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府內(nèi)醴酒滿盞、錦食滿桌,,德明正大擺筵席犒勞在涼州和夏州之戰(zhàn)中出力的眾將,。
侍女們提著銀壺輪流斟酒,頗超雄末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先斟了一盅灌下肚,。
此時,,外面又下起了春雪,洋洋灑灑,,肆意輕盈,,恁是世間怎樣的污濁,總不改它的潔白,。
未慕霜敏輕輕拉了拉德明的衣袖,,德明會意起身,抬手邀杯,,“西涼大捷,,父仇得報,全仰仗各位,,德明在此謝過,!我敬各位一杯!”
說完一飲而盡,。
奪下西涼后,,如今的彌雅儼然一頭以‘綏宥為首,靈州為腹,,西涼為尾’的白虎,,傲然雄視于西北一帶。
頗超雄末怒氣未散,,仍恨得牙癢癢,,“只是讓潘羅支死得太便宜了!依我說,,我們也應(yīng)先把他眼睛給弄瞎一只再疼死他,。”
野利戈多連忙示意頗超雄末不要多言,,哪知他一根筋,,不明地問道,“野利族長,,你瞪我干嘛,?”
野利戈多哭笑不得,尷尬地瞄了一眼德明,,德明只是微微一笑,,示意他不必介懷。
白文壽嘆道,,“哎,,可惜這次讓司鐸督給跑了,!他這人,比潘羅支還倔,,潘羅支還會詐降,,他就會死磕,不死不罷休,!”
“怕他什么,?”
米秦桑狄不以為然,“這次西涼城的吐蕃軍大多降了我們,,他如今已是喪家之犬,,還能東山再起不成?”
德明面色略微一沉,,“這次如果不是他們內(nèi)訌,,我們也不會這么容易拿回西涼城!‘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我們除了打敗敵人,,更大的勝利是從敵人的失敗中吸取教訓(xùn),,避免重蹈覆轍,相信我們團(tuán)結(jié)一心,,一定所向披靡,,無往不勝!”
“彌雅必勝,!”
大家都興奮地附和著,,只有咩迷圖昏昏然,他入席后就一直鯨吞驢飲,,歌舞他也不會欣賞,,早已喝得面紅耳赤、酩酊大醉,。
咩迷部族地處東北方向的兀刺海城,,他們部族有一座全族崇拜的神山--殺狐山,大家一聽到殺狐山,,便以為是不毛之地,,其實,咩迷部族常年只有三四個月的時間在外游牧,其余時間都在殺狐山下水草豐沛的蠻澀谷安頓,,蠻澀谷西面是烏拉若山,,西北有黑山,東面有大青山,,東北面就是契丹。
他們部族除了放牧牛羊,,最擅長的便是釀酒了,,作為族長的咩迷圖雖然愛喝,可酒量卻不怎樣,,他現(xiàn)在臉,、脖子甚至手指尖都是通紅的,就像煮熟的河蝦一樣,。
“西平王,,她跑了!”
他說‘西平王’三字的時候他故意拔高了音量,,可后面‘她跑了’三字卻似喃喃自語,。
“咩迷族長你說什么?”德明不明所以,,誰跑了,?
咩迷圖迷蒙著眼,正要說什么,,卻腦袋一耷,,趴下睡著了。
“西平王,!”
突然,,一急腳子打破了筵席的喧鬧,他飛步急至德明跟前,,臉像喝了酒般通紅,,“大宋在環(huán)、延邊境上貼出布告,,說只要是主動歸順的彌雅人,,便封邊關(guān)團(tuán)練使、賞金銀綢緞,!”
“?。窟@……”
大家都盯著德明,,這不,,命運沒有給他松口氣的機會。
那急腳子一邊極力平息著自己的呼吸一邊又道,“萬山部,、萬宇部,、妙娥部、龐羅逝安與萬子都虞候等部昨夜已經(jīng)帶領(lǐng)部族歸順了大宋,!”
“什么,?!”頗超雄末異常激動,,拳頭捏得咯吱作響,“媽個羔子,,那幾個軟骨頭,!”
“西平王,這可怎么辦,?”
大家都眼巴巴地看著德明,,可是此刻他能有什么辦法?
德明也知道,,只有得到大遼和大宋的認(rèn)可,,他才能在部族之間建立威信,諸部才會聽命于他,。如今彌雅部族眾多,可是很多都是當(dāng)年背叛拓跋家轉(zhuǎn)投大宋在先,,后來才又歸駙彌雅,,譬如氺泥部、熟倉族,、御尼部,、裕樹部等,他們的心,,就如那天上飄的云,讓人捉摸不定,。
之前父親在世的時候,,他還有些不理解父親為什么一再的降宋叛宋,此刻,,他作為首領(lǐng),,才知道做一個首領(lǐng)難,做一個帶領(lǐng)部族俯首稱臣的首領(lǐng)更難,。繼遷曾經(jīng)對他說過,,權(quán)力不是別人給的,,而是爭取來的,一個民族在弱小的時候,,骨氣是一件奢侈之物,想要不隕滅,,就得委曲求全,,小心周旋。于是他派人給同時給大宋和契丹都送了請封書,,請兩個大國承認(rèn)自己西平王之位,。
“西平王!”
忽然,,又一人急匆匆進(jìn)府,他一身褐色,,眉秀目炬,。
“秦先生!”
在場好多人都認(rèn)識他,,他就是號稱彌雅神童的秦恒,,因他自小飽讀詩書,又識得漢文,,所以被繼遷安排專門負(fù)責(zé)與大宋聯(lián)絡(luò),。因張浦曾經(jīng)被宋庭扣押過,所以后來很多次前往大宋請和都由秦恒完成,。
這次向宋庭請封,,事關(guān)重大,而且又是德明繼任西平王以來首次請封,,所以派了經(jīng)驗豐富的秦恒去大宋,。大伙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這次宋庭會給他們怎樣大殿回應(yīng),?
只見秦恒從胸口掏出一封信函,,雙手捧著遞給德明。
德明看著他,,那是一臉讓人捉摸不透的表情,,如深潭水,如空谷音,,可不是,,常年做外交使者的人早就練就了一副面不改色的本領(lǐng)。
想到大宋剛剛在邊關(guān)貼了招募彌雅人的布告,,德明總預(yù)感這信不會如人所愿,。果然,,閱畢,德明不說話,,直接把信遞給身旁的張浦,。
張浦接過信,讀后臉色凝重,,未慕烈鷹又一把搶了過去,,看完后怒不可遏,“太過分了,,大宋欺人太甚,!”只看那信上說,如果彌雅同意以下七條附屬條件,,他們就欣然接受他們俯首稱臣,,并承認(rèn)他的統(tǒng)治地位。
第一,,靈州歸還大宋,;
第二,遣派部落首領(lǐng)兒子入大宋為宿衛(wèi),;
第三,,改駐防到夏州;
第四,,每年向大宋進(jìn)貢羊,、馬匹與駱駝;
第五,,莫擾大宋邊境,;
第六,宋軍可在西北駐扎,;
第七,,與契丹斷絕來往。
據(jù)說彌雅的請封書一到,,在宋庭可是掀起了不大不小的風(fēng)波,皇帝集大臣共商對策,,但朝中意見不一,。參知政事王欽若認(rèn)為德明為人懦弱,不如繼遷愛折騰,,可許其請求,。
而曾經(jīng)在石門川大敗繼遷的曹瑋卻不同意,“陛下,,黨項這二十年來兵不解甲,,使大宋有西顧之憂,,如今其處危難之際,部族間分崩離析,,當(dāng)乘機滅之,,否則日后強盛,將難以制約,?!?p> 官家覺得曹瑋有理,可仍然舉棋不定,,最近宋遼邊境局勢緊張,,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如果貿(mào)然拒絕黨項的請求,,一旦宋遼開戰(zhàn),,黨項發(fā)兵助遼的話就雪上加霜了。為避免在此特殊時期與黨項鬧僵適得其反,,只好安撫為先,,暫時應(yīng)允了德明的稱臣,可是附帶了七項條件,。
野利戈多也氣憤不平,“大宋這分明是首鼠兩端,,一邊答應(yīng)我們稱臣,,一邊又在邊疆貼了招安布告?!?p> 可有得必有失,,要得到大宋的庇護(hù),那便要失去一些東西,,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幫你,。
“德明,這絕對不能答應(yīng),!”
張浦這么一說,,德明像是吃了一顆定心丸,因為其中有幾條對德明來說尤為苛刻,,是萬萬不能答應(yīng)的,,歸還靈州?遣派部落首領(lǐng)兒子入大宋為宿衛(wèi),?讓宋軍在西北駐扎,?與契丹斷絕來往?這些都與他們多年的努力背道而馳,。
可他又不能直接回絕大宋,,“依眾位之見,,該怎么回復(fù)大宋?”
大家面面相覷,,當(dāng)?shù)旅髌诖哪抗鈷哌^他們,,他們一個個的都跟粘了蕁麻一樣,渾身不自在,。
“你讓我們行軍打仗那是沒問題,,可是這怎么跟大宋唇槍舌戰(zhàn),我還真是不知道,?!鳖H超雄末倒是實話實說。
張浦低頭來回踱步,,賀成珍原本一言不發(fā),,這下突然抬起頭,布滿皺紋的臉上眼光灼灼,,“你就回‘父王還未入土為安,,請容許我把父王喪事料理完再做答復(fù)?!?p> “賀老,,此計妙啊,!”
話說要是德明真同意了大宋的七個條件,,繼遷肯定死不瞑目。
“可是,,繼遷王已經(jīng)出殯了……”頗超雄末撓著后腦,,不解地問。
“重要的不是繼遷王何時出殯,,重要的是,,這書信一來一回總有個緩和時間!”
“對對對,!”
這下一來,,雖然沒有徹底解決這事,但至少贏得了一定的緩和時間,。
被這么一鬧,,宴席的雅興全無,大家識趣的先行退去了,,留下張浦,、德明和賀成珍。
張浦和賀成珍同時抬手,,見對方正要張口,,都互相謙讓,,賀成珍道,“張浦,,有什么話你先說,!”
“我是想,有一條我們不僅僅是拖著,,我們還要反其道行之,!”
“哪一條?”德明問道,。
“與契丹斷絕來往,!”
張浦和賀成珍竟然異口同聲道。
他們相視一笑,,賀成珍點點頭,,“越是這個時候我們越是要親附契丹,如今大宋這邊對我們多有防范,,既在邊疆鼓動反叛,,還提出了一大堆不合理的要求,我們唯有得到大遼撐腰才有一線希望對大宋不作任何承諾,,繼遷王之前一向與契丹的關(guān)系不錯,,德明你的后母義成公主便是契丹的宗室女,因為如果大遼同意彌雅依附,,那么反過來對于大宋那邊又是一個無形的壓力……”
德明點點頭,,“張浦,麻煩親自到大遼一趟,,讓楊守素陪你去,?!?p> 張浦點點頭,。
“還有一件事!”
賀成珍低聲道,,德明詫異,,竟然有些抵觸,并不想聽,,因為壞消息實在太多了,。
可賀成珍才不管他愿不愿聽,“拓跋繼捧在永州逝世了,!”
“什么,!”
德明定在原地,那眼神不帶悲傷不含喜悅,,就如這冬日的大地,,不悲不喜,。
他和這位繼捧叔叔雖不曾謀面,可也知道他的事跡,。聽說他當(dāng)年和父親繼遷里應(yīng)外合,,佯裝對陣,實際上卻為對方向各自的朝廷說好話,。后來繼遷奪了靈州軍糧四十萬旦,,大宋皇帝震怒,派五路大軍圍剿彌雅,,繼捧請求罷兵不成,,又主動請求領(lǐng)一路大軍前往剿滅,可暗中仍然盡力幫助彌雅,,后來他被手下大校王光嗣出賣,,將其關(guān)押,大宋皇帝把他免官貶為宥罪侯,,奪其賜姓,,之后又被貶出京畿輾轉(zhuǎn)岳州、復(fù)州和永州各地,。
賀成珍從懷中掏出一個物件,,“這是他臨死前所持之物!是剛才秦恒給我的,!”
德明望過去,,只見那是一只五色金花箋,不禁詫異,,“這是,?”
“這是當(dāng)年他獻(xiàn)五州城時大宋太宗皇帝送給他的,聽說當(dāng)時皇帝還送了他玉帶,、襲衣,、鞍馬、金銀,,可他卻唯獨喜歡這五色金花箋,!”
張浦嘆道,“他骨子里是個文人墨客,,可卻生在王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