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江風(fēng)怒吼,,巨浪滔滔,,猶如亢龍吸水,潛龍升天,!
第二天一早,,風(fēng)平浪靜,,一切都如從來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彤弓蘇醒過來,,面目憔悴,,呆滯的看著江面,如果一切都沒有發(fā)生該有多好,,兄弟三人還能把酒言歡,,共敘別離。
想到這里,,彤弓的眼淚又簌簌流下來,,他站在甲板上,扶著船舷,,大聲痛哭,,哭的聲嘶力竭,肝腸寸斷,,聽者無不動容,,見者無不落淚。
楊傲站在船艙里,,看著彤弓,,涕淚橫流,他沒有像彤弓那樣大聲哭出來,,而是全身瑟瑟發(fā)抖的無聲哽咽,,這種憋著巨大悲痛的哭法卻讓人更加難受。
胡靖揚一夜涕淚,,眼睛早已哭紅,,她雖總是嗔怒李麟兒,但卻是最為深厚情感的一種表達,。
金沙幫的十三名船員,,也有六人殞命,剩下的七名傷員將樓船掛滿白帆,,站在甲板上扔撒紙錢,,超度亡魂,帶其回鄉(xiāng),。
彤弓哭坐在船舷邊,,看著紛紛落下的紙錢,也抓了一把,一張一張的扔向江中,,邊扔邊哭訴道:
“兄弟?。≡僖膊荒芤黄鹪⊙獖^戰(zhàn),,再也不能一起把酒言歡,,再也不能一起縱情高歌,再也不能一起快意人生了,!
痛惜?。⊥聪?!無辜遭此遇,,久久痛難續(xù)。痛心痛徹骨,,兄弟從此去,。問天無門,叩地?zé)o聲,,浩瀚蒼穹滿天星,。星兒落,魂飛離,,嗚咽咽,,黯悲啼。黃紙滿江掩長提,,痛心處,,血淚涌滴滴。一夜芳華去,,身滅痛憐惜,。
你不在,兄難息,,滿眼血淚思白衣,。你不在,兄難安,,幾度魂飛上梵天。恨恨恨,!恨透劫匪恨年年,,恨透蒼天恨綿綿。嘆嘆嘆,!頂天立地男子漢,,為何天意妒青顏。念念念,!捶胸頓足人恍惚,,念念不忘兄弟顏,。
鐵骨錚錚從此去,此去再也不復(fù)還,。杯酒尚溫刺心骨,,昨日歡歌在眼前。從此再無三人舞,,孤身東去影只單,。
風(fēng)雨瀟,云水翻,。無情人間更寂寥,,兄弟之心鐵冰寒。點孤燈,,伴遠船,,再無醉影撞大樹,也無簫聲撒滿天,。只恨不能替你死,,遺痛百年淚漣漣。天數(shù)無道人有道,,誓將無道都殺完,。莫忘五年約定日,與弟飛奔向月圓,?!?p> 彤弓說完,伏地大哭,,突然一個飄渺的聲音鉆進彤弓的耳朵:
“魂飛魂散魂歸聚,,潮來潮去潮悟參。冥冥自有轉(zhuǎn)圜處,,不可思議天地間,。”
這是多么熟悉的聲音,!
“古雪大師,!”
彤弓大喊一聲,豁的站起,,四處張望,,卻根本不見古雪大師的影子,但他明明聽見了古雪大師的聲音,。
彤弓激動不已,,此時楊傲走了過來,奇怪的看著彤弓道:“你看到古雪大師了?”
彤弓還在四處張望,,邊看邊說:“沒有,,沒有看到,但我聽到他說話了,?!?p> “你昏迷一夜,傷心過度,,定是出現(xiàn)幻覺了,。”楊傲看著彤弓憔悴的樣子平靜的說道,。
“魂飛魂散魂歸聚,,潮來潮去潮悟參。冥冥自有轉(zhuǎn)圜處,,不可思議天地間,。”
彤弓把聽到的話又重復(fù)了一遍道:“這是幻覺嗎,?”
楊傲聽后立即沉默不語,,隨即開始四處張望,最后仰望天空,,云層中好像有一個笑臉慢慢消失,,楊傲鼻子一酸,眼睛有些濕潤,,突然俯伏在地,,含淚說道:“大師度我!”
彤弓抬頭看看靈透的天空,,又低頭看看伏地的楊傲,,張口問道:“你看到古雪大師了?”
楊傲沒有說話,,但臉上已無悲傷,。
……
江風(fēng)漸起,萬物搖動,,似乎都齊齊的要向某個方向或某個人立地遙拜,。
但很快又都恢復(fù)了平靜,江水依然滾滾東去,,片刻不息,;草木已然翠綠繁盛,絲毫不知百姓瘡痍,。
楊傲伏地良久不起。
“大師何意?”彤弓急切的問道,。
楊傲慢慢站起身道:“大師何曾示意,?”
“我剛才明明聽到了大師的聲音,還有這首詩,,這不是古雪大師示意,,又是何人?”彤弓緊接著追問道,。
“也許是你自己,!”楊傲說完向船艙走去。
“我要去找麟兒,!”彤弓沖著楊傲的背影突然喊道,。
楊傲聞言停住腳步,一字一頓的道:“蓮開蓮笑,,花謝花嘆,,天地?zé)o私,人力難為,,只需靜待冥冥轉(zhuǎn)圜,。”
“人力難為,,修行何用,?麟兒是古雪大師的關(guān)門弟子,就這樣眼睜睜看著他葬身江底,,無動于衷,!”彤弓情緒有些激動。
楊傲回頭看著彤弓道:“你怎知大師無動于衷,,否則你又怎能聽到大師的聲音,?”
“你看,你承認了吧,!還說大師沒有示意,?”
楊傲聽后沒有說話,彤弓緊接著又道:“大師在哪里,?我怎么看不到,?”
楊傲轉(zhuǎn)身面向江面道:“你我在微塵幻化的塵世,大師在意念凝聚的冥空,,大師看我們,,就像一只如天巨眼俯瞰著整個塵世。而我們看大師,,卻只能看到目之所及之處的幻象,,其實什么也看不見,。”
“也就是說,,這世間發(fā)生的一切,,古雪大師都看的見!”彤弓追問不舍,。
“古雪大師看到的是天下運行的大勢,,不是我們所看到的眼下的悲歡?!睏畎量粗嫫届o的說道,。
“可天下大勢是什么?朝廷昏庸,,奸臣當(dāng)?shù)?,強敵犯境,百姓流離嗎,?這些不是大勢嗎,?我們還在苦苦求索,大師為何不出手干預(yù),?”彤弓連續(xù)發(fā)問,,顯然已經(jīng)動氣。
“干預(yù),?你當(dāng)年出手干預(yù),,致使兩家滅門,義門解散,,閉足不出二十年,,今天怎么還能說出這樣的話?兩國交戰(zhàn),,在古雪大師的時間和空間概念里,,就如兩個蝸牛的犄角在碰撞,大師如果干預(yù),,這世界將不會有苦難,、不會有不公、不會有離愁,,殊不知,,沒有苦難的世界,恰恰是這個世界最大的苦難,。只有苦難,,才能成就一個人,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一個時代,!”
楊傲顯然也有些激動,他不明白彤弓今天怎么變得如此糊涂,。
彤弓眼睛有些濕潤,,他豈能不知道這些道理,,他只是想逼著楊傲說出來,,這樣就能稍微緩解一下他對李麟兒的思念和痛苦。
彤弓沒再追問,,而是轉(zhuǎn)身面向船艙,,大喊一聲:“拿酒來!”
幾個船員聞聲立即搬了兩大壇酒到甲板上,,胡靖揚支起小桌,,放了兩個小菜,彤弓和楊傲分坐兩邊,。
彤弓在小桌面向江面的方向放了一個酒碗,,倒?jié)M了酒,楊傲知道這是給李麟兒準(zhǔn)備的,。
兩人端起酒碗,,互相看了一眼,誰都沒有說話,,幾乎是同時和李麟兒的酒碗碰了一下,,就一飲而盡。
兩個人都知道,,李麟兒魂歸大海,,生死不明,這是無比思念和痛苦的酒,。
兩個人都知道,,當(dāng)年那孤鷹他們?nèi)诵凶咛煜拢鈿怙L(fēng)發(fā),,此刻不知那孤鷹人在何處,,生死幾何,這是無比想念和痛苦的酒,。
兩個人都知道,,一年前兄弟六人歃血結(jié)拜,而今只剩兩人對飲,,卻也要即將分別,,這是無比惦念和痛苦的酒。
這樣的酒,,一喝就醉,!
這樣的酒,,千杯不醉!
兩人從中午一直喝到繁星滿天,,楊傲不知道吐了多少次,,恐怕只有大船周邊一群喝醉的魚兒才能知道。
楊傲端著酒碗,,醉眼迷離的說:“不舍?。〔簧?!”說著說著突然嚎啕大哭,,楊傲從來沒有如此縱情過。
彤弓舉頭痛飲,,眼淚順著面頰無聲流下,。
兩個人完全顛倒了順序,本該內(nèi)斂的開始癲狂,,本該癲狂的開始內(nèi)斂,。
這是痛苦到極致的表現(xiàn),也是悲傷到絕處的必然,!
楊傲邊哭邊說:“你到哪里都會有一群人喝酒,,你從來不會寂寞,孤鷹也能尋得幾個,,而我一個也沒有了,!嗚嗚……你們都能繼續(xù)喧囂,而我卻一定冷清,!痛苦?。⊥纯?!離開你們實在是太痛苦了,!”
彤弓抬頭看向夜空,想吞回奔流不止的眼淚,,所有的星星都在眨著眼,,不知是在開導(dǎo)他,還是在嘲笑他,。
彤弓舉碗對天,,起身說道:
“今夜望蒼天,
蒼天可有仙,。
有仙能度我,,
度我離凡間。
凡間煩惱多,,
惱多酒歌酣,。
歌酣別情重,,
情重意闌珊。
闌珊身心亂,,
心亂一縷煙,。
縷煙隨風(fēng)去,
風(fēng)去何所歡,。
所歡大夢苦,,
夢苦淚斑斑?!?p> 楊傲也站起身來喊道:“可以肯定的說,,我們的內(nèi)心都將經(jīng)歷一段不想又不得不承受的孤獨!孤獨永恒,!”
楊傲喊完就趴倒在桌子上。
彤弓看向江面,,很多漁船都燈火通明,,三三兩兩也在喝酒聽歌,有些卻在朝彤弓所在的掛滿白帆的大船張望,,也許是彤弓和楊傲兩個人瘋瘋癲癲的喝了一天,,把酒吟唱,實在是太過顯眼,。
這時楊傲又忽然站起來喊道:“真的好想把時間找回來?。】墒菂s找不回來,!”
喊完又慢慢坐下,,低頭自言自語道:“古雪大師說的對!一個情感豐富的人總是會敏感于生死別離,,在這種幽怨中品味最細膩,、最富層次的生活的滋味,又總會被生命的無常拉扯的苦不堪言,?!?p> 楊傲搖搖晃晃的端起一碗酒道:“大師,我想和你說說話,,如果可能,,我還是希望有前世和來生,這樣既可以感恩和順受今生的境遇,,又可以超越生命的終極,,讓一切都得以延續(xù)?!?p> 楊傲喝一口又接著說道:“如果真的可以選擇生命的有限或無限,,我想絕大多數(shù)人都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后者,,難道不是嗎?生命的虛無,,不可超越,,是否真的那么殘酷?自欺欺人,,何嘗不是一種幸福,。生命總是讓我們在學(xué)會珍惜中收獲幸福,又在不可抗拒中嘗盡苦楚,。你說對不對,?”
楊傲說完趴在桌子上,但很快又抬頭喊道:
“所有追求長生不死的人,,必定都是極度熱愛生活的人,!這絕不是簡單的舍不下生命的氣息!真正支撐生命的,,一定是情感,!所有熱愛都是情感的寄托,追求在情感面前終會變得渺小,,但反之卻不是,!在沒有答案的世界里追尋答案,就是一種荒唐而沉重的嘗試,!走吧,!走吧!胸中沒有天下,,手中定無天下,!不管有沒有答案,我們都將走遍天下,,我們終將征服天下,!”
楊傲說完又趴倒在桌子上。
彤弓看著趴倒在桌子上的楊傲,,他剛才說的話自己聽的清清楚楚,。
彤弓走到桌前倒?jié)M一碗酒,對著楊傲的空碗碰了一下,,又和李麟兒的碗碰了一下,,舉杯說道:
“我們既然不甘于寂寞,那就去奮力呼喊,、奮力追求,、奮力掙扎,人生沒有沖破現(xiàn)實束縛的拼死一戰(zhàn),就注定平凡,、注定遺憾,!男兒傲視四方,何懼悲傷,!”
楊傲身子依舊趴在桌子上,,頭卻慢慢抬起來,眼中噙滿淚水,,悲傷的說道:
“作為凡人,,此刻我要感謝悲傷,痛苦讓我覺得真實,。人最怕的不是沒有喜悅,,而是內(nèi)心沒有牽掛與寄托!內(nèi)心沒有愛的人,,是不會感受到徹骨的痛的,!我慶幸我們到了這個年紀(jì),還有如此的熱血與深情,!我們雖不偉大,,但絕不渺小,!記得我們的約定,五年,,務(wù)必回來,!務(wù)必!無論生死,,務(wù)必回來,,如果爽約,有負此生,!”
楊傲說完又趴在桌子上,,今夜怕是不會再醒來。
彤弓端著酒碗一飲而盡,,又看看李麟兒的酒碗說道:“你總說酒不能剩,,今天你怎么剩下了?以前你替為兄喝,,今天為兄替你喝了吧,!”
彤弓說完拿起李麟兒的酒碗一飲而盡,飲完內(nèi)心隱隱作痛,,突然跪在地上淚流不止,。
“記得大哥說的話!五年后的上元月明日,務(wù)必回來,!務(wù)必,!我在歌樂山上的香樟樹下等你!”
彤弓說完抱著桌腿兒流淚抽泣,,慢慢的也睡著了,。
胡靖揚看著這兄弟二人,一人趴在桌子上,,一人抱著桌腿兒,,都在極度痛苦中昏昏睡去。
胡靖揚為楊傲和彤弓披上了厚衣,,自己坐在桌前,,看著江中飄渺的月亮,既欣慰自己能遇見這樣情深義重的男兒,,又感嘆今生注定無法平安度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