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規(guī)矩，學(xué)徒出師要放假半個月回家報喜,，店里發(fā)錢,，還有帶特產(chǎn)回去孝敬父母。言叔華一年多不回家里,，心里越來越思念父母,，兄弟，五老爺,，還有家鄉(xiāng)的一切,。收拾好行禮，和師父師兄弟老板道別,，然而言叔華并未直接回家,，而是去了芮先生家里，這天是禮拜天,，芮先生在家,，言叔華送上禮品，點心,，還有一些孩子的玩具,。芮先生很開心，欣賞的看著言叔華,，“我說去看過你幾次都不見,，聽他們說你調(diào)來調(diào)去的還擔(dān)心你不適應(yīng)，原來是那么出色，恩師怕是高興壞了的,，你看你,，帶那么多東西，我這里什么都有,，你帶回去給你父母兄弟,，等你掙了大錢再請我就可以了?！避窍壬χ鴵踝⊙允迦A拿東西,。“家里我都安排好了,，芮先生,，你放心。這些并不是什么貴重的東西,，我只能表達(dá)一點心意,。”芮先生只好停手,，忽然想起什么,，叫過太太，在耳邊嘰嘰咕咕說了幾句,，太太笑著說：“好好,，當(dāng)然好?！边M(jìn)去里屋,，一會兒出來，手里拿著一個大的扁盒子,，上面有培羅蒙三個字,，打開是一套暗條紋青色牙簽?zāi)孛衔鞣翘χf：“小言,，來試試,，你和他差不多個子身材，本來幫他做的,，他說太年輕,，非要再做黑色的，我正愁浪費了,，一次都沒穿過,。”言叔華忙說：“不行不行,，芮先生芮太太,，這個太貴重了，再說我也沒穿過，不可以的,?！薄鞍ィ∈迦A啊,，一來慶祝你出師,，二來我本來就想到這一天幫你做一套西服，你也知道現(xiàn)在的洋行做生意都要穿這個,。再說這也是湊巧了,，就跟上天安排好的一樣，你再客氣就不好了,?！避翘肓讼胝f：“對了,，還有一件事,。”跑進(jìn)里屋又取出一件新的白襯衣和一根領(lǐng)帶,。抱歉的跟言叔華說：“西服必須配襯衣領(lǐng)帶,，這些只能是穿他的舊的了?！毖允迦A還想婉拒,，芮先生拿著衣服把他拉進(jìn)側(cè)房，把門關(guān)上：“趕緊換了回老家,，我也不留你的飯,。”一邊笑著一邊幫他脫衣服,，言叔華沒辦法,，想起史先生的話，就爽快的換好了,。芮先生幫他把領(lǐng)帶系好,，其實這些他都會，這一年里,，不管在店里還是外面他都學(xué)習(xí)一切商務(wù)禮儀,，包括穿衣打扮都認(rèn)認(rèn)真真的。收拾利索,，把舊衣服疊好,，打開房門。芮太太這么一打量,，簡直驚呆了,。“太帥了，來來,，自己照照鏡子,。”言叔華挺不好意思來到穿衣鏡前,，眼前出現(xiàn)一個時髦,，標(biāo)致，風(fēng)流倜儻又充滿自信的青年公子,，風(fēng)度翩翩,。“我自己都認(rèn)不出自己了,，這不好吧”“什么不好,，這也是你一年來盡心盡力辛辛苦苦應(yīng)該獎勵的，更是你自信自強的最真實映照,，拿著這個,，送佛送到西?！避窍壬f過一頂禮帽,。言叔華深深的鞠了一躬：“叔華就不多說什么了，先生太太對叔華的好,，我今生記得,。”說罷,，轉(zhuǎn)身離去,，手里提著換下來的舊衣褲，眼框紅紅的,。言叔華離開芮家,，門口那黃包車師傅在等他下來等著有點著急，看著車上還有大大小小一大堆行禮,，心想總不會為了不付車錢連這些都不要吧正想著,，言叔華出來了，師傅看著他,，滿臉狐疑：“你,？是剛才…”言叔華笑著說：“師傅，是我,，進(jìn)去換了套衣服,。”“哎喲,，真的是佛靠金裝,，人靠衣裝,，都差點認(rèn)不出你了，小先生,，你這可是我們上海灘一等一的公館子弟啊,，帥！“伸出大拇指“現(xiàn)在去哪,？碼頭嗎,？”“不是，去一下霞飛路”“好咧,，您坐好,！”車子飛馳，到了霞飛路,，走到潤豐源門口,。深色大理石臺階，古銅色大門,，莊重氣派,，門上匾額黑底金字“潤豐源”三個大字，矯若驚龍,，說不出的低調(diào)中透露出氣派豪華,。言叔華站在那里,，黃包車師傅問：“小先生,，您要進(jìn)去嗎？我在這等你,?！毖允迦A搖搖頭，站了一分鐘,，把帽子拿手里鞠了一躬,，然后轉(zhuǎn)身上了黃包車向碼頭去了。而這一幕正好被潤豐源樓上經(jīng)理辦公室站著看窗外的一個人看到,，他一手拿著煙斗,，一手環(huán)繞胸前，仔細(xì)的辨認(rèn)以后,，他不為人覺察的笑了笑,，看著言叔華離去。他就是潤豐源的老板史秉政,。邊上他的隨從也看到這一切,，“老爺，這是誰??？看似和老爺相識,，要不要我去截住他讓他上來見你？”史秉正搖搖頭,，看著黃包車越走越遠(yuǎn),。
言叔華本來想坐火車到常州，然后坐船到埠頭,，再雇車或者走回新北,，埠頭屬于武進(jìn)，到新北二十里地,。很巧的是倉庫同事告訴他有條船要去溧陽運稻米,，經(jīng)過新北，他可以一直坐順風(fēng)船到家,。言叔華很高興,，畢竟帶了那么多東西回去，原來的方式不方便,。到了碼頭,，運輸船也做好準(zhǔn)備，和船老大見個面,，送了兩包老刀牌卷煙,。船老大連稱言叔華太客氣了，聽碼頭倉庫執(zhí)事說言叔華才十六歲就已經(jīng)做到老大房采供部經(jīng)理,，以后還要靠他照顧可以多運貨,。恭恭敬敬讓他住在船艙里，自己和兩個船工可以住在倉板上,。木船解纜啟航,，順著黃浦江，往上游駛?cè)?。盡管是逆水,，卻是因為順風(fēng)，張滿了船帆,，走的并不慢,，過了松江米市港轉(zhuǎn)往泖河，進(jìn)淀山湖,，這里就是黃浦江的源頭,。一過淀山湖就到了著名的周莊，船上帶了一些發(fā)到周莊的貨物,，停在碼頭上,，等待卸貨，看著繁忙的碼頭不知道什么時候輪到他們卸貨,，船老大抱歉的對言叔華說：“小言先生,，看來今天晚上要住在這里了,，不過周莊可是個好地方，小言先生上去走走,?！毖允迦A早就聽說周莊，還有沈萬三,。很想來看看一代巨賈的家鄉(xiāng),，今天有這個機會正好，于是對船老大說：“你確定今天走不了,，我就上岸去,，不一定住船上，明天一早回來,?！贝洗罂隙ǖ恼f船上貨物卸好已經(jīng)天黑了，肯定走不了,，明天一早出發(fā),。言叔華就收拾好行李，帶了一個小手提箱,，里面放一些洗漱用品和貴重物品,，上岸而去。周莊四面環(huán)水,，河道縱橫,，咫尺往來，就算是去街對面,，都要過橋或者劃船,。全鎮(zhèn)依河成街,，橋街相連,，深宅大院，重脊高檐,，河埠廊坊,，過街騎樓，穿竹石欄,，臨河水閣,，一派古樸幽靜，是江南典型的小橋流水人家,，可謂水鄉(xiāng)之最,。言叔華走走看看，兩座連著的小石橋引起他的注意,，那是兩座名叫世德橋和永安橋兩座石橋,，位于周莊中心一條分叉的河流叉口上,，連在一起，倒影在平靜清澈的河面,，一個橋洞是圓的,，一個是方的，就像是一把鑰匙的圓圈和突出,，因此當(dāng)?shù)厝艘步须p橋為鑰匙橋,。時近傍晚，家家戶戶炊煙裊裊,，窗戶飄出陣陣紅燒肉香味,，言叔華覺得有些餓了。找到一家古色古香的客棧,，進(jìn)去,，問了一下房間價格，不貴,，就住下了,。然后問伙計何處飄出肉香？伙計指了指斜對面的望月樓飯館,，“小先生,，正好望月樓的萬三蹄出鍋，去嘗嘗吧,，保證你吃的滿意,。”言叔華謝過,，過了石橋,，進(jìn)了望月樓，伙計上來招呼,，坐在窗口臨河邊,。點了萬三蹄，油炸鳑鲏魚,，三兩河蝦,，一個清炒菠菜。他不會喝酒,，沏了一杯秋紅茶,，慢慢品嘗起來。萬三蹄就是江南常見的糖蹄,，只不過周莊的用了當(dāng)?shù)氐挠们嗟究肺桂B(yǎng)大的黑豬蹄膀,，更肥美，更香,，更酥爛,，肥而不膩,，入口即化。真正好吃的是油炸鳑鲏魚,，這種江南特有的小魚,，言叔華在家就特別喜歡，母親總是在街上買了漁民剛撈上來的鳑鲏魚,，捏去肚腸,，晾干油炸，撒上鹽花,，脆脆的咸咸的,，好吃到吮手指。這里的也是撒了一些椒鹽,，更香也更讓他思念家鄉(xiāng),。店里面食客不多，他一面品嘗一面問伙計：“我想問問關(guān)于沈萬三的事情,，兄臺可知道,？”“知道，都知道,，來這里的外地人問的最多的就是沈萬三,，我們從小生活在這里也知道沈萬三，沈宅就在東面的街上,，可惜現(xiàn)在已經(jīng)破敗不堪,，早就不住人了，小先生如果想去看看,，吃過飯就去,，不遠(yuǎn)，但是小先生想要詳細(xì)了解沈萬三還是要問他們沈家后人,?！薄吧蚣疫€有后人嗎？”“有,，當(dāng)然有,，沈萬三一家都充軍云南，死在那里,，可他有弟弟啊，現(xiàn)在的沈家就是他弟弟的后代,，也就是俗稱沈萬四的后人,，哎，你別走,，老七你過來過來,，”伙計說著忽然跑到門外,，招呼一個挑著籮擔(dān)的人。那個叫老七的走過來把籮擔(dān)放下,，問伙計：“阿寶,，你叫我？”“是啊,，老七,，里面有位小先生想問你家祖上的事情，你去說說唄,?！薄斑@，天色已晚我還想回去吃晚飯哩,?！毖允迦A走出來，對著此人施禮,，那人趕緊還禮,。言叔華說：“這位老者，如果方便請進(jìn)來喝一杯,，在這里吃點晚飯,，在下做東，麻煩你說說令祖萬三先生的事,?！鄙蚶掀呦胂耄耙埠?，家里也不知道我會趕回來吃晚飯,，那就叨擾小先生了?！卑鸦j擔(dān)放好,，然后進(jìn)去里面坐下，言叔華叫伙計上一付碗筷酒碟,，再上一壺老酒,，一碟花生米，一盤炒時件,。兩個人一個喝茶一個喝酒,，邊喝邊聊。沈老七問了言叔華家在哪里,，讀書還是工作,，當(dāng)?shù)弥绱酥t遜有禮又風(fēng)度翩翩的青年只有十六歲，感嘆不已，直說前途無量,。接著說起自己的家世,。其實沈萬三只是民間送的外號，他的真名叫沈富,，弟弟沈貴也就是俗稱沈萬四的那位,。元朝時期沈富兄弟跟隨父親從湖州遷到周莊，發(fā)現(xiàn)這里河網(wǎng)密布,，是靠近京杭大運河,，還能通過黃浦江出海，四通八達(dá),，是個做生意的好地方,。人們所說的聚寶盆只是一個神話傳說，真正的聚寶盆就是沈富獨到的眼光和大膽的想法,。年輕時候的沈富更是吃苦耐勞,，自己耕作，加上此處田地肥沃,，糧食,，油菜，蠶桑年年豐收,，沈富一有錢就買田地,，田地越來越多，家中糧食堆積如山,，這樣沒多久就有了經(jīng)濟(jì)基礎(chǔ),，開始經(jīng)商，做稻米,，菜油,，蠶繭生意，主要在蘇州和松江之間往來,。臨近的汾湖邊有位富翁叫陸德源,，很欣賞沈萬三的聰明才智和經(jīng)商信用，覺得自己已經(jīng)老了,，又沒有子嗣,，也看破了紅塵。手里的巨額財產(chǎn)假如不傳給別人,，一旦時局動蕩,，反而會釀成禍害。于是全部贈送給沈萬三,，自己去澄湖邊的開云道館當(dāng)了道士,，直到壽終,。
沈萬三得到了陸德源的這筆巨資,，如虎添翼,。買船開辟海運，和東南亞國家做起生意,，把JDZ的瓷器,，宜興的陶器紫砂，蘇州的絲綢運出去,，再運回香料,，珠寶，象牙,，藥材等,。沒多久就集聚了大量的錢財號稱沈萬三，在元末戰(zhàn)爭中,，更是向敵對各方運送物資糧食賺錢,，因為支持過把都城設(shè)在蘇州的張士誠，明朝朱元璋勝利后,，沈富很惶恐,，向朱元璋提出捐錢修南京城，最終還是被流放云南,，客死他鄉(xiāng),，他的后人因為牽扯藍(lán)玉案基本上都沒留下來，只有一個兒子在云南躲起來,，過了幾代人,，把沈萬三的墓遷回周莊。沈老七的祖先沈貴,，一直在家務(wù)農(nóng),，沒怎么參與沈富的事情，所以保住一條命,，子孫延續(xù)到現(xiàn)在,。他以做工種地為生。今天是去碼頭幫人家挑貨,。也經(jīng)常有人找他問沈家舊事,，很少有人像言叔華那樣以誠待人。酒足飯飽后,，言叔華問沈老七是否可以帶他去看看沈萬三老宅,。沈老七嘆口氣，“可以,，但是小先生做好思想準(zhǔn)備,，那可是破敗的很了,。”言叔華起身付了飯錢,，跟在沈老七后面沿著河邊走到東面,，一片破敗的，范圍很大,，還能看得出大概輪廓的房舍在眼前,，從門前的河邊一直延伸到屋后的河邊，足有幾十米,。后門就是碼頭,，可以直接靠船裝貨卸貨，也可以上下客人,，可見設(shè)計精妙,。沈老七告別回家，言叔華看了一會兒,，轉(zhuǎn)身回了客棧,，坐在床上不由得睡不著，一是明天就將回到家鄉(xiāng)見到久別的父母兄弟,，心情激動,。二是感慨沈萬三的命運，人啊,，即使本事再大,，也躲不開命運。以后自己要做生意,，盡量避開權(quán)力派別,，不參與任何爭斗。十六歲的言叔華第一次感到權(quán)力的可怕和個人的渺小,。第二天不亮,，言叔華起床退房，來到碼頭,，船老大正好起來做開船準(zhǔn)備工作,，看到言叔華來了，就吩咐開船,。天還蒙蒙亮,，帆船已經(jīng)無聲無息的順風(fēng)滑出很遠(yuǎn)，直往家鄉(xiāng)開去,?？恐诤拥佬凶叩拇词鬼橈L(fēng)順?biāo)俣纫彩怯邢?，何況一會兒風(fēng)歇了,，一會兒風(fēng)向轉(zhuǎn)了,，實在沒風(fēng)又逆水就要船工上岸拉纖。從周莊轉(zhuǎn)向京杭大運河,，帆船向北,，頂風(fēng)，走的很慢,，船老大技術(shù)高超,，不斷變換船帆,，走之字形路線,，繼續(xù)往前開，第二天晚上一直開到半夜,，過了常州,，走出京杭大運河才停。這一天,，船工們都累壞了,，言叔華也真切感受到什么叫天下三樣苦，打鐵,，撐船,，磨豆腐。船在下午經(jīng)過常州短暫停留,，船老大上岸到碼頭上的電報公司看看有沒有拍給他的電報,，因為沒有通訊工具，一旦載貨地點,，時間,，或者方式有改變，船上的人不知道,。因此每個航運公司都把電報發(fā)給運輸船航行方向上沿途的電報公司,，船老大上岸找一找，有改變就有電報,，沒有,，就按照原計劃執(zhí)行。趁這個空隙,，言叔華請船工在街上買了很多鹵菜,，有鹽水鵝，豬頭肉,，羊肉,，牛肉，還有花生米,，還有兩瓶好酒,，明天就要下船了,，想著今天晚飯犒勞一下船工們。哪知道一直行船到那么晚,，他都睡了一覺了,。聽到船老大吆喝靠岸，他也爬起來,，穿上御寒衣服,，把酒菜擺出來，一碗碗酒倒?jié)M,。船工們系好纜繩，把船頭的氣死風(fēng)燈都拿過來,，把整個艙板上照的很亮,。四個人圍坐在一起，船老大不好意思的搓搓手：“小先生,，怎么可以要您幫我們倒酒,，讓您破費已經(jīng)是很不好意思得了”“郭老大,，你這就見外了，一路上我看得到你們那么辛苦,，中午隨便吃一點干糧到現(xiàn)在了,，餓壞了吧,，快吃吧,?！惫洗笱劬蓚?cè)的的皺紋在笑容下更深,，伸出滿是老繭的大手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咂著嘴說：“好酒，好酒,，小先生,，我們走船跑運輸?shù)娜耍剂?xí)慣了,。走船看天氣,，天老爺不給飯吃,，誰都沒轍,，遇上天旱枯水,，大雨洪水，或者狂風(fēng)暴雨,，能保命就很好了，所以能走盡量多走,，基本上跑船的都這樣,，遇上小先生這樣年輕有為，又體恤下人的才是我們的運氣,，來干一碗”三個人喝酒，言叔華喝水,，碰了一下碗，干了。真的是餓壞了,，悶著頭，吃了好一會兒，三個船工才緩過來,。言叔華幫他們倒酒,，夾菜。三碗酒下肚,，一大半菜吃了,。大家開始說說笑笑,，熟識起來。言叔華問郭老大：“老大,，現(xiàn)在的船運,，作為貨主,，有什么要注意的”郭老大一笑：“小先生，聽你們倉庫執(zhí)事說你好學(xué)上進(jìn),，一年就學(xué)完人家三年的本事,，現(xiàn)在看來真的不奇怪。一路上我也注意到你,，不管什么時候,，你都不是問就是觀察，有時候還記錄河道走向,，經(jīng)過的村鎮(zhèn),。真的沒見過這樣好學(xué)的年輕人，好啊,，今天我老郭就獻(xiàn)丑,，把這行船的種種利弊都跟你說，以后啊,，你做生意要是真和船運緊密聯(lián)系，聽我說了,，誰都騙不到你,。”接著跟兩位船工再干一碗,，這二位就醉了,，七倒八爬，趴在被褥上就睡了,。郭老大指著船對言叔華說：“岸上人都說跑船的人,，腳踏平地，三分賊氣,。這話真不好聽,，但是今天我要跟你說實話，基本上沒冤枉跑船人,。跑船的大多數(shù)是因為家里苦,，沒錢,，所以看到貨物沒人監(jiān)管,，不動心那是假的，”郭老大端起杯子喝一口酒,，言叔華趕緊問：“我在碼頭三個月，看到散裝貨物都封石灰印,，包裝貼封條,，到了對方,，每次都有損耗，而且不是正常損耗,，這如何能貪到,？”郭老大吃了一口菜，繼續(xù)說：“小先生稍安勿躁,，聽我給你慢慢講,，一般來說，船家貪貨有幾種方式,，散裝的你看用石灰章封印了,，只要動了就破壞了，對不對,？這個其實最簡單,，他們有固定的卸貨地點那里就有和你們一模一樣的石灰封印章。包裝的難搞一點但不是沒可能,，比如面粉，袋子都是封口的,，沒辦法了吧,？不是,，他們可以用麥管從縫線的中間穿過然后一袋子一袋子倒一點出來，積少成多,。至于稻包子,，菜籽包，那種麻袋包就不用說了吧,，他們偷了還想斤兩少得不多,，就用澆水增重來解決，所以很多貨品到了目的地已經(jīng)變質(zhì)或者品質(zhì)不佳,。其他的有些更加不得了的,，比如運油船不管是菜籽油，大豆油,，那種散裝的船艙都有暗格,，油漏到暗格里，被他們用抽筒抽到后面船艙的油缸里,，路上放進(jìn)河水,，保證重量不少。至于調(diào)包,，換貨等等更多,。小先生你將來要小心?！甭犞洗笳f這么多弊端,，言叔華驚出一身汗，短少貨物就是失信于人,，會讓客戶覺得不誠信,，以次充好，油里面放水那得出大事??！言叔華站起來對著郭老大一彎腰，拱手行禮,，“今日我言叔華得到郭老大指點,，不勝感激，沒齒難忘,，大恩不言謝,，我記在心中?！眱蓚€人又說了一番話,，郭老大聽著岸上梆子響起“啪…啪啪啪”然后是小鑼聲音“咚…咚咚咚”一慢三快?！叭?，小先生休息吧,。”看著言叔華還不想睡,，還有點欲言又止的樣子,，郭老大行走江湖多年，一看便知他想什么,，“小先生在想你郭老大做不做這樣的事,，哈哈”看到言叔華有些難為情，繼續(xù)說,，“不要緊,，我也是船家，更是普通人,，總會見財起意,，不瞞小先生早年間我也做過這些勾當(dāng)，一直到自己有了孩子,，感覺要為后代積德,，再有我親眼看到貨主因為船家偷換貨物導(dǎo)致家破人亡，妻離子散,。所以我告訴自己再也不能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但不這樣就沒多少利潤，所以你看我的船只能提高運費,，有一些懂行的老板愿意雇我的船,，便宜沒好貨啊，小先生,?！毖允迦A在碼頭倉庫是聽人說郭老大的船運費最高，但不知道其中還有那么多說法,，想想新鮮的貴重的物品要是真的被這樣糟蹋,，怎樣要把這樣互損的局面改觀，變成互幫,。不知不覺睡著了,。深秋的河上有些涼，言叔華夜里沒有到船艙睡覺,，就在這艙板上面裹著被子睡著了,，一覺醒來臉上涼涼的，摸一下是一層霜,。再看郭老大,，已經(jīng)趁天微亮準(zhǔn)備開船了，船尾爐子上燉的粥,，兩個船工先吃,，等下再換班吃早飯,。帆船離家越來越近了，午后一過莊河港,，就是新北地界，言叔華今天一直站在船頭,，看著不斷變換的兩岸的景色,，仿佛這樣能快點到家。終于,，在離家一年零二十一天以后,，看到北新橋，這是新北街最東面的橋,，在運河上面,。船靠岸，郭老大和船工幫言叔華把行禮搬上岸,，就準(zhǔn)備出發(fā),，言叔華沒有留他們吃晚飯，知道他們船期很緊要緊趕路,，約定回上海再敘,。
家里不知道言叔華也要回來，他得知出師探親也是很突然的事情,，也沒人來接他,，這樣更好，言叔華心里想,?？蛇@么多東西要搬回家，人又不能離開,，正在猶豫怎么辦,？村西言家?guī)讉€同族親戚從街上回村，遠(yuǎn)遠(yuǎn)看見碼頭上一位西裝革履的青年,，帥氣的在那張望,，那人忽然對著自己喊起來：“四叔，過來幫我,?！北缓八氖宓娜艘汇叮戳擞挚?，和邊上兩個后生說：“這個人聲音很熟悉,，但是我怎么沒見過?！边€是兩位后生眼睛好使,，“這不是東頭四聾子家的三兒子叔華嗎,，他怎么這么西洋景了？”這里人把時髦叫做西洋景,。三個人走下碼頭臺階一看,，真是言叔華，兩個后生圍著叔華嘻嘻哈哈,，喊著叔華哥,，你怎么變成這樣了。四叔說：“昨天村口橋上遇到你姆媽,，還問她,，她說也不知道你什么時候回來，這個老三就像翅膀硬了的鳥雀,，飛在外面就不想回,，快回去，你姆媽想你想得很呢,，老見她朝這邊碼頭看,。”一想起姆媽天天盼他的樣子,，言叔華眼睛有點濕潤,，幾個人搬起他的行禮，往家走,，他叫其中一個年齡小一點的：“小金寶,，你不要拎東西了，先跑回去告訴我姆媽,，說我回來了,，等下我給你大白兔糖吃?！币宦犛心烫浅?，小金寶飛也是的向村子跑去報信。言叔華還沒到村口,，高高瘦瘦的老夫人急促小跑過來,，一只手還搭在眼眶上張望，四老爺慶福跟在后面,。言叔華老遠(yuǎn)喊了一聲,；“姆媽”跑過去攙著父母，毛氏和四聾子上下看了幾遍,，眼前這個青年也就出去一年,，回來卻是大不一樣，穿著只在城里才看到過的外國人穿的衣褲鞋子，戴著禮帽,，神采飛揚,，說不出來的帥氣，倜儻,?！袄先。憧偹慊貋砹?，一出去一年多了,，回來也不提前說一聲，好去接你,，走，我們回家,?！钡搅思议T口，四叔放下行李,，言叔華請他進(jìn)屋坐坐,，他不肯，說不打擾一家人團(tuán)聚,，言叔華從箱子里拿出一包老刀牌香煙給他,，抓了兩把大白兔奶糖給兩個后生，三個人歡天喜地的回去了,。一進(jìn)家門,，毛氏上下仔細(xì)打量老三兒子，看到他這么光鮮亮麗,，自己心里高興,，但想到這個兒子十五歲就出去，一個人在那么遠(yuǎn)的地方,，家里又沒錢給他,，全靠他自己，那得多少錢,，這孩子怎么能這樣能干,？能干的讓人心疼。別人家孩子這個年齡還在父母身邊什么都不會干,，這個家里老大掙錢養(yǎng)家,，還已經(jīng)有頭有臉。老二在外讀大學(xué),，都說是又一個舉人老爺,，老三其實不出去不要緊，家里養(yǎng)的起，可你看,，就是不愿意呆著,。越想越難受，眼淚撲索撲索掉下來了,。大女兒逸華攙著母親的胳膊笑到：“三弟回來,，你應(yīng)該開心才是，怎么會哭了,?！逼邭q的小女兒韞兒早就纏著哥哥，一會兒看他的西服一會兒看他的領(lǐng)帶,。在家的時候,，言叔華最稀罕這個妹妹，一年不見,，一下子就抱起小妹,，兩個人又鬧又笑，是啊,，在外面少年老成,，連四五十歲的人都喊他小先生，在家,，他就是個孩子,。屋外響起大哥的聲音：“三弟回來啦，在哪??？我來看看，是不是苦的瘦成干癟棗子了,？”言叔華放下妹妹,，跑到門邊，大哥穿著長衫梳著分頭,，一看他：“哎呦喂,，我以為我夠時髦的了，沒想到還有這么時髦的人,，給我看看,，這都是洋玩意兒，不得了不得了,，來,，坐下好好跟我說說?！毖圆A拉著三弟到了堂屋坐下,，一家人圍坐著，毛氏趕緊到灶間做菜，可沒做準(zhǔn)備,，也來不及買菜,，她就準(zhǔn)備去妯娌家借點菜。言叔華知道母親的脾氣,，絕不虧待孩子,。立刻站起來，攔住母親：“姆媽,，我晚飯不要吃什么,，一路上吃了很多好的”我就愛吃姆媽做的面鍋攤，咸泡飯,，再來點咸菜,。“”“那個簡單,，隨手就來,，但是你在外一年，回家應(yīng)該吃點好的,。”母親抱歉的說,。言伯華笑笑：“你就滿足他,，在外面那么久，肯定想吃你做的飯,，好菜明天再買也來得及,。”小妹韞兒不高興了,，撅著嘴說：“還以為今天晚上能吃餛飩還有很多菜呢,，誰知道還是面鍋攤?！毖允迦A笑著摸摸妹妹的頭,，然后去房里拿了幾個盒子出來，每個人一個,。韞兒拿到的是一個藍(lán)絲絨盒子,，打開一看，是一盒子巧克力,，沒看到過,，黑黑的。言叔華幫她剝開紙殼,，放到嘴里,，那個味道很甜很香也有點苦，很醇厚，是一種非常特別的味道,，韞兒一下子就開心的不再吭聲，把盒子蓋好,，抱在懷里不放手,。賽華姐的是香粉盒子。大哥的是煙斗,，父母的是冬天保暖的綿羊皮護(hù)腿,，坎肩。母親毛氏有點坐不住了,，“你瘋啦,，這得花多少錢啊,？你借那么多錢買禮物,，后面日怎么過，怎么還的起??？”大家都停下，看著言叔華,。他倒是什么都無所謂,，笑嘻嘻的說：“姆媽放心吧，我們店里發(fā)了錢讓員工買禮品帶回家,。這些東西有很多也是自己店里經(jīng)營的,，老板叫我多帶些回來。你們就放心吧,，我這套西服是五叔的徒弟芮先生送我的,，回來那天我也帶了禮物去感謝他?！贝蠹疫@才放心,。掌燈時分，屋子里點了油燈,，已經(jīng)在電燈下生活了一年的言叔華十分不習(xí)慣,，把放在門外的木框子拿來，用鐵棍撬開,，拿出兩盞美孚燈,，點燃燈芯，蓋上燈罩,，家里一下子亮堂堂了,。言叔華很細(xì)心,，那個木頭箱子里還有十幾斤煤油，可以點好長時間了,。吃完飯,，言叔華到家一下子覺得很困，吃過飯洗漱完了就睡了,，這一夜在自己的床上,，聞著熟悉的家的味道，睡的真香,，一直到第二天的上午,，日上三竿才醒。吃口早飯,，穿好原來在家的衣服,，言叔華帶著禮物就去隔壁五老爺家，五老爺看到侄子一年后回來更高更壯實,，心里無比高興,。但臉上依舊是風(fēng)平浪靜，看不出什么來,。
言叔華就跟五老爺把這一年的經(jīng)歷,，過程，遇到的人和事,，全部說了一遍,，五老爺聽得聚精會神，結(jié)束后感嘆的說,，“也就是我們叔華，在這樣的年齡能做到這樣,，著實難能可貴,。我接到小芮的書信，他一直贊揚你,，人家三年出師你只要一年,，十六歲做了老大房采供部經(jīng)理，那是絕無僅有,，五叔心里高興,。”捋了一下胡子,?！拔迨逑Ｍ愀弦粚訕牵哺涌春媚?，就要年少得志,，但是不年少輕狂,。”一老一少說了很多關(guān)于當(dāng)前局勢,，上海的情況,，以及言叔華一路上看到的場景。五老爺年輕時候去過上海,，比較有共同語言,，一直說到中午，留言叔華吃了午飯,。接下來拜訪了家里的伯伯們,，族里長輩。從西面回來經(jīng)過九間堂,，言叔華駐立在那里看了一會兒,。言伯華在邊上也不出聲，看到有人來了,，輕輕推他一下,，兄弟彼此心照不宣，回家去了,。
親戚見得差不多了,，眼下正當(dāng)十月底水稻成熟，言叔華走村穿地,，各村各處看稻谷情況,，聽老農(nóng)講今年的收成，各品種稻谷差異,。到自家場地看收稻子的人怎么判定質(zhì)量,，級別，怎么結(jié)算,。軋成米以后的出米率,，和上海的米價格比較，等等等等,。走訪桑蠶養(yǎng)殖,，雖然現(xiàn)在不是養(yǎng)蠶季節(jié)，但是可以了解到桑樹面積,，推算出蠶絲產(chǎn)量,。期間還特意去了一趟丁蜀，到陶器窯廠看了陶器生產(chǎn)過程,，知道了生活用陶,，生產(chǎn)用陶，以及高檔文雅的紫砂壺進(jìn)貨價,，質(zhì)量,，發(fā)貨方式,。看到大冷天,，運輸工人穿個布坎肩,，露出遒勁的肌肉，滿頭大汗,，雙手不停的轉(zhuǎn)換,，口子大的如竹匾足有二百多斤陶缸聽話的像個孩子，被工人盤到這里盤到那里,，旋轉(zhuǎn)的像陀螺,，最后落到碼頭位置上，整整齊齊,。這種四兩撥千斤,，舉重若輕的手法引起言叔華極大興趣，也有所感悟,，做事做生意是不是也可以這樣,？四兩撥千斤，而不是用蠻力,。
時間很快,，都沒來得及做好想做的，已經(jīng)到了歸期,。言叔華收拾好了行李,，換上西服，禮帽,，皮鞋,。鄉(xiāng)上的一只船要去埠頭，告別父母,，兄弟,，尤其是纏著他也要去上海的妹妹。站在船頭,，向著親人揮手。船兒輕輕的向北遠(yuǎn)去,，他還有些單薄的背影越來越遠(yuǎn),，“我會很快回來，做我想做的事,?！毖允迦A暗暗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