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回到敦煌
張承奉又在西桐修整了兩日,大軍一路北返。
隊伍中輕傷的士卒騎馬,,重傷的士卒就躺在馬車上,雖然顛簸些,,總比人抬擔架要快一些。
這時的馬車還是兩個輪子的,,也沒有什么減震,,一路顛沛,著實不比騎馬舒服到哪里去,。
過當金山口以后,,就算進了歸義軍管內腹地,相對安全了許多,。
傷員和全體唐民都跟隨五百紫亭鎮(zhèn)軍東去紫亭鎮(zhèn)休養(yǎng),,等待張承奉進一步的命令。
還有幾十個仲云俘虜也一同去了紫亭,,張承奉不打算帶回敦煌,,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尤其是歸義軍和仲云之間的這次戰(zhàn)斗,,最好還是冷淡處理為好,。
當下還不是與仲云翻臉的時候,他還沒有準備好,。
張承奉和其他人,包括僅剩的三十多個衙前兵,,需要繼續(xù)北上百里才能回到敦煌,。
不過,張承奉已經(jīng)事先派了鄧弘嗣先行回敦煌報信,,以免老爹老媽擔心,。
一路北上,周遭盡是沙磧與戈壁,,蒼茫遼闊,,一眼望不到盡頭。
陪伴著張承奉眾人北行的,,只有東側五十里外隱約可見的甘泉水,,蜿蜒北流。
單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延,。
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
張承奉想到了王維的這首詩,,如今就很是應景。
只是這里是敦煌,,居延海早已經(jīng)被甘州回鶻占據(jù)了,。
甘泉水更是替代了弱水。就是那條“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的弱水,。
孤寂與荒涼容易讓人悲觀彷徨,幸好一路上有渾鷂子,。
這憨貨一路上話最多,,隊伍前后亂竄,時不時地講個葷段子,,逗得大家開懷大笑,,也算稍解旅途的單調煩悶。
一會兒找馬伯打聽大中年間與吐蕃溫末之間的戰(zhàn)事,,一會兒跑去找布日朗杰問海西的山川地理,。
看來他對那次白蘭城雪夜救唐民的戰(zhàn)斗沒能參加一直耿耿于懷。
張承奉回頭望向南方,,黃色沙漠盡頭,,是藍色的天際線,那是天空的顏色,。
天際線上是連綿的祁連山脈,,其中敦煌一帶的最高峰金鞍山上覆蓋著皚皚白雪,雪線下有張承奉不久前豎起來的戰(zhàn)魂碑,。
那里將是所有跟隨張承奉征戰(zhàn)沙場的大唐男兒的最終歸宿,。
走了一天,日落黃昏下,,北面漸漸地出現(xiàn)了一片湖澤,,一眼望不到盡頭。
這里張承奉也是熟識的,,正是壽昌縣南的壽昌海,,漢代稱渥洼池的便是。
成千上萬的野麻鴨,、白天鵝等鳥類在湖面上嬉戲,、覓食,。
湖邊大片大片的蘆葦,是鳥類的家園,,也是歸義軍煮鹽和造紙的原料,。
幾人出去繞著壽昌海邊蘆葦叢走了一圈,打了幾只麻鴨燒來吃,,也是別有一番風味,。
當晚就宿在了湖邊,幕天席地數(shù)星星,,吃著野味,,喝著酒,竟也是醉了,。
翌日,,起得有些晚了,本來也無甚事,,離敦煌也只剩下區(qū)區(qū)四十里,。
一眾人等整裝沿湖而行,過了壽昌海,,沿途景象便似換了人間,。
一路上綠色多了起來,黃綠色草甸,,碧綠色園囿和深綠色農田,。
行人車馬也漸漸多了起來,越靠近敦煌越多,,最后匯聚成一條線,,線的終點就是遠處已肉眼可見的敦煌城。
張承奉一行人也沒有驚擾其他人,,順著人流車隊,,依次入城。
只是在檢查時才拿出了使府關防,,讓幾位守城老卒略微有些詫異。
看著這些人,,衣衫襤褸,,面目骯臟,老的老,,小的小,,不像是出使東西的使團,更不像遠行販運的行腳商,,卻有著使府的關防,,好生奇怪,。
在老軍詫異的目光下,一行人從南門入了羅城,,沿著城門中街走幾百步,,再折向西,走安西街進了內城,。
歸義軍節(jié)度使使府占地廣大,,其中廣廈百間,幾乎占了內城一半,。
一行人身上有差事的,,如畫院畫手,將作院梁都料以及羅盈達,、陰善雄,、張西豹和渾鷂子等押衙,都需要去各自衙署走上一遭才能回家,。
因為他們算是出公差,,公差辦妥后,需要辦理交令手續(xù),,如此才算交差,。
最后,只剩下了白身的張承奉和馬伯以及布日朗杰等人穿堂過戶,,一路過了前院衙署進了中院,。
張承奉雖然白身,無需辦理交差手續(xù),,但是有親情禮法在,,遠行回家第一件頂重要的事,就是拜見父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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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府中院,,正堂乃是供奉節(jié)度使旌節(jié)的節(jié)堂,自從朱溫那小子開始,,便叫了白虎堂,。
父親張淮鼎沒有坐在西廂內私下相見。
而是站在節(jié)堂廊廡下的臺階上,,遠遠地張望自己來的方向,。
張承奉心中一股暖流不由得四處亂串,最后匯成一處,,直奔腦門鼻腔而來,。
鼻子酸酸的,幾乎落淚,。
連忙將韁繩交給馬伯,,搶上前幾步,跪在父親張淮鼎臺階下,,叩首行禮,。
“父親大人,孩兒回來了,。此行幸不辱命,,多少有些收獲。不過讓父親擔憂,,實乃孩兒之過矣,!”
張淮鼎繃著的臉上有了三分笑意,另外還有七分,,分明是有些自豪,。
不錯,就是自豪,。
對于自己兒子小小年紀就歷盡艱險,,完成使命的自豪。
看著兒子不斷成長的自豪,。
張淮鼎走下了臺階,,扶起了張承奉,說道:
“嗯,,你這孩子,。也知道父母為你擔心。你可知道,,你母親收到你被困西桐時是如何的提心吊膽,不知去了多少次的龍興寺為你祈福呢,?!?p> 張承奉連忙著急地說:“?。磕赣H現(xiàn)在可安好,?”
張淮鼎說道:“你母親尚好,,收到你的信使才知道你已經(jīng)化險為夷。便也無甚事了,。一會兒你去見見她便是了,。”
“孩兒遵命,。這次孩兒南行可謂收獲甚多,,一時不知從何講起!”張承奉回答道,。
“那就先不用講,,先回后宅洗漱休息一番,再整理一份書狀呈上,,為父和眾位大人一起看看再說不遲,。”
“那謝過父親大人,,孩兒先去后院拜見母親去了,。”張承奉說道,。
“去吧,。去吧?!?p> 辭別父親,,張承奉回到后院。
剛推開房門進自己房間,,一個溫熱柔軟的身子就撲到了張承奉懷中,。
卻是丫鬟小貍奴,近兩個月沒見,,聞著貍奴發(fā)髻上的香味,,卻正是當初自己送給他的桂花露散發(fā)出的幽香。
小姑娘長高了不少,,穿了紅白交錯襦裙,,搭配綠色團花半臂,粉嫩的小臉上淚珠滾滾,,兩團香軟貼著張承奉胸膛,,挑戰(zhàn)著張承奉的忍耐極限。。,。
張承奉收斂心神,,輕拍著貍奴的香肩安慰道:“小貍奴,我不是完好的回來了嗎,,你哭什么,?”
貍奴抽泣著,抱得更緊了,,說道:“奉哥兒,,你也是知道的,奴婢自幼長在張家,,常伴郎君左右,,寸步不曾離開。如今你遠行數(shù)月,,又傳回被胡虜圍困的消息,,奴家怎么能不擔心害怕?”
“好了,,好了,,我不是回來了,你來摸摸,,看看郎君我可曾少了什么零碎不成,?”
說完張承奉拿起貍奴的軟香小手在自己身上亂摸,頓時小貍奴的粉臉就騰起了一練霞暈,。
“奉哥兒,,你確使壞。一回來就欺負貍奴,,不與你說了,,害人家白白擔心你。哼,。,。?!毙⊙绢^害羞地說完,,掙脫了張承奉的魔爪,如貍貓般輕盈地跑遠去了,。
“嗯,。。,。真香,!”張承奉聞了聞剛才抓住貍奴小手的那只手聞了聞,,會心一笑。
雖然小丫頭害羞到了極致,,但還是自己端了黃銅打造的臉盆來給張承奉洗頭凈面,。
然后又細心地為張承奉梳好頭發(fā),又換了一身剛剛熏過的紅色窄袖圓領袍,,也不帶幞頭,就簡單地扎了一根絲帶,。
銅鏡中一位翩翩佳公子的形象出現(xiàn)了,,張承奉很滿意。
張承奉突然想起,,來自現(xiàn)代的自己竟然能夠忍受兩個月不洗澡,,也算是突破自己的想象力極限了。
張承奉穿堂過院,,來到北宅自己母親陰氏的居處,。
正堂臥房內,張承奉給母親見過禮問了安好,。
看著母親拉著自己的手,,上下打量,眼神中的關切與溺愛不免讓兩世為人的張承奉也禁不住心中一暖,。
見自己的兒子沒什么大礙,,只是變得更加精壯結實,臉上有了幾分高原紅,。
心情變好的張母叫婢女端了碗粟米羊肉粥給愛子,,叫他吃下補補身子。
一邊說著這幾個月可苦了我兒,,一邊述說著這些時日發(fā)生的許多事情,。
什么索家大郎結婚了,娶的是宋氏女郎,,美貌賢淑如何如何,。
什么曹家又在西州和于闐開了邸店,售賣胡粉雜貨布匹絲綢各種物事云云,。
張承奉都認真地聽著,,不時還插上幾句話。
以前就算在敦煌時,,一天也和母親說不上幾句話,。
可如今自己別父親,去家邦,,南行數(shù)月,,歸來后,,感觸反而更加良多。
那就是更愿意多點時間陪伴父母,,說說話聊聊天了,。
張承奉看著母親,雖然已近四十,,但依然美貌恬靜,,但是誰又能知道,在這個外表下,,母親還是一位理財能手呢,。
母親出身武威陰祖支脈,為陰祖之子陰守忠之后,。
和陰祖同為前涼武威太守陰澹后代的,,還有陰稠這一支。
也就是現(xiàn)在敦煌陰氏,。
陰氏儀態(tài)端莊,,淑靜典雅,年輕時候就以美貌聞名長安,。
是父親張淮鼎在長安為質的時候,,圣人為拉攏歸義軍,親自賜婚,,將母親陰氏許給了他,。
夫妻間恩愛和諧,相敬如賓,。
這么多年長安幾經(jīng)變亂,,母親都能孝敬公婆,操持宣陽坊私宅家務,。
又將皇帝賞賜的城郊義川鄉(xiāng)千畦田莊,,打理得井井有條。
而那時的父親卻只知道以酒澆愁,,紓解自己空有才學卻不得皇帝重用的苦悶,。
咸通十三年,祖父張義潮病逝在宣陽坊私宅,,詔贈太保,,敕葬于素浐南原。
之后皇帝對張家的管束逐漸變得寬松起來,,母親便又在宣陽坊開了幾家邸店,,賣些胡粉香料礬石等緊俏的河西之物。一來二去著實賺了許多,。
可惜好景不長,,中和年間,,長安連續(xù)遭受兵災,民不聊生,,商業(yè)萎靡不振,。
先是中和元年,黃巢賊軍打進長安城,,建國稱帝,,國號曰齊。士卒大掠金帛,、婦女,。
接著中和二年,門下侍郎同平章事王鐸任行營都統(tǒng),,率諸道兵擊黃巢,逼長安,,屯兵靈感寺,。長安大饑。齊軍賣人于唐軍,,唐軍亦賣人于齊軍,,烹而充食,每人值數(shù)錢,,以肥瘦論價,。
又中和三年,李克用率諸道兵克長安,。齊帝黃巢焚宮室東走,。諸道兵既入長安,暴掠,,無異盜賊,,長安屋室、居民所存無幾,。
當母親說這些事情的時候,,眼睛里的恐懼和苦悶卻是怎么掩飾也掩飾不住的。
后來實在沒辦法,,母親和全家商量,,做出了變賣田產(chǎn),回沙州的決定,。
中和四年春,,全家數(shù)十口在朔方節(jié)度使韓遵派兵護送下,一路沿著靈州道,,過居延澤到肅州,,最后被駐扎肅州的歸義軍肅州防戎都接送回了沙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