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嘯的夜風穿堂而過,,仿佛魔鬼喑啞的咆哮,飄來縈繞鼻尖的血腥,。紅發(fā)男人被五花大綁,,粗魯地扔到地上,蜷成一團,。熾熱的燭光照亮他那慘白的面容,,裸露的身體上已經皮開肉綻,潰爛的傷口間散發(fā)著刺鼻的酸腐,,在整個宴會大廳中彌漫開來,。
亨利覺得剛喝下的葡萄酒在胃里翻騰,差點就吐了出來,。席上擺著冰海打撈的鱈魚,,果木烤制的鹿肉,產于美洲的龍舌蘭......但這些曾經鐘愛的美味佳肴卻再也吸引不了親王的興趣,。此刻,,他腦子里一片空白,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他當然知道這樣做會引起懷疑,,于是就嘗試用身體壓住面前的菜席,希望借此能強行按住震顫,。但效果好像不大,,桌子居然跟著一塊兒抖起來,在這個鴉雀無聲的環(huán)境下顯然更容易受到關注,。
“尊敬的國王陛下,,高貴的親王殿下,親愛的紅衣大主教,,眼前這個人是教廷通緝要犯威廉·蘭伯特,,罪名是資助新教運動以及從事反對教皇的敵對行動!”教廷特使坎佩阿斯開門見山地說道,。
王儲亨利聽得背心發(fā)涼,,他轉頭看向旁邊的沃爾西,目光中帶著請求的神色,。后者一臉僵硬,,顯然也對這件事情始料未及,沒有做過什么像樣充分的準備,。
于是,,親王亨利又看向對面的父王亨利七世??上騺硗赖乃€是那一副不茍言笑的模樣,,高挺的鼻梁勾勒出堅毅與力量,,聲音里的冷酷讓王子喘不過氣:“可以直接處死!”
“天主呀,,我為什么這么倒霉,!”
絕望的亨利差點喊了出來,幸虧最后及時止住,。盡管如此,他對所生活的世界依舊滿腹牢騷,。首先謾罵的是眼前這個威廉·蘭伯特,,咱們英倫三島有幾百名教廷通緝犯,為什么他坎佩阿斯偏偏就逮住了你,!其次詛咒的就是這個新官上任腦子有毛病的教廷特使,,他的前兩任都在喊鎮(zhèn)壓新教運動,卻幾乎從來也沒有真正著手,,這已經成為一種默契,。為什么這家伙一來就敢搞特殊,撕毀默契讓全英格蘭從上至下一片惶惶不安,!然后王子還要抱怨天主的不公,,為什么那么多大貴族既庇護了新教徒又成功置身事外,他堂堂英格蘭王儲僅一次就失敗了,!這些到底都是為什么呀,?
想到最后,親王亨利才終于意識到,,整件事情其實更有錯的是自己,。他當初就不該心血來潮給威廉寫通關文書,明明自己承擔不起這樣的后果卻還要這樣去做,!大主教沃爾西還曾提醒過他,,千萬不要用王室的印章,這樣如果出事排查范圍實在很小,,幾下就能懷疑到他亨利身上了,!可惜他沒聽進去,就想要在長期小打小鬧的爵士面前露一把臉,,顯示出自己王儲的優(yōu)越身份,,當然也順便給自己帶來幫助舊識的心里快感……然而這樣的快感又有什么用呢?要真出了事情,,天主可不會因為他幫別人而派天使下來救他,。最后負責任的很可能還是他自己!
“陛下英明,!”得意洋洋的特使紅光滿面,,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狡黠,。不知道為什么,年輕的親王總覺得這家伙意有所指,,剛才好像還瞥過自己一眼,!
“算了,算了,。不要再做賊心虛啦,!我又不是新教徒,這么害怕教廷特使干什么,!”亨利默默對自己安慰道,,心情確實平復下來不少。
“只是事情恐怕沒這么簡單,!”坎佩阿斯從懷里掏出一卷文書,,“我們從蘭伯特身上搜出來疑似王室簽發(fā)的通關文件,上面還蓋有清晰的玫瑰印,?!?p> “是用紫墨水寫的嗎?”亨利裝作不知情地問道,。但這其實不是問題,,連玫瑰印都能弄到的人,顯然也不會缺大貴族書寫命令用的紫墨水,。
“殿下不妨自己看一下吧,?”坎佩阿斯笑呵呵地回答,雙手捧起文書,,畢恭畢敬做出一副要交給親王的樣子,。后者害怕得雙手發(fā)抖,不敢貿然伸出去接,。
“即便犯人真的有王室通關文書,,也不一定就是王室成員所給!”
長久沉默不語的沃爾西大主教,,這時候突然插話說道:“一些高級大臣乃至親信宮人同樣有機會得到,,最后出現丟失甚至轉讓也完全有可能!”
“沒錯,,沒錯,!”亨利聽后稍微安下心來,“所以我們應該聽一聽威......這位先生本人是怎么說的,?”
教廷特使用目光征詢國王的意見,,后者面無表情,一雙眼睛深不可測,,看上去簡直叫人害怕,。
得不到國王的肯定答復,,坎佩阿斯選擇遵照親王和大主教的意見。他看著眼前被手下僧侶禁衛(wèi)用皮鞭和鐵刺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威廉·蘭伯特,,先是皺了皺眉頭,,后來似乎想到些什么,頓時計上心頭,,大聲告訴他:“你曾經大手一揮就是五千金鎊,,那時有沒有想過尼克會因為六十先令的賭債就出賣了你的全部行程?之后我又答應再給他五十先令,,結果他就幫我把你引進包圍圈來了,!”
“叛徒!”威廉咬緊嘴唇,,聲音喑啞卻不失憤怒,“公正的圣父會懲罰他下地獄的,!”
“別這么說,!人性本就是自私的,咱們誰都不是圣子耶穌,。我不是,,你也不是?!?p> 坎佩阿斯輕聲對威廉耳語:“你想保護的人更不是,!”說著,不懷好意地朝堂上看了一眼,。
“不過我是一個慷慨的人,,最后多給了尼克二十先令,所以只要他愿意,,自己就可以去買贖罪券洗清罪孽,,然后像個沒事人似的繼續(xù)回劍橋讀書!你當然也可以,。天主是仁慈和寬容的,,只要你足夠誠實!”
“我跟你們沒什么好說的,!”蘭伯特爵士堅貞不屈地回答,,“要殺要剮隨你們的便!”
特使強忍住心中的怒火,,他還不打算放棄,,幾乎是咬在了威廉耳邊:“給你文書的人,我已經通過其它渠道得知了,,你瞞不住也沒必要隱瞞,!他此刻就在我的宴廳,。由于身份尊貴,他就算被查出來也無傷大體,。而你就不一樣了,,替他隱瞞是死路一條!只要你愿意指出他,,我就答應饒你一命,,完事后安排你逃出英倫三島,給一筆路費去你想去的地方,。到時候,,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甚至可以去繼續(xù)你未盡的事業(yè),。反正也不在我的轄區(qū),,自然不關我什么事情!這樣的話,,我立了功,,他也沒啥事,你還可以追尋原來的生活,!算是皆大歡喜的結局,!”
“所以,就現在,!告訴我他是誰,,是誰?”坎佩阿斯大聲吼出,,扔下祖母綠十字架,,右手指著席上。他的手指左右晃動,,看似無意地在親王那邊停了下來,。
“啊,!”
威廉·蘭伯特抓住機會,,撲上前狠咬對方一口。教廷特使手指流血,,疼得直叫喚,。兩名禁衛(wèi)馬上架住爵士,提起刀把朝其腹部狂扁,。殿上亨利看得咬牙切齒,,握緊拳頭想要起身,自然是被沃爾西小聲阻止了:“殿下在,他才有可能活下來,!”
“哈哈哈哈哈,!”威廉不顧身上的累累傷痕,仰天大笑戲弄起臉色鐵青的教廷特使,,“坎佩阿斯,,你也就這點本事,除了哄騙只打得過一個束住雙手的人,!”
壯年特使氣得肺都要炸了,,他揪起爵士的頭發(fā),連著腦袋朝地上一陣猛磕:“我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說出來,,你就能活下去;否則,,你得死,!”
“你現在這副樣子,”威廉面無懼色,,毫不留情地指出,,“就和當初誘騙猶大出賣圣子的法利賽小人沒什么區(qū)別!我英勇就義便會成為殉道者,,享受天國極樂,;而你這條教廷的奴犬,,下場會比我慘一千倍,!”
看見這一幕,席上亨利滿臉欣慰,,心中暗自為寧死不屈的新教勇士拍手稱快,!
“好,這是你說的,!”坎佩阿斯怒目圓睜,,“來人,把這頭蠢牛給我拖到羅馬......不,,西班牙宗教裁判所去,!我要讓你見識下不一樣的偵訊機構,那邊的教士有六百種手段可以讓你生不如死,,還有兩百種方法可以讓你死無全尸,!”
禁衛(wèi)綁著他準備抬走,威廉·蘭伯特坦然自若,,殿前亨利看得心潮澎湃,。
“等一等!”
特使突然發(fā)話,剛剛他稍微冷靜后思考,,才意識到:蘭伯特不管在西班牙是扛不住刑招供,,還是被血淋淋的極刑處決,這個可能挖出大魚的機會將都不再屬于自己,??才灏⑺箍戳搜蹪M腔熱忱的王儲,忽然急中生智:“素聞英格蘭王室一向擁護教廷鎮(zhèn)壓新教徒的行動,,這是蘭開斯特先君就開啟的傳統(tǒng),!年輕的親王殿下身為未來君王,自然也會延續(xù)這一做法,。既然如此,,這個新教逆賊就請殿下來結果他的性命,算是獻給天主的祭禮,,也用來表明對教皇冕下的愛戴,!”
“老狐貍!”
聽到這個突如其來的要求,,亨利氣得在心里咒罵,。他知道自己拒絕不起,因為那樣的后果極為嚴重,!英格蘭無法單獨與教廷抗衡,,所以最后處置隨便由他們定。他很可能會因此被開除教籍,,相當于喪失做人的資格,。連人權都沒有了,別說是繼承王位,,大街上一個流浪漢都可以殺他不犯法,,而他還不能殺回去,因為如果對方有教籍就會判他犯法,!
但如果亨利真的殺了威廉·蘭伯特,,不僅會令自己余生陷入無盡痛苦和悔恨,而且意味著手上沾了新教徒的血,,將把英格蘭王室拉向與萬千新教徒長期的敵對,!
親王搖搖頭,希望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殺人是有違摩西十誡的,,我不能這么干,!”
“是天主要你殺他的,自然不算違誡,!”
“可我是一個受人尊重的王子,,不能像殺羊的屠戶一樣做這種粗野的事情,!”
“你可以不粗野,也不用親自動手,,只要下令貼身侍衛(wèi)砍了他,!”
......
王儲嘗試一一推諉,特使卻始終窮追不舍,。
“只要你或你的手下立馬殺了他,,我就上報教皇,賜予你‘信仰捍衛(wèi)者’的稱號,。否則,,你懂的!”坎佩阿斯威逼利誘,,此事顯然再無周轉的余地,。
亨利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有那么一瞬間,,親王想要眼睛一閉,,命查爾斯·布蘭登速戰(zhàn)速決。這位衛(wèi)隊長現正看著他,,準備執(zhí)行王儲下的一切命令,。他武功很好,讓他去殺威廉,,手起刀落不會有什么痛苦,。
但當亨利真的把眼睛閉上,卻發(fā)現那時候滿眼滿世界全都是一個人,。
“安妮,!”
他幾乎就要叫出聲來,最后卻只憋出了一個口型,。除了威廉,、查爾斯和沃爾西,,在場恐怕沒人知道他欲言又止想干什么,,更不能完全體會到他此時痛苦掙扎的內心。
“安妮不會允許我這么做的,,不能讓她失望,!”
亨利把最終的決定默默告訴自己。他感覺全身上下一股熱血在沸騰,,未來人們談起他時還會記得,,他是第一個敢對教廷說不的英格蘭王儲!他的下場也許就和德皇海因里希四世一樣,,但這也意味著過不了多久便可以和安妮在天國團聚了,。
于是,在場幾乎所有人都看得莫名其妙,原本愁眉苦臉的王儲臉上竟然閃出一絲甜蜜的微笑,,實在是讓人摸不著頭腦,。他懷中抽出一把紅寶石匕首,轉頭看了眼威廉·蘭伯特爵士,,對其顯露贊許的神色,,這個時候,自己那企圖自殺的瘋狂想法當然也暴露無遺,。
“愿圣父饒恕我吧,!”
威廉·蘭伯特突然開始大喊,緊接著掙脫禁衛(wèi)的管控,,瘋了似地向前狂奔,。
“堵住大門,別讓他跑了,!”特使慌忙地指揮起禁衛(wèi),。
奇怪的是,威廉并沒有沖向大門,,而是與之相對,,離得越來越遠直到......
“砰!”
“不要,!”
坎佩阿斯匆匆追到窗前,,驚恐萬分地看著眼前的場面:爵士頭朝下,從五層樓高的大廳直接起跳,,石板路上濺起腦漿遍地,,血肉橫飛的樣子表明他已不在人間。
威廉·蘭伯特的自殺,,人證便不復存在,,亨利和沃爾西就此迎來無限生機,兩人最后得以跟隨國王平安離開,??商厥箙s不好受,不僅十拿九穩(wěn)的魚被放走了,,還因此惹上一些麻煩,。
“閣下,”身邊隨從極不情愿地提醒他,,“按照教廷有關規(guī)定,,一伙兒在押重犯中要是有一人丟失或死亡,其他人就必須悉數上交羅馬,,而且盡快執(zhí)行,,不得有誤,!”
“我知道!”坎佩阿斯有些不耐煩地說,。
“之前教廷委任的監(jiān)察官來了解過,,他從尼克那家伙嘴里知道犯人的總數有十二個,其中還包括一名女性,?!?p> “唉!”特使長嘆一聲,,“那個唯一僥幸逃脫的卡莉真的還是沒有一點線索嗎,?”
“她很可能已經出海了,短時間難以尋覓蹤跡,!”隨從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所以,眼下我們該如何向教廷交代,?”
“找一個年紀相仿的平民女子抓起來,!”坎佩阿斯頓了頓,“就對民眾宣稱她是女巫,,然后綁去給上面交差,!”
“要是萬一被教廷發(fā)現了怎么辦?”
“那也沒關系,,”特使輕輕揮手,,“像這種低賤的雜草,梵蒂岡沒有人會在意他們的真假,!死不死全憑教士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