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傳來的火炮聲經(jīng)過海水隔離變得幾不可聞,，漁民們將細鐵鏈麻利地繞上船尾舵，沖優(yōu)素福打手勢示意,。

　　他們跟隨優(yōu)素福的引導掉頭潛向船首,，在那里可以順著懸掛在船頭的鐵錨爬入錨鏈孔穿過船殼,，進而抵達炮甲板,。

　　如果順利的話，他們將在炮甲板區(qū)域制造一場小型爆炸引發(fā)騷動,，然后分出一支小隊前往尾樓甲板迅速奪取旗艦信號發(fā)布權(quán),。

　　優(yōu)素福非常熟悉葡萄牙軍艦的構(gòu)造，這得益于他在果阿期間接受的海戰(zhàn)訓練課程,。

　　他要獨身潛入艦長司令室拖住佩德羅,，在他們借里斯本號成功打出信號前，這個狠心辣手的葡萄牙指揮官絕對不能出現(xiàn)在甲板上,。

　　他側(cè)身擠進連接艦務官艙房與艦長室的隔板縫隙中,，聽到通信官向佩德羅請示：“第二艦隊沒有按約定時間趕到。對方戰(zhàn)船數(shù)量比我們多,，還要繼續(xù)炮轟嗎,？”

　　“繼續(xù)。他們現(xiàn)在無力回擊,?！敝笓]官毫無退意，僅僅擊沉一艘敵艦遠不能滿足他的預期,，“條件允許的情況下,，更貼近敵方作戰(zhàn)?！?p>　　通信官領(lǐng)命退出,，腳步聲漸漸遠了。

　　佩德羅摘下固定在右小臂上的義手,，將它放在桌邊,。他單手撐著辦公桌重新審視鋪開的航海圖，幾個重疊在一起的小黑點抓住了他的目光,，那是海底火山帶的標注,。

　　佩德羅面色逐漸凝重，不久之前經(jīng)歷的詭異山形漩渦猶然在目,。他用力拍在桌面上,，脫口高呼：“傳令官！”

　　他的呼喚沒有第一時間得到響應，這很不尋常,。

　　佩德羅狐疑地走到門口,，伸手按上黃銅把手——它從外面被鎖住了。

　　他立即警覺地撤下左手握住腰間佩刀：“別跟我耍沒用的把戲,?！?p>　　他陰沉著臉回轉(zhuǎn)身，優(yōu)素福正坐在辦公桌上拿起他的玫瑰金義手把玩：“這玩意兒真夠重的,。不過我估摸著你自己可沒錢搞這么大一坨金子,。誰給你弄的，那個娘娘腔總督,？我聽說你們是遠親,？”他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眼神看著佩德羅，無聲地嘲弄他,，“難怪在蒙巴薩吃了敗仗也攔不住你高升,。”

　　他的話對這個孤高冷傲,、將榮譽視為生命的指揮官來說無異于赤裸裸的羞辱,。

　　佩德羅罕見地面色漲紅，抽刀向優(yōu)素福劈來：“是我最終奪回了耶穌堡,！是我把蒙巴薩夷為平地,！是我趕走了叛亂無常的蘇丹！”仿佛急于為自己辯護似的,，他兇猛地進攻,，“我失去了右手，失去了妻兒——我為國家付出了一切,！”

　　優(yōu)素福沒料到自己的激將計會引得他反應如此劇烈,，倉促間舉起正在把玩的義手抵擋。

　　刀刃砍在玫瑰金上叮叮作響,，眼看一件精雕細琢的藝術(shù)品就要變成廢料,。

　　優(yōu)素福閃身避過當胸揮來的一刀，將手中這坨沉甸甸的金子擲過去：“少擺出一副自我犧牲的模樣,，你抱怨的一切都是自找的,！”

　　他抄起辦公桌上的燭臺繼續(xù)與佩德羅周旋，“那些被你們販賣,、迫害的人呢,？你以為他們就沒有家人！,？”

　　“你們是異教徒,、是野蠻人,。”金義手從佩德羅臉頰擦過,，打裂了他的嘴角,。他狠狠抹掉滲出的血跡：“我們帶來文明之火，你們卻反復無常,、不知感激,！”

　　“你們掠奪、屠殺,、惡事做盡,，所謂的文明之火全靠燃燒我們的血汗和生命來延續(xù)！”優(yōu)素福也被激怒了,，“你們毛孔里的血污還沒有洗干凈,，就能跪在上帝面前禱告,，擺出一副仁慈面孔欺哄世人,。你們做了丑事，又要粉飾美名,；先設(shè)計殺死孩子的父母,，再向他們灌輸符合你們利益的想法。一旦他們不甘心做供你們驅(qū)使的傀儡,，立刻就要被安上莫須有的罪名剪除——”

　　提到父親和自己的遭遇,，優(yōu)素福更加怒不可遏。他揮舞燭臺接連擋開佩德羅的進攻：“你們心安理得地享受富麗繁榮,，卻對腳下鋪路的累累尸骨視而不見,，還反過來要求被奴役的人對你們感激涕零——白日做夢！”

　　“你們賴以對抗皇家海軍的火炮和戰(zhàn)船,，哪一樣不是受益于我們所帶來的文明,？你還天真地以為光憑弓箭和長矛就能戰(zhàn)勝我們？”佩德羅冷笑,，“對著鏡子好好看看自己,，你口口聲聲數(shù)落我們的罪狀，身上卻無處不是我們的影子,！”

　　“火炮和戰(zhàn)船,，是我們付出沉重代價換來的工具?！眱?yōu)素福怒吼,，“你當然意識不到，我們之間最大的區(qū)別在于我絕不會把自己的利益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

　　“幼稚,！”

　　佩德羅把優(yōu)素福逼到角落,，狹小的空間將令他無路可逃。

　　船身猛烈搖晃,，對峙的兩人腳下不穩(wěn),，都是一個踉蹌。房門外響起一陣驚呼,，繼而轉(zhuǎn)變?yōu)榘Ш俊?p>　　船艙再度搖晃,，力道越來越夸張，艦長室內(nèi)的書桌,、座椅也隨之位移,。桌面上的擺設(shè)統(tǒng)統(tǒng)滾落，跟掉落的卷軸和書冊混在一起,，堆滿地面,。

　　“你們的炮轟把那個大家伙引來了?！眱?yōu)素福面色一冷,，“它報復心很強?！?p>　　“體型再嚇人,，也不過是野獸。只要是野獸就能用火藥解決,?！?p>　　仿佛是回應他這句話，艦長室艙門剎那間被擊碎,。巨大的觸手橫掃甲板,，將幾名葡萄牙士兵卷入海中。許多人奔走呼喊,，甲板上一片混亂,。

　　趁佩德羅分神之機，優(yōu)素福繞開地上的障礙物退入隔板縫隙,。

　　他不清楚尾樓甲板的潛入計劃是否成功,，但事到如今必須立刻發(fā)出信號讓所有船只行動了。

　　炮火聲接連不斷,。士官們指揮炮手近距離轟擊巨槍烏賊,，強勁的火力落在這頭怪物身上，打得燒焦的肉塊四處飛濺,。

　　它依靠帶鉤的腕足整個掛在里斯本號側(cè)舷,，恐怖的重量壓得船身向一側(cè)傾斜。身下噴吐的火舌和它們帶來的劇痛令巨槍烏賊焦躁不安,，它張開堅硬的大嘴咬開船殼,，觸腕從破口伸入炮甲板,。

　　爆炸的濃煙從甲板內(nèi)騰起，船身隨之劇震,。

　　在巨槍烏賊的觸腕絞殺之下,，火炮組徹底癱瘓。許多炮手被扯出船殼拋入大海,，還來不及呼救便被浪濤吞沒,。

　　潛入里斯本號的漁民在突然的變故之下一開始有些驚慌失措，但他們很快鎮(zhèn)定下來,，借葡萄牙士兵們?nèi)搜鲴R翻的機會一舉制服了通信官和他手下兩名見習事務員,。

　　正在他們打算升起信號旗時，烏賊觸手又席卷而至,，眨眼將尾樓的船舷掃去一半,。

　　升旗滑輪受損卡死，他們嘗試了許多次也沒能把新的信號旗替換上去,。

　　“去前面的甲板,，火藥庫那邊受損情況還不嚴重，從另一邊放下小艇逃出去,！”優(yōu)素福趕到尾樓,，從漁民們手中奪過信號旗系在腰間,，“這里的事情我來處理,。”

　　大家遲疑著沒有動作,，有人忍不住問道：“你不跟我們一起走,？”

　　優(yōu)素福搖頭：“我爬繩梯上去，掛好旗就撤,。時間拖得久,，人越多越麻煩?！彼闯鰸O民們的擔憂,，“他們的麻煩夠大了，一時半會兒還顧不上我,?！?p>　　他熟練地跳上繩梯，從迎風面向上攀高,。越往高處風勢越大,，最后他幾乎是被吹得緊貼著索具爬行。他踩著帆桁從上桅帆和中桅帆之間經(jīng)過,，終于來到帆桁邊緣懸掛信號旗的輪軸旁,。

　　伊莎貝爾遠遠看見里斯本號后桅上展開一串小小的旗幟：“信號打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