瞇眼子是我同村的一個遠房親戚,,五年前到騰格里沙漠給生產(chǎn)隊放羊,這天他遭遇了狼的圍攻,。
天下事說奇就奇,,無巧不成書,,就在他遇難的這天,我也遇到了一生中很大的一個坎,。兩個不相干的事,,使我們的命運,有了一定的聯(lián)系,。
小學畢業(yè)前兩周,,升學初中的紅榜名單出來了,沒有我的名字,,而在另一面墻上,,毛筆手寫的紅榜學習成績單上,我位列第三,,這么強烈的反差,,極具嘲諷之意。
我一個人坐在學校操場的土圍墻邊上,,掩在一顆大樹后面,,害怕被正在上課的同學看見我的狼狽樣子。我心情沮喪,,目光呆滯,,耷拉著腦袋,心事重重,,企盼著一個上學的希望,。一只烏鴉和幾只麻雀停在這棵老榆樹的枝頭跳躍,陽光被無數(shù)片樹葉扯成斑點,,灑在我的面前,,與我恍恍惚惚的心情一樣交織著,烏鴉“呱呱”的叫聲凄涼地刮擦著我的耳膜,,那只缺德討厭的鳥還拉了一泡白中夾黑的稀屎,,滴在我褲角上,像一枚沾上煤灰鎳幣落在塵埃里,,按照農(nóng)村迷信的說法,,烏鴉叫,,屎沾身,都是不吉利的,,我最近越來越迷信,,我撿起一塊土坷垃向烏鴉扔去,我心里禱告,,若是打中了,,我就能復學,打不中,,我就失學,,或者從口袋掏出一小把供我做早餐的豆子,是雙數(shù)就行,,單數(shù)就不行,,可想而知,烏鴉沒打中,,豆子也是單數(shù),,我快絕望了。七月的天氣又熱又燥,,包裹著,、舔著我的周身,而我的心荒涼,,向外透著難以忍受的冰涼,,那棵樹伸長了枝椏觸摸著寂寞的空氣,仿佛要抓什么入懷又徒勞一場;搞不清楚這樣的季節(jié)為何如此殘酷,,更捉摸不透自己的心情,,太陽明亮而又刺眼,而我感覺周邊都是灰暗的,,沒有生機的,,毫無興趣,只是那多余的熱讓我渾身上下汗津津的滑膩,,就像有無數(shù)條小蟲在皮膚上爬,,在心里抓癢癢。一陣連著一陣的厭煩從心頭升起,,我不時扭過頭去,,焦急地看學校領導和駐校貧下中農(nóng)代表陳大的辦公室里,我父母提著一籃雞蛋去求情,,進去己有一節(jié)課時間,,我熬了好像好久好久,隨著下課鈴聲,學生們呼啦啦啦沖出教室,,到操場上踢毽子,、滾鐵環(huán),、跳繩,,嘰嘰喳喳地亂轟轟地熱鬧起來,當中有我過去的同班同學,,也有和我一起光屁股長大的同村孩子,,我像個賊一樣,怕被人看見,,慌忙躲閃到一處沒人的旮旯犄角,。上課鈴聲響了,他們慢悠悠地回到各自的教室,,我又磨磨蹭蹭到樹后面,,隔著窗玻璃,隱約看見那位向來喜歡裝腔作勢的陳大正如大人物那樣,,眼望前方,,揮著手,正講著革命形勢和大道理,,而我的父母則恭恭敬敬地站在對面,,卑微地哈腰點頭,好像漢奸翻譯面對皇軍主子的那幅狗腿子樣,。我知道,,父母是在求情,為了我能上學放下老臉,,卑躬討好,,苦苦哀求。但在那一刻,,他們身上所體現(xiàn)出的卑微卻讓我心中的厭煩變成了一種莫名的憤怒,,我朝著地上吐出了一口唾沫,恨恨地咕嚕著“誰讓你爹當?shù)刂?誰讓我出生在這樣的家里”,。藏在那片碎裂陽光照耀不到的樹陰下,,我開始胡思亂想,干脆逃走,,扒火車,,去一個沒有人跡的深山老林,或者一組有娃娃的乞丐隊伍里,,或者學一種法術,,隱身讓人看不見……就是從那一刻開始,我成了一個只能看著陽光,隱身于黑暗之中的人,。我腦子里正在大白天夢游和想入非非時,,我父母出來了,繼父垂頭喪氣,,母親淚流滿面,,我已知道結果了,我不能上學了,,學校不要我,,原因是我家是地主成分。在我之前,,我繼父生的倆個娃,,所謂的我的哥哥,也遭受了同樣的經(jīng)歷和命運,,不同的是,,他倆從上學第一天起,就好像知道這個結局,,混日子,,熬到這一天,心安理得地離開學校,,而我卻不開竅,,認真學習,是個排名在前的好學生,,沒有思想準備,,這個結局,是對我無情的嘲諷和打擊,。我知道,,從此,我的學生時代和幸福將終結,,我只是個小學生,,不能升初中,社會上又多了一個半文盲,,苦難和厄運即將開始,。
“走,人怎么都能活,,這書我們不念了”,。我被母親粗糙的手抓著,順勢出了學校的大門,,母親的臉上透著一股悲哀,、凄涼、屈辱和堅毅。父親在后面低著頭,,無聲地表示著無奈,。母親走出學校,流著淚哭了,,我甩開母親的手,,倔強而又無聲地表示著對這個地主家庭給我?guī)淼那璧牟环蜔o奈,悶著頭,,憤怒地一氣跑回了家,。我無力抗爭,,只有憋屈,,我不服氣,卻又很無奈,,我想出走,,卻沒有收留我的地方。
我家住的是農(nóng)村常見的土坯房,,頂子是椽木結構,,院墻里稀稀落落長著楊樹、柳樹,。迎風葉子嘩啦啦地響著,,靠東墻有豬圈雞舍狗棚,西邊堆著高高的麥柴垛,,廚房的房梁和頂棚已被煙熏火燎的黑乎乎的,,隨著擺放著的水缸、砧板,、案板,、一口黑鐵鍋架在土爐子上,周邊是盆罐碗筷,,亂而全,,遠遠的聽著牛“哞”聲,,四眼狗己搖晃著尾巴,,向我奔來,上躥下跳,,騷情地圍著我討好撒歡,,我厭惡地踢了它一腳,它“嗷嗷”叫著閃開,,驚恐地邊跑邊不時回頭望著我,,它也疑惑或者不解,平時它跑來,我會抱著它的狗頭依偎,,撫摸和喜歡它,,今天它還是一如既往的搖尾乞憐,怎么招來我的腳踢,。它當然不知道,,我很煩惱,還沒有發(fā)泄出來呢?而且,,我又不敢對社會,、學校和大人發(fā)泄,甚至不知道誰欺負了我,,該向誰討要個說法,,主持個公道,給個天理,。我只能憑我的小本事去欺侮豬狗雞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