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zhàn)勝利后第一個雙十節(jié)到來,，讓人們積壓太久的感情爆發(fā)出來,，背井離鄉(xiāng)去重慶生活八年剛剛回到故鄉(xiāng)的人們打掃整理故居，和一直在淪陷區(qū)生活的人們互相交流著這些年的酸甜苦辣,，對未來的生活充滿期盼,。家家戶戶插著□□旗,，不管能不能喝酒的都要喝一杯以示慶祝。言叔華這個時間也在喝酒,，他從不喝酒的也在喝,，因為他在張府，因為張博文回來了,，這一去就是好多年,，這次回來已經(jīng)是帶著夫人孩子了,。席間并沒有觥籌交錯，老友敘舊,，家人團聚那種熱鬧非凡,。反而是潸然淚下，悲傷和著酒喝下肚,。因為張博文的父親張道臺半年前已經(jīng)駕鶴西去,，只剩母親張夫人的在老宅里天天盼著小兒子回來。這些年連通信都沒辦法更不用說相見,，張博文成婚生子,，張道臺仙去，雙方都不知道,。日本投降,，張博文立刻買了最近回國的船票，一個多月前帶著夫人孩子踏上回國之路,。海上遇到風(fēng)暴,，郵輪繞行多費了幾天，到了上海和大哥張頤武會和,，再回到常州,，時間正好在雙十節(jié)。張夫人在前幾天收到張頤武的電報,，喜極而泣,，立即讓管家請言叔華來府里。
言叔華也是心里高興,，當(dāng)年張博文是去學(xué)習(xí)先進機械制造技術(shù),，說好一兩年就回來，該死的日本侵略者讓親人天涯兩隔,。張道臺和夫人既為小兒子高興遠離戰(zhàn)爭,，又十分牽掛思念，抗日戰(zhàn)爭第七個年頭張道臺在無盡的思念和等待中走到了生命的盡頭,，臨終關(guān)照夫人和言叔華,，博文回來時候一定要去墳上告訴他,，好讓他安心,，眾人流著淚讓他放心，送走了老爺子,，老夫人更寂寞了,，整天郁郁寡歡，為了避免老夫人觸景生情,，張頤武打算把老夫人搬到上海他家里去住,，老夫人無論如何都不愿意,，只說這個家得有人看著，有人在家,，外面的游子才有家可回,，如果家里沒人了，家散了,，博文也回不來了,。沒辦法，言叔華和張頤武商量把老夫人移到怡然居去住,，一來那里環(huán)境好,，緊湊，顯得不冷清,，二來也算是換了環(huán)境,。老夫人倒是非常愿意，只是逢初一十五都要回府里看看,，擺設(shè)什么的都一如張博文離家前,。這么些年，言叔華只要在常州,，三天兩頭來看看二老,。艱難時期更是經(jīng)常送來生活物資，二老早就把他當(dāng)做家庭的一份子,，什么事都跟他商量,。張道臺走后，言叔華去怡然居探望老夫人更加密切,。老夫人常常叫他不要去看她,，怕耽誤了正事，言叔華依然如故,。這一天,，當(dāng)言叔華扶著老夫人在門口看到馬車由遠及近，從車上走下來西裝革履,，帶著金絲眼鏡,，已經(jīng)是中年人的張博文，千言萬語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大家摟著嗚咽著,，只是流淚，老夫人用力拍打著張博文的背,，嘴里反復(fù)幾個字,，“你一去不回來…”張頤武帶著弟媳，侄子,，過來,。五歲的孫子張華一聲脆生生的“奶奶,。”把老夫人從悲傷的情緒里拉出來,?？吹矫记迥啃愕膶O子，和后面笑語盈盈喊她媽媽的小兒媳,，老夫人真的高興,。忙抱著孫子，拉著兒媳婦往家轉(zhuǎn),，連張博文都顧不上了,。張頤武過來怕老夫人抱不動孫子，被老夫人用手肘推開,，“你們都是我?guī)Т蟮?，孫子我更可以?！贝蠹抑荒苡芍?，言叔華讓傭人在老夫人邊上緊跟著，以防摔跤,。張博文這才和言叔華緊緊擁抱在一起,。張博文說著：“三哥，我對不住你,，謝謝你對我父母的照顧,。”眼淚又下來了,。言叔華推開他笑著說：“是兄弟不,，還說這些，快進去吧,，菜都涼了,。”一大家子到了府里,，張博文一進堂屋,，撲通一下跪倒在父親靈前，放聲大哭,。他妻子趕緊抱過兒子三個人跪做一起,。等他們情緒平復(fù)了，張頤武和言叔華把他們攙扶起來,，坐到八仙桌邊,。開始吃張府九年來第一次的團圓飯。老夫人把孫子安排在身邊坐著,，自己親自給他喂飯,，不理會他們?nèi)魏稳恕埐┪牡钠拮酉敫戏蛉苏f孩子早已學(xué)會自己吃飯,，不要喂他,，被張博文用眼神制止。都說血濃于水,，這孩子在美國出生,，從未見過奶奶，卻是一點都不陌生,，反而很親近,。飯畢，大家喝了一會兒茶,，言叔華起身告辭,，他畢竟是外人，應(yīng)該讓張家人說說體己話,，張博文送出門,，約定明天來鋪子里拜訪。言叔華校正：“不對,，不能說拜訪,，應(yīng)該是視察。別忘了,，你可是裕豐泰的股東哦,。”張博文連拍額頭：“三哥,，我是既開心有慚愧,，一去那么多年，沒能盡孝父母,，沒能幫到店里一點忙,，你還要每年把分紅都送來，我知道你的經(jīng)營很不容易,，我真的過意不去,，以后不能這樣了。言叔華沒說什么,，拍拍張博文的背,，回去了。張博文喊了一句：“我們明天去拜訪嫂子,?！毖允迦A從馬車里伸出手揮一揮。
第二天上午,，張博文帶著妻子兒子,，來到裕豐泰,。華貞夫人剛剛收拾好房間，三個孩子也穿戴整齊,，在客廳等候,。今天星期天，克平和玉萍都沒上學(xué),，葉萍被奶媽抱在手里,。言叔華引導(dǎo)張博文一家進客廳，介紹華貞夫人,，三個孩子,。傭人端上茶，兩家人邊喝茶聊天,。令張博文驚訝的是,，自己的夫人從小生活在美國，對中國的一些事物不熟悉,，華貞夫人能用英語給她解釋,，非但如此，張華和比他大一些的克平玉萍很快玩在一起,，三個人有時候用中文有時候用英文說話,，非常融洽。聽了言叔華解釋,，才知道這位華貞夫人是才女,，不簡單。張博文叫隨從拿進來一個箱子,，打開來,，對言叔華說：“三哥，我回來的倉促,，要回來的人實在太多,，之前不知道能不能買到船票，只能留電話輪船公司,，讓他們有了船票通知我,。誰知道第二天他們就通知一天后有一班船上有兩張退票，我只有一天不到的時間準(zhǔn)備,，所以沒能好好挑選禮物,，帶了一些簡單的物件，也不知道嫂子和你喜不喜歡,，你就當(dāng)一點點心意收下吧,。”說著拿出一樣樣的東西來。華貞夫人非常過意不去,，一再說來看看已經(jīng)很好了,，禮物就不必破費了。言叔華倒是哈哈一笑,，“夫人,，博文的一番心意,，不遠萬里,。我們應(yīng)該全盤接受?！睆埐┪姆蚱捱B連點頭稱是,。拿出一樣樣的物件，一個精美盒子里面裝的是一支派克金筆,，那是送給言叔華的,，派克金筆是美國上流社會身份的代表，在中國也是風(fēng)靡一時,，言叔華愛不釋手,，張博文開玩笑說：“三哥，你用這個去簽合同,，那可是財源廣進哦,！”言叔華開心的說：“博文，人家知道我沒讀過多少書,，會不會笑我裝文化人,？”“三哥，你謙虛了,，且不說社會知識比書本知識更值錢,，單獨就是你這長衫大先生的身份，那也是這支筆配得上你,，它是三生有幸,。”給華貞夫人的是一件水貂毛大衣,，通體純黑北美水貂皮做成,，一針一針褐色冒出來閃著光。張博文妻子抱歉的說：“也不知道嫂子的身材,，只能依我的大概來買,，我想我們東方人都差不多?！比A貞夫人起身,，兩個人站一起居然差不多個子，胖瘦。穿上貂毛大衣,，正好,。配上里面暗紅色的高領(lǐng)旗袍，梳著上海灘最流行的偏分復(fù)古盤發(fā),，說不出的華貴,，優(yōu)雅?？吹膹埐┪钠拮又迸氖郑骸疤亮?！簡直就是英格麗褒曼！”言叔華和張博文抽著煙斗,，相視一笑,，全天下的女人對漂亮衣服都有共同的興趣。孩子們的禮物有衣服,，玩具,，奶粉，書本…,。女人孩子們在里屋說說笑笑,，打打鬧鬧。言叔華帶著博文到店鋪前面轉(zhuǎn)了一圈,，看看現(xiàn)在經(jīng)營的狀況,，然后到樓上辦公室坐下。言叔華有很多話要跟張博文說,，有很多問題要問他,。張博文心知肚明，簡單把他在美國這么多年的經(jīng)歷說一下,，接著說了胡釆玉的近況,，他去了美國見到胡釆玉兩次，因為不在一個城市,。胡釆玉早已離婚,，也沒孩子，做了修女?，F(xiàn)在在一家教會慈善機構(gòu)做慈善工作,。知道張博文和言叔華的關(guān)系，詳細問了言叔華的情況,，知道他已經(jīng)娶妻生子,，事業(yè)順利，非常欣慰,。托付張博文如果見到言叔華,，告訴他，自己已經(jīng)做了上帝的仆人，終身侍奉上帝,。這一輩子欠他的來生還,。言叔華隱隱有淚光閃過，張博文趕緊說,，胡釆玉現(xiàn)在很從容淡定也很滿足,，這也是最好的歸宿，大家應(yīng)該高興,。接著又說了一些熟悉的人和事,。最后說到言叔華最想聽的，關(guān)于美國在這場戰(zhàn)爭中的表現(xiàn),，張博文正色的說道：“在這一點上,，我不得不承認,，美國是當(dāng)今世界最強大的國家,，他的科技研發(fā)，工業(yè)生產(chǎn)能力無人能敵,，你別看德國能占領(lǐng)大半個歐洲,，日本能占領(lǐng)大半個亞洲，在戰(zhàn)爭之初,，美國還連戰(zhàn)連敗,，那是因為美國還沒發(fā)揮出他的能力，一旦全力以赴,，不,，只需要百分之七八十的力量，就可以同時在兩場戰(zhàn)爭中贏得勝利,。你沒看到,，美國在戰(zhàn)爭中展現(xiàn)的軍事力量只是表面，他們每天支援歐洲十萬噸物資,，后續(xù)的各種物資可以源源不斷的生產(chǎn)出來,，可以說沒有這么強大的美國，這場戰(zhàn)爭誰勝誰負很難預(yù)料,，三哥,，我學(xué)了兩年機械制造技術(shù)以后，一直在美國一個很大的機械制造公司做研發(fā),，當(dāng)然我們這樣的亞洲人,，又不是高級技術(shù)人員，都是打打下手的,，就是如此,，我接觸到的先進機械，國內(nèi)連聽都沒聽到過。像我們以前引進的所謂先進米機,，那都是落后的不能再落后的機械,，過幾年我回來了，一定要幫你做最先進的米機,?！毖允迦A聽的津津有味，聽到張博文說還要過幾年回來,，不由得忍住了,，“你還要回美國嗎？”“是的啊,，三哥,，我這是戰(zhàn)爭一結(jié)束掛念家里掛念你，趕緊先回來一趟看看,，那邊還有很多事,，我的房子，工作,，都要慢慢處理,，尤其最重要的一點，我在美國學(xué)到的工業(yè)機械制造技術(shù),，收集一些技術(shù)資料,，還沒有完整，特別是基礎(chǔ)機械,，比如各種機床,，車床，那是工業(yè)的搖籃,，所有的機械都要用這些做出來,，打個比喻，你的米機上最基礎(chǔ)的零件是什么,？螺絲,，一個螺絲的制作要經(jīng)過煉鐵，煉鋼,，軋鋼,，車床，銑床,，防銹涂層等等等等,。這里面還有一個標(biāo)準(zhǔn)化問題，就是這些基礎(chǔ)零件以后都要標(biāo)準(zhǔn)化,，所有的機械都使用這些標(biāo)準(zhǔn)化零配件,，快速,，高效，節(jié)省成本,，因為標(biāo)準(zhǔn)化了以后可以大量生產(chǎn),。所以我得把這些都整理好帶回來，這才是當(dāng)初戴維李帶我去美國的意義所在,?！毖允迦A聽的很振奮，是的,，這么大的國家被小日本侵略的如此狼狽,，歸根結(jié)底還不是國力太弱。眼見打敗了小日本,，這下可以好好的建設(shè)國家,，這是他的夢想。兩個人又說了一會,，言叔華抬手一看就要到吃飯時間,。站起身，“博文,，走我們?nèi)コ燥?，去德泰恒吃你最喜歡的大閘蟹，糖醋面筋,。”“太想那一口了,，昨天晚上一直跟我母親說話,，太激動了。也沒好好吃菜,，今天我要像模像樣吃,。”張博文也不客氣,，兩家?guī)е⒆幼R車到了飯店門口,，一進包廂雅間，發(fā)現(xiàn)張老夫人和張頤武也在,，原來言叔華早就派人去請了,。兩家人歡聚一堂，今天沒了昨晚上的眼淚和悲傷,。都是高高興興的說說笑笑,，吃著家鄉(xiāng)的美味。接下來幾天,，言叔華陪著張博文去看了米廠,，羅老爺子也去世幾年了,。物是人非，張博文感慨,。當(dāng)年情形歷歷在目,，很多人都還記得他。戰(zhàn)爭那幾年,，米廠時斷時續(xù),，運轉(zhuǎn)很不規(guī)律，現(xiàn)在正是改進的最好機會,。張博文當(dāng)然義不容辭,，在返回美國前，把米機重新改造好,。兩個人在一起說到沈筱菊,，言叔華也托人找過，杳無音信,。明年開春,，言叔華要去一趟東北，實地考察哈士蟆和人參收購,，他會好好找一下,。接下來一個多月時間，張博文夜以繼日泡在米廠,，期間除了去上海買零件,，順便回去看看母親，幾乎沒離開米廠,。倒是老夫人帶著兒媳婦孫子經(jīng)常坐船來看他,，有時候還住在廠子里，陪陪他,。改造結(jié)束后,，言叔華再來試車，發(fā)現(xiàn)噪音更低,，效果更好,，而且還有了自動裝袋封包，每一棉袋米都準(zhǔn)確無誤,。稻谷從每一個倉庫通過履帶輸送機輸送帶加工車間機器料口,，經(jīng)過粗篩去雜，碾米,，去殼,，精軋，篩選,，到包裝,，一條龍完成,，張博文說了一個新鮮詞“流水線?！边@就是美國工業(yè)典型特征,，第一個發(fā)明流水線生產(chǎn)汽車的福特公司九十分鐘就有一臺汽車出廠，那還是在1913年,，還在言叔華出生前一年,！真是令人嘆為觀之！
米廠改造結(jié)束,，張博文返程時間也到了,，他只有那么多假期，二人約定最多二年后見,，老夫人和言叔華送他們一家子到了上海,，看著他們搭乘的郵輪離開碼頭，才回去,。老夫人要在上海大兒子家住一段時間,，言叔華順便拜訪了史秉正，小馬和鄭秀秀夫婦,。面對百廢待興,，大好時光，大家都感覺不能浪費時機,，小馬夫婦請言叔華在外灘吃了晚飯,，走在路燈下的南京路，仿佛又回到十幾年前的時光,，然而物是人非,，路燈下再也不會出現(xiàn)原來那兩個的身影。史秉正則和言叔華說到時局的發(fā)展,，不無憂慮，然而在時代的潮流中,，個人大多只能隨波逐流,，無力去改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