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時看看書,可能跟喝酒的頻率相差無異,。喝酒喝得多的時候,,故事也看得多。但那些東西似乎都跟酒精一個樣,,在我體內(nèi)分解了,,要么入口前就揮發(fā)得差不多了??傊潞螽斘以傧霃闹械玫近c什么的時候,,半點東西也沒剩下,除了一些似是而非的感覺,。
逃命的感覺,,流浪的感覺,邂逅的感覺,,麻痹的感覺,,醉酒的感覺,,空空蕩蕩的感覺。
那些故事都是怎么一回事呢,?一個也想不起來了,。當你想要一個故事的時候,你能想到些什么呢,?當你想要一個故事發(fā)生在一對男女之間時,,你能想到什么?俗爛的愛情故事,。不,連俗爛的愛情故事也想象不了,。一個男人愛上一個女人,,追求她,擁有她,,厭煩她,。或者反過來,。他們?nèi)绾螌υ捘??無聊透了。連我老爹老媽的婚姻生活都不如,。
可我想要一個故事,,或許因為酒精的緣故。酒精和故事是互相需求的兩個要素,。午后我在家里喝酒,,但從不把自己灌醉。我只是緩解自己的神經(jīng),,讓身體和精神的防御系統(tǒng)都松懈下來,,變成一灘軟軟的東西,也許是加熱的橡皮泥,,然后讓自己流淌起來,。流淌起來以后也許更容易得到一個故事。
“在一對男女之間,,要想不俗爛,,最好什么故事也不發(fā)生?!蹦莻€橡皮泥捏的小人兒站在我流動的身體上說,。
太陽好烈,溫度好高,,高溫不懈地烘烤我,。我完成了溶解的過程,身體鋪滿了整個地面。我睜開沒有形狀的眼睛看她,,她想抬起雙腳,,可我像路面的瀝青一樣粘住了她。她奮力抬腿,,非常辛苦地一步一步遠離我,,把我踩得稀巴爛,鞋子還粘住我的一部分帶走了,。
說好不把自己灌醉,。也許沒醉,只是做了夢,。
娜娜從我家的冰箱里拿出那瓶750g容量裝的Nutella巧克力醬,,她在半個月的時間里就吃光了大概500g。
第一次打開冰箱找東西吃時,,她蹲在地上一動不動,,大概花了一分鐘時間,用閃著光的眸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把整個冰箱掃視個遍,。
“好東西,!”然后她高興地說著拿出那瓶醬。
“好東西,!”此后她每次打開冰箱拿出巧克力醬時都要說上這么一句,,像是在跟巧克力醬打招呼。
她拿出醬挖了一大勺到碟子里,,然后緩慢又津津有味地吃起來,。第一次來尋過食以后,她就常常在下午到我家來吃巧克力醬,,她說夏天工作流了很多汗,,要補充能量,順便偷一會兒懶,。
我沒有問她白天做什么工作,,但看樣子不是呆在某個辦公室里。我無法想象娜娜呆在辦公室的樣子,,她不屬于那種地方,。她屬于戶外,不是某個特定地點,,就是一整個城市的一整個戶外,。那種類型的工作,也許是幫某個偵探機構(gòu)調(diào)查客戶搜集資料,。
“你喜歡做中老年婦女熱線的接線員嗎,?”有一回娜娜問我,。她吃巧克力醬的樣子有點像小熊吃蜂蜜的樣子。我不吃巧克力醬,,只喝隨便一杯什么加了冰塊的酒,。
“不喜歡也不討厭?!蔽一卮鹚?。
“那你喜歡做什么?”
我想了想說:“沒什么愛好,,偶然看看書,。”
“跟喝酒一樣偶爾,?”
“頻率差不多,。”
她不說話了,。用一個更小的勺子把巧克力醬往嘴里送。我給她倒了一杯水,,她就高興地沖我說謝謝,。
“你呢?喜歡做什么,?”我問她,,“送醉鬼回家?”
“送不送誰倒無所謂,,”她說,,“我喜歡駕駛汽車?!?p> 我頭一次聽見有女孩子說喜歡駕駛汽車的,。
“小時候就喜歡玩模擬駕駛的游戲,長大后就想駕駛真正的車,。我喜歡那種感覺,。”她認真地說,。
“想達到一種前行的速度,,而那種速度只有在駕駛時才會顯得不緊不慢。你在車里好像感覺緩緩的,,但實際上你在飛快地上路,。”她停了一下,,看了我一眼又說道:“你會路過好多東西,,還可以跟許多人在不同的時間里同行一段路程,。我就是這樣從一個地方到達另一個地方?!?p> 她說完了,。
我不知道她從什么地方來,還要到什么地方去,,看起來緩緩的,,但實際上在飛快的上路。我很不想變成融化的瀝青路面粘住她的雙腳,,但我感覺到傷感,。我開始討厭自己手上這杯酒了。
她走的時候?qū)ξ覕[擺手,。每次告別她都會沖我擺擺手,,樣子看起來非常利落爽快。
那個夏天沒有吵鬧的電音和耳邊不知大喊大叫些什么的年輕傻瓜,。有一些酒精,,但酒精安靜下來了。有一些陣雨,,有無數(shù)頓飯,,有一瓶Nutella巧克力醬,有一片海,,有幾條夜晚的街道,。
娜娜在其中仰著臉沖我笑,她是能動起來的那一部分,。我看見她的嘴一張一合,,不停地說話,說話時眼里充滿光亮,??匆娝陨员缓顾驖竦念^發(fā)別在耳后,她的臉龐小巧瘦削,,輪廓卻蘊含著生命的張力,。我聽見她興致勃勃的聲音,她說非常羨慕會動手修東西的人,,奇怪的是她說起話來一點也不吵,。我還感覺到她柔軟的頭發(fā)和有彈性的皮膚,空氣里的潮濕感鉆進我的毛孔,。
“能帶我去海邊嗎,?我還沒去過這里的海邊,也沒在海邊看過日出,?!边@是某一天吃飯的時候她忽然向我提出的請求,。
“可以?!蔽艺f,,“下周一就去?!?p> 她沖我笑了笑,,反應沒有我預料中的高興。那段時間她好像失去了一些活力,,像是被什么無形的東西給拽住了一樣,。也許是工作太辛苦。
“多多睡覺,?!蔽覍λf。
我在周一的凌晨四點出發(fā),,但其實一整夜都醒著,。我坐在窗邊緩慢地喝了一些酒,看著幾乎沒有星星的夜空,,想象著凌晨的大海,。我希望在海邊能看見星星,娜娜會高興,,我也會高興,。
但我感覺到自己的不安,,我不知道為什么,。我想象著凌晨的大海,看著它在黑暗和寂靜中涌動起來,,浪濤拍打海岸,,但沒有聲音。那些浪看起來過于節(jié)制了,,好像故意在壓抑,。但下面有東西,我清楚這一點,。在浪濤的下面,,大海的內(nèi)里,隱藏著,。也許是我一直想要的故事嗎,?我想要故事,可不想要任何故事的后果,。
我在約定的路口接到她,。她穿著牛仔褲和長袖襯衫,,墊著腳遠遠地就朝我揮手。她努力表現(xiàn)得精力十足,,但臉上多少有些倦容,。
“睡覺了嗎?”我問她,。她搖搖頭,。
我沒有要她開車。她靠在副駕駛座的椅背上,,雙手環(huán)抱著自己,,一直望著飛馳而過的路邊,像個忘帶鑰匙蹲在家門口等待的孩子,。
“休息一會兒,。”我說,。她沒有說話,。
這片海作為這座小城的一部分,沒有絲毫出格的地方,,跟它的主體一樣普普通通,。不值得知道名字的那種普普通通。只是作為某一座城市,,某一片海而存在,。
海邊沒有椰林樹影,也沒有柔軟的白沙灘,。只有涼涼的海風,,深藍色的夜空,比夜空更暗的海面,,和暗度介于??罩g的海岸。
我把外套給了娜娜,,跟她一起在一個離海五十米的長凳上坐下來,。
我們起初不說話,像進入了一幅抽象畫里,。這里是個三色兩線的昏暗空間,,任何具象的事物都不存在,也沒有時間,,只有在這空間里自由穿梭的風,。
我們就那樣坐了許久,不知道到底有多久,。
然后我開口說話了,。我說:“我爸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各自有了新的伴侶,,但他們一直到我高中畢業(yè)才離婚,又各自再婚,?!?p> 這話好唐突。但這是我唯一能說的話,,除此以外我什么也沒有,。娜娜沒有看我,一直盯著海面,,但我知道她在聽,。
“他們害怕我知道,所以一直在我面前裝模作樣,。但我其實老早就知道,,只是懶得說。他們各自的男人和女人我也早就見過,?!蔽依^續(xù)說。
“其實我根本不在乎這個,。他們愿意跟誰結(jié)婚生活,,我根本不在乎。那是他們的自由,。他們裝模作樣,,以為是在安撫我,但其實是在安撫自己愧疚的心,?!蔽逸p蔑地笑了笑,“根本沒必要,。我根本不在乎這個,?!?p> 我盯著腳下的沙,。混著土的沙,。
“談過很多戀愛對嗎,?但對哪個女孩也真心喜歡不起來?!?p> 這話讓我吃了一驚,,這是她對我的判斷。我扭過頭去看她,,有點不知所措,。
她也轉(zhuǎn)過頭來,,朝我溫和地笑了笑,接著說:“不想陷入某種關(guān)系里,,因為對那種東西沒有信心,。”
我不知該怎么回答她,。她溫和地笑著卻在剝掉我的衣服又剝下我的皮,。我想否認她口中的話,但我沒有力氣,,我甚至對她生不起氣來,。
是的,是的,,就算她把我看穿了又怎么樣呢,?她是那么純潔的女孩,是從不停留,,不沾染任何東西的那種純潔,。哪怕她沖我而來,我在她的靶心被扒個干干凈凈,,那又怎么樣呢,?
“關(guān)系那種東西,我也不需要,。我只需要某種連結(jié)就夠了,。”她說著站了起來,。
連結(jié),,就是這個鬼東西。
“什么是連結(jié),?”我問她,。她轉(zhuǎn)過身來面對著我,但不看我,。
“就是在某段時間里產(chǎn)生的某種交集,,可以是顯而易見的,也可以是隱蔽的,?!彼f,“用路上的例子說明,,就像同過一段路的人,,而且不一定非要坐同一輛車。”
“你不需要關(guān)系,,不需要一直同行的人,。”
“對,?!彼粗遥暗愀也灰粯??!?p> 這句話讓我突然有些惱怒,我變得刻薄起來,。
“不可能,。”我做出輕蔑的表情,,“你們女人沒有一個不渴望一段永不終止的關(guān)系,。只有男人才能從那種需求中解脫出來。男人只要有酒就夠了,,可是女人總希望有人愛……”
我一口氣說了一大段尖酸刻薄的話,,也許還有更多失態(tài)的言論,可我已經(jīng)不受自己控制了,。我在她的靶心發(fā)瘋發(fā)狂,,企圖掙脫出去,感覺腦子嗡嗡作響,。
等我停下來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她抱著我。她站在我跟前,,抱著我的頭,,我的臉貼著她平坦的腹部。我安靜下來,,有些想哭,。
“是那樣嗎?”她在我的頭頂溫柔地問,,“真的是那樣嗎,?”
我已經(jīng)什么也說不出來了。我非常累,,還有些困,。她松開我,,在我的旁邊坐下來,。
我的腦袋還是嗡嗡作響。腦部神經(jīng)系統(tǒng)被上萬只蜜蜂占領(lǐng),它們不僅吵鬧地飛來飛去,,還在我的神經(jīng)元上拉出厚厚的粘稠的蜂蜜,,把我的腦子整個糊作一團。我非常想要休息一會兒,,希望躺下來讓那些該死的蟲子安靜一些,。
“對不起。我躺一下,。太陽升起來時叫我好嗎,?”說完我沒等到她的回答就睡過去了。夢里只有飛來飛去的蜜蜂,。
等我醒過來時,,娜娜已經(jīng)走了,她把外套蓋在了我的身上,。我抬頭看了看,,沒有太陽,是個多云天,,像一張看好戲的臉,。
時間是早晨八點二十三分。我不知道自己幾時睡過去的,,也不知道娜娜離開多久了,。我腦子里的蜜蜂已經(jīng)不再嗡嗡作響,但它們拉的蜂蜜還粘糊糊地殘留著,。
我驅(qū)車回家,。不知娜娜怎么回去的,我沒有給她打電話,,到家以后又倒頭便睡了,。
等我再次醒過來時,已經(jīng)是傍晚,。我發(fā)覺自己好像生病了,,頭疼,乏力,,四肢酸疼,,像是感冒的癥狀。吃了兩片布洛芬片,,我給臺里打電話請假,。
“這么突然地,臨時找人替你也麻煩啊……算了,,就明天一天吧,,后天記得按時到……”那女人聽起來比蒼蠅還煩,。
“王導,那節(jié)目根本不需要主持人,,”我不耐煩地,,有氣無力地打斷她,“只要有只手接線就行,。等我能活著出門了我會來上班的,。”說著我掛掉了電話,,留下她錯愕的聲音在聽筒里,。愛誰誰吧,去他媽的,。
那兩天我?guī)缀跻恢痹谒X,,頭不疼了,但還是乏力嗜睡,。餓的時候叫一些粥喝,,吃飯的時候稍稍清醒一些。
我盡量不去想娜娜,。我不太敢想她,,更不敢聯(lián)系她。她把我看得那么清楚,,我有些惱,,但不是惱她,也許是惱被她看透的自己,。我還說了好多混賬話傷害她,。也許她再也不愿見我,也許她已經(jīng)離開了,。她在我粘稠的身體上賣力地抬起腿來想要離開,,她看上去那么小,那么辛苦,。
這不是我想要的故事,。
為了不去想她,我只能倒頭睡去,。
再接到娜娜電話的時候,,是周三的晚上,那天晚上下著大雨,。
那天我還是早早地就躺下了,,神經(jīng)像吃過安眠藥一樣渾濁,身體也重,,但我聽著窗外的雨聲,,卻不能完全睡過去,。我不知道我都在想什么,按理說什么也想不了,,但我的大腦好像被迫進行著什么模糊的活動,,讓我無法安眠,。
聽到電話時,,我看了一眼時間,晚上十點四十三分,。
“喂,,是我?!彼f,。她的聲音沒能激活我的神經(jīng)。
“唔,?!蔽矣袣鉄o力地應她。
“生病了,?”她問,。
“沒。只是困,?!?p> “等我?!彼f著掛掉電話,。
是說等她嗎?我的腦子還是渾濁,。我把手機扔在一邊,,又進入了那種混沌的狀態(tài)。
不知又過了多久,,她來敲門了,。我掙扎著起身去給她開了門。
她站在門口,,身上淋濕了,。為什么不撐傘?我在腦子里問了她一遍,,但嘴巴卻張不開,。
她脫掉鞋徑直去了衛(wèi)生間,我又躺回床上,。我聽見衛(wèi)生間里響起淋浴的水聲,,跟窗外的雨聲混在一起,。也許她在洗澡,她干嘛洗澡,?我閉上眼,,看見她擰開淋浴的龍頭,水柱從她的頭頂傾瀉下來,,打濕了她的頭發(fā)和她的臉,。水珠順著她的耳垂,下巴,,發(fā)梢滴落,,那是她淋過雨的臉,干凈,,一點兒也不落魄,。為什么她要落魄?落魄的人是我,。
她來了以后,,我的大腦就停止了那模糊的神秘活動。因為我開始想她,,而且睡意越來越濃重,。水聲和雨聲就像安眠曲一樣,化成柔軟的棉花延綿不絕地包圍我,,我感受到自己沉重而緩慢的呼吸,。
想她,睡過去,,睡著想她,。我開始做夢。
夢里像是一個午后,,下著雨,。我在街上碰見她,想叫她一塊兒吃飯,。我們都沒有撐傘,,可只有她被淋濕了。
“你等一下,?!彼龑ξ艺f。然后轉(zhuǎn)身進了一個便利店里,。
我站在外面等她,,雨下得很大,但雨聲時有時無,。最后她出來了,,什么也沒買,,直接走過來抱住我。
她像一條蛇一樣,,滑滑的,,纏住我,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她沒有穿衣服,。
我也想抱住她,,但我很困,動也動不了,。
“是不是冷,?”我聽見她在我耳邊問,。
不冷,,我的腦子替我的嘴巴回答。
“我該走了,?!彼中÷曊f。
去哪,?我的腦子替我的嘴巴發(fā)問,。她沒有回答。
第二天醒過來時,,娜娜已經(jīng)離開了,,甚至沒有留下來過的證據(jù)。
我打開手機,,周四早晨九點整,。我已經(jīng)連翹了三天班。但無所謂了,,反正娜娜已經(jīng)離開了,。
手機里還有昨晚的通話記錄,可沒有通話錄音,。她來過嗎,?她是不是叫我等她?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最后一次見她究竟是在周一凌晨的海邊,,還是周三晚上的家里。但可以確定的一點是,,她已經(jīng)離開了,,她說她該走了,那話不論什么時間地點,,肯定對我說過一次,。

笠元May
這是第二部分,。第一部分是“送醉鬼回家的精靈”,這個怎么改呀順序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