楊愈出得門來,,看見許大福還站在門口,。
他招呼道:“許兄弟,你來一下,?!?p> 許大福進來,楊愈便附耳低聲道:“許兄弟,,我要去麗景樓送酒,。你可否帶我進去?”
許大福嚇了一跳,,他盯著楊愈看了一會,,見對方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這才開口:“楊……楊兄弟,,你……你送什么酒,?”
楊愈抬起兩個酒壇子在許大福眼前亮了亮:“許兄弟,你打開壇口木塞聞一聞,?!?p> 許大福聞言照做,頓時一股濃烈的酒香撲鼻而來:“嘶——,,這酒,,好香啊。這是什么酒,?我怎么沒見過,。”
楊愈神秘一笑:“這可是仙人喝的酒,,過得幾日,,我讓你喝個痛快。我要去麗景樓送酒,,你看……”
許大福這才鄭重起來,,他低頭沉思半晌,皺眉道:“楊兄弟,,那里現(xiàn)在可是比上山打虎還要兇險,,如何能夠去得,?”
“許兄弟,你這可是危言聳聽了,。我又不是去搗亂的,。”
“唉,,我真不是嚇唬人,,你是知道的,我們武德司的手段歷來便是……嗯嗯,,如果里邊是蘇州知府,,哪怕是江南東路轉(zhuǎn)運使、提刑官,,你都盡可去得,。可里邊那位是武德司節(jié)帥,,要是出了什么亂子,,惹得節(jié)帥不痛快,那后果可不得了,?!?p> “武德司節(jié)帥又如何?那還不是人,,又不是魔鬼,,你怕什么?!?p> 許大福望了門口一眼,,將楊愈拉到屋內(nèi)偏僻處:“楊兄弟,你可見過什么節(jié)度使上青樓有這種陣仗的,?你可知這武德司節(jié)帥是什么人,?那是宮里人?!?p> “宦官嗎,?”
許大福搖頭,,附耳道:“一直以來,,都是節(jié)度副使巡視各地武德司,這次是第一次見到節(jié)帥來到地方,。這節(jié)帥乃是官家身邊之人,。”
“這不就是宦官嗎,?”
“不是,,節(jié)帥姓祝,,名清輝,這位祝節(jié)帥,,乃是官家身邊的三大紅人之一,。”
“三大紅人,?都是誰,?”
“楊兄弟你不知道?蔡京蔡太師,,高俅高太尉,,祝清輝祝節(jié)帥啊。節(jié)帥和水都巡差不多年紀,,如此年輕卻當上武德司節(jié)帥,,可見官家有多器重他?!?p> “你見過他,?”
許大福搖頭,楊愈便道:“你沒見過他,,怎知他跟水大哥差不多年紀,?”
“唉,楊兄弟,,我有時候瞧你比誰都懂得多,,有時候卻又疑惑你是從哪里蹦出來的人。祝節(jié)帥剛及弱冠便接掌武德司,,這可是因為前些年發(fā)生的一件大案啊,。”
“哦,?呵呵,,前些年我臥病在床,兩耳不聞窗外事,,還請許兄弟為我細細解說,。”
“我武德司前些年也沒有如今的威名,,那時候的武德司也只是確保道路通達而已,。五年前,武德司節(jié)度使趙保真以權(quán)謀私,,大撈油水,,造成荊湘一帶民亂四起,據(jù)說他還勾結(jié)藩王圖謀不軌,,最后落了個抄家滅族的下場,。這趙保真的案子便是這位祝節(jié)帥辦的,,官家便讓祝節(jié)帥接掌武德司。經(jīng)過幾年整頓,,武德司如今便成了官家在地方的眼睛,。”
用后世的話說,,這就是朝廷鷹犬了,?楊愈說道:“這祝節(jié)帥倒是真有手段,怪不得能成天子近臣,。不過也只是近臣嘛,,你又怎么說他是宮里人?”
許大福將聲音壓得更低:“聽說,,祝節(jié)帥是養(yǎng)在宮外的皇子,。”
楊愈一怔,,過了一會搖頭笑道:“這太離譜了,,莫非是私生子?貴為天子,,哪還需要去外邊偷吃,?”
許大福聽楊愈言語如此葷素不忌,不禁訝異的看了他一眼,,片刻后說道:“這就難說了,,說不定是哪位宮女所生,流落宮外呢,?哎呀,,坊間傳言,道聽途說,,當不得真,,瞧我說些什么胡話?!闭f著,,在自己嘴上拍了兩掌。
何必這么謹小慎微,?楊愈搖頭腹誹,,再將話題轉(zhuǎn)回:“許兄弟,我問你,,祝節(jié)帥權(quán)位再大,,他去青樓要不要喝酒?”
“那當然是要喝的,?!?p> “那你覺得我這酒跟市面上的酒比起來,如何,?”
“嗯,,那是好得太多了,這酒香……”說著,,許大福又湊在壇口吸著鼻子,,“真香啊?!?p> “如果祝節(jié)帥能喝到這種酒,,你說,他是高興還是惱怒,?”
“那肯定是高興啊,。”
“這就對了嘛,。你還擔心什么,?”
許大福點點頭,想了一會又道:“這酒,,喝了之后,,身體不會出什么狀況吧?”
楊愈看許大福這么猶豫,,心中卻對他有些贊許:如此小心謹慎,,怪不得去到禹王寺的四個武德司校尉,就他一個活下來了,。
“許兄弟,,你放心,這酒絕對不會傷身體,。我問你,,就算我在麗景樓里大喊大叫,我會有什么后果,?會被殺頭嗎,?”
“那倒不至于,頂多也是打一頓板子,,再被轟出來,。”
“會連累水大哥和他家里人嗎,?”
“應(yīng)該是不會的,,又不是連坐之罪。”
“會連累許兄弟你嗎,?”
“是我?guī)氵M去的,,頂多我也跟著被打一頓軍棍?!颐靼琢?,好吧,楊兄弟你跟我進去,,不過千萬要謹言慎行,,可別惹出什么亂子來。其他的我也不必多說了,,楊兄弟你自己看著辦吧,。”說完,,許大福不再猶豫,,轉(zhuǎn)身就走。
兩人出了門,,便跨過草鞋橋往對面麗景樓走去,。
橋上、路上的兵士見是武德司校尉,,也都沒有阻攔,,只是到了麗景樓門口,守門的護衛(wèi)將兩人攔下,,一番交涉,,再仔細搜身檢查了一遍,又打開酒壇聞了聞,,這才將兩人放行入內(nèi),。
楊愈站在麗景樓的大門口,只能隱約聽見里邊有奏樂的聲音,,跟往日相比,,今日的麗景樓可就安靜得多了。
他跟在許大福身后穿過大門,,慢慢往里邊走去,,過了門廳,再轉(zhuǎn)過照壁,,一個月橋花院出現(xiàn)在眼前,,頓時讓楊愈眼前一亮。
這麗景樓雖然以樓命名,,實際上里邊卻另有天地,,高樓后面用高高的圍墻圍出了一個園林。
園林中間是一個湖,湖的中心用石柱托著一個方形水榭,,水榭之內(nèi)白紗飄飄,,流光飛舞,白紗半遮半掩間能看到十幾個女子正在輕歌曼舞,,水榭欄桿邊上另有幾名女子演奏樂曲,,原來這是園內(nèi)的舞臺,。
水榭舞臺各有兩條平直石橋與四周湖岸相連,,楊愈如今就站在西邊石橋的橋頭,東橋連接的是東岸一排臨水的建筑,,這排建筑中間高兩邊低,,中間高的是一個四面開窗的大亭子,兩邊低的是往南北延伸出去的回廊式水榭,,看來這類似于舞臺前的觀眾席,。
水中舞臺,水岸觀眾席,,這設(shè)計還真是別具用心,。
除此之外,園內(nèi)四處還有一些月橋流水,、假山小亭和回轉(zhuǎn)曲廊,,又在周邊錯落有致的種了芙蓉、芭蕉等各種花草樹木,。
今日是六月十五,,天上掛著一輪圓月,潔白的月光灑在園林之內(nèi),,讓這精致的園林像是漂浮在銀輝之中,,看上去有一種不真實的美感。園內(nèi)除了悠揚的樂音,,再無其他噪音,,顯得靜謐空靈。
楊愈靠近許大福低聲道:“許兄弟,,那祝節(jié)帥在什么位置,?”
許大福往楊愈身后努努嘴,楊愈回頭一看,,身后的麗景樓對著園林左右開了兩個大門,,門外站滿了護衛(wèi)??磥砟亲9?jié)帥是在麗景樓上,。
直奔上樓是不可能了,楊愈看了門外的護衛(wèi)一眼,又隔著湖中舞臺,,往對面東岸的水榭亭臺看去,,隱隱約約見到那開窗的大亭子內(nèi)空空如也,但兩邊的回廊水榭卻都坐著欣賞樂舞的官員,,也不知里邊有沒有水致遠在其中,。
“許兄弟,水大哥在什么地方,?”
“我不清楚,,或許是在樓內(nèi)?”
“聽說今天有新任蘇州知府到任,,他在什么地方,?他是什么人?”
“就在對面吧……”許大福話沒說完,,楊愈已邁步走向園林側(cè)邊,,許大福趕緊跟上去:“楊兄弟,你要去哪里,?可別亂走啊,。”
“邊走邊說,,你說說這新任知府是什么情況,。”
許大??礂钣_步不停的繞向東面的回廊水榭,,心中怦怦亂跳,只覺得這楊兄弟膽子實在是太大了些:“這新任知府是從杭州錢塘縣調(diào)任蘇州的,,姓蘇,,好像是叫蘇攜,聽說是泉州人,?!?p> 楊愈邊走,邊將這些信息組織了一下:錢塘,、蘇攜,、泉州,夠了,,可以著力的地方不少了,,蘇攜?福建蘇攜,?怎么有些耳熟,?哦,,跟蘇頌這名字很近似,蘇頌,,那可是一位了不起的天文學家,,發(fā)明了世界上第一臺帶擒縱器的水運時鐘,也不知這蘇攜跟他有沒有關(guān)系,。
不久之后,,楊愈便到了那回廊水榭不遠處,他隱在一處芭蕉樹旁,,視線往回廊內(nèi)的官員們看去,,微微側(cè)頭問道:“許兄弟,哪一位是蘇知府,?”
“喏,,就是那右邊第一個,?!?p> 楊愈順著許大福手指的方向,看到一個面白微須的老者,。
他看著這蘇知府,,心中盤算著主意。
過得片刻,,湖中舞臺的樂舞暫歇,,那回廊水榭內(nèi)坐著的官員們趁這空檔,開始一邊推杯換盞,,一邊低語談笑,。
楊愈這時打定了主意,他咬開一個壇口木塞,,往嘴里灌了幾口酒,,又往身上灑了些酒液,再作出醉態(tài),,向著右前方的回廊水榭走了過去,,口中大聲念到: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念到這里,,他又轉(zhuǎn)成昆曲的唱腔唱出最后三字,“共——潮——生——”,,接著又用民族唱法唱到:“春江連海平,,明月共潮生,滟滟隨波千萬里,,何處無月明,?!边@可是北京奧運開幕式上的一小段表演曲段,他想:昆曲曲調(diào)和這種民族唱法,,在這個大皇朝應(yīng)該是第一次出現(xiàn),,唱念的又是孤篇蓋全唐的《春江花月夜》,這樣的亮相既能對這些文化人投其所好,,又有石破天驚的效果吧,?
許大福這時卻嚇得腿都軟了,他看著楊愈的背影目瞪口呆,,寒毛直豎,,冷汗涔涔,心中想的念頭是:這人,,膽子大得沒邊了,。
楊愈倒不是膽子大,而是他根本就沒有膽大膽小的心思,,只有事情成敗的概率,,而且成也罷,敗也罷,,他也不太在意,。
他如今是在為了將白酒捧上高位而在故弄玄虛,這便是一種欲望,。按理說,,無欲則剛,有欲則軟,,不過這只是適用一般人的道理,,如今的他卻連這些掛礙心思都沒有。
他在治療抑郁癥的過程中不斷的反思自己,,觀察世界,,又從抑郁癥中痊愈過來之后,他的心態(tài)就不一樣了,。
這是一種類似于跳脫五行外,,任爾東西南北風的心態(tài)。
具體的說來,,這是一種俯瞰眾生的心態(tài):他是他,,也不是他,我是我,,也不是我,。人與人的表象有高低之分,有貴賤之別,,但本質(zhì)上卻也都是為了存活于世而從事著不同的活動罷了,??瓷先ジ吒咴谏希瑢嶋H上也不過還是為了一口吃食,。生老病死苦,,世人皆庸碌,誰也不比誰高明,。經(jīng)歷過比死亡還痛苦的折磨,,連死亡都是曾經(jīng)向往的方向,那這世間還有什么可懼怕,?你我皆凡人,,但我卻已看透了你。即便我為了成事而對你言語謙卑,,那也不過是一場利用人性的游戲罷了,。
他抱著酒壇,一邊歌唱,,一邊向著那些衣冠楚楚的官員貴人們走去,。
龍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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