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娘(2)
我不知道她的從前,也從未向別人打探過她的從前,。
在我的記憶中她一直是這個樣子:
每日清晨,挎一個竹籃從彎彎的山路上走,,到山那邊的集市上去,;
傍晚的時候,在落日的余暉中顫巍巍地從山路走,,走回已經(jīng)炊煙裊裊的村莊,;
只是籃子里會多出一些乞討來的食物——半爛的水果、半根的油條......
每天晚上,,我家吃飯的時候,,她細(xì)碎的腳步便從門外響起。
我匆忙放下筷子,,把頭探到門外,,叫道:“進來吧,干娘,?!?p> 干娘走進來,母親從鍋里舀出一碗湯放在桌子上,,望著她說:“趁熱喝吧,,今天的湯挺好喝?!?p> 其實大部分時候是玉米糊糊,,偶爾也會是菜湯。
“我吃過了,,”干娘把幾個從家里挑出的較好的水果放在桌子的邊上,,“我洗過了,妹子,,你再洗遍,,讓孩子吃?!?p> “總共才能有幾個啊,,你又挑好的拿來。”母親喝著湯說,。
我早已跳起來,,搶過水果去洗了。
吃完晚飯,,大家便圍著煤油燈拉家常,母親每晚都在納鞋底,。
從東家兒媳到西家婆婆,,從地里莊稼到集市行情。
我對這些沒有興趣,,定會纏著干娘講故事,。
她講牛郎織女,講天仙配,,講白蛇傳,。
她的聲音很輕柔,好像聲音大了就會打擾了故事中的人物,。
每次我都被她溫柔的故事所感動,,她滿臉的皺紋也變得很慈祥。
這時,,我的心中便有一種暖暖的感覺,,而同時,又有一種和我的年齡不相稱的哀怨在里面,。
我知道這是故事本身所具有的魅力,,也是干娘的話語所營造的氣氛。
她講得動情的時候,,會不由自主地嘆氣,,把我攬在她的懷里。
我順從地讓她攬著,,仰望著她老而慈祥的臉,,凝望她飽含淚光的眼。
這時,,旁邊的母親會由衷地說,,“老姐姐,你們娘倆投緣哩,,小風(fēng)都快成你的孩子了,,我們給你養(yǎng)了一個兒子?!?p> “可不是,,這么乖,這么機靈?!备赡镄腋5匦χ?,低頭問我:“愿意當(dāng)我的孩子嗎?天天給你買包子吃,?!?p> 有時我默不作聲,有時輕輕地叫一聲干娘,,把頭埋進她的懷中,。
有時我會調(diào)皮地問,“做你兒子,,我到哪里去住啊,,你那房子那么黑?!?p> 看到她的臉變得黯然起來,,我便會改口說:“干娘,我長大了給你蓋一座大房子,,屋里什么都有,。”
她便又高興起來,,拍拍我的頭說,,“好孩子,真乖,,再給我娶個好兒媳婦,。”
“老嫚子,,別聽她的話,,她是想吃你的東西呢?!备绺缈偸菗v亂,,“他長大了就把你忘了,那時你就老得走不動了,?!?p> 父親瞪一眼哥哥,嚷道:“滾一邊去,,哪有你這樣說話的,?”
每到此時,干娘就會站起來說,,“天不早了,,該去睡覺了,。小風(fēng),叫聲干娘,,明天給你帶個大蘋果,。”
我躲在母親身后,,低低地叫一聲干娘,,我怕見她臨走時凄怨的目光,那目光至今讓我打顫,。
到集市需翻過幾座山,,真不知老弱的干娘怎么走過這么漫長的山路的。
生活的負(fù)重,,驅(qū)使著不肯絕望的人,即使還有一口氣,,就得忍受自然勞苦的折磨,。
干娘的救濟糧根本不夠她半年吃的,于是她只能去乞討,,為了殘余生命的延續(xù),,忍受著白眼、鄙視與冷漠,。
僅僅是為了早已是多余的生命,?僅僅為了沒有希望沒有寄托的行尸走肉般的生命?
不可能,,憑著她的性情,,她不會是這樣的。
有時我想,,她是為了我,,為了這個并不是她兒子的人,為了與她同樣過著凄涼生活的孩子,。
她與別的乞丐不同,,淪落到討飯的地步,還是那樣要強,,她不肯穿得骯骯臟臟,,她也絕不在集市上吃乞討來的東西。
她不會同一天要同一個人的東西,。
她又要面子,,不堪忍受白眼,被人辱罵時她就默默地走掉,,不肯再要那人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