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暮色漸濃,繼遷安排好守城事宜便往銀州府邸走去,。
起初他健步如飛,,恨不得立刻到達,漸漸的,,步伐慢了下來,,越靠近心里反而莫名地忐忑起來。
暮色掩蓋了銀州府的華麗,,卻凸顯了它的莊嚴,,二十三年前他從這里來到這世上,四年前又被迫離開,,如今又回來了,,就像歸家的游子,近鄉(xiāng)情更怯,。
他望著銀州府里那些布景,,一種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覺油然而生,就像找回了自己的搖籃,,卻莽然發(fā)現(xiàn),,搖籃早已不再適合自己了。
很顯然,,曹光實這幾年已經(jīng)給它添上了大宋的色彩,,不信看那大廳里的水墨畫,還有那一件件繡著魚鳥花蟲的瓷器,,沒想到他還有這等愛好,。其實,他們?nèi)舨皇菙橙恕?p> “族長,,族長,!曹光實的尸體被盜啦!”
“什么,?”
繼遷先是一愣,,他剛想到他,,不想就聽到了關于他的消息。
“小的該死,!那宋人穿了我們彌雅的衣服……”
呵呵,,可真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們穿了宋軍的衣服奪了銀州城,,宋軍又穿了彌雅人的衣服來偷走了曹光實的尸體,。
宋人和彌雅人,原來只是服飾的差異而已,!
“族長,!族長!”
“什么事,?”思緒老是被打斷,,繼遷已經(jīng)有些不耐煩。
“在牢房里發(fā)現(xiàn)一個犯人,!”
只見,,手下劉仁謙和秦榮帶來一個頭發(fā)凌亂渾身臟兮兮的大漢,那一身騷味襲來讓繼遷皺緊了眉頭,。
那人原本還不可一世的樣子,,可見了繼遷卻突然瞪大了雙眼,幾乎是失聲喊道,,“大哥,!”
繼遷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給整懵了,但聽到那一聲久違而又熟悉的‘大哥’,,既是欣喜又是害怕,,害怕不是他想的那樣,害怕只是夢境,,他踉踉蹌蹌上前,,睜大眼睛仔細瞧了瞧,霎時間紅了眼眶,,連喚了兩聲,。
“沖兒,沖兒,!”
不是繼沖是誰,?
“大哥!”
原來,,當年在地斤澤,,繼沖被曹光實所俘,把他關在牢里,,想日后留做人質(zhì)用,??刹芄鈱嵶约簠s沒想到,會枉死于誤信他人,。人就是這樣,,有時候把幾十年后的事都安排好了,可是天知道,,你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
繼遷腮幫的肌肉抽搐了兩下,“沖兒,,你受苦了,!”
自己心愛的弟弟死而復生,怎能不欣喜萬分,?
繼沖傻傻一笑,,“我昨晚就感覺不對勁,,沒人給我送飯,,沒想到是大哥你奪回了銀州城!這下太好了,!”又問道,,“你是怎么打敗曹光實的?”
繼遷把詐降一事說與他聽,,又提到了德明,。
繼沖眼睛一亮,“侄兒德明他可還好,?”
“好,、好著呢!”
“只可惜嫂子她......”
“燕珺,!燕珺她,?”
繼沖一拳砸在案桌上,“起初娘,、大嫂和我是關在一起的,,哪知上個月有天早上醒來她們卻都不見了,后來才知道,,他們在我飯菜中加了迷藥,,悄悄把娘和大嫂轉移走了,據(jù)說還是大宋皇帝特別關照的,!”
“你是說,,母親和燕珺還活著?,!”
繼遷嘴唇忍不住顫抖著,,欣喜異常,,忽又落寞不已,沒想到,,由死別變成了生離,,他想,這興許就是報應,,他昧著良心詐降,,是為不仁不義,他的妻子和母親現(xiàn)在也找不到了,。
也許曹光實知道,!可曹光實已經(jīng)死了!
“既然是皇帝特別關照,,那她們肯定無性命之憂,!”
那語氣不遑不慢,到似成竹在胸,。
“張浦,!”
他們都不知道什么時候他也來了。
張浦早在外面就聽到繼沖的聲音,,只是沒想到繼沖變了個樣,,胡子都快把嘴淹沒了,個子又高了一頭,,張浦幫他捋了一下額前亂糟糟的頭發(fā),,“你這是做山大王去了?,!”
“山大王還好呢,,自由自在!”
繼遷覺得張浦說得有理,,如果要殺掉母親和妻子,,大宋皇帝也用不著特別關照,這才稍微松了口氣,,又問道,,“那月月呢?”
“月月,,她……”
繼沖吱吱唔唔,,“那天晚上我去救母親和嫂子,中途撞見一群吐蕃人,,他們帶走了月月,,我還跟其中幾個交了手,扯掉了那人左耳上的大黑環(huán),,正要追上去,,突然又見母親和大嫂被宋蠻子捉住,,于是……”
他不再說下去,處在那樣兩難的境地,,做什么都是不能萬全的,。
“是吐蕃人?”
“對,,肯定是吐蕃人!”繼沖說著從懷里掏出那只耳環(huán)遞給繼遷,!
張浦看了一眼,“涼州六谷部,!”
“六谷部,?”
張浦點點頭,“吐蕃男子喜歡戴大環(huán),,但是大多是翡翠藍或是金銀色,,像黑色的就只有涼州六谷部了!”
“可惡,!”
繼沖火爆脾氣還是未改,,鄙夷道,“六谷部和大宋就是蛇鼠一窩,!”
“你還別小看六谷部,,如今整個涼州城都歸他管,?!?p> 秦榮迷惑道,“大宋不是派了涼州知州駐守嘛,!”
“那涼州知州不過是傀儡一個,,再說,你真以為大宋在乎涼州,?那些所謂的知州大多都是在朝廷上得罪了權貴,,被貶的下官。哪個人不是來了邊關兩三年就呆不下去了,?而且有時候一整年都沒有新官上任,!”
張浦說著說著忽然定了神,“不過,!”
“不過什么,?”
他憂慮重重,“我們雖然拿下了銀州,,但是處境并不樂觀,,所謂良禽擇木而棲,六谷部有大宋做靠山,,我們也得找個靠山,!”
“你是說,,我們也去投靠大宋?”
繼沖覺得張浦肯定是瘋了,,“別傻了,,我們剛殺了他們的六州巡檢使,現(xiàn)在肯定是恨不得把我們一腳踩死,,怎會拿只肩膀給我們靠,。”
“我說的是大遼,!”
“大遼,?!”
繼沖提高了聲調(diào),,“大遼憑什么讓我們靠,?我們以往可都是和北漢一起幫大宋抵抗大遼的?!?p> “大遼與大宋敵對,,肯定希望通過拉攏我們來牽制大宋,相互利用方得長久,。景宗盛年病卒,,他的兒子耶律隆緒即位不久,正是附遼的大好時機,!”
繼沖這么一聽倒覺得頗有幾分道理,,“大哥你認為怎樣?”
“這......”
就這樣卑躬屈膝地去趨附契丹,?那不是落入了以往的死循環(huán),?以往他們也是一直依附中原王朝,可是結果呢,,還是難逃吞并的命運,。他不想再走老路,不想兜兜轉轉又回原地,。
張浦從小伴著繼遷長大,,這么些年的生死與共,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直言不諱地問道,,“難道拓跋族長你放不下身段?”
繼遷驚愕地盯著他,,只覺得這一幕剛發(fā)生過不久,。
“當年中原混亂,拓跋家要不是審時度勢,每每向中原皇帝俯首稱臣,,豈能一直坐擁五州城,?”
張浦忍不住冷面揶揄,“尊嚴讓你有羞恥心是好事,,但過度自尊的時候,,這時尊嚴就是懦弱膽小的人找的借口!”
繼沖道,,“大哥,,你要是覺得憋屈,讓我去大遼吧,!”
“你去,,不還是要代表拓跋族長去?”一直在旁不說話的劉仁謙突然道,。
“就你知道,!”繼沖滿臉不爽。
“韓信能忍胯下之辱,,司馬懿能著婦人裝,,勾踐連夫差的屎都嘗,跟他們比起來,,你這叫什么委屈,?”
張浦的話就像山洪席卷而來,“如果你只想做個有骨氣的流寇,,那我無話可說,。可如果你想做西平王,,那么注定你不能成為英雄,?!?p> 不做英雄,?做梟雄?
有時候,,生,,就是茍且俗事。
繼遷害怕失面子,,可他更害怕失去銀州城,。盡管諸多不愿,他還是再一次聽了張浦之見,,因為這些年流離失所摸爬滾打,,已經(jīng)讓他褪去了青澀撫平了狂妄,多了幾分思考,。
幾日后,,張浦帶著重幣到大遼,,向遼主表示愿意歸附,祈求庇護,。
果不出張浦所料,,遼主欣然同意了繼遷歸駙的請求,還封他為定難軍節(jié)度使,。
其實,,自從大宋國立,大遼就感到了威脅,,特別是在北漢被大宋吞并后,,兩大國之間以往的屏障沒了,互相暴露在前,,所以兩國數(shù)次刀兵相向,。
只要彌雅和大宋過不去,敵人的敵人就是盟友,。
為了進一步穩(wěn)固盟約,,過了些時日,繼遷親自帥五百輕騎北上大遼求親,,蕭太后經(jīng)韓德讓建議封王子帳節(jié)度耶律襄的女兒耶律汀為義成公主,,下嫁繼遷,另賜馬匹三千,。
能和契丹皇族結為姻親,,對繼遷來說亦是如虎添翼。
他奪回了銀州城,,這下又取得了大遼封賞,,鐵券御札也在手,大家便慫恿著繼遷自立為西平王,,這樣就能名正言順地號令五州城其他彌雅部眾,。
“此下還不是做西平王的時候!”
張浦話語一出,,眾人都面面相覷,。
“繼遷,如今我們只不過是得了五州城中的其中一城,,不可如此遽爾自尊,。個人榮辱倒是其次,反而應該盡力犒賞已經(jīng)追隨你多年的部族以茲感恩,,唯有獲得更多部族的支持,,才能立于不敗之地。”
繼遷覺得有理,,雖然如今有很多部族擁戴他,,可有的部族還是不服氣,突發(fā)部的首領就曾暗中將他射傷,。
眼下最重要的是籠絡人心,,說干就干,他召集大家共聚一堂,,當面封張浦為左押牙,,劉仁謙為右押牙,破丑重遇貴為蕃落指揮使,,他的叔叔李光祜為團練使,,從弟李延信為行軍司馬。
另外,,他還把并州,、代州、麟州,、豐州等分封給了其他有功的彌雅豪酋如折八駿軍,、折羅遇到、嵬名田都和未慕長雕等,,當然,,這些職位都是虛設,因為各州都還在大宋的掌握之中,。
可是人在什么都沒有的時候,,有個虛名也是值得慶幸的。
不過,,雖然有了大遼做靠山,,繼遷還是日日嚴防,怕大宋有所行動,。想當初他帶領幾十人到銀州城外搶軍糧,,大宋就派曹光實他們遠襲地斤澤,意圖將他一網(wǎng)打盡,,如今他奪了銀州城,,他們怎會善罷甘休?
可令他沒想到的是,,兩個月過去了,大宋那邊還是一動不動,。當他再次派探子去打聽的時候,,卻得知了一個驚天大消息。原來,為收回當初北漢獻給契丹的燕云十六州,,大宋皇帝趙炅再次親帥二十萬大軍兵分三路北伐契丹,!
大戰(zhàn)頃刻間席卷了宋遼兩國,大宋無暇西顧,,這無疑給了繼遷他們一個極佳的喘息機會,。
在契丹的庇護下,在大宋的忽略下,,有五州城的夢想在心中,,有銀州這座‘自由’城在腳下,繼遷的勢力不斷發(fā)展,,羽翼日漸豐滿,。除拓跋氏外,其中千帳以上的部族就有未慕氏,、野利氏,、米秦氏、細封氏,、嵬名氏,、都羅氏、邡珰氏,、費亭氏等八大部族,。
不僅如此,繼遷還在邊關搞起了互市,。他之前在鹽州一帶占領了不少鹽田,,于是差人開采,把鹽賣給宋人以換取糧食,,為此賺了不少,。
哪知好景不長,宋遼戰(zhàn)爭結束后,,大宋皇帝再次注意到了黨項,,但考慮到剛剛與大遼歇戰(zhàn),不好再動干戈,,于是便精心策劃了一場無硝煙的戰(zhàn)爭,。
首當其沖的第一計便是---
----禁止大宋往黨項輸送糧食。
----禁止大宋輸進黨項的青白鹽,。
這可急壞了繼遷,。
彌雅人出產(chǎn)單一,唯有駿馬和青鹽,,大宋可以不用彌雅的駿馬和青鹽,,他們可以從吐蕃和回鶻買馬,,也可以吃南方的海鹽,可彌雅卻不能少了大宋的米面和藥材,。
彌雅人也種糧食,,像稻谷、青稞,、蕎麥,、豆子、稗子,,麻子,、糯米、粳米,、秫米,、稷米等他們都種,可他們卻不像宋人會建倉存儲糧食,。
再說,,他們多數(shù)居住的地方不是溝壑縱橫的黃土高原,就是荊棘叢生的沙地,,可供耕種的土地也不多,,所以春夏往往是糧食短缺之季,這時,,他們就會用自己的鹽巴或牛羊馬匹從大宋手中交換糧食,。
可這下宋庭禁止了互市,他們真不知該怎么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