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府客房內(nèi),夏云織為慕清酒把了脈,。她輕輕將她的手送回被窩里,,替她理好被子。她看向慕清酒的眼神,,格外溫柔。
“酒妹妹,,你肚子里有孩子了,。聽姐姐的,安心靜養(yǎng),,什么都不用想,,剩下的交給我就好了。”她輕聲細語地說著,。
慕清酒只是睜著眼,,望著頭頂?shù)奶旎ò澹脑瓶椀脑?,她半點回應(yīng)也無,。
她漆黑的雙眼毫無生氣,若非胸口正微弱地起伏,,旁人怕是以為她已經(jīng)沒有了生命,。
夏云織眼中閃過一瞬苦澀,她用力抬起嘴角,,不讓自己露出哭臉,,道:“酒妹妹,你別擔心,,阿雪……阿雪他還在,,他守在門口,守著你的……他沒有離開你,,你不要怕……”
“讓……素雪哥哥……在我身邊……”沙啞又絕望的聲音從慕清酒喉嚨發(fā)出,。一出聲,一顆熱淚便從她眼角悄然滑落,。
夏云織咬著嘴唇,,搖頭道:“……不行,酒妹妹,,你現(xiàn)在體內(nèi)熱氣已經(jīng)根除,,又有了孩子,絕對不能靠近阿雪,,那樣會傷著你和孩子的,。”
慕清酒聞言,,便陷入了沉默,,再不說一句話。
夏云織有些擔心,。屋外有人敲門,,她也不敢起身去應(yīng)。身為醫(yī)者,,她清楚地感覺到,,此時的慕清酒毫無活下去的欲望,她怕自己轉(zhuǎn)身離開片刻,,慕清酒就會當即了結(jié)自己的性命,。
她猶豫再三,,敲門聲一直很輕,卻一直未停,。左右為難讓夏云織有些不耐煩,。
她伸手握著慕清酒的手,回頭朝著門口喊了一聲:“行了別敲了,,有什么事回頭再說,!”
待敲門聲止,夏云織才回過頭看向慕清酒,。她松開慕清酒的手,,緩緩游移至她的腹部。
一觸碰到腹部,,夏云織神色復(fù)又變得溫和,。她來回輕輕撫摸,道:“酒妹妹……我知道你很難過,,身為姐姐,,我的難過哪會比你少呢?阿雪這個臭小子,,招呼都不打,,就這么……哎,我真想揍他一頓,,真的——
可是,,阿雪也并不是真的沒有情意。你瞧,,好歹……他也還給你留了個孩子,,也給我們留了個念想……”
夏云織所言,讓慕清酒的眸子稍有回光,。她久不動彈的雙手突然動了一下,,緩緩抬起,直至能撫摸到自己的腹部,。
那下面,,正孕育著一個小生命。那是屬于她和他的,。
又一滴熱淚從她眼角滑落,。她微微抬起上身,試圖看一眼那個看不見的孩子,。夏云織笑了笑,,伸手扶著慕清酒的上身,讓她坐起,,靠在床邊,。
兩人一同凝視著肚中尚未孕育出人形的孩兒。夏云織開口道:“你別看阿雪那個樣子……他其實很喜歡孩子的,。翠竹就是個孩子,,全家上下,他最寵的就是翠竹,。
酒妹妹,,如果你能把孩子平安生下,我想阿雪在天上看到了,,也會高興的,。”
慕清酒聽了,,忍不住露出了笑容,。許是太久未笑,她做出這個表情時,,堅硬又生澀,。“是嗎,?素雪哥哥……喜歡孩子,?他……沒有告訴過我……”
“臭小子粗心,哪會告訴你這些,!我要不是他姐,,只怕我也不會知道他這個喜好?!毕脑瓶椥Φ?。
慕清酒來回不住撫摸著自己的腹部,將自己腹部漸漸撫摸得有些發(fā)熱,。
她再一次陷入沉默,,只是這一次,她是在仔細感受著肚子里的生命——或者說,,是在感受著夏素雪留給她的最后一點溫度,。
感覺到慕清酒尋死的欲望逐漸變淡,夏云織內(nèi)心松了口氣,,松開手,,任留慕清酒獨自回味。
她站起身,,悄然離開了房間,。
一出門,她便和此前一直在敲門的慕無言四目相對,。
看著好友,,慕無言咬唇沉默少許,,才開口問道:“九九……還好吧?”
夏云織聳肩笑道:“好多了,,不然我也不敢隨意出來,。”
“……她好多了,,那你呢,?你好些了嗎?”慕無言凝視著夏云織濕潤的雙眼,,輕聲問道,。
簡單的一句話,卻拉開了夏云織的閘門,。她無力地倒進慕無言的懷里,,一手抱著她的肩膀,一手捂著嘴,,偏過頭,,兩眼停留在佇立在房門口的夏素雪冰雕,抽搐著全身大哭起來,。
夏云織壓抑到極致的哭聲,,引來了她的夫君南千華??粗拮油纯?,南千華沉默著,將夏云織自慕無言懷中接過,。
夏云織緊緊抱著南千華,,用盡全身力氣捏著他的衣襟,整張臉都塞進他溫熱的懷中,,不顧自己眼淚已經(jīng)將南千華衣服浸濕了一層又一層,。
她眷戀夫君的懷抱,不想離開,,不愿去直面那個冷酷的現(xiàn)實,。她閉塞了自己的五感,外界的一切,,她不想去聽,,不想去看,不想去感受,。
片刻后,,又來一人,卻是慕白,。一看到父親,,慕無言便自然地垂下了眼瞼,,像是害怕與之四目相對。
慕白淡然一笑,,道:“……還是怕我,,是嗎?”
慕無言搖了搖頭,,道:“言兒……始終愧于見爹爹?!?p> “罷了,,過去的事,都放下吧,?!蹦桨讚]了揮衣袖,背著手朝著慕清酒的住處走了兩步,,最終只在夏素雪的冰雕前停了下來,。
他立于冰雕前一臂距離,凝視著夏素雪——確切說,,他正凝視著夏素雪胸口處,,胸口之下,理應(yīng)有一顆熾熱的心臟,,在不停地跳動著,。
他保持著看夏素雪的動作,張開口,,說的話卻是對南千華說的:“云織這樣,,應(yīng)是沒法繼續(xù)煉制赤焰丹了吧?”
南千華看了一眼懷中妻子,,夏云織只縮在他懷里,,一動不動?!班?。”
“爹,,赤焰丹……”慕無言欲言又止,。
慕白并未理會,只輕輕吐出一口氣,,道:“前兩天,,我無意中看了一眼云織抓藥的動作,她連枸杞和藏紅花都能抓混……”
慕無言不知慕白要說什么,,她不由得有些疑惑,,忍不住問道:“可是……爹爹,,寒云公子已經(jīng)……已經(jīng)這樣了,再要那赤焰丹,,又有何用呢,?”
“難道你拼上半條命得來的東西,就這么白白浪費掉嗎,?”慕白帶著微怒的聲音,,轉(zhuǎn)過身來。
慕白的話,,讓慕無言驀地感覺心口一撞,,帶的她臉頰涌上一層紅暈。她何嘗聽不出父親是心疼自己辛苦,?這讓她不由得露出淺淡的笑容,。
慕白冷冷盯著南千華,道:“千華,,赤焰丹既已起爐,,斷無半途而廢的道理。便委屈你夫婦二人,,將之煉成吧,。”
南千華只當慕白不愿自己女兒辛苦找來的藥草,,就這么白白浪費,。他笑了笑,點頭道:“既然慕前輩如此說,,晚輩卻之不恭——煉藥一事,,晚輩會全權(quán)代勞。
您說得對,,云織現(xiàn)在這樣,,根本無法再繼續(xù)煉藥?!?p> 見南千華二話不說便答應(yīng)下來,,慕白不禁莞爾?!昂恰@藥,,還有七十三天方可煉出吧?”
“是,。確切說,,是七十二天,外加八個時辰?!蹦锨A補充道,。
慕白點了點頭,道:“七十二天后……待藥煉成,,我會替酒兒……謝謝你的,,千華?!?p> 南千華一愣,,顯然不知慕白此言何意。然身為長輩的慕白竟對自己道謝,,讓南千華甚是惶恐,。
他勉強鎮(zhèn)定心神,苦于懷中還抱著妻子,,他無法做出多余動作,只垂下眼瞼,,道:“晚輩實不敢當——前輩,,慕家與夏家已是一家人。晚輩身為夏家夫婿,,與前輩自然也是一家人,,前輩無需如此客氣?!?p> 慕白只笑著搖了搖頭,,道:“別的我自不會這么客氣,唯此事不同,。千華,,你知道……我那傻女兒,有多愛素雪那孩子……”
慕白所言,,讓南千華有些愣,,不明其意。隔了一會,,南千華以照顧妻子為由,,暫時離開。
眼見慕白始終凝視著夏素雪的冰雕,,慕無言以為他惋惜女婿的逝世,,行至慕白身側(cè),與之并肩而立,。她同父親一起凝視著夏素雪,。寒云公子的冰雕委實精致美麗,讓人不敢褻瀆。
“……爹,,寒云公子……是個好人,。九九能嫁他,是她福氣,?!?p> 慕白點頭道:“你也如此認為啊。唉,,素雪一生坎坷,,可他的心卻始終如一,從未因命運不公而嫉恨過誰……他是難得一見的好孩子,?!?p> “爹……定然也不舍寒云公子故去吧?”
慕白并未回答,,而是忽然抬起眸子看向屋內(nèi),,問道:“酒兒現(xiàn)在如何了?情緒可穩(wěn)定了,?”
慕無言道:“云織說,,至少現(xiàn)在,九九暫無輕生念頭——對了,,九九有孩子了,。”
慕白眉頭一挑,,不由得露出喜悅的笑容,,道:“那還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p> 七十二日,,又八個時辰后。
丹房內(nèi),,赤焰丹煉成,,南千華正要將之交給慕白,被夏云織見著,,她忍不住朝著丈夫吼道:“費那么多心煉它有什么用,?看著不是鬧心嗎!”
每次看到赤焰丹,,夏云織都能想到死去的弟弟,,因回想起弟弟,致其一日比一日不愿看到赤焰丹,,甚至厭惡它的存在,。
她實在不明白,為何慕白和南千華非要把這赤焰丹煉出來,就因為慕無言拼了半條命拿回赤焰草,,所以必須要將它煉制成丹,?
夏云織只覺得有些好笑。但藥丹已經(jīng)煉成,,她自然也無阻止的意思,。
南千華看著夏云織,七十多天并不能讓她從喪弟之痛中走出,。他手捧著裝有赤焰丹的藥盒,。空著的手輕拍妻子肩膀,,道:“別生氣了,,總不能白費無言一番苦心吧?”
“人家無言自己都不介意,,你們兩個大男人也不知道在那婆婆媽媽介意個什么,!”夏云織雙臂抱胸,鼻中發(fā)出不耐的一聲哼,。
南千華聽了,,抬起拿著藥盒子的手,盯著躺在盒中的紅色藥丸,。
事實上,,便是他亦有同夏云織無二的疑惑,。只是,,他心知慕白如此堅持,定有緣由,。
丹房門開,,慕白就立在門口??礃幼?,他仿佛等候多時。
“千華,,把丹藥給我吧,。”南千華半個身子尚未沐浴到屋外陽光,,慕白便伸出手,,開口討藥。
夏云織在丹房深處看著慕白,,她總覺著這俠譜狀元此時似乎有些迫不及待,。但她并未開口說半個字。
南千華并無遲疑,將藥盒遞給了慕白,。
慕白打開盒子,,取出藥丸,捏在手心,,便轉(zhuǎn)身離開,。南千華和夏云織都有些好奇他究竟要做什么,便跟了過去,。
慕白一直行至慕清酒房前——或者說,,是在夏素雪冰雕前停了下來。慕無言正扶著已初顯孕相的慕清酒立在門口,,姐妹二人亦是一臉茫然地看著慕白,,不知父親究竟要做什么。
慕白攤開手,,露出藏在手心的赤焰丹,。他輕念口訣,運轉(zhuǎn)內(nèi)力,,丹藥緩緩懸浮于半空中,,停留在和夏素雪心臟相同的位置。慕白雙手泛著白光,,五指一張,,赤焰丹被自內(nèi)而外迸發(fā)出的白光攪碎成了赤色漿液。
慕白右手食指朝著冰雕心臟處一指,,赤色漿液順著他的指引,,若一條紅色的蛇,沖向夏素雪的胸口,,沒入他的胸口,,直達心臟。
隨即,,眾人驚愕地看到,,冰雕表面的冰層,正在一塊一塊地剝落,,跌落在地上,,被清晨的陽光化作了雪水,融入草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