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誰知道那個花白頭發(fā)的老頭是從哪來的,。
阿青抱著洗衣服的盆來到河邊時(shí),,那個老頭又在河邊發(fā)呆,。除了偶爾被風(fēng)撩動的頭發(fā),,他就像是一幅一動不動的畫。
她沒有多看,,因?yàn)檫@不是第一次碰到這種事了,。
河水有些涼,但是對阿青來說并沒有大問題,,她熟練地將衣服揉濕,,再放到巖石上用木棒敲打。
聲響并沒有引起老頭過多的注意,,他只是回頭,,淡淡地看了眼阿青,鼻子里發(fā)出一聲冷哼,。
阿青很迷茫,,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這個怪老頭。
他實(shí)在很奇怪,,不知什么時(shí)候出現(xiàn)的,,也從不跟村子里的人來往,只一個人老往山上去,,后來還是砍柴的村民發(fā)現(xiàn)了老頭簡陋的小棚屋,,這才知道他住的地方。
阿青回頭看了看身形高大筆挺的老頭,,嘆了口氣,,或許他有什么難言之隱吧。
回了家,,阿青把碰見怪老頭的事告訴了丈夫,,丈夫不以為然:“不準(zhǔn)是哪里逃難的罷了?!?p> 逃難嗎,?
阿青沒有多想,只是悶悶地收拾好晾曬的衣物,。
那個老頭給她的感覺,,很奇特。
過了些天,,她沒有再碰到老頭,,卻聽隔壁的小哥說,老頭好像生病了,。他和同伴去拾柴火時(shí),,看見老頭躺在棚屋里,臉色很不好。
阿青思索了一番:“陸哥,,能帶我去看看嗎,?”
陸哥有些驚訝:“你一個女人家家,怎的去見一個來歷不明的人,?”
阿青連忙說有他陪同,,不會出什么問題,這下陸哥才答應(yīng)了,。
阿青回家熬了些驅(qū)風(fēng)寒的藥,。她覺得,肯定是因?yàn)槿肭锪?,老頭又天天在河邊吹風(fēng)導(dǎo)致的,。
備好藥罐藥碗,她想了想,,又帶上了一件本來準(zhǔn)備做給丈夫的棉衣,。
老頭的小棚屋搭建在很不合理的地方,位置很高,,阿青和陸哥走了好久才到,。
不明白為什么老頭不選擇在地勢好的山腰搭棚屋,但她還是沒有開口問,,她知道老頭不是好說話的人,。
果然,老頭依舊是淡淡地瞥了他們一眼,,又轉(zhuǎn)過頭去了,。
“老先生?!?p> 阿青小心翼翼地開口,。
老頭聽到“老先生”三個字,似乎被觸到了什么,,突然又轉(zhuǎn)過頭來了,,這讓陸哥也有些莫名其妙。
阿青為什么要尊稱這個衣服破爛的怪癖老頭為先生,?畢竟村里都是叫他:住山上的老賴,老瘋子,。
阿青見老頭咳嗽,,示意陸哥扶起老頭,又轉(zhuǎn)身倒好一碗藥,。
“老先生,,冒昧了,這是我自家熬的藥,能驅(qū)風(fēng)寒,,估計(jì)您是受了涼,,喝點(diǎn)就會好很多的?!?p> 老頭鷹一般的眼睛盯著阿青,,許久才接過碗,一飲而盡,。
老頭喝藥的動作,,讓阿青恍惚覺得她面前的不是一個落魄老頭,更不是村民傳言的逃債無賴或者落難游民,。
喝完藥,,老頭依舊沒有多說什么,擺了擺手,,讓他們離開,。
阿青好說歹說,老頭還是不愿接受阿青的棉衣,,于是阿青只能帶著棉衣回去了,。
丈夫聽說阿青去探望老頭,很不高興:“一個瘋傻老頭子,,你管他干嘛,?”
阿青想說什么,丈夫又說:“還給他熬藥,,你是好心沒地使了是么,?”
阿青說只是看他可憐,丈夫也不再說什么,。
不止丈夫,,村里的人都對老頭避之而不及,誰都不想招惹他,,更覺得他晦氣,。
往后幾日,阿青都會帶著藥去看老頭,,村民們開始指指點(diǎn)點(diǎn),,說那老妖怪肯定想拐走阿青這個好姑娘。
老頭還是不愛說話,,但身體慢慢好起來,,他對阿青也不再有那么多敵意。
一天,,阿青看見老頭又重新站在了河邊,,于是上去打招呼,。
老頭只是背著手,點(diǎn)了點(diǎn)頭,。
阿青詢問老頭的姓氏,,但他似乎很不滿這個問題。
真是怪老頭啊,。阿青想,。
無意一瞥,他看見老頭腳邊的地上用樹枝寫了字,。
她了湊過去,。
這些字,筆法蒼勁有力,,光讓人看著就感覺胸中正氣凜然了,。
她仔細(xì)辨認(rèn),原來是一句詩,。
“一朝遷化孽龍去,,哀羽孤潭誰可知?!?p> 老頭聽見阿青居然喃喃地念出了自己的詩,,有些驚訝,終于開了口:“你認(rèn)得字,?”
阿青心里咯噔一下,。她識字的事,村里人都不知道,,包括他丈夫,。
“我……”阿青神色為難,但她抬頭看了看老頭,,心中莫名有一種踏實(shí)感,,于是她告訴了老頭她的事。
原來,,阿青并不是村里土生土長的,,她曾經(jīng)是一名身出豪門的大家閨秀,只可惜多年前父母被卷入了一場朝政動亂,,為了保住阿青不受牽連,,他們將她送到了這個偏遠(yuǎn)的地方。
而落后的村民,,肯定是不能理解一個知書達(dá)理的女孩的,。她只能裝傻。
老頭微微有些動容了,,他問:“你讀過哪些書,?”
得到阿青的回答后,老頭第一次哈哈大笑起來,,笑聲爽朗,,驚飛了河邊的白鷺。
于是,,兩個本沒有任何交集的人,,在河邊談?wù)摿艘徽斓脑姇?p> 回到家,阿青很高興,,她從來沒有那么高興過,。
因?yàn)樵谶@個地方,這么多年,,都沒有人理解她,。
慢慢的,阿青和老頭熟絡(luò)起來,。她問老頭喜不喜歡釣魚,,老頭搖搖頭;問他喜歡研究什么,,他說兵法,;她又問老頭以前做什么,老頭沉默了,。
除了這個問題,,他們還是聊得很開心,阿青甚至還在老頭那里蹭了些酒喝,。
酒的味道太烈,,嗆得阿青眼淚都出來了,老頭只是哈哈笑著,,一雙森冷深邃的眼眸里少見地出現(xiàn)了愉悅的亮光,。
入冬了。
阿青用自己出色的繡工,,換來了不少好東西,。她做了一身棉服給老頭。這次,,他沒有拒絕,,只是給了阿青一支古舊的短笛,說是以物易物,。
一天,,村里亂了起來。
一些穿著光鮮的人護(hù)送著一輛華麗馬車來到了這里,。
阿青聽說這些人去找老頭了,,連忙跟了上去,。
她來到河邊,看見為首的是一個衣冠楚楚的中年人,,此時(shí)他對著老頭行了一個大禮:“識時(shí)務(wù)者為俊杰,,大丈夫能屈能伸才是長久之道,您說呢,?!?p> 老頭站在河邊,依舊是背著手,,穿著自己的破衣服,,只是眼睛瞇了瞇,隨后抬起下巴,,回應(yīng)了一個狂傲而輕蔑的眼神,,像猛虎被困在野狼群里的憤怒。
“呵,,蛇鼠之輩,,也配在我面前惺惺作態(tài)?”聲音是那樣洪亮而威嚴(yán),,一點(diǎn)也不像一個老人,。
阿青有些害怕,她從未見過老頭如此可怕的樣子,。
中年男子呵呵干笑兩聲:“您這話可是過分了,,好歹家父與您是曾經(jīng)的同僚?!?p> “哼,,那我還是第一次見虎父生了犬子?!?p> 風(fēng)很大,,但老頭的話還是穩(wěn)而厲地傳到了阿青耳里。
她越來越覺得,,這個老頭,,肯定不是普通人,甚至連她認(rèn)為的教書先生也不是,。
中年男人有些不高興了:“您就這么喜歡落魄的樣子么,,那個曾經(jīng)叱咤風(fēng)云,戎馬一生無一敗績,,定下我大國江山的胡大將軍,?”
阿青感覺像被雷電劈中了一般。
他就是開國功臣,,那個文武雙全英姿颯爽的胡原大將軍,?
只聽說幾年前胡將軍因不滿新帝多次進(jìn)諫,,又被諸多奸詐小人排擠,愚蠢的新帝相信了讒言,,竟然將開國最大功臣罷黜為平民,。
沒想到,大將軍來到這個他保護(hù)過的村莊,,卻被自己救下的人們冷眼相待,還污蔑他是老賴,,瘋子,。
天空中下起了雪,這是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
阿青站不穩(wěn),,她只是看著那個衣衫破爛的老人,仿佛聽見了當(dāng)時(shí)父母跟她說的話,。
“女兒,,放心去吧,爹娘會有胡大將軍保護(hù)的,,他是這個亂世唯一可靠的人了,。”
她淚眼婆娑,,模糊中,,看見了自己信心滿滿的父母,和披著戰(zhàn)甲,,英姿勃發(fā),,駕著寶馬,手持寶劍所向披靡的胡大將軍,,和他身后千千萬萬個支持他愛戴他的民眾,。
如果不是身處亂世,她,,和胡大將軍,,這輩子都不會認(rèn)識吧,在這個地方,。
中年男子見說不過,,只能氣沖沖地離開,臨走前還不忘嘲諷了一下大將軍:“微臣可得走了,,這兒風(fēng)雪太甚,,我府中自有暖爐美衣,就不打擾將軍雅致了,?!?p> 一行人離開,,河邊又只剩下了老頭,不對,,是胡大將軍,。
他發(fā)現(xiàn)了癱坐在地的阿青,走過來穩(wěn)穩(wěn)地將她扶起:“怎的哭了,?”
看著昔日的怪老頭,,阿青如鯁在喉,等了半天,,等風(fēng)吹著淚痕,,混著雪花,將她的臉凍得生疼,,才將眼淚拭去,。
她走到將軍題詩的地方,撿起小石子在旁邊也加了幾個字,。
“胡原大將軍,,題?!?p> 她轉(zhuǎn)身,,笑瞇瞇地看著老頭:“將軍,我加了題字,,可得用好酒來換啊,。”
老頭哈哈笑起來,,捋了捋胡須:“甚好,,只是姑娘此番賺的實(shí)在多了,不如再換姑娘與我去集市尋幾本好書共同賞玩,?”
村民們聽說那幾個人走了,,便探頭探腦出來看,但此時(shí)大雪已下了許久,,村里一片雪白,,只能看到高低兩個衣著樸素的背影,在紛飛的雪花中遠(yuǎn)去,。
“唉,,今年怎么這么冷?!庇腥苏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