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兮與楊愈攜手出了麗景樓,,她望著握住自己手掌的那只手,一顆心悠悠蕩蕩,,只覺得手心上有一股熱流透過手臂直達(dá)雙頰,,又聽身旁男子唱到:“天上掉下個林妹妹,,似一朵輕云剛出岫?!?p> 她聽著這句唱曲,,神思不屬的說道:“是水姐姐,,不是林妹妹?!?p> “哈哈,,對對”,前方男子繼又唱到,,“天上掉下個水姐姐,,似一朵輕云剛出岫?!?p> 哈哈笑聲驚醒了她,,她猛然回神之后,心中大窘,,發(fā)覺麗景樓門口的兩排護(hù)衛(wèi)都在看著自己二人,,便想要將自己的手掌從楊愈手中掙脫開來,剛剛用勁心中又升起悔意,,趕忙用力握起,。
楊愈剛剛唱完一句,感覺掌心小手想要掙脫,,便松開手掌,,他轉(zhuǎn)頭瞧去,見旁邊女子臉頰暈紅,,美得不可方物,,心中激蕩,朗聲笑道:“哈哈,,姐姐,,梁祝好聽嗎?”
水清兮方才正要握緊楊愈的手,,只是還沒握住,,對方已經(jīng)松開手來,頓時心中一陣失落,,她從剛剛脫離的那只手上收回視線,,看向楊愈那雙晶亮的眼睛,幽幽開口,,“好聽,,我很喜歡。多謝你為我唱曲,?!?p> 這語氣有些不對勁啊,楊愈注目水清兮的眼神,,輕聲說道:“怎么了,?”
“沒怎么,,我很開心……”說著水清兮邁出幾步越過楊愈身前,往草鞋橋頭走去,,“楊尋歡,,你今晚為那些麗景樓的美人寫了很多詞,唱了很多歌,,我看你也很開心,。”
楊愈聽著那幽幽語氣這才有些明了,,立即提高聲音說道:“姐姐,,那‘把酒問月’和‘梁祝’,,是為姐姐一人唱的,。”說著楊愈走到水清兮身邊,,牽起她的小手往橋上走去,,感覺掌心小手又要掙脫,,立即緊緊握住,。
水清兮見他緊緊握住不再松手,心中舒服了一些,,心里咕噥了一句:你醉了,,我掙不開,便讓你握著吧,??伤齾s也清楚這是自欺欺人,便移開視線看向一邊,。
這般被楊愈攜著走到橋頭,,又想起了那一句句香艷的詞句,忍不住又哼了一聲:“哼,,楊尋歡,,你說你去麗景樓辦正經(jīng)事……你的正經(jīng)事就是給那些美人寫詞唱曲嗎?”
“哈哈,,不錯……”
“你……”水清兮氣得又要掙開手來,,小手卻被那壞人握得更緊,又聽那壞人說道:“不錯,,今晚寫了詞,,唱了曲,白酒就可以賣上大價錢了,。這叫廣告,,也叫營銷,。”
“什么廣告營銷,?我可不懂,。我就看見你給她們寫了詞唱了曲。你這么有才情,,為何不去做官,,要去經(jīng)商呢?”
“做官,?天天都要對著別人打躬作揖,,卑躬屈膝,這有什么意思,?”
“經(jīng)商不也要求人嗎,?你為了掙錢,不還是要對著那些青樓美人打躬作揖,?我看你對那些美人打躬作揖的時候可開心得很呢,。”水清兮想起他被一堆女子圍在其中的情景就有些生氣,,語氣也不禁帶上了幽怨,。可話一出口,,心里已大為后悔,,她轉(zhuǎn)頭看去,果然見到楊愈停下了腳步,,趕忙說道:“我……我……我是說那些女子……”
她一時想不出開解的語句,,心里正在著急,便看到楊愈轉(zhuǎn)頭對著自己露出一個笑容說道:“我對那些姐姐可是當(dāng)做朋友一般對待的,,對著她們作揖,,那是禮節(jié)。官場上的卑躬屈膝,,才會讓我覺得憋屈,。我是想要掙很多錢,有錢好啊,,哈哈,,有錢能解很多惆悵。你看蘇州首富張家,,今晚就放了好看的煙花,,做富商比做官有趣多了。”
楊愈醉意未退,,說出的話依然帶著輕狂之氣,。
兩人這般說著話,已登上了草鞋橋,,水清兮在高高拱起的橋面上回望了一眼麗景樓,,想起自己沒了父親,母親又昏沉不醒,,家里主事的二哥又是個粗心的人……自己雖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卻沒人替自己做主,眼前這個男人今晚在麗景樓里出盡了風(fēng)頭,,要不了多久,,恐怕就會揚(yáng)名蘇州,這樣有才情的人,,怕是過不了幾天就會被有錢有勢的人家看上,,要給他配姻緣了,真是家中有巨寶,,想藏也藏不住,。
她這般想著,心中酸楚,,茫茫然的只是望著男子的背影被牽著邁步,,等過了草鞋橋,進(jìn)了家門,,家里前廳光線昏暗,,眼中男子的身影便像進(jìn)入了黑暗之中,,快要消失了一般,,頓時心中大慟,凄苦說道:“楊尋歡,,你要那么多錢做什么,?就為了放煙花?還是為了……”她本想說還是為了娶個好妻子成家立業(yè),,可心中的自尊讓她改了口,,”還是為了煙花女子?”
楊愈聽水清兮的話語帶著哭音,,這才感覺到了事態(tài)的嚴(yán)重性,。他沉思片刻轉(zhuǎn)過身來,看到朦朧光線里的水清兮眼中淚光閃閃,,心中生疼,,不由得抬起手來為她擦去淚水。
水清兮第一次被他的手掌碰到臉頰,立時像被電擊了一般的顫了一下,,她又正在傷心之時,,這一下顫動便下意識的移開臉頰。
楊愈見她躲開,,心中更疼,,忍不住把她抱入懷中,這一下心神激蕩,,依然沉醉的他只覺得頭腦發(fā)暈,,只好將頭無力的靠在女子肩上:“姐姐,我自己是要不了什么錢的,,我……我生過一場大病,,痊愈之后,什么大富大貴的心思都沒了,,只想做一只閑云野鶴逍遙四方,,可是姐姐給了我家的溫暖,我已舍不得離開了,,我已舍不得……”
楊愈這般說著,,聞到懷中女子身上的馨香,不由得身心放松,,想要閉眼睡去,。
水清兮聽著楊愈說出這一番話,腦中像是嗡了一聲,,激動得渾身顫抖,,突然又感到對方身子發(fā)軟的往自己身上倒來,壓得自己往后退去,,急忙叫道:“楊尋歡,,楊尋歡,你怎么了,?”說著又轉(zhuǎn)頭看去,,發(fā)現(xiàn)楊愈已經(jīng)閉上了眼睛,嘴里呼出濃重的酒氣,,趕緊將他扶住,,往他房里走去。
“小姐,,楊大哥,。”荷香聽見動靜,,舉著燭臺從內(nèi)堂里走了出來,,見到小姐扶著楊大哥踉蹌邁步,,趕忙過來搭手幫忙。兩人好不容易把楊愈扶入房中,,將他放在床上,。
荷香將燭臺放在床頭案幾上,便又急匆匆往內(nèi)堂端水去了,。
水清兮看著燭光里那一張俊朗的面容悠悠出神,,喃喃說道:“家的溫暖?舍不得離開,?我是你什么人了,,哪里來的家的溫暖?唉——”
片刻之后,,又看到楊愈腰帶上別著幾塊玉佩,,佩囊里裝滿了金釵銀釵,又嘆了一口氣,,苦笑道:“你倒還真是去麗景樓掙錢去了,。就你掙回來的這些,怕是也夠你娶妻成家了,。你這壞東西,,你就天天去麗景樓掙錢好了?!闭f著,,憤憤的將他腰帶上的玉佩和佩囊用力扯下。
這一下拉扯,,讓楊愈迷迷糊糊的睜開眼來:“姐姐,,掙什么錢?”
水清兮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將手中玉佩和佩囊舉了過去:“你啊……我說你干脆去麗景樓掙錢好了,,你看你一晚上掙的錢,我和嫂嫂做一輩子針線活計都掙不了這么多,。哼,!”
楊愈將停在頭臉上的那只白嫩柔荑握到胸前細(xì)細(xì)摩挲:“姐姐,這就是我要掙很多錢的原因,。我不想你的手指頭生出繭子?!?p> 水清兮的手心五指被他摩挲著,,只覺得一陣快癢難耐,眼神都開始顫動不休了,,語音發(fā)抖的說道:“你……你……你要……要是……嫌……嫌我手上……有繭子,,那你……去麗景樓……找你的……姐姐們?nèi)グ伞!闭f著,,急忙抽出手來,,卻還是感覺那只手上像有螞蟻在爬,令得自己心尖都在發(fā)癢,。
“呵呵,,我只有你一個姐姐,哪里來的姐姐們,?”
水清兮咬著下唇,,左手將那只顫抖不休的右手緊緊握住,又羞又氣的說道:“什么煙蘿姐姐,,什么云裳姐姐,,還有那許多姐姐……你有那么多姐姐,她們要大富大貴,,怪不得你要去掙大錢,。我是小女子,只想要淡粥清茶……我……我要被你氣死了,!”說著,,眼中又已浮上水霧,也不知是氣自己這樣說話太露骨太羞恥,,還是氣自己這只手不爭氣,。
“淡粥清茶,淡粥清茶……”楊愈看著眼前這個嬌俏的女子喃喃說著,,“閑時與你立黃昏,,灶前笑問粥可溫。閑時與你立黃昏,,灶前笑問粥可溫,。真好!真好,!姐姐,,你真美!可我,,還是要為姐姐掙下一個家,,那樣我才能,我才能……”說著,,他慢慢閉上眼睛,,安心睡了過去。
“閑時與你立黃昏,,灶前笑問粥可溫”,,水清兮念著這一句,,突然就感覺那只手不再癢了。
她看著這個嘴角含笑睡著的少年郎,,瞧著那張如玉溫潤的面容,,只覺得溫馨安寧,忍不住伸手過去輕輕撫摸著那眉眼,、臉頰……
過了許久,,她俯下身去,將自己臉頰貼在楊愈臉上,,輕輕喚了一聲:“楊郎~”
……
麗景樓上二樓朝西的一個房間窗戶邊,,站著一個清麗絕倫的女子,她從這個只開了一線的窗戶縫隙里望出去,,望著麗景樓對面草鞋橋旁的武狀元坊,,剛才聽祝清輝說,那水家就在武狀元坊里,。
她這般定定的看了許久,,聽見身后響起腳步聲,知道走來的是祝清輝,,便也沒有回轉(zhuǎn)身形,。
“呵,云裳,,你在看什么,?”祝清輝說道。
“水小姐天然去雕飾,,清水出芙蓉,,真正才是‘江南有佳人,絕世而獨(dú)立’,?!?p> “嘿,我看你想的才不是水小姐,,你想的是那個‘郎艷獨(dú)絕,,世無其二’的公子吧?”
云裳仙子嘆了一聲,,合上窗扇,,轉(zhuǎn)過身來:“節(jié)帥說的是,楊公子確是郎艷獨(dú)絕,,世無其二,,真的要他去對付朱勔嗎?如果出了意外,,那可真是……唉,。”
祝清輝過來摟住云裳仙子的肩頭笑道:“哈哈,,云裳,,你說那楊愈今晚到底是醉了還是沒醉?我在水榭之中將刀砍在他脖子上,,他的眼神竟然毫無波動,,就算是醉得神志不清的人,看到刀斧加身,,也必然會神色大變,,可那楊愈竟然身不動眼不跳。你說他不知害怕,?還是不必害怕,?”
他說著將云裳仙子帶到床榻上坐下,自己在對面尋了個椅子坐下:“我原以為那楊愈只是個狂生,,如今我才知道,,他可是早有成算了。方才我已問過蘇知府了,,原來蘇知府上樓之前,,已跟楊愈說了要將白酒當(dāng)做貢品呈給我看,我猜這楊愈得知了這個訊息,,認(rèn)定我不會殺他,,他才能做到刀斧加身而不躲不閃?!?p> “更妙的是,,”祝清輝突然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我仔細(xì)盤問了水都巡,,已查清了楊愈的底細(xì),。楊愈想做白酒生意,已在某處地方設(shè)了釀酒場,。我猜,,他今晚進(jìn)來大鬧一場,便是為了這白酒生意,。嘿,!果真如此的話,我不僅沒輕視他,,反倒對他更加高看幾分,。”
云裳仙子聞言,,吃驚的說道:“你是說他今晚來此,,是為了白酒,?”
“不錯,這白酒確實(shí)好,,而且市面上還未曾有過,,只有楊愈才知道釀造之法。即便如此,,他一個無本無憑的人,,要想將白酒賣出好價錢,做成大生意,,那也是不太可能的,。不過,經(jīng)過今晚這么一出大戲,,這白酒啊……嘖,。這人才華橫溢,有勇有謀,,膽識過人,,處變不驚,竟然才十八歲,。唉,,這樣出類拔萃的人物,卻只將心思放在經(jīng)商一途……”
祝清輝說著搖了搖頭,,片刻后又笑道:“所以,,你不必?fù)?dān)心。楊愈對上朱勔,,該頭疼的不是楊愈,,而是朱勔,該擔(dān)心的不是我們,,該是朱勔上邊的人,。哈哈?!?p> 云裳仙子將楊愈今晚的作為仔細(xì)回想了一遍,,搖頭笑道:“楊公子,真正是了不起,!即便是有所圖謀而來,,卻又做得堂堂正正,光芒萬丈,,他已將楊愈二字刻進(jìn)了那些女子的心中,。你看他離開之時,那十幾位佳麗全都走到橋頭為他送行,這樣的場面,,云裳是見所未見,。”
祝清輝在桌面上敲了一拳,,笑嘆道:“還真是如此,,這家伙就那樣堂堂皇皇的離開,,本帥竟然沒能醒覺,,竟然讓他就那般離開了,哼,,我還原本想著等他唱完了曲子,,將他叫來細(xì)細(xì)盤問一番,卻不知不覺讓他給逃走了……”
云裳仙子掩唇一笑,,斜睨過去:“原來節(jié)帥也被他迷住了……節(jié)帥可知楊公子說了什么,?他說男女之間沒有高低之分,妾身與良家女子沒有清濁之別,,呵呵,,真是有趣的人啊?!?p> “哦,?”祝清輝聞言愣怔了半晌,才又說道,,“哼,!被他迷住的怕是另有其人,‘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我看吶,這家伙已住進(jìn)云裳心里去了,?!?p> 云裳仙子慢慢收起笑容,嘆了口氣:“節(jié)帥說笑了,,云裳只是風(fēng)塵中人,,何敢奢望得楊公子垂青?更何況,,楊公子不到弱冠之年,,妾身卻已是花信年華,相差了五歲去了,?!?p> 說著,云裳仙子又搖頭笑嘆了一聲:“唉,,這楊公子真是作孽啊,,他今晚有如夜空流星,,一閃而過,卻要讓麗景樓里的女子相思一生了,,可是,,楊公子和水小姐唱戲的時候,他們倆啊,,互相只看得見對方,,彼此已是情根深種了。那楊公子對那些女子口中叫著姐姐,,卻只是彬彬有禮,,從未見他看那些女子的眼神里有看水小姐時的溫柔?!?p> “因此,,你才對他更加留意了。云裳,,你看他的眼神,,我也從未在你眼里看見過。云裳,,過得兩年,,我便放你出去,你愛去哪便去哪,,愛找誰去便找誰去,。”
云裳仙子笑望了一眼祝清輝:“這些年來,,我也都是在教坊司里待著,,也只有節(jié)帥出京的時候,才跟著出來游玩一番,,正是得其所哉,,節(jié)帥不必如此說?!?p> 祝清輝點(diǎn)點(diǎn)頭,,站起身來:“多謝云裳相陪,你早些安寢吧,,我便在外間,,若有事,可叫我,?!?p> 云裳仙子低低輕笑道:“呵呵,節(jié)帥何不與云裳交頸而眠?”
祝清輝瞪了她一眼,,轉(zhuǎn)身出門去了,。
云裳仙子取出團(tuán)扇細(xì)細(xì)撫摩著上邊字跡,又喃喃念著“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唉”,,忽的舉起團(tuán)扇對著燭火一揮,房中頓時陷入黑暗,。
許久之后,,黑暗之中響起一聲悠長的嘆氣聲:
“唉——,節(jié)帥,,這樣人物,,會被你當(dāng)做傀儡提著嗎?”
云裳仙子洞若觀火,。
祝清輝怎么也想不到,就因?yàn)樽约簩钣嵘衔枧_的這樣一個起心動念,,使得那個自以為提在手中的舞臺傀儡,,不知不覺的越變越大,越長越高,,最終變成了一個神魔一樣可怕的存在,,不僅扯斷了提線,還掀翻了舞臺,,不僅攪動了風(fēng)云,,還馳騁了天下。
這個“傀儡”不僅在今晚上演了一出戲曲,,還在他這個武德司節(jié)帥回京之后,,將半壁江山當(dāng)做舞臺,上演了一出震動天下的大戲,。這樣以江山為舞臺,,以王侯為觀眾的大戲,使得他幾十年后回想起來,,依然震撼驚嘆不已,。
龍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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