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循聲而去,推開一扇半掩的木門跨入艙房。
房內(nèi)陳設(shè)簡陋,,看起來仿佛久無人居。離奇的是所有家具物什都倒懸著保持在曾經(jīng)的位置,,不像其他房間的東西要么亂七八糟堆在一起,,要么早就被重新放置過。
說話聲從靠墻的壁柜里斷斷續(xù)續(xù)傳來,,威廉聽出了老喬的聲音,。
“得了吧,這玩意兒根本沒法全弄出去,。不然誰都別想脫身,。”他說,,“帶出去一兩份就夠了,,反正他們總能再搞到這樣的鬼東西?!?p> “沒有更多了——沒有,!”舵手正與他抗辯,“從中國人手里就只弄到這些,,他們也沒有更多了,!三寶太監(jiān)已經(jīng)死了兩百多年,再也沒人知道不老泉究竟在哪,?!?p> 老喬恨恨地咒罵幾句,不客氣地說:“帶不出去的玩意兒,,有也等于沒有,。你覺得那些土著會允許你扛著箱子大搖大擺走出去?”
“當(dāng)然可以,?!倍媸掷浜咭宦暎昂\姴康娜藭⒐饽切┥??;ú涣硕嗌贂r間,他們統(tǒng)統(tǒng)都要完蛋,?!?p> “到時候你也要跟著完蛋。毒煙可不會管你是不是英國人,?!?p> 老喬的話觸動了威廉敏感的神經(jīng),。他顧不得再偷聽,大聲接話道:“你說的毒煙究竟是什么東西,?”
密室里的兩人先是一驚,,武器槍口瞬間轉(zhuǎn)向威廉。
看清他的模樣后,,老喬吹了聲口哨,,“我還以為你已經(jīng)被架起來叉著烤熟了?!?p> “別廢話,。”威廉冷著臉,,一點(diǎn)沒有重逢的喜色,,“皇家海軍用的白煙炸彈究竟是什么東西?”
“不知道,,東印度公司搞出來的玩意兒,。”老喬說,。他漫不經(jīng)心地轉(zhuǎn)向剛剛還在跟自己爭論的舵手,,“我沒見識過,能炸出黃金來嗎,?”
舵手沒好氣道,,“能把你炸出黃的來?!?p> “東印度公司,?”威廉皺起眉頭,“你們都知道那東西有毒,!為什么要用那么危險的東西?”
老喬無辜地舉起雙手:“我可沒用過,。這種高級貨向來輪不到我,。”
“當(dāng)然是用來殺人,?!倍媸钟行┎恍肌W詮耐咕軋?zhí)行他要求開槍的指令以后,,他就沒拿正眼瞧過這個金發(fā)少年,。“他們在炸彈里面加了白磷,,能讓火焰一直附在人身上,,燒到骨頭為止,。”
“太殘忍了——”
“殘忍,?”舵手嗤笑道,,“你吃雞腿和牛肉的時候掉過一滴眼淚嗎?”
這話讓威廉大為震驚,?!八麄兪侨耍 ?p> “他們是黑色的牲口,?!倍媸诌艘豢冢鋈惶饦尶陧斣谏倌晷乜??!拔覜]時間跟你廢話。要么,,搭把手趕緊搬東西,;要么——”
他用力把槍管戳在威廉,眼神冷冰冰的,。
“要么連我也打死,?”威廉反而在對方不善的目光里挺起胸膛?!盀榱诉@個東西,,你誰都能殺,對嗎,?”
舵手失望地?fù)u頭:“糾正一下你的說辭,,我可不是為了這個東西——我只要錢,會嘩啦嘩啦響的金幣,?!?p> 他低聲罵了一句,手指扣動扳機(jī),。
刺鼻的硝煙撲面騰起,,幾團(tuán)火星跳上眼皮,威廉下意識閉眼,,只感覺到滾燙的鉛彈飛速擦過胳膊,。
“沖這小子開火之前,你看見他上司點(diǎn)頭了嗎,?”
睜開眼時舵手已經(jīng)被撞倒在地上,,老喬若無其事地握著火槍滾燙冒煙的管子。
“干傻事可不合算?!崩蠁堂榱搜勰_邊的同僚,,把槍遞給威廉。他順手又從腰帶上拔出兩支手槍,,回身瞄準(zhǔn)了那個來路莫測的箱子:“我開兩槍一準(zhǔn)兒能把里面的東西打個稀爛,。誰要是不信,咱們現(xiàn)在就能試試,?!?p> “我看你是腦子進(jìn)水——”
舵手從地上爬起,兇狠地?fù)溥^來伸手奪槍,。
老喬身形一晃將他絆倒,,口哨吹著小曲,果斷開了第一槍,。
木箱外板應(yīng)聲而碎,,里頭裝的東西毫無保留地呈現(xiàn)在威廉眼前。
透明的玻璃小瓶中盛滿漆黑如墨的液體,,整整齊齊碼放在一起——未免碰撞每個縫隙里都塞滿了棉花和絲綢作為緩沖,。
難以置信,所謂的不老泉水竟然是這種黑不溜秋的樣子,。
“錢嘛,,我是掙不到嘍;軍功呢,,多半也沒我啥事,。”老喬睥睨四周,,“我可不介意再來一槍,。”
“你這條瘋狗,!”
巨大的轟鳴爆響如雷,,船屋再度震顫不止,搖晃得比先前更加猛烈,。
突如其來的晃動讓人站立不穩(wěn),,四處都響起可怕的嘎吱嘎啦聲,整座船屋簌簌落灰,,仿佛下一刻就要分崩離析,。
“該死的,,他們要把這里轟垮,!”老喬低聲咒罵。
他冷眼看著起了殺心的舊日同僚,,拔出佩劍攔在舵手面前,。他沒回頭,,伸出左手沖威廉?dāng)[了擺。
威廉會意折向出口,,卻發(fā)現(xiàn)退路早已斷絕——支撐整個船屋結(jié)構(gòu)的龍骨變形了,,連帶銜接暗室和艙房的甬道也扭曲破碎、完全墜落到下層甲板,。
熊熊大火正在船屋底部燃燒,,恐怖的烈焰順著木質(zhì)結(jié)構(gòu)蔓延過來只是時間問題。
“火藥艙被打穿了,,底下全是火海,!”威廉沖老喬喊。
空氣明顯悶熱許多,,震動也不休止,,腳下的地板搖搖欲墜。
板縫間忽然透出極輕極淡的白色煙霧,,幽魂一般從地下升起,。
威廉見狀立刻拉起衣服掩住口鼻,扭頭大聲警告其他人:“他們用了白磷炸彈,!快走,!”
頭頂上方的小口曾經(jīng)是船體水泵的某個部分,通過它應(yīng)該可以去到船殼之外,。這也是眼下唯一的逃生之路,。
老喬聞聲不再戀戰(zhàn)。他架住舵手劈來的水手刀,,抓起一座燭臺當(dāng)面擲去,,把對方打得一個趔趄。
他沒好氣地吼道,,“別犯傻,,再這么耗下去誰都走不了!”
舵手遲疑了一下,,扔掉水手刀轉(zhuǎn)身去搬那一箱黑水,。他剛一蹲下就被地面上徘徊的白煙吞沒了身影,只有連串的劇烈咳嗽聲響個不停,。
空氣越來越燙,,額角淌下來的汗水已經(jīng)把領(lǐng)口浸了個透濕。威廉已經(jīng)敲壞了兩座燭臺,,緊閉的洞口依然紋絲不動,。他絕望地操起第三座燭臺。
“閃開!”
老喬從角落撿了根門閂,,猛地砸在水泵塞上,。
沒用。
白煙不斷堆高,,漸漸漫到胸口,。簡陋的蒙面手段很快就要失效。
烈焰已卷到門外,,他們現(xiàn)在正立足在一片火海中,。
老喬操持門閂不停砸向那紋絲不動的水泵塞,仿佛要在最后一點(diǎn)指望耗竭前先花光自己的力氣,。
他又一次舉起手中破爛不堪的木頭棍子,,卻忽地失去支撐跪倒——舵手隔著濃煙開了一槍。
老喬低聲咒罵,,拖著中彈的右腿再度站起身,,還要繼續(xù)。
威廉伸手阻攔,,被他一把推開,。
這時頭頂傳來轟然巨響,強(qiáng)風(fēng)灌入斗室,。
冷冽的空氣吹開濃霧,、逼散蔓延爬升的白煙。
突然射入的陽光如同無數(shù)尖刀直刺雙目,,扎得人睜不開眼,。威廉抬起雙臂遮擋強(qiáng)光。
有人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用力向上拉,,急切地想要帶他脫離險境,。
威廉難以置信地看著逆光中那個模糊卻又耀目的輪廓,震驚得說不出話,。
“威廉,!”
對面的少年向他伸出另一只手。
威廉緊緊抓牢,,借著力道發(fā)奮躍起,,不費(fèi)吹灰之力就成功攀上船殼外壁。
“你怎么會在這兒???”意料之外的險境重逢讓他又驚又喜,“我還擔(dān)心——”
“擔(dān)心我還沒搞清楚這輩子想做什么就小命不保,?”
兩名少年大笑著擊掌,。
“說好的送你一條船——”
查爾斯示意威廉眺望東方的海灣,。一艘風(fēng)帆兜滿金色陽光的戰(zhàn)艦正在潮頭浪尖輕盈起伏。
“……銀星號,?”威廉沒回過神,疑惑地看了朋友一眼,。
“‘快齒鯊’號,,”查爾斯一本正經(jīng)地糾正道,“給船起名的事也早就說好了,?!?p> 威廉睜大眼睛。
“丹瑪跟我說過這邊的事情,,”查爾斯說,,“他們應(yīng)該已經(jīng)找到悉蒂,把他護(hù)送到安全的地方了,。事到如今部落肯定保不住,,只能盡量帶著大家轉(zhuǎn)移到海上?!彼nD了一下,,“反正我認(rèn)為,你能做得比我更好——”
“什么,?”
“下令出發(fā)吧,,”查爾斯換了個鄭重的語氣,“威廉·托馬斯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