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刮得碎雪在空中打轉(zhuǎn),,青磚上結(jié)了霜,。
我突然腳下一滑,重重摔在了地上,忽然聽到“哧”得一笑,,我抬起頭來,,看到白玉石欄桿上坐著一個男孩子,,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見他一身錦衣貂裘,大毛的帽子遮住他半張臉,,他看著我狼狽的爬在雪地里,,樂得前俯后仰,拍手大笑:“大笨蛋,,狗吃屎,,真有趣!”
這是誰家的孩子,?可真是缺少家教,!
我怒了,幾乎想都不想撲上去抓住他的胳膊用力一拉,,把他從欄桿上拉了下來,,他頓時哇哇大叫,,我雙手牢牢抓著他的頭,與他翻滾在雪泥地里,,打得不可開交,。
有奴仆搶上來又喊又叫,“鎮(zhèn)國將軍……這位小姐,,你快放開鎮(zhèn)國將軍……你快松手……”
鎮(zhèn)國將軍,?
朱洛意?
我腦中轟得一響,。
德王壽宴之日,,我與朱洛意打架,一時間名動京城,。
我坐在妝鏡前,,摸著自己的臉,看著鏡中的女孩兒,。
我前幾次回來都是在皇帝賜婚的時候,,或許是上天念我困苦多難,這次竟然讓我回到我十歲時,。
我十歲的冬天,,母親已過世有大半年了,父親還未抬了顧姨娘為夫人,。
回想起來,,父親有三個姨娘,,方姨娘,、崔姨娘、顧姨娘,,其中顧姨娘出身最好,,長相最美,也最會為人處世,。我曾經(jīng)真的喜歡她溫柔平和,、知書達禮的性格,但經(jīng)過前幾世的種種,,我現(xiàn)在才想明白了她的手段,。
母親過世,顧姨娘養(yǎng)育我根本不盡心,,只一味縱容嬌慣我,。我性子孤僻,目無下塵,,她卻說我這是清高,、超塵脫俗,。我不喜讀書,她就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后來我成長為一個空有首輔府大小姐身份,,卻是個頭腦空空、懵懂無知的女人,。而她自己的女兒,,我的妹妹嚴心恬卻以京城才女之名嫁給文武雙全的平陽侯為正室,得到首輔府半數(shù)產(chǎn)業(yè)為嫁妝,,婚后生下嫡長子,,封一品誥命。
想起這些我就覺得憤恨,,更恨自己愚昧無知,,反而把自己送進了悲苦的深淵。
代兒捧著手爐進來,,見我正要起來,,忙來扶我。
“把我的貂氅拿來,,我們?nèi)プ婺改抢?。”我吩咐代兒?p> 祖母已經(jīng)病了好幾日了,,我記得這年的秋天祖母因病重而撒手人寰,。祖母出身書香門第,生前三番四次勸我多讀些書,,但我厭學,,總是聽不進去的,難免覺得祖母嘮叨而不喜歡她,。
我因和朱洛意打架,,父親罰我在房內(nèi)禁足思過,不知道祖母怎么樣了,,她病了我也沒去請安侍疾,。
祖母的院子與我的“璇璣院”并不遠,只是剛下過一場大雪,,我扶著代兒走了許久才看到祖母的院子,。祖母身邊的大丫頭汀蘭正站在院門口訓一個小丫頭,看見我忙上前接我進去,,口中道:“大小姐怎么過來了,?天涼,受了凍可如何是好,?!?p> 我扶了她的手,,問:“祖母還好嗎?”
汀蘭說:“吃了藥,,還是沒有精神,,不過咳嗽不那么厲害了?!?p> 走到大屋門前,,她替我脫下貂氅,抖落上面的雪花,,有小丫頭打起簾子,,我走進屋里,立刻覺得渾身暖融融的,。炭盆里燒著炭火,,右邊臨門立著一塊由寶石珍珠嵌成的百花爭艷屏風,繞過屏風就看到臨窗大書桌上面放了一個白玉瓶,,里面插著幾只半開的紅梅,。挑開軟簾,內(nèi)室地上鋪著繡著祥云的絨毯,,祖母半靠在床上,,擁著繡著福壽的錦被,正用眼睛看我,。
我心頭五味雜陳,、百感交集,不由得又往前走了一步,,祖母虛弱的笑了一下,,“怏怏,過來,?!?p> 看著祖母溫和慈善的表情,,我忍不住淚如雨下,,喊了一聲“祖母”,撲到她跟前,,把臉埋在了她的手掌里,。這雙手在我小時候曾抱過我,曾握著我的小手一筆一劃教我習字,,可此刻卻冷得像冰一樣,。
祖母用手捧起我的頭,“這孩子平時冷心冷腸的,,今天這是怎么了,?竟然哭了,。”祖母目光柔和,,輕輕笑了一下,,說:“是擔心祖母的病,?祖母就是傷風,,吃些藥就沒事了?!?p> 我扯出手帕擦了眼淚,,抬起頭,微微笑道:“祖母要早些好起來,?!?p> 祖母又笑了笑,“好,?!?p> 汀蘭端著藥進來,我接過藥,,慢慢吹涼喂給祖母,。晚間又服侍祖母吃了一小碗米粥,再陪祖母說了會兒話,,祖母也倦了,,說著話慢慢的睡著了。
我握著祖母的手,,她對我嚴格,,但她終究是真心希望我好的人,偏偏我以前不懂這些,。
想起自己前幾世之事,,只覺得自己活得太荒唐。
這日,,我早起,,真兒服侍我洗漱,我看著鏡中的自己,,小臉瑩白如玉,,下巴尖尖的,我算不上什么傾國傾城的大美人,,就是容貌秀麗吧,。以前我不屑于打扮,自以為是的認為,,打扮出來的美人并不是真的美人,,“卻嫌脂粉污顏色”的才是真美人,。
代兒拿了一件素雅的衣裙與我換上,我綰了小髻,,簪了只淺碧色的步搖,。即不失端莊素凈,又嬌俏可愛得恰到好處,。
晴兒端了大漆方盤進來,,上面放了一碗粥、一碟蒸餃和一碟小菜,。我吃過飯,,看天色已經(jīng)亮了,便往祖母的院子去,。
在路上遇見了父親,。父親公務繁忙,每日天不亮就去上朝,,三五日不回家也是常事,,于是我們家并無晨昏定省向父親請安的規(guī)矩。
父親今年三十歲,,他相貌端正俊秀,,只穿了一身家常的衣服,沒有著官服,。我上前請安,,“父親今日不用上朝?”
他點點頭,,說:“聽你祖母說你這幾日都在她前頭伺候著,,你祖母很高興,夸贊你孝順,?!?p> 我乖巧的說道:“祖母疼愛我,我應該孝敬祖母的,?!?p> 父親欣慰的微微一笑,又說:“那日你與鎮(zhèn)國將軍起了爭執(zhí),,我是有些意外,、有些生氣,但事后想想必是他惹急了你,,你才會如此,可他畢竟是皇室血脈,,為父不得不罰你,,你是不是心里怪為父了,?”
我柔聲道:“我是嚴家的嫡長女,言行坐姿都是要講究的,,那日是我沒有沉住氣,,魯莽了,讓旁人看了笑話,,給父親丟臉,。”
父親神色一怔,,看我的目光漸漸溫和起來,,“怏怏大了,懂事了,?!?p> 我是父親的長女,我剛出生時父親自然愛我如珍如寶,,隨后父親在仕途上平步青云,,我和父親見面的機會越來越少,我對他并沒有太多感情,,父親偶爾見到我,,與我心平氣和說話,我也總是淡淡的,。
我抬眼看看父親,,他如今正值而立之年,正是官場上順風順水的時候,,一想到他病入膏肓的樣子我便痛得錐心,,曾經(jīng),直到失去他的時候才明白父親為我撐起的那片天塌了,,沒有父親的庇護,,我什么都不是。
我望著父親,,說:“父親為國事操勞,,人都瘦了?!?p> 父親聽著只是笑笑,,伸手摸了摸我的頭發(fā),“你最近瘦了,,長身體的年紀要好好吃飯,。”
我笑笑,“好的,,父親,。”
和父親說著話,,已經(jīng)到了祖母的住處,,祖母躺在床上,面容疲倦,,看到我和父親一同進來,,她露出笑容。
汀蘭給父親端了凳子坐下,,小丫頭給我端了小杌子,,我坐在一旁靜靜聽著父親與祖母說話,不過是些家常的話,,沒什么要緊的,。
見他們無話了,我上前說道:“祖母,、父親,,怏怏有件事?!?p> 祖母和父親這才轉(zhuǎn)頭看我,,我說:“等過了年,我想回則靈書院,?!?p> 則靈書院是元惠長公主創(chuàng)辦的女子學院,致力于光大母教,,承繼德風,,那里有博學多才的才女薛昭開了課,好多名門貴女,、世家小姐都往則靈書院讀書,。元惠長公主是祖母的閨中好友,祖母原本是安排我進則靈書院,,可我總是找各種借口不去上學,,一年去的次數(shù)五根手指頭都數(shù)得過來。
祖母和父親一時有些錯愕,,均是瞪大眼睛瞧著我,,我抿了抿唇,說道:“我想讀書了,?!?p> 回到“璇璣院”,,我告訴晴兒去找李嬤嬤進來。
李嬤嬤原是我院子里的管事嬤嬤,,是母親的乳母,,隨母親陪嫁進的嚴府,,母親過世后李嬤嬤就到“璇璣院”與曲嬤嬤一起料理我院子里的日常事務,,可是因她做事一板一眼,又總盯著我學女紅,,不像曲嬤嬤會順著我的心意說話,,我實在不喜歡李嬤嬤,索性就讓她去外院幫著管理一些才進府的小丫頭,。
我坐在臨窗的大炕上,,靠著藏藍色緞面的大迎枕上,手里拿著書看了一會兒,,便聽到了腳步聲,。
我抬起頭,就看到李嬤嬤,,她五十歲的樣子,,腕上戴著一只翠玉鐲,我記得那是母親給她的,,除此外再無飾物,。
前世我被朱洛意連累下了大獄,李嬤嬤變賣家產(chǎn)進監(jiān)牢探望我,。
她是最耿直的人,,最無趣的人,確是最淳厚,、最忠心的人,。
她低下身向我問安,“大小姐,,萬安,。”
我下了炕,,彎腰把她扶起來,,說道:“嬤嬤,今日找你來,,是因為我近日看咱們院里的登記冊子記錄的有些亂,,曲嬤嬤可能是不熟悉如何登記……”
院里登記冊子,記錄的都是我的財產(chǎn),,母親的嫁妝,,父親給的,,別人送的,都會登記在冊子上,。前幾日我和曲嬤嬤要來冊子看,,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好久沒有記過賬了。
前幾世我不在意金錢這些東西,,都交給旁人打理,,結(jié)果連自己究竟有多少財產(chǎn)都不知道,想要用錢的時候才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已身無分文,。
我說:“這事以前都是嬤嬤管的,,以后嬤嬤還是回來繼續(xù)管理這些事吧?!?p> 她看著我怔愣一瞬,,見我微微一笑,她忙跪下磕了頭,,說:“奴婢明白了,,謝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