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裴嗣再次醒來時,,只見自己正身處一個山洞之中,,而楚越則倚靠在洞口熟睡著,。
他微微動了動身子,,只覺得渾身難受,,簡直像是散了架一般提不起勁,,尤其是后背,,一陣撕裂感傳來,,讓他幾欲暈厥。
他放慢動作緩慢坐起身,,解開了衣服,,勉強轉(zhuǎn)過頭望了一眼后背,只見傷口被處理得很好,,奈何方才動作大了點,,竟是滲出了大斑猩紅。
他小心翼翼重新穿好衣服,,起身穿上鞋子,,緩步朝洞口走去。
估計是始終不愿睡得太沉,,他才剛跨出兩步,,楚越便醒了,見他下了床,,便沒忍住輕聲呵斥道:“你怎么回事,,傷得這么重還逞能嗎,趕緊給我躺回去,!”
他見楚越動怒,,便準備乖乖聽話回去躺好,但轉(zhuǎn)身后便聽到她重重的咳嗽聲,,他連忙快步走到了她身前,,擔憂至極地抓起了她的手腕。
只因他看到她那張瞬間煞白的臉龐,,便知她未必比自己好到哪里去,。
楚越迅速抽回手,但裴嗣已經(jīng)探出個所以然,,于是沉聲問道:“你的內(nèi)力……”
話到嘴邊的他頓時間止住了話頭,,他想起了那日在山頂上,自己猝不及防被豢蛇重擊摔落懸崖,,可如今兩人卻四肢健全地身處半山腰的山洞之中,。
唯一的解釋,便是她跟著自己跳了下來,,用自身的內(nèi)力帶著正在極速下墜的他,,強行落在了位于山腰之處的山洞之中,而自己的傷……
他不敢也不愿再繼續(xù)往下推敲了,。
見他投來的目光,,楚越破天荒有些許羞澀,于是偏過頭不敢看他,,嘴里卻安慰道:“你的小命是我耗盡心力才從鬼門關(guān)拉回來的,,反正我現(xiàn)在內(nèi)力盡失,,你的傷也還未痊愈,所以我勸你珍惜著點你自己的小命,,別給我糟蹋了?!?p> 說罷,,她緩緩站起身,從洞中角落取來一些新鮮草藥,,蹲下身為他止血,,重新包扎好了傷口。
裴嗣果然聽話,,一動不動地讓她搗鼓著,,見她停了動作,便乖巧無比地自己穿好了衣服,。
楚越對他的表現(xiàn)還算滿意,,便不打算再吼他了,只是便那張自己好不容易用洞中的木料臨時搭起來,,覆蓋上層層荒草的板床努了努嘴,。
見他走過去側(cè)身躺下后,這才重新閉上了雙眼,,靠在洞口沉沉睡去,。
只是這一次,裴嗣發(fā)現(xiàn)她竟是睡得無比安穩(wěn),,就連半夜在洞外響起的陣陣春雷都沒能將她吵醒,。
就這樣,他們又在洞中度過了半月的光景,。
因為冬日已過,,初春時節(jié)的江南春雨綿綿,于是兩個人平日里最是喜歡坐在洞口,,看那漫天水花,,甚至一坐便是幾個時辰。
半夜,,裴嗣悠悠醒來時,,見楚越正雙手撐著頭躺在洞口的懸崖邊上,于是緩緩起身朝她走去,,坐在了另一邊,,開始眺望遠山。
這幾日,,他的傷才剛剛有些許轉(zhuǎn)好的跡象,,但身后被豢蛇蛇尾重創(chuàng)的那一處,直到現(xiàn)在還偶爾有些隱隱作痛。
“此處是半山腰,,且周圍被群山環(huán)繞,,該是看不到星空的吧?”裴嗣生怕后背的傷口再次撕裂開來,,于是只是勉強挺直了腰桿,,不敢倚靠在山石上。
聽罷,,楚越微微閉上眼,,嘴角含笑道:“我不是在看星星,我是在……感受,?!?p> “感受”二字是她停頓了許久之后才說出口的,裴嗣知道她還有話要說,,于是并沒有插話,,只是安安靜靜地坐在她的對面,默默地看著她,。
“十多年來,,我身為上官世家的小姐,靠著上官家在整個華夏大陸的地位,,表面看似風光無限,,可實際上沒有多少事是在按照我的意愿去走的?!?p> 估計是枕在腦袋下的手麻了,,她稍微挪了挪位置,一邊說道,。
裴嗣自是感同身受,,他們這般富貴人家的孩子,處處事與愿違,,事事身不由己,,反而生來便不如平民百姓家的孩子快樂,
“小時候,,我因為調(diào)皮常常喜歡賴著老祖宗,,耳濡目染于是漸漸喜歡上了研究行商之道,可是卻因為父親的離世不得不放棄,;后來,,我為了可以保護身邊之人而習(xí)武,慢慢地我便開始憧憬江湖,,渴望自由,,但是我始終清楚,,老祖宗與娘親對我的殷殷期盼,所以我不能放縱自己輕易離開上官家,;雖然這次因為一場婚事陰差陽錯來了東冥,,拜師紫元宮,可是這數(shù)月以來,,有哪一日是真正屬于我心目中暢想的自由,?”
她的問題自然沒有讓自己給她答案的意思,但是裴嗣懂她,。
無論是母親與楚國公之間的情結(jié),抑或是在茫茫大海中無辜喪生的百余條性命,,還是回到最初她所逃避的與慕容銘的婚約,,都不是她真正所想要的自由。
“所以,,這才是你這一個月,,始終不愿意離開這里的真正原因!”裴嗣頓時間眼前一亮道,。
聽罷,,楚越睜開眼睛,猛地站起身,,雙手放在嘴邊對著四周的山巒大喊了一聲,,群山之中,自然是沒有得到任何回應(yīng)的,。
隨后才轉(zhuǎn)身低頭看向裴嗣,,聽著山谷中的回音笑道:“看,這才是真正自由的味道,,我總算是感受到了,。我曾經(jīng)幻想過最理想、也是最不切實際的生活,,便是在年老之后,,找一處荒無人煙,沒有任何人認識我的地方,,了此余生,。”
聽罷,,裴嗣神色黯然,,微微轉(zhuǎn)頭不再看她,眼神中似有愧疚之意,。
他愛她,,但是,,卻無法給她這樣的生活。
她也知道,。
裴嗣輾轉(zhuǎn)騰挪想換個坐姿,,誰料不小心撕扯到了背上的傷,臉上沒忍住猙獰,,見狀,,楚越連忙上前扶住,滿臉抑制不住的擔憂之色,。
裴嗣抬手輕柔地拍了拍她扶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背,,輕輕搖頭表示無礙,隨即淡淡道:“我這一生的命運,,估計從我出生那一日,,陛下親自為我取名那一刻開始,便已經(jīng)被蓋棺定論了吧,?!?p> 嗣,乃子嗣是也,。
當時皇后尚無子嗣,,陛下聽聞弟弟永安王得子,龍顏大悅,,當下便親自手書一字“嗣”,,并遣人快馬送至永安王府。
國主親自為永安王世子賜名“裴嗣”,,當年也算是轟動重川城的大事了,。
“陛下一直都對我寄予厚望,我年幼時并不覺得有什么,,但后來稍大些練字時,,每每寫到自己名字中的‘嗣’抑或是聽到他們喊我名字的時候,它都仿佛是個提醒,,提醒我該知道自己將來要成為怎樣的人,。時至今日,這種期盼早已根深蒂固,,哪怕陛下的皇長子裴雍出世后,,也不會有任何改變?!?p> 他神情淡然,,但楚越能夠感受到,他抓著自己的那只手,,在微微顫抖著,。
一國之重,,又豈是任何人都能夠承受的?
培養(yǎng)一個具備治國之能的王位繼承人,,又需要多少時間跟心血,,可想而知。
哪怕將來裴雍亦能繼承南陽大統(tǒng),,但他如今不過才是三歲小兒,,等待,終究漫長,,更何況,,陛下在裴嗣身上傾注了太多,又豈能輕易蓋過,?
她雖然生在商賈世家,,鉆研的也只是行商之術(shù),但是她從來都不認為自己是個單純,、與世無爭的女子。
因為她懂他,,所以亦愿與之相伴相隨,。哪怕永遠與那只存在于夢中、從未擁有過的自由失之交臂,,她亦無怨無悔,。
她方才那番話其實并沒有說完整,她真正所希冀的,,是年老時,,跟他一起,放下塵埃落定的一切,,尋一處無人之地,,攜手隱退,相守余生便足矣,。
想著,,她也望向前方,喃喃道:“不過,,要是可以一直這樣,,也是不錯的?!?p> 說罷,,裴嗣皺著雙眉,投來疑問的目光,。
顯然,,他一個字也沒聽見,。
無妨,我可以用余生,,來慢慢說給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