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時光可以倒流,，若是江沉風(fēng)知道那會是姜樂蘊對他的最后一次回頭，約莫江沉風(fēng)就會好好的看上一眼姜樂蘊,，好好的同她道個別,，只是，時光無法倒流,。
姜樂蘊坐在冰涼的太師椅上,，匆匆回來的姜家二老爺并未表現(xiàn)出十足的高興或是心疼，他走到姜樂蘊的身邊,，略略停足,，姜樂蘊雙目含著淚花，盈盈望著他,，“爹,！”不能自已，姜樂蘊卻只能福了福身子,。
“我的兒……你……你受委屈了,。”盡管心中有著種種疑惑,，聽聞是個男子陪著姜樂蘊回來,，揣著一絲憤怒，但見到姜樂蘊那雙含淚的雙眼,，那單薄的身子,，身為父親的姜家二老爺，依舊綿軟了幾分語氣,。
姜楚氏聞此,，亦是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自是委屈了我們蘊兒,，那王都是非地,，蘊兒孤身一人,，能活著回來，真是老天開眼,?！被叵脒@半年，為女兒哭干了眼淚,，婦人情難自禁的起身抱住了姜樂蘊的肩膀,。
“我豈有不知的，我這心里難道會好受,?！苯叶蠣敶妨舜沸目冢疤N兒,，你……你到底是怎么回來的,？那丞相府明明……”
姜樂蘊自是知道要將事由說上一說，便緩緩跪在了地上,，拜了一拜道將王都的一切緩緩道來,。“樂蘊何其輕賤,，竟被夫家如此迫害,，幸得沉風(fēng)大哥相救，才能平安回到青州,。樂蘊一路風(fēng)餐露宿,，王都距青州遙遙數(shù)千里，樂蘊便是死,，也愿意死在父親母親身邊,，爹，娘,，樂蘊……可曾做錯,？”
“什么？”姜楚氏聞言自是一驚,，“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家蘊兒便是傻,，哪里便與那……那病落子如此情深，這其中,，卻原來是這樣的隱情,。老爺，老爺,，我們便是無權(quán)無勢,，也不能這般叫人輕賤呀?！?p> 姜二爺并未理會夫人的哭喊,，只是怔怔看著姜樂蘊問道：“那丞相府知道你還活著,？”
姜樂蘊搖了搖頭，忽又點了點頭,，雖無言語,，姜二爺卻好似明白過來，“你可曾記得爹從前教你做事三思而后行,？”
姜樂蘊悲戚的點點頭,，將頭埋了下去。
“為人女子者,，尊禮重孝,。為人婦者,，更甚,。”姜二爺嘆息一聲,，他并非不知那些大富人家里的齷齪之事,，只是這事情發(fā)生在自己的女兒身上，便無論如何都剪不斷理還亂了,，“丞相府遲早會知曉此事,，蘊兒，你要為父如何,？”
“丞相府既然對外宣稱樂蘊已死,，那……我們只當(dāng)蘊兒已經(jīng)死了不就行了，反正知道此事之人不多,，且……且丞相府自始自終并未遣人來青州詢問蘊兒的下落呀,！”姜楚氏滿面驚恐。
“愚蠢,！”姜二爺?shù)闪搜劢?，“這世間豈有不透風(fēng)的墻？你可知,，蘊兒若是被知曉還活著,，那便是欺上，丞相府都無法保全,，何論我青州姜氏,。”
姜楚氏委頓下來,，無言的,，悲戚的看著自己抱著的女兒?！澳恰蠣?，你待如何,？你要把我們的蘊兒交出去嗎？你要……你要眼睜睜看著蘊兒……”姜楚氏凄凄愴愴的大哭起來,，哭得肝腸寸斷,。
“爹，蘊兒還未出嫁時,，因循家訓(xùn),，饒是不甘也孤苦無依的去往王都，丞相府只為了自己的名聲,，為了得到齊王的贊賞,，便置女兒性命于不顧。爹,，蘊兒無錯,。”
“舐犢情深,，我自是知道你無辜,。卻非無錯呀！懷璧其罪,?！苯斂嗫谄判模捌凵系淖锩?，豈能拿姜氏族人的性命做擔(dān)當(dāng),？蘊兒，你可知輕重,？”
“難道便無其他辦法,？”姜樂蘊心中沉甸甸好似溺水，“果真要蘊兒以性命相抵,？我與丞相府公子無情更無義,，樂蘊不愿為他殉情?！?p> “糊涂,！”姜二爺懊惱不已，“你已身在青州,，何談殉情,。如今這部田地，我也不知如何收場了,?！?p> 不知如何收場，還有一層意思,，便是不愿收場,。記得風(fēng)起山時,，我時常不顧師父南屋真人的囑咐，做些明知會惹他生氣之事,，說起來,，那時乃是因為實在無聊無趣，是以惹師父生氣也是一件樂事,。蒼崋深知其中門道,，是以每每威脅我，說若是晚上的膳食不解決,，他便無力替我收場,，我有幾次不甘威脅，是以不曾將他的話放在心上,，后來南屋真人生氣是真生氣,，蒼崋是真幫倒忙，以致于我時常被罰抄寫經(jīng)文,，時間久了,，我便很自覺的悟出了一個道理，那就是蒼崋說不知如何收場時,，我就得斗智斗勇的想辦法讓他來收場，這樣我便能安枕無憂,。后來,，我每每惹了師父，他都只會首先問一問蒼崋,，你有什么說法,？好像收場和被收場之人此刻也有了樂趣，那便是看看到底誰的道行更高,。
此刻姜二爺愁眉苦臉的樣子,，我忽然覺得，蒼崋有沒有過真的不知如何收場的時候,？姜楚氏嚶嚶的哭著,，姜樂蘊難掩眼中的絕望，隨著一聲咳嗽,，眾人這才驚覺不知何時,，姜氏族長，青州大賈姜大爺已經(jīng)來到了廳上,。
姜二爺趕緊起身相迎,，姜楚氏因姜樂蘊實算被逼遠(yuǎn)嫁之故，心中隱有不快,，卻也不敢造次,，漸漸收了聲音,，姜樂蘊抬眼看向自己的大伯父，眼神堅定又決絕,。
“我已做了料想,。蘊兒……你能活著，大伯實在高興,?！苯献彘L說話擲地有聲，神情卻是肅穆,。
“族長,，蘊兒是無辜的。難道非要她賠上性命才行嗎,？”姜楚氏軟聲質(zhì)問,。
“放肆，大哥還未發(fā)話,，豈容你這里妄言,。”姜二爺愁眉緊鎖的望向姜氏大爺,。
“自是不用,，丞相府既然宣告樂蘊已死，樂蘊自然是未曾活著回到過青州姜宅,?！北娙寺勓越允且徽鲜紫瓤艘话涯樕系臏I珠,，姜二爺鎖著的眉頭松了一松,，姜樂蘊眼中的淚水忽然就無聲低落下來，“丞相府認(rèn)了這門親事,，又得了齊王的賞賜,，自是不愿因一女子而毀了一族，是以,，我們不把事情捅破,，他們也愿息事寧人?！?p> “是是是,，我怎么沒有想到，還是大哥分析的透徹,?！苯斈四~上的細(xì)汗，姜大爺瞥了一眼這個老謀深算的弟弟，也不愿拆穿,。
“蘊兒,，你放心，我會盡快安排你去鄉(xiāng)下,，待過個幾年,，事情平息，所有人都忘了此事,，忘了你這個人,，那時你便換個身份，重新回來,，蘊兒,，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自是十足的愿意,！”姜楚氏破涕為笑，“多謝大哥饒恕了蘊兒,，蘊兒,，快謝過你大伯?！?p> 姜樂蘊心中的大石終于落下,，也難掩面上的喜色，緩緩跪下,，拜了一拜,，道：“蘊兒多謝大伯成全?！?p> 姜大爺含著沉重的氣息，點了點頭：“只是,，聽聞同你一起回來的還有一個男子,？”
“丞相府多次遣人謀害樂蘊，樂蘊能活著回來,，皆是沉風(fēng)大哥相救,，沉風(fēng)大哥是樂蘊的救命恩人?！?p> “那你們回來,，一路之上，可發(fā)現(xiàn)此人什么不妥之處,？”
姜樂蘊忽然回想起路途之中遇到的兩個刺客,，不由得心下一緊，咬緊牙關(guān)，緩緩搖了搖頭,，“沉風(fēng)大哥救樂蘊于危難,，路途之上，恪守禮數(shù),，乃是正人君子,。”
“那好,，你一路擔(dān)驚受怕,，清瘦了許多，也疲累了,，快回房去休息休息吧,！后面的事，我會同你爹商量的,?！苯鬆敳煌诮?shù)木萆s，整個人劍眉星目,，溫爾大氣,，自有一派不怒自威的氣勢，“不過,，這兩日你們還是不必見面了,，你與他二人雖然清者自清，但總要避人耳目,，待我們商量穩(wěn)妥之策后,，再安排你們一同離開?！?p> 姜楚氏見女兒總算無憂,，不自覺的面上一喜，只是這忽悲忽喜之下,，面部有些不聽使喚,，變成了微微抽動。
“樂蘊告退,！”姜樂蘊自是知道有些話不便言明,，便也不去言明，只攙扶著姜楚氏,，兩人緩緩?fù)肆顺鋈ァ?p> 傳說中青州姜氏乃是齊國的大賈,，雖無權(quán)勢地位，但卻能依托權(quán)勢而存在興盛,。傳說中,，商人之女本是低賤之軀,，任權(quán)勢取舍，供權(quán)勢取樂,，總歸再多的銀錢,，也不過是區(qū)區(qū)商門女。是以,，盡管世人艷羨青州姜氏女可以如世家小姐一般也能學(xué)閨閣禮儀,，甚至還有傳言其吃穿用度，富庶更甚于世家閨女,，但卻不知,，商門依附權(quán)勢，商門女的種種悲劇更甚,。
姜樂蘊受庇于青州姜氏的盛名,，卻不知道這盛名之下的樣樣齷蹉，譬如她大伯告誡她,，與江沉風(fēng)不必來往,，是因為要避人耳目，不過及笄之齡的女子,，哪里會知道商人們眼中的利益取舍,。
江沉風(fēng)此事，依照商人的眼光和決斷,，他們會做怎樣的取舍,，姜樂蘊不得而知，但我卻將將就就的看了個明白,。
“大哥,，累你憂心了?！苯斂粗概磺耙缓蟪隽舜髲d,，這才自覺沒面的向姜大爺?shù)土说皖^。
“那男子……”姜大爺若有所思,。
“如何,？”姜二爺蹙眉發(fā)問。
“不能留了,。”
我不禁打了個寒顫,，在這個時節(jié),，在這句話說出之后。我自風(fēng)起山醒來后,，所見不過南屋真人和蒼崋,，后來偶爾會在山上見到山下的三五個村民，但知人知心這個事情于我來說，真是比抄經(jīng)書還難的事情,。
是以,，我總認(rèn)為約莫人的品性大約只有南屋真人或者蒼崋那樣的，即便這兩種品性,，我也是花了兩年的時光來習(xí)慣,，自覺摸清人的秉性實在費日良多，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蒼崋后來替我總結(jié)說,，這世間其實只有兩種人，一種是大大的好人,，一種是大大的壞人,。
“可他是蘊兒的救命恩人?！?p> “糊涂,！”姜大爺一副吃了蒼蠅般的神情，怒斥姜二爺?shù)?，“他一路護送蘊兒回來,，是為何？蘊兒活著已屬不易,，若是讓人知道她名節(jié)敗壞,，為防患于未然，此人決不能留,?！?p> “可……”
“可什么？”姜大爺掩飾著慍怒,，“你還有更好的法子,？”
姜樂蘊在春暖花開時去往王都，在秋雨纏綿時回到青州,，好似經(jīng)過一場凄冷夢境,，夢醒時分，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實,，她情愿不曾去過王都,，不曾離開過青州。她希望是一場夢,，卻不愿意在夢中醒來,，因夢醒的人世間，沒有叫江沉風(fēng)的人,。
江沉風(fēng),，江沉風(fēng),，姜樂蘊在十五歲的時候，有過人生最心灰意冷的時刻,，那時,，江沉風(fēng)提著長劍，劈開風(fēng)雨,，救她于水生火熱,，帶她回到她自己的人世間來。她曾覺得人世苦難,，唯有江沉風(fēng)可以帶來溫暖,。
是以，當(dāng)她隔著門縫聽得父親給母親的交代,，看著母親顫顫巍巍的接過一壺鴆酒,，她便覺得人世間原來一直寒涼，寒涼得永遠(yuǎn)過不去這秋意冷,，她跌跌撞撞,，驚慌失措的奔向江沉風(fēng)的廂房。
姜樂蘊從未想過回到青州會是怎么樣的境地,，她那時只幻想著能夠再次撲進母親的溫暖懷抱,，能夠抱著自己的寢被不必?fù)?dān)驚受怕的睡一個好覺，她那時從未想過,，她的回來,，會要江沉風(fēng)用性命換取。
姜樂蘊心中生起無限的悔恨,，她想自己那時真傻,，她本來有機會離開江沉風(fēng)的，在她發(fā)現(xiàn)他和那個所謂的同門在小巷的針鋒相對時,，她本來有機會離開他,，救他，可她卻為什么沒有那么做呢,？為什么,？為什么？姜樂蘊不愿面對心中的答案,。
姜樂蘊沖進房中,，彼時江沉風(fēng)換好一身干凈的衣衫，房中的晚飯新上了一疊花生米作為下酒菜,，姜樂蘊看著那身熟悉的父親的衣衫,，心中不由得厭惡起父親來，“樂蘊,，你怎么來了,？”
“沉風(fēng)大哥……”話到口邊，姜樂蘊忽然不知如何才能告訴江沉風(fēng)這殘酷的現(xiàn)實,，如若告知他這寒涼的現(xiàn)實,，他定然是不會丟下自己而去的，想到此,，姜樂蘊只得抬起嘴角,，柔聲道，“沉風(fēng)大哥,，你可知,，今日……今日是小女的生辰?！?p> “今日是你生辰,？”江沉風(fēng)愣了愣，“怎未聽下人提起,?！?p> “小女貿(mào)貿(mào)然回來，父親母親既驚且喜,，未曾想起,，也算人之常情?！苯獦诽N凄凄惶惶道,，“沉風(fēng)大哥，小女有個不情之請,，不知沉風(fēng)大哥,，能否答應(yīng)？”
姜樂蘊說的急切,，“只要你說的,，我都能答應(yīng)！”江沉風(fēng)看出了姜樂蘊的憂郁,，“有什么事,，你盡管開口?！?p> 姜樂蘊戚戚然笑道：“樂蘊自小便有個習(xí)慣,，便是每到生辰之時，會去到西盧山上,，看一眼優(yōu)曇花盛開,，此時天色尚早，樂蘊不便出門,，但若是去的遲,，花就會謝了,，不知沉風(fēng)大哥，可否前往西盧山的云夢亭里,，替樂蘊摘一束盛開的優(yōu)曇花,？”
想要殺死一個人，有一萬種法子,。想要救一個人,，卻那么艱難。艱難得,，只能一命抵一命,！
姜樂蘊強擠出一絲笑意，望著眼前的江沉風(fēng)做出無限期盼的神情,?！凹热绱耍赃^晚飯,，我即刻上山去,。”
“不,，沉風(fēng)大哥還是現(xiàn)在就走吧,。”姜樂蘊的手微微顫抖,，卻極力的掩飾著,，捏著手中的帕子，將手都快握成了拳頭,。
“……好,！”江沉風(fēng)不明就里，但見姜樂蘊一副著急冷漠的模樣,，生怕她會因自己去得晚了而生氣,，便道，“你不必憂心,，我定會趕在花開時,，替你摘回來?！?p> “……”姜樂蘊望著江沉風(fēng)的面容,，嘴唇無來由的起了哆嗦，“姜宅素有申時落鎖的習(xí)慣,，既如此,，沉風(fēng)大哥，樂蘊帶你自后門走吧?！?p> 姜宅一隅的二老爺宅邸,，本不寬大，不過二進二出,，姜樂蘊此刻走在寂靜的廊下,，秋風(fēng)習(xí)習(xí)，頓生無限的寒涼和空曠,，仿佛這熟悉的姜宅，竟從未踏足過,，顯得那么陌生,，她曾在這宅中歡聲笑語，曾在這宅中悲苦落淚,，如今,，她走在這再熟悉不過的長廊上，只覺寒涼和空曠,。
姜樂蘊打開后門,，束手站立門邊，江沉風(fēng)回頭看著她,，寬慰說：“屋外濕冷,，快進去吧，我定會早些回來,?！狈路鹗侵浪龝茸约海溜L(fēng)最后補上一句,。
“沉風(fēng)大哥……”姜樂蘊諾諾開口,，面色卻是平靜無比，“小女……小女還未及笄之時,，便已定了婚約,，以為這一生，便永縛閨中,，雖生猶死,。卻不想，能于寒涼人世幸遇沉風(fēng)大哥,，是以近日常常覺得今生今世,，已算圓滿……小女多謝沉風(fēng)大哥了?！闭f罷,，對著江沉風(fēng)盈盈施禮，江沉風(fēng)不解的伸手想要扶上一扶,，姜樂蘊望著他伸出的手,，頓了一頓,，竟是伸手搭了上去。
江沉風(fēng)握著姜樂蘊的手,，心里蹦蹦跳個不停,，約莫是這許多日來，姜樂蘊竟似乎不曾這般回應(yīng)過他,，他看著姜樂蘊的手,，感受著她手中有些冰涼的溫度，忽覺恍恍惚惚起來,，好不真實,。
姜樂蘊將脖頸之中的小雪貂捧下來，惦著腳尖圍在了江沉風(fēng)的脖頸上,，那小雪貂竟也乖乖的蹭了蹭江沉風(fēng)的脖子,，便一下子縮進了他的斗篷下。
“優(yōu)曇花開云夢亭,，沉風(fēng)大哥可記住了,？”
江沉風(fēng)堅定的點了點頭，“沉風(fēng)大哥定要記得對小女的承諾,，萬勿錯了花期,，快走吧！”
江沉風(fēng)看著她轉(zhuǎn)身,，看著她決然的關(guān)上院門,，口中的話還未出口。
這便是他們的最后一面了,，姜樂蘊不曾回頭,。江沉風(fēng)后來想，若是那時知道姜樂蘊站在大廳的門外是她最后一次回眸,，或許,，他還可以好好的與她道個別，把不曾說出口的話,，說出來,。但造化弄人，與姜樂蘊的最后一面,，她是那么的決然,，不曾給他一絲遲疑和希望。
“優(yōu)曇花開云夢亭,?！苯溜L(fēng)說，“夏姑娘，我后來在這西盧山的云夢亭,，并未看到優(yōu)曇花,。”
我點點頭,，“優(yōu)曇花開云夢亭,，相約歸期卻無期?！苯獦诽N那時的決然,，定是經(jīng)歷了心中久久的掙扎與不忍，或許還有無以言說的不舍,，但此種種,，江沉風(fēng)卻無法感受。
他趕到云夢亭,，已是夜黑風(fēng)高，他找遍了云夢亭,，找遍了半個西盧山,。不曾見到優(yōu)曇花盛開，他想,，她要自己的承諾,，那么……他定能遵守這個承諾，直到饑腸轆轆,，午時下山,，再無法見到姜樂蘊。
我站在姜樂蘊的身后,，看著她無力的抵在門后,，低聲抽泣，想到了辛夷和常昊的坦然,。似乎截然相反,，青州姜氏雖是商門，卻竭力的模仿世家大族對于女子閨閣禮儀的教化,，以致于此刻明明是生離死別,，姜樂蘊卻還是不愿將心意說出口，徒留一人這般凄風(fēng)苦雨,。
“你嘆什么氣,？”
“她為何不明明白白的說與江沉風(fēng)聽呢？”我有些不解,，話一出口,，頓覺詫異，回神看到子懷負(fù)手站在我身后。
“你你你……”我暗自心驚,，“蒼崋他……”
“他有事要處理,，我便進來看看?！弊討丫惯@樣解釋,，我自然是不聽的，蒼崋的性子與他素來不睦,，怎可能讓他又接近卷軸,。
“你可還記得進入此境時，與江沉風(fēng)的對話,？”
我茫茫然想了一想,，又看了看他幽深的眸子，點點頭,。
我問江沉風(fēng),，既然姜樂蘊這般決絕的對他，為何定要知道他離開后的事情,，為何……要以性命只換取姜樂蘊的尸骨所在,，我當(dāng)時問他：“我可以替你寫一段你想要的故事，改變你們的相遇或是結(jié)局,?！?p> 江沉風(fēng)迷蒙著眼睛，好似我與他隔著千山萬水,，他看不真切我一般的問：“夏姑娘能改變樂蘊的一生么,？不會有及笄代嫁，不會去往王都,？”
我艱難的搖了搖頭：“我只能改寫與你有關(guān)的人或事,。”
“既如此,，若是江沉風(fēng)不曾遇見過姜樂蘊,，那么……誰又去解救她于水火呢？”江沉風(fēng)無奈苦笑,，“是以,，我總歸是要去與她相遇的。而我寧愿還是那個開始,，救她于刀光劍影之中,，成為她的英雄?！?p> 我思忖著：“那么……或許,，你是想要她活著么,？我卻是能做到的?！?p> 江沉風(fēng)看著我,，毫無生氣的面龐上，難得的抽動一下,，隨即又搖了搖頭：“在下曾于第二日回到青州城,，那時……姜宅的人將我痛打一頓，趕了出來,。他們說,，這世間……再沒有姜樂蘊?！闭f到此處,，他哽咽了許久，“這世間,，怎可能沒有姜樂蘊呢,？我曾明明與她朝夕相對，她那時,，似乎哭的時候比笑的時候多……我在這里待了她兩年,，明明知道她不會來。夏姑娘,，在下知道等待一個人是如何的漫長孤寂痛苦，又如何能忍心讓樂蘊再哭,，再遭受一次呢,？”
情不知所起，卻一往而深,。
江沉風(fēng)說,，他之所以還活著，不過是在年復(fù)一年的等待中,，想要知道姜樂蘊沉睡所在,，“若非在下，樂蘊或許……實則……在下比任何一個人都愿意為她而死,，夏姑娘,，在下……有一個不情之請，在下希望是他父母告知我她的所在,?！?p> 我想起自己十五歲時，是在風(fēng)起山醒來后的幾日,。那時滿心滿眼只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來有一日師父南屋真人提著一只燒雞來找我,，并捧著一個黑釉面的酒壇子，笑嘻嘻的告訴我,，今日乃是我生辰,。
我后來對于生辰的模糊記憶便全演變成了燒雞和清風(fēng)醉。直到后來蒼崋進山,，才告訴我,，女子十五及笄，應(yīng)是喝女兒紅并簪花祈愿,。那時,，我腦海中閃現(xiàn)過一個模糊的男子身影，想到了男歡女愛,，以為世間情愛應(yīng)使人覺得甜蜜蜜,，相識甜蜜蜜，相知甜蜜蜜,，相愛亦是甜蜜蜜,，便是偶爾回憶，也應(yīng)該甜蜜蜜,。
直到遇到辛夷和常昊,，江沉風(fēng)和姜樂蘊，我忽然覺得情愛之于人,，似乎不那么美好,。看著子懷殷切切眼巴巴的望著我時,，也少了幾許心慌意亂,，竟生出了一絲兩絲的閑愁來。
“你不是想知道她為何不說出口嗎,？”子懷見我兀自發(fā)著怔,，便開口問我。見我不答,，伸手將我拉到了長廊的一邊,，我不解其意，但見姜樂蘊只是摸著門,，也是怔怔的發(fā)著呆,，過了許久，才聽見自前院急急徐徐的腳步聲,，并火光沖天,，人聲嘈雜。抬頭望天,，原來竟是已完全黑了,。
“快去看看后院各處,，人到底去哪兒了?！闭f話的是李老頭,，我不安的看向姜樂蘊，她也聽見了人聲,，我見她收回手,，自懷里摸出一把簪子，應(yīng)是江沉風(fēng)送與她的那只,，她摩挲著手中的玉簪,，似乎暗自下著某種決心，隨即將頭發(fā)綰起,，冷靜的轉(zhuǎn)過身,，一臉平靜的面對著飛奔而來的仆人。
但仆人身后還跟了幾個提刀的漢子,。
“小……姐……”李老頭看著后門,，又看了眼四周。
“不必找了,，你們要抓的人……我已經(jīng)放走了,。”姜樂蘊冷冷的說,，“即便你們此刻追去,，亦是追不到的?！?p> “小姐,，你怎么這般傻，老爺夫人都是為了你呀,。”李老頭捶胸長嘆,。
一陣慌亂的腳步聲打亂了姜樂蘊的思緒,，姜大爺并姜二爺和姜楚氏已然得了音信趕來。
“蘊兒……”姜楚氏著急忙慌的喊出口,，“你這是在這里做什么,？那……那男子呢？”
“爹,，娘,，人我已經(jīng)放走了?！苯獦诽N的眼淚瞬間滑落下來,，“若是你們能看在女兒的面上,，放過江大哥，女兒此生感激不盡,?！?p> “糊涂啊……”姜大爺頓足，“你快告訴我們,，此人去往了何處,？”
姜樂蘊冷冷一笑，看著他道：“大伯,，樂蘊活著或是死了,，于青州姜家可有半分震動？”
姜大爺不明就里的瞪著她,，“青州姜氏,，不過是找個人與丞相府聯(lián)姻罷了。世人皆知丞相府的公子癆病纏身,，活不過十七,，可大伯還是挑中了樂蘊?！?p> “此事確然是委屈了你,，但你既答應(yīng)前去，大伯我自會善待你爹娘,，即便知道你忤逆了丞相府的意思,，逃回青州，大伯我亦想著如何替你隱瞞,，不日就要帶你去往鄉(xiāng)下,，你何苦此時又生枝節(jié)？”
“可大伯……沉風(fēng)大哥,，是樂蘊的救命恩人,，要我茍且偷生，背棄恩人,，樂蘊又如何能夠做到,？”
“你不過一個愚昧婦人，如何做不到,？”姜二爺氣急,，“還不快說出那人藏身之地？待解決了他,，便再無人知道你的事情了,，你才能平安的活下來呀?！?p> “呵呵……”姜樂蘊捂臉痛哭,，“爹,，娘……姜樂蘊早在王都之時，便已然死了,。她的墳塋,，就立在丞相府公子墓的旁邊，女兒親眼所見呀,！”
“蘊兒你……”姜楚氏心驚肉跳起來,，“你這是何意？”
“若是女兒活著,，必要有人死去,。那么……女兒寧愿活著的人是沉風(fēng)大哥?！苯獦诽N緩緩伸手,，扯下發(fā)間的碧玉簪，“此簪乃是沉風(fēng)大哥所贈,，女兒視如珍寶,。”
“休要胡說,！”姜大爺趕緊出言制止,。
“樂蘊得沉風(fēng)大哥相救，才于這寒涼人世茍且多活幾日,，若知今日結(jié)局,，樂蘊……真不如死在王都之中，也好過牽連了他,，原是樂蘊所求太多,，才會遭此報應(yīng)。樂蘊……有負(fù)爹娘養(yǎng)育之恩,，唯有來世結(jié)草銜環(huán)以報,。”說完,，跪拜三次,。
“蘊兒，不可?。 苯夏弥\帕,，扶著額頭,，失聲痛哭?！澳闳舨辉?，我們便不去追究那江郎便是,，不可做傻事啊?！?p> 姜大爺和姜二爺卻沒有搭話,，想必心中兀自盤算著什么，“還望大伯,，能答應(yīng)樂蘊,，不再追究沉風(fēng)大哥，樂蘊愿以身死換他一命,?！苯獦诽N說完，將簪子抵在心口,，殷切期盼著,。
姜楚氏聞言大驚，作勢就要撲出去,，奈何姜二爺大力拉扯她,，竟將她重重摔在地上，爬將不起,。
“好,！”許久，姜大爺慎重的點了點頭,。
姜楚氏狀如瘋顛,，立刻爬起，沖向姜大爺,，姜二爺抱著姜楚氏,，任憑她哭喊叫罵。
“爹,，娘,，樂蘊不孝，就此拜別,。惟愿……來生……再不做姜氏女,！”
姜樂蘊說，惟愿來生再不做姜氏女,。
何其悲慟委屈,，何其孤立無助。
江沉風(fēng)說他想知道結(jié)局,，這便是姜樂蘊的結(jié)局,，真真是讓人感慨萬千。那支碧玉簪子插在姜樂蘊的心口，腥紅中帶著一抹翠色,，猶如盛開的一朵紅色優(yōu)曇花,。
“我本覺得江大哥可以選擇同她共生或是共死?！蔽铱粗媳е獦诽N痛哭的樣子,，此刻秋雨傾瀉而下，好似再也不會停下來,，“可江大哥為何卻不要這樣的結(jié)局呢,？”
“同生共死？”子懷似是自言自語,，“若能如此,，姜姑娘便會告訴他,，自己將做的決定,。但姜姑娘并沒有,，由始自終，姜姑娘都不曾與江大哥袒露過她心里的那份心意,。寧愿埋藏,，亦不愿讓他知曉?！?p> “那是為何,？”子懷說得確有道理，姜樂蘊確實從來未曾袒露過心跡,，哪怕是赴死,，她也不過握著那支碧玉簪子說“視如珍寶”。
“姜樂蘊于外而言,，乃是他人婦,，雖與那男子不過一夜夫妻，尚無夫妻之實,，但婚書憑據(jù)皆在,，以何身份表露心意呢？又或者說,，江大哥,，何曾敢真正向姜姑娘表露過心跡？”子懷站在廊檐下,，伸手接住淅瀝瀝下來的雨水,，側(cè)身看向我道，“這世間于男歡女愛之事,，最是注重禮儀身份二詞,。男未婚女未嫁,，方能坦然以對。你可還記得,，姜姑娘何時用那支碧玉簪綰起的青絲？”
“是以,，江大哥實則早就明白姜樂蘊的心意,？”我恍然大悟，“原來,，那支碧玉簪……”便是他二人互贈心意的信物,。
“所以……江大哥知道，姜姑娘活著的時候,，因為自己他人婦的身份,，無法與他同生或者共死。既是不愿說出口,，亦是二人本早就互相明白,。是以，自青州到王都,，又從王都回到青州,，都不曾真正的說出口。不是不說,，是不能,！”
我眼眶有些發(fā)酸，原來……情愛并非皆如辛夷與常昊那般坦然,，還有如江沉風(fēng)與姜樂蘊那般的隱忍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