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多年又見到將軍的那次，相會的地點讓讓人有些意外,。將軍表現(xiàn)得異常灑脫,，但正是這種灑脫，才使人感受到他的絕望,。

　　與將軍初次見面時,，是在一處戰(zhàn)場上，嘈雜的嚎聲哀聲嘯聲震耳欲聾,，哪怕是背靠背迎敵的二人都聽不清對方的話語,，下一步該如何行動只能通過鼓聲與旗的舞動來獲取。直到咔嚓一聲,，黑旗折了一根,，這根旗如同引線一般，燃斷了更多的黑旗。

　　終于,，塵埃落定,，戰(zhàn)場上只剩下紅色的印著玥字的旗子，將軍灑脫的笑著,，然后環(huán)顧四周,，看到了獨立于場外的那人。他策馬上前,，問：“君為何獨立于此,？”

　　那人搖了搖頭，注視著將軍的臉,。將軍與其對視良久,，也搖搖頭，一牽韁繩走回陣中,，兵士們笑得很歡快,，他卻有些落寞。那人凝視著將軍的背影,，待他班師回朝時才道：“錯了,，從一開始便是錯的?！?p>　　第二次再見時,，將軍被外放戍邊，那人夾在歡送的人群中,，遠遠的望著他,，又是那般搖了搖頭。將軍的胡子許久未曾打理過了,，一根一根如鬃毛一樣,，身邊只剩下了寥寥十?dāng)?shù)騎。

　　一路風(fēng)餐露宿,，七八日后將軍便到了北邊,，緊隨其后的就是南疆大敗的消息。北地黃沙漫天,，吹得他都有些看不清薄紙上的字了。夜里,，那人又出現(xiàn)了,，身著一席白衣不染煙塵，手提烈酒與琉璃盞,，走到土堡門口時,，還煞有其事的彎腰做出撥開簾子的動作，惹人發(fā)笑。

　　那人將酒水放于案上,，盤腿坐下,，取出一疊剝好的落花生，自顧自的將小盞倒?jié)M,，碰了一下,，仰頭飲盡。將軍摸了摸身側(cè),，用小土塊壓住的信紙已經(jīng)不知所蹤,，或許是被風(fēng)吹走了吧，他舉起身前的酒抿了一口,，吃了顆花生,。酒是好酒，花生太軟了,。

　　待壺中酒盡后,，將軍問：“爾與吾可有話？”

　　“將軍認(rèn)為,，今朝可比往昔否,？”那人又取出一壺酒后問到。

　　“若論本朝,，更勝歷代千百,，若論而今，則不可知,，多半不及,。”將軍舉著杯深思許久才應(yīng)到,。

　　“哦,？這是為何？”那人揶揄到,。

　　將軍白了那人一眼——他是不知道原因嗎,？他是想讓自己說出原因罷了?？墒?，自己又為什么要委身于這艘搖搖欲墜的破船上呢？可能是……

　　“吾歲已有四十有余,，雙九年紀(jì)從戎,，小有戰(zhàn)功，因朝中無人,，不得升,。

　　至吾三十又三,，陛下即位，其叔淮渚王于嶺東起兵,，吾蒙圣恩,，往嶺東鎮(zhèn)壓，不出四日大勝而歸,，至此一路高歌,，官至于此。

　　先皇在位時,，吾空讀兵書,，苦其不用，日日蹉跎,，從軍十?dāng)?shù)載,，難立戰(zhàn)功，難得半銜,，至陛下上位,，吾及眾蒙塵之友才得以出頭，得見曙光,?！?p>　　那人聽完后想都未想便道：“為什么要比爛呢？”

　　“這是何意,？”

　　那人道：“樹大有枯枝,，水過足根腐，枯枝需修,，水滿需輸,，不裁枯枝，不排剩水,，縱使枝葉繁茂更勝,，根系綿延愈廣，不免一朝數(shù)枯葉落,，根腐化泥,，萬般心力盡做無用功?！?p>　　將軍握著杯苦笑,，道理淺顯，可要做又何其難呢,？待他回過神來,，那人又不見了，如同他來的悄無聲息一般,，好似泡沫一場。

　　將軍起身走出門外，北疆地勢平坦,，放眼望去,，十里一抹綠，百丈一炊煙,。所謂邊塞,，連個像樣的堡壘都沒有，敵人也不過是些他國流竄至此的山賊土匪,，讓他來此,，意義不必多說。

　　五日后,，京中調(diào)令又來,，急招將軍往南抗敵。將軍未至前線,，前線已被連破三城,，丟失三鎮(zhèn)之地。將士膽氣已破,，越打越窩囊,，待將軍抵達冬晴鎮(zhèn)時，更是丟了一縣之地,，但他來后,，慌亂的住民和兵將一下子穩(wěn)定下來。

　　夜里,，將軍兵分三路,，一路佯攻糧草，一路急襲大營,，一路迂回繞后火燒營帳,。似乎是他來的太快，敵人未能反應(yīng),，不僅糧草成功截下,，借著火勢數(shù)波齊射后，輕松斬獲甲首千余枚,。

　　夜襲過后,，將軍穩(wěn)扎穩(wěn)打分割戰(zhàn)場小股包夾，不過五日便奪回失地,，又過七日反奪三十余里地,，插下一碑欲走，卻看到有一人倚在碑上,，暢飲美酒,。

　　“這一仗可能高升,？”

　　“自然不能，但功名利祿非吾所向,，便無甚關(guān)系,。”

　　那人又看了看井然歸京的軍隊,，贊嘆道：“真是一支鐵軍,，兵將多高七尺有半，小臂青筋如龍,，健肉隆起如丘,，都是以一敵十的好手，怎么先前打得這般窩囊,？”

　　將軍搖搖頭道：“我不知道,。”

　　兩人沉默而對,，半晌,，將軍又問：“爾是何人，因何而來,？”

　　那人答道：“我也在想,。”

　　將軍原以為眼前人是為朝中之事而來尋他,，畢竟對國教之名有欲求者不盡其數(shù),，只是現(xiàn)在想來，卻又不像,。那人雖有所求,，但絕非世俗之物。

　　日斜欲落,，將軍策馬轉(zhuǎn)回,，背對那人道：“此間事了，爾便來京尋我,，帶上數(shù)壺好酒,，吾備蝦蟹醬肉，你我一酒方休,?！?p>　　他高高舉起手中酒壺?fù)u了搖以作回應(yīng)，也不知將軍是否看到,。

　　將軍歸京受封得爵,，許北疆以為封地，也不知是賞是罰,。圣上興許是昏了頭,，又或許是信任將軍,，但朝中的人都盼著將軍舉兵，但未能如他等所意,。將軍帶著百十個家丁,，又回到了荒蕪北疆。

　　候府建的氣派,，但尚未落成，將軍便領(lǐng)著家丁們暫居昔日土堡,，閑暇時清剿山匪以作消遣,。夜里，那人又來,，帶了壺湘妃釀,，一疊醬豬耳，一疊咸的不行的腌魚,。

　　“京中新貴又起,，人人皆道其有帥才，精通練兵治軍,，戰(zhàn)法運用奇詭莫測,，年紀(jì)也輕，不過二十又三,，將軍可知,？”那人問到。

　　將軍夾起一塊醬豬耳問：“這是什么,？”

　　“豬耳,，你嘗嘗?！?p>　　“這東西也能吃嗎,？”將軍詫異的把醬豬耳放入口中，咔咔的嚼著,，邊嚼邊道：“好吃,！好吃！這是怎么做的,？可否教教我府中廚子,？”

　　“你若喜歡，我現(xiàn)在便寫份食譜與你,，只是在這塞北之地,，還是牛羊揉好找些?！?p>　　“你寫便是了,?！睂④娪行鈵赖拇叽俚剑霸僬f那京中小將,，他若有能力,，代我守住一國之地，我也樂得退位,，只是不知實戰(zhàn)能力如何……”

　　“你擔(dān)心那些做甚,？若是實在放心不下，我做一面探天鏡給你,，閑暇時你拿著照照皇城不就了結(jié)了,？”那人在袍上擦擦手，從儲物袋中取出各種事物道,。

　　將軍有些哭笑不得的飲了口酒,，嘟囔道：“這不是你先開的話頭嘛?！?p>　　這一夜他們聊了許多,，但都是那人扯的話題。將軍每每開口,，內(nèi)容就被他引到其他地方去了,，到頭來，心中那些疑惑非但沒有解清,，反倒還更多了,。

　　北疆天干地燥風(fēng)急，次日晨間將軍醒來時,，那人又隱進黃沙中不見蹤影了,。將軍拿起桌上的探天鏡擺弄一番，鏡子里便出現(xiàn)了京中西街的景象,，人來人往好不熱鬧,。再按那人說的法子調(diào)了調(diào)，鏡中景色就如同被人持著一般,，快步從西街走入皇城,。

　　宮內(nèi)把守嚴(yán)密，卻被他大搖大擺的輕松探查一番,，叫人心驚,。將軍把行進速度再調(diào)快些許，幾下便到了宮中,。圣君正在后殿小憩,，近來頗為受寵的閹官段梢公公正守著熏香小心侍候著，見圣君離夢未醒，就小聲的叨叨著新晉小將法余的諸般長處,。

　　將軍見此,，心中自已了然，不日便歸交帥印,，正合朝上百官心意,，因而痛快的批了塊荒地與他做獵場。將軍所練清明軍盡數(shù)打散充入各方,，僅留十?dāng)?shù)騎作抵御匪寇所用,。

　　春去秋來，那人已近十年未現(xiàn),，京中朝堂上的面孔多已更替,，將軍賦閑多年，全心治理封地,，北疆草木又生，商隊再行,，一片欣欣向榮,。與外，曾經(jīng)的小將已成元帥,，善奇謀,，武功驚人，擴疆有百余里,。

　　見國家一挽頹勢,，有中興之象，將軍心中甚喜,。然遠朝堂許久,，難知京中之變，當(dāng)初那人所贈仙物,，也僅用過那次便不知歸在何處,，以至于圣君離世之事，過了十多天才為他所知,。

　　待新號發(fā),，同圣旨一同落下，將軍才發(fā)覺君名已變,。襄北候擁兵自重,，先帝登仙不見縞素，欲圖謀反,，新主念其武功頗高,，僅削去其爵，又新建審北軍,，由北疆降將統(tǒng)領(lǐng),。

　　候府已歸,，將軍再無去處。他是個直人,，素來清廉,，吏治嚴(yán)明，大小官紳頗有微詞,，此番落馬,，更是新主立威之舉，如何能得人相助,？便又縮回那小小土堡,。

　　“我還以為你是此處地仙?！笨粗炀毜牧瞄_門簾,，將軍打趣到。

　　“此一別你去了何方,？十多年來渺無音訊,，我還當(dāng)是一場夢,。”

　　“外出過久，忘了侍候家中愛花,，回去時已枯死許久,?！?p>　　“這不是理由吧,。”

　　“只是打趣罷了,，我想起故居有一險峰,，其名為泰，高絕凌云,，寬有萬頃,。”

　　“你回鄉(xiāng)了,？”

　　“這倒不是,，只是記得故居有句諺語念做‘人心齊，泰山移,?！阕叩母h些?！?p>　　“看到什么了,？”

　　“什么都沒有，所以我又回來了，沒想到你還特意在這里等我,?！?p>　　將軍苦笑，那人怎會不知他的境地,，不過他也不大在乎,，所以那人作何表現(xiàn)，他也不去研究,。

　　兩人無言對酌,，夜深過半時方分手。次日,，一出以將軍為角的新戲在京中開演,，迅速風(fēng)靡全國。一夜間,，說書人的口中,，戲劇中，孩童的小人書中……將軍的故事不知怎的就火熱起來,。

　　不久過后,，北方匪幫四起，力壓鎮(zhèn)北軍眾,，屠村掠城，京中詔令連發(fā),，遣三五大將援北盡數(shù)敗之,，方再任將軍為將，清剿北方流寇,。同月南敵再犯,，法余掛帥再征南國，不料中計慘敗,，反被攻下近十里地,，逃至郡內(nèi)據(jù)城而守。

　　彼時將軍已大破匪冦,，便南下回援,，合征南軍強攻敵軍大營。敵軍主帥忙調(diào)兩翼合圍將軍,，卻不想右后方突然殺出數(shù)千精騎,，與圈內(nèi)大軍夾攻本就薄弱的側(cè)翼，不消片刻便擊潰敵軍右翼,。不等對方結(jié)陣而退,，將軍便以數(shù)千精騎為箭頭，斜插殺入其軍陣中，一舉擊潰敵軍,。

　　此役傳回京中,，新主大喜，賞將軍黃金萬兩,，復(fù)其爵位,；法余抗敵有功，賞千金,，封二品驃騎將軍,。其余諸將也皆有封賞，未見罰者,。

　　夜里,，那人又來，領(lǐng)一女孩,，與將軍密談一夜,，走時懷中多一襁褓。

　　此后每有戰(zhàn)事必遣將軍前往,，七年后,，在剿匪歸京的途中，將軍猝死于馬上,，尸身被那人取走安葬,。百姓得知此事，痛哭流涕,，立廟于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