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亮,白雪映襯著遠(yuǎn)空的幾顆孤星,近處軍帳,、兵械上或掛著冰萱,,或堆著厚厚的白雪。
蘇奴兒感覺周遭寒氣逼人,,卻又出奇地精神抖擻,,于是揮動長槍開始練武。等到天大亮,,他早已滿頭大汗,,渾身衣裳也被汗水浸透,像淋了一場大雨,。他收拾好兵器,,回帳準(zhǔn)備換身衣服,可卻左右找不著,,正疑惑間,,子都‘跨擦’給他扔了一件褂子。
他一愣,,子都努努嘴往青豆的床鋪方向,,“那小子穿了衣裳不洗,今早終于一件能穿的也找不著了,,抓了你的穿著外面洗衣去了,。”
蘇奴兒無奈地?fù)u搖頭,,套了外褂出帳,,遠(yuǎn)遠(yuǎn)便見青豆那瘦瘦的背影,走近一看,,這哪叫洗衣服呀,,那雪沒化,,他就著雪搓著,衣服上干一塊濕一塊的,。
見了蘇奴兒,,他撇嘴歙著虎牙,臉上肌肉都不自然,,連忙解釋道,,“我就拿一口水給它們喝喝!嘿,!嘿嘿,!”
一口黃牙倒是有頗多喜感。
他洗好后,,擦了擦額頭的汗,,又抖了抖頭肩上的雪,“我可真是佩服你,,從昨天早上就沒吃什么東西,,還有力氣舞刀弄槍,我可餓壞了,,昨晚都沒怎么睡著,!”
他一咕嚕眼,見不遠(yuǎn)處雜役部正搭起鐵架燒著開水,,連忙去倒了滿滿一碗,,喝了一口覺著太燙,就倒了半碗左右,,又喝了一口,,還是燙得厲害,不覺咕嚕著眼睛盯著那碗,,好像被誰施了什么魔咒般,,百思不得其解。
“戰(zhàn)國的時候有個住在南郭的人,,叫做南郭先生,。”絆子像是自言自語,。
青豆有一搭沒一搭地應(yīng)著‘哦’,,卻只顧吹著碗里的開水,絆子看了他一眼,,繼續(xù)道,,“話說那南郭先生煮了一鍋湯,他舀了一大勺想嘗嘗味道怎樣,,一嘗覺得不咸,,所以又往鍋里加了些鹽,他再嘗了嘗,,還是不咸,,于是又加了些鹽,結(jié)果罐子里的鹽統(tǒng)統(tǒng)都倒進鍋里,,那湯還是不咸,。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有一種感情叫做同病相憐,,青豆這下來了興致,,“對呀,對呀,,這是為什么呀,!”
說著撓了撓腦袋,突然一驚一詫,,“哦,,我知道了,他一邊加鹽的時候,,又一邊加了水,!”
蘇奴兒幾乎要大笑出來,但極力忍住,。旁邊的葛大胡子實在聽不下去了,,嚷道,“傻瓜,,因為他一直都在嘗勺子里的湯,。”
青豆伸出枯枝般的粗手摸了摸后腦勺,,“我還是不明白,。”
“真是朽木不可雕,,”葛大胡子不耐煩,,“說你傻吧,你還覺得委屈了,。就你這小身板,,連戰(zhàn)袍都撐不起來,也不知當(dāng)初是怎么選入伍的,,”又從頭到腳地打量了他一番,,“我怎么看你也不到五尺啊,!”
“當(dāng)時也許想著他還小,,還能再長個兒呢,!”大家哈哈大笑。
這時,,一人走了過來,,臉頰窄窄的活脫脫一豬腰子臉,都說臉太窄的人如果笑笑那會顯得臉寬一些,,可他偏偏是面無表情,,“剛剛接到消息,軍糧要明天一大早才到,!”
“什么,?我們昨天都餓了大半天了!這怎么過???”
那人仍是面無表情,懶得跟他們啰嗦,,“自己想辦法,!”
原來,潘羅支大軍壓進賀蘭山,,未慕烈鷹和米秦桑狄?guī)ьI(lǐng)部族從潘羅支營地后方突襲,,德明派賀守文從前方夾擊,一路所向披靡,,吐蕃軍在彌雅的東北夾擊下漸呈弱勢,,一路往西逃竄。原本白文壽已經(jīng)在涼州城外埋伏好,,哪知吐蕃軍卻沒有回涼州城,,反而一路退回涼州城郊的揚飛谷。
德明親自督戰(zhàn),,勢在一舉殲滅六谷部,,怎奈揚飛谷是潘羅支的老巢,況且唯一生還的未慕烈鷹粗心大意,,具體位置也記不清楚,,所以無從下手。而涼州城此刻也有潘羅支的弟弟司鐸督把守,,防守重重,,白文壽幾次強攻都無法撼動,德明為此躊躇不已,,準(zhǔn)備在涼州城外扎寨,,可張浦卻讓他退到?jīng)鲋莩峭鈳资锏氐氖蚝舆呍?p> 轉(zhuǎn)眼戰(zhàn)事已經(jīng)半月有余,軍糧也不濟,從昨兒晌午就斷糧了,,饑餓就像一個急于出頭的魔鬼,,按奈不住蹦出來。葛大胡子,、子都,、青豆三人大眼瞪小眼,,甚至連睜眼都覺得費力氣,,一個個無精打采的,雖然不發(fā)一語,,可好像會讀心一般瞬間就懂得了對方的心思,。
青豆盯著絆子,“現(xiàn)在你吹一口氣,,我就得倒下,!”
絆子白眼一番,“我不吹你要倒還是得倒,!”
他們餓得渾身沒了力氣,,只能喝喝熱水充饑,哪知越喝越餓,,可眼下還有什么能吃呢,?放眼望去,滿地的白雪,,連草根都被掩埋得嚴(yán)嚴(yán)實實,,而兵器帳篷自然不能吃,除了人,,就只有那些馬兒是活物了,。
青豆咕噥著喉嚨,吞咽著口水,,死死地盯著那些馬兒,,它們膘厚體魁的,健美的肌肉仿佛泛著油光,。
絆子早已看穿了他,,“你可不要打它們的主意,殺戰(zhàn)馬可是重罪,?!?p> “誰說要殺戰(zhàn)馬了,那邊不是還有幾匹沒人要的老馬嗎,?”
隨他努嘴的方向望去,,只見帳后果真有幾匹老馬,從它們混濁的眼神看去的確有些年歲了。
“那我去點火,!”絆子道,。
“你用那火折子直接點火?!?p> “當(dāng)然要直接點了,,拐彎抹角的干什么?!?p> 葛大胡子忽然起身,,從皮袋里抽出一把尖刀遞給蘇奴兒,蘇奴兒會意,,手握尖刀一步步向它們靠近,。他挑了一匹黑色的老馬,拍了拍它的后臀,,又撫摸著它的脖子,,深情地盯著它的大眼睛,那馬兒也看著他,,慢慢的,,瞳孔漸漸暗淡下去,還未來得及嘶鳴便應(yīng)聲倒地,。
“你小子行啊,,下刀利落,馬也不遭罪,!”
葛大胡子拍拍他的肩,,“還有一匹呢!快點,!”
蘇奴兒把帶著猩紅的刀在雪地里擦了擦,,又慢慢挪步往那匹灰馬走去,只見它四肢矯健,,昂首挺胸,,就像一個毫無畏懼的戰(zhàn)士,蘇奴兒不禁看呆了,。
“你們在干啥,?”突然有人厲聲呵道。
蘇奴兒嚇了一跳,,回頭看是一個黑黝黝的瘦子,,但神情嚴(yán)肅,不像是一般人,,他穿著講究,,鬢角修得極為整齊,,只是他額頭寬大鼻頭甚小,怎么看怎么像個長莖的蘿卜,,他指著旁邊倒下的黑馬,,“這是你殺的?”
蘇奴兒連忙老老實實地點頭,。
他眉眼一挑,,上前一把扯住蘇奴兒的衣領(lǐng),“走,,跟我去見米秦族長,!”
蘇奴兒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到,本能地反抗,,一甩手卻把那人摔了個四腳朝天,。
那瘦子躺在地上哎呦哎呦叫個不停,,葛大胡子連忙過來扶那瘦子,,哪知他卻不領(lǐng)情,對著旁邊看熱鬧的士兵嚷嚷,,“快去請米秦族長,!真是無法無天了,殺了馬,,還敢打人,!”
一小兵連忙踩著雪花嘁嘁喳喳地往米秦族長的大帳方向跑去,大家都為蘇奴兒捏了一把汗,,不知接下來將會發(fā)生什么,。
此時,德明正和眾人在米秦桑狄的大帳里討論揚飛谷的事宜,,基于大家對揚飛谷的地形和守軍都不了解,,于是讓未慕烈鷹把受降當(dāng)天的所見所聞告知大家。
“是這樣的,,當(dāng)日我們?nèi)ナ芙档臅r候就是那個叫迷般囑日勒的來西城接應(yīng),,繼遷王當(dāng)時還特意問他是不是赭龍族里的迷般囑族……當(dāng)我和繼遷王突出重圍后,他就給我們偷偷送來兩匹馬,,還囑咐我們最好不要去西涼府,,而是先回靈州?!?p> 他說完,,見德明斂眉不說話,又補充道,,“聽他說六谷部赭龍族里一共有十三個彌雅部族,,和他們迷般囑族最要好的是日逋吉羅丹族……”
德明滿腹心事,,“張浦、賀老,,你們可知道迷般囑和日逋吉羅丹他們二族的來歷,?”
賀成珍捻著胡子頻頻點頭,“他們二族同屬于彌雅赭龍族,,當(dāng)年隨先主拓跋光睿過柔狼山一帶,,遭潘羅支叔父歌尼瑪突襲,戰(zhàn)敗而降,!”
“這么說他們是被迫投降,?”
德明近乎自言自語,“有沒有可能讓他們重回彌雅,?”
“他們本來就是彌雅人,,況且那日又冒險助繼遷王和未慕族長脫險,要招降應(yīng)該不是沒有可能,!如今的重點就是要想辦法和他們?nèi)〉寐?lián)系,。”
眾人面面相覷,,皺額擰眉不出一聲,。
米秦桑狄則瞪了未慕烈鷹一眼,埋怨道,,“他們說的話你都記得那么清楚,,怎么路卻沒記住,?”
未慕烈鷹倒不生氣,,“我那天一直記著張浦叔的囑咐,精力都集中在來人身上,,怕他們會對繼遷王不測,,所以沒有留心其他!”
“你……”
“米秦族長,!”
米秦桑狄沒好氣,,“什么事大呼小叫的?”
“是為了殺馬的事,?!?p> 幾人對目,軍中嚴(yán)禁殺戰(zhàn)馬的,,在這節(jié)骨眼兒居然還有人敢違抗軍令,。
米秦桑狄一聽,“這種小事也來煩我,,違反軍令殺了便是,!”
“可,、可是屯長讓我來請你前去!屯長被那殺馬的人打了,?!?p> “就這點出息,”米秦桑狄雙眉一聳,,又不曾想還有如此無法無天的士兵,,忙問,“人在哪兒,?”
“就在那邊,!”
他們跟著那人轉(zhuǎn)過幾頂大帳,一眼便瞥見躺在地上的那匹黑馬,,旁邊還躺著一個瘦子,,見了米秦桑狄忙哭嚎著,“米秦族長,,你可得為我做主?。 ?p> 他趴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樣子,。
桑狄一腔怒火,“怎么回事,?”
哪知原本要死不活的瘦子騰一翻起身,指著蘇奴兒近乎喊叫,,“他,!就是他!他竟敢私自殺了那匹黑馬,,還想把那匹灰馬一起殺了,!”
“什么?誰干的,?不是說了這兩匹馬不能動的嘛,!”未慕烈鷹臉色有些難看。
德明問道,,“怎么回事,?”
未慕烈鷹道,“這黑馬,,還有那匹灰馬,,就是當(dāng)晚我和繼遷王所騎之馬,就是潘羅支的手下迷般囑日勒給我們的,?!?p> “就是這……”德明指著那匹灰馬,,然后又指著躺在地上的黑馬,“兩匹,?”
“是,!”
“西平王!”
這時,,卻見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噗通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西平王,,求你饒了小弟吧,,只因軍糧不濟,我們才商量著殺馬補給,!”
他突然正了正身板子,,“不過,我們是決計不敢殺戰(zhàn)馬的,,只因這兩匹是馱東西用的,,我們也不知道它是繼遷王的馬?!?p> 那瘦子一聽反擊道,,“駝東西的馬就不是馬?馬,、騾,、駝、驢雖然是畜生,,但在軍中的重要性不可小覷,,輜重車輛都需要它們來駝,可不能隨便殺,?!?p> 大胡子跪著靠近德明,“西平王,,我就這么一個弟弟,,如果要懲罰就懲罰我吧,是我讓他殺的,!”
德明也注意到他旁邊那個倔強的小子,,他自始至終都一聲不吭,還一股理直氣壯的樣子,。
大家像等待判刑一樣望著德明,。
德明環(huán)視了一周,對蘇奴兒道,,“把那匹馬牽上隨我來,!”
蘇奴兒驚愕得不知所措,,多虧葛大胡子推了他一把才反應(yīng)過來,連忙上前解了系在草垛子上的馬拴,。
德明嘴角露出一絲笑意,,轉(zhuǎn)頭剛好碰上賀成珍和張浦的目光,三人相視一笑,,一切都交匯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