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冒的問題更是無從解決,,臣執(zhí)掌五軍都督府,管理著天下各都司衛(wèi)所的兵籍,,京營的士兵大多是京畿附近衛(wèi)所的軍戶,,軍籍由衛(wèi)所管理,糧餉也由衛(wèi)所發(fā)放,,只有操練,、出征時才隸屬于京營,至于士兵們的糧餉有沒有發(fā)放三大營的坐營官是不得而知的,。而各都司衛(wèi)所盡管掌管著軍籍,、糧餉,但士兵有沒有操練也不得而知,?!奔热灰呀?jīng)開了頭,張惟賢也不隱瞞,,一五一十的說道,。
“有的士兵早已逃亡,不知所蹤,,然都司衛(wèi)所為了冒領軍餉,,還是將其記錄在冊,假如朝廷派人來核實就臨時找人來頂替,,等領完了糧餉之后,,馬上就把頂替的人攆走?!?p> “至于京營士兵大多老弱不堪用,,則是另有原因。原本士兵服役年限到了之后,,可以輪替,,然而當年老的士兵要告退的時候,需要軍營,、巡視衙門,、驗軍廳、下糧廳出具文書,,每一個衙門的胥吏都索要潤筆費,,加起來至少五六十兩銀子,,士兵們哪有這么多錢,只好去借高利貸,。驗軍廳一月一驗,,倘若這個月沒有排上號,只能等到下個月,,只要湊不出這筆錢就得一直排隊下去,,至死都不能輪替?!?p> 朱由校靜靜的聽著張惟賢道出京營種種弊端的原因所在,,這才終于將京營的問題理清楚,原來根本的癥結(jié)就在衛(wèi)所,,既然如此不如干脆將衛(wèi)所直接裁撤掉,。
“依國公看,將衛(wèi)所裁撤掉如何,?”朱由校試著問道,。
“陛下,此事萬萬不可,!”張惟賢大驚,,連忙勸阻道。
“為何不可,,朕方才聽國公說起京營種種弊政的緣由皆因衛(wèi)所而起,為何不能裁撤,?”
“衛(wèi)所乃太祖所立,,祖宗定制后世子孫不得更改,否則就是大不孝,。而且,,京師七十六衛(wèi)世襲官校足有上萬人,陛下倘若一言就裁撤,,這些人該如何安排,,陛下要三思啊,稍有不慎就會引起兵變,,京師之地萬萬不能亂啊,。”張惟賢跪倒在地,,言辭懇切的勸說道,。
“朕豈不知阻力重重,然問題總得解決,。困難,,朕是不怕的,這些人世世代代領著朝廷的俸祿,卻不思為朝廷盡忠,,凈想著如何冒領糧餉,,還敢兵變?朕倒要看看誰有那么大的膽子,!”朱由校冷笑一聲,,回道。
張惟賢見皇上如此果決,,心中憂急萬分,,倘若被人知道皇上是在召見自己之后才有了裁撤衛(wèi)所的想法,恐怕自家的大門都得被人用唾沫星淹沒,。
“英國公不必如此擔憂,,朕又不是急性子,放心吧,,朕會一步一步來的,。”見張惟賢如此擔憂,,朱由校笑著說道,。
張惟賢臉色稍稍放松下來,嘴角擠出一絲笑容,,說道:“是臣多慮了,。”
“假如真有那么一日,,國公身為勛戚之首當全力助朕才是,。”
“臣定盡心盡力協(xié)助陛下,?!?p> 朱由校滿意的點了點頭,夸道:“朕就知道勛戚中英國公一向是最識大體的,。朕記得國公好像有一孫兒,,如今年歲幾何了?”
想到張惟賢剛才所說的裁撤衛(wèi)所會引起兵變,,朱由校雖然不太相信有人真敢這么做,,但以防萬一,自身的安全還是最為重要的,,英國公一系對朱家忠心耿耿,,最后盡忠報國,可從中選一人護衛(wèi)安全,。
“回陛下,,老臣有一孫兒名世澤,,今已弱冠之年?!睆埼┵t不明陛下為何會突然問起,,愣了片刻方才回道。
“如今何在,?”
“尚在國子監(jiān)中學習,。”
明代對世襲勛戚有一套完整的培育體系,,從朱元璋開始為了讓勛戚子弟日后能忠君親上,,年幼之時就會由禮部挑選秀才入府教習子弟忠君之道,等到年紀稍長之后就送入國子監(jiān)就讀,,然后再入都督府歷練一番,,當然也少不了去京營操練,之后會被選入宮中統(tǒng)領侍衛(wèi),,亦或繼續(xù)留在都督府中領個閑職,。
“英國公一系對朝廷忠心耿耿,朕常記在心中,。世澤在國子監(jiān)想必也學有所成,,朕今日就賜他為散騎舍人,調(diào)京營歷練一番,。朕打算日后留在身邊充任侍衛(wèi),。”朱由校想了想后說道,。
“陛下洪恩浩蕩,,老臣感激不盡!”張惟賢大喜,,連忙跪倒謝恩。
次日,,寅時
朱由校在張嫣及一眾女官的服侍下?lián)Q好朝服登上步攆,,由四名錦衣衛(wèi)大漢將軍抬著朝奉天門行去,魏忠賢以及司禮監(jiān)一眾掌印秉筆隨堂太監(jiān)隨駕,。儀仗行至三大殿時,,朱由校轉(zhuǎn)頭看去,天還未亮,,三大殿的廢墟前已是人頭攢動,,工匠們正在拆除幾個月前才搭建好的腳手架。
這三大殿自建成以來就曾多次遭到焚毀,,最近一次焚毀還是在萬歷二十五年,,這二十幾年里三大殿幾度準備重修卻又幾度停工,,直到天啟五年初朱由校終于下定決心重修三大殿,結(jié)果沒過幾個月朱由校就落水了,,一個來自后世的靈魂占據(jù)了他的身體,,再一次叫停了重修工程。
原因無他,,工程太耗錢了,,如今用錢的地方太多,只好等以后財政寬裕之后再重啟了,。
朱由校心里想著原先的“他”恐怕沒少親自動手建造吧,。
就在這時,朱由校忽然感覺有些地方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是哪里的問題,,移目四顧,眼神忽然瞥到遠處站在墻跟處的侍衛(wèi),,定睛一看才發(fā)現(xiàn)這些侍衛(wèi)們的外袍竟破破爛爛的,,外罩的甲胄更是銹跡斑斑。
“停,!”
魏忠賢跟在龍攆之后,,忽然聽到皇上突然叫停,不知發(fā)生了何事,,連忙湊到身前,,問道:“怎么了,皇爺,?”
此等場景令朱由校觸目驚心,,宮廷侍衛(wèi)已經(jīng)是從上直親軍中精心挑選過的,而且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輪換一批,。連精心挑選的宮中侍衛(wèi)身上的甲胄衣袍已是如此破爛不堪,,大失侍衛(wèi)之體,那二十六衛(wèi)上直親軍,,甚至整個三大營七十六衛(wèi)中的普通士兵的裝備又會不堪到何等地步,?
想到這里,朱由校再也等不及迫切想親眼見識見識京營到底不堪到何種程度,,朝魏忠賢吩咐道:“今日不上早朝了,,朕要去京營看看?!?p> 魏忠賢愣了愣,,不解皇上為何突然要去京營,不過卻也不敢多問,,回道:“那奴婢馬上命兵部安排行程,,隨行侍衛(wèi),。”
“不必了,!”朱由校揮了揮手,,打斷道:“命陸萬勝馬上挑三百名大漢將軍隨行即可!”
“奴婢遵旨”魏忠賢不敢耽擱,,馬上命人去通傳,。
午門外,文武百官正三五一群的聚在一起閑聊,,無非是誰最近得寵,,誰又要倒霉了,要么就是京師最近又有哪些趣聞,。
這時,,宮門開啟聲響起,眾人連忙收聲站回班列,。少時,,一名太監(jiān)從午門里走出來,朝眾人宣道:“陛下有旨,,今兒個不早朝了,,諸位大人請回吧!”
“請問公公,,陛下因何罷早朝,?”百官中有人出列問道,這幾個月來皇上勤快了許多,,幾乎從不免朝,。
“陛下去巡視京營去了!”
百官先是一愣,,繼而紛紛在心里叫道:“又來這一出,?”
上次也是不提前告知就直接去巡視王恭廠,結(jié)果查出來一起大案,,上百人為此丟官去職,,這次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倒霉了,京營的爛攤子可比軍器局大多了,!
百官中凡是職務涉及到京營事宜的無不膽戰(zhàn)心驚,瑟瑟發(fā)抖,。
首當其沖就是總督京營戎政大臣,,眾人正欲向其投去同情的眼光,卻見恭順侯吳汝胤一把挽起朝服毫不顧忌形象的飛奔而去,。
轉(zhuǎn)眼間便跑到侍衛(wèi)值房處牽了匹快馬,,一躍而上打馬朝安定門方向馳去,。
兵部一眾官員見此才反應過來,紛紛丟下轎子向侍衛(wèi)們借了馬也相繼離去,。
其余官員則各懷心思的坐上轎子朝各自的衙門行去,。
英國公張惟賢憂心忡忡的邁著步子朝自己的轎子走去,心中后悔不已,,昨日在皇上面前說那么多,,以皇上的性子肯定要親自去京營巡視一番親眼看看才能安心。
“世叔,!”
“世叔,,請留步!”身后成國公朱純臣連叫了幾聲都沒聽見,。
直到朱純臣將他一把拉住才反應過來,。
“是世侄啊,找老夫何事,?”
“世叔為何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可是為恭順侯擔心?”朱純臣來到張惟賢面前笑著問道,。
恭順侯一系幾代執(zhí)掌京營,,爵位雖在幾個國公之后,但權(quán)勢卻遠非成國公能比的,,朱純臣心里巴不得恭順侯栽倒,,是以難掩幸災樂禍之色。
“唉,,老夫是為陛下?lián)陌,。 睆埼┵t嘆了口氣說道,。
“為陛下?lián)??陛下有什么可擔心的?”朱純臣不解的問道?p> “京營這爛攤子什么樣你我心里都清楚,,陛下年輕氣盛,,氣急之下難免做出沖動之事,老夫擔心最后收不了場??!”張惟賢凝視著城外大教場的方向,擔憂的說道,。
一刻鐘后,,在三百名大漢將軍的緊密護從之下,朱由校換上一輛普通的馬車從京城東北角處的安定門出城,,一路向北疾馳而去,。
不久朱由校從馬車上探出頭去向逐漸遠去的京城望去,,只見一座巍峨的城池奇跡般的聳立在一望無際的平原之上,城墻高俊,,諸多門樓,、角樓、望樓,、女墻聳立其上,,城外護城河蜿蜒而過,就是這么一座堅固的城池幾年后就會遭遇鐵蹄踐踏,,雖然歷史上這次京城保衛(wèi)戰(zhàn)最終還是守住了,,但付出的代價卻極為慘重,想到這里朱由校的心情逐漸沉重起來,。
從京城東北角安定門出來往北十里,,京師三大營的營地及大教場就設在這里。
朱由校的圣駕一行人此時已能望到大教場那高大聳立的營門,,教場外塹壕,、鹿砦、拒馬,、墻壘,、車陣等一應俱全,上千間營房環(huán)繞四周,,中間則是一處長寬足有數(shù)百丈的大教場,,教場中央三丈多高的旗桿上,一面紅色的団龍旗迎風飄展,。
只是放眼望去偌大的教場上空蕩蕩的,,圍繞教場而建的營房處卻人來人往好不熱鬧,甚至有無數(shù)商販在內(nèi)吆喝叫賣,,看到這一切朱由校的眉頭緊皺,,心想怪不得京營戰(zhàn)斗力如此低下,空有教場卻無士兵操練,,能有戰(zhàn)斗力才怪,。
教場轅門外零星站著幾個守門的士兵,朱由校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與陸萬勝等一眾錦衣衛(wèi)大漢將軍一對比,,這幾名士兵簡直連乞丐都不如,瘦弱的身板,,身上衣衫也是破破爛爛,,仿佛隨風就能吹散。
守門的士兵猛然見到一隊甲胄鮮明的騎兵直接朝教場轅門疾馳而來,竟嚇得紛紛抱頭鼠竄起來,,只有兩個看起來稍微老成的士兵慌慌張張的舉起兩桿長槍試圖攔住這隊騎兵。
朱由校突如其來的想要視察京營,,事先并沒有通知任何官員,,從皇宮里出來時也并未打著皇帝的儀仗,就連平時乘坐的龍攆也舍棄不用,,特地尋了一輛普通的馬車,,為的就是要看到京營真實的面目,而不是文武百官事先操演好的樣子,。
既然已經(jīng)來到了大教場轅門外,,也沒必要再掩飾下去了,朱由校擺了擺手,,陸萬勝縱馬上前,,大聲喝道:“圣駕來此,速速去稟報,!”
兩名攔駕的守門士兵一聽圣駕竟然來此,,慌忙扔下手中長槍跪倒行禮,然后才一溜煙的跑去報信,。
就在這時,,教場內(nèi)忽然傳來一陣整齊肅殺的喊聲,
“殺”
“殺”
“殺”
廝殺聲驟然從大教場內(nèi)傳來,,陸萬勝等一眾隨時侍衛(wèi)卻頓時如臨大敵,。
“護駕!”
陸萬勝大喝一聲,,猛地抽出腰間懸掛的繡春刀縱馬擋在朱由校的車駕前,,剩下的大漢將軍們也紛紛抽出繡春刀將馬車團團圍住。朱由校見這群侍衛(wèi)如臨大敵的模樣,,輕笑了一聲,,說道:“陸將軍,不必如此緊張,,這是京營,,難道還有人造反不成?走,,進去看看,!”
陸萬勝應了一聲,但絲毫不敢放松警惕,,揮手命一隊人馬先行進教場內(nèi)勘察一番,,待得知原來是教場內(nèi)有一隊士兵正在操練,這才放下心來。
“哦,?竟有人在操練,,進去瞧瞧!”朱由校突然對這隊操練的士兵產(chǎn)生了興趣,。
待一行人進了大教場才發(fā)現(xiàn)在教場西南角有一隊士兵正排著整齊的軍陣,,手持著長槍,在首領的指揮下聯(lián)系擊刺之術,。這隊正在操練的士兵人數(shù)并不多,,只有大約不到三百人,但訓練卻十分有素,,不僅陣型十分整齊,,手持長槍一刺一擊,整齊劃一,,每次向前擊刺時都齊聲高喊“殺”,,人數(shù)雖然不多,但卻給人一種撲面而來的肅殺之氣,。
朱由校暗贊一聲,,“好強的氣勢!若京營將士全都如此,,東奴又有何懼,?”。
他開始對這支士兵的統(tǒng)領感到好奇起來,,四處尋去,,只見一名身罩對襟無袖鱗甲,頭戴玉簪瓣明鐵盔的魁梧大漢,,年齡約三十多歲,,虎背熊腰,比陸萬勝還要高出半頭,,腰間懸掛一副弓袋,、一柄腰刀,一只寬大的手掌正按在刀柄之上,,背著身子在士兵中間來回巡視,,時不時糾正一下士兵的動作要領。
大漢全神貫注,,渾然沒有注意到身后朱由校等人已經(jīng)來到了隊伍前,。
直到陸萬勝出聲喊道:“圣駕在此,爾等速來接駕,!”,。
大漢這才聽到轉(zhuǎn)身快步來到隊伍前,,整理行伍后,方才率手下士兵整齊劃一的半膝下跪,,齊聲高呼:“吾皇萬歲,!”
“微臣神機營第十營把總指揮周遇吉見過陛下,請恕微臣接駕來遲之罪,?!?p> “眾將士平身!”朱由校滿意的點點頭,,微笑著讓眾將士平身。
“等下,!剛剛那個把總說他叫什么,?周遇吉?這個名字怎么這么熟悉,?”猛然間一股熟悉的感覺忽然涌上心頭,,朱由校嘴角的笑容突然凝滯住。
“是了,!就是他,!守寧武關的周遇吉!他這時候就在京營了,?”朱由校突然想起來這個名字為何如此熟悉了,,明末涌現(xiàn)出了一大批可歌可泣的文臣武將,這個周遇吉就是其中一位,,先后率兵抵抗闖軍,、清軍,最后在寧武關一役力戰(zhàn)而亡,。
不過印象中,,周遇吉首次出現(xiàn)在史書中已經(jīng)是崇禎九年的事情了,那時已經(jīng)是京營游擊了,,至于崇禎九年以前周遇吉本人的人生軌跡史書卻無記載,,這個情況其實在明末諸多武將中十分常見,他們平時大多寂寂無名,,后因在與清軍或闖軍的戰(zhàn)斗中一戰(zhàn)而天下知,。
來自后世的記憶讓朱由校不禁對這位目前還只是個把總的未來名將油然升起一種敬慕之情,上前一步親切的拍了拍周遇吉的肩膀,,聞言說道:“偌大的教場僅將軍一人在此操練,,且治軍有方,雖僅是幾百人的隊伍,,卻有雷霆萬鈞之勢,!”
周遇吉自覺平生能夠一睹天顏,,已是榮幸之至,此時竟得到皇上如此高的評價,,心中激動萬分,,慌忙半跪下,顫聲道:“陛下如此盛贊令微臣惶恐不安,!”
朱由校將周遇吉扶起來,,正要再勉勵幾句,這時,,從各處營房內(nèi)急匆匆的涌出一群人飛奔著朝圣駕處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