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沙彌慌慌張張從山門往內(nèi)室跑,,眼神中流露的不知道是恐懼還是興奮,,遠遠的看到懷靜,,放慢了腳步,,但是還是看得出他的激動。
懷靜見了,,厲聲道:“慌慌張張所謂何事,?”小沙彌趕忙回答,但是也許是一路跑過來氣喘,,也許是太過激動,,竟然說不出話來,只是指著上門方向,,結(jié)結(jié)巴巴的說:“山門口···山門口···”懷靜見他這副樣子,,感覺是有大事,心中疑惑,,大步流星的往山門走,。
懷靜剛到門口,整個人就呆住了,,門前飄著一團黃色的云,,鼓鼓囊囊的,迎著太陽發(fā)出近似金黃的光,,在風中飄逸,,懷靜上前幾步,定睛再看,,只見這黃色的云中竟有張人臉,,面容精瘦,皮膚透亮,,耳垂很大,,和臉有些不協(xié)調(diào),閉著著雙眼,,滿臉安詳之色。這人開口說話道:“這里便是圣壽寺么,?”這時,,全寺廟的僧人都圍了出來,皆是驚訝,,這人為何能漂浮在空中,,難道是仙人下凡?懷靜走上前去,頷首道:“此處便是圣壽寺,,我是此寺的主事,,法號懷靜?!蹦侨寺牶?,連叫幾聲“好”,突然睜開眼睛,,懷靜只覺他的那雙眼睛如有法力一般,,深深吸引著懷靜,他有種說不出的感覺,,這種感覺是他這輩子第一次遇到,,似水似火,綿綿柔柔的,,弄得懷靜趕緊避開他的眼神,。
“哈哈哈···”那人邊笑邊從虛空中降落下來,包裹住的黃色云原來便是袈裟,,隨著降落,,袈裟也癟了下去,披在那人身上,,樣貌也逐漸顯現(xiàn)出來,,約莫五十多歲,修長的身子,,袈裟沒有完全將他包裹,,裸露出長長的腿,和膚白右臂,,不僧不俗得,,說不出的怪異,但是讓懷靜更覺怪異的是那人竟然沒有左臂,,也無左耳,,雙膝烏黑,腳踝也是,,如燒過一般,,懷靜驚得說不話來,只是不住得擺頭,,眾僧也是錯愕,,有的驚呼道:“這不是祖師柳本尊得十煉修行法嗎?”“這難道是真的,?”那人盤坐在地,,高聲道:“世人皆欲,,法門千萬,世人皆愚,,凈土歸一,,十煉修行,是這般么,?”話音剛落,,那人抬起手,朝著左眼挖去,,神態(tài)自若,。“我就以此眼供奉柳本尊吧,,若他修得正果,,保佑寶頂山石刻道場圓滿?!闭f著已將左眼挖出,,左眼已流出一道血槽。懷靜倒吸一口涼氣,,如見佛陀,,跪在地上,高聲叫道:“恭迎和尚···”說完,,匍匐在地,,眾僧皆跪。
懷靜如經(jīng)過了一次洗禮一般,,他以前懷疑得事情似乎找到了答案,,而且答案此刻就在圣壽寺內(nèi),他感覺唾手可得,,這是上天得眷顧,,也就是佛說得機緣吧。懷靜急切得想要把這個事情告訴師祖,,他快步上山,,但是快到山頂?shù)脮r候,他停住了,,看著那條熟悉得路,,他感覺走錯了,猶豫了很久,,頭也不回得下了山,。
黑夜中得寶頂山還在叮叮嘣嘣得作響,工人們連夜趕工,,石壁上掛著一盞盞油燈,,像在山上撒下了一顆顆星星,啞兒看著滿山的星火,,感覺就像游走在天空一般,,干活兒更賣力了,但是對于父親陳海來說卻是另一番處境,,昏暗的油燈無法讓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看得清,,但是陳海不愿放下手上的活兒,更不想讓自己的這幫徒子徒孫瞧不起,,他腦海里反復出現(xiàn)的是自己父親落寞的下山的那個背影,,佝僂著身子,似乎要和這大山融為一體,,不再被人注意一樣,。
匠人們紛紛從石壁上下來,去休息,,養(yǎng)足精神等待第二天的工作,,最后只剩下啞兒和陳海兩個人,啞兒專心致志的雕刻著石壁,,每一下就像智宗念誦的佛經(jīng)一樣,,啞兒聽著舒服,石灰飛揚,,沾在啞兒黝黑發(fā)亮的手臂上,,啞兒覺得很舒服,這種感覺就像小時候母親輕輕撫摸著自己,。陳海輕輕拍了拍啞兒,,示意自己先回去,讓他也早點回去休息,,啞兒點點頭答應(yīng)了,。父親走后,山谷寂靜,,只剩下啞兒一個人鑿刻的聲音,,啞兒邊做邊想,如果能一直這樣就好了,,能聽到智宗的誦經(jīng)聲,,還能感受到母親的輕撫,這也許就是智宗經(jīng)常說的極樂吧,!突然,,油燈滅了,大概是沒油了吧,,啞兒放下工具,,坐下來,,看著那輪皎潔的明月,月光灑下,,照在啞兒身邊的佛陀石像上,,啞兒微微一笑,想不到自己還能與佛陀一起看月亮,,一顆流行劃過,,留下長長的軌跡,啞兒靠在佛陀頭上,,睡著了,。
第二天,啞兒被吵鬧聲吵醒,,高高的從崖壁上看著匠人們抬著一個人往這邊走了,,啞兒沒看清是誰,但是他從匠人們看他的眼色中看出了不對勁,,啞兒靠近他們,,這時他才看清,沒錯,,被抬得的那個人就是自己的父親,,啞兒想哭,但是哭不出聲來,,淚水直往下淌,,伴隨著的是咿咿呀呀的嚎叫。
陳海昨晚回去的途中,,在自己走了半輩子的山道上摔了下去,,叫都沒來得及叫上一聲,早上起來被發(fā)現(xiàn)時,,早已經(jīng)僵硬了,。智宗為他的這位老朋友念過經(jīng)文后,便讓陳海的眾徒弟將他送到對面的山上安葬,,這是陳海跟智宗提過的唯一要求,,陳海希望死后依然看著寶頂山,此時的啞兒已經(jīng)很平靜了,,目送著父親上山,,他沒有跟過去,而是拿起工具,,爬上崖壁,,繼續(xù)鑿刻石壁,鐵錘重重的打在鏨子上,鏨子又重重的擊在石壁上,,啞兒似乎在用這種方式為父親送行,。
啞兒很自然的接手了父親留給他的工作和隊伍,一切都很自然,,自然到大家似乎都沒有悲傷過一樣,,但是大家都發(fā)現(xiàn)啞兒變了,變得不知道休息,,沒日沒夜的工作,就如同要把這滿山的石刻一夜鑿刻完一樣,,匠人們也陪著趕,,大家都知道工期緊,能多干一點是一點,,但是他們都是有經(jīng)驗的老石匠了,,再拼命也得休息,所以每次最后一個下工的人,,會拖著啞兒回去,,啞兒初時很倔強,但是慢慢得,,也接受了,,但是啞兒永遠是起的最早的,干的最晚的,。
懷靜終日與高僧在寺院的僻靜處綸經(jīng)講法,,那和尚法號無空智,從桑耶寺一路往南傳法,,慕名圣壽寺,,在此停留,懷靜奉他為上師,,無空智也是欣然接受,。懷靜終于還是問出了他以前問過智宗的問題:“為何柳本尊要以折磨的形式修行?”無空智搖搖頭,,答道:“我不知,。”懷靜有些失望,,和師祖的答案一樣,,繼續(xù)問:“為何你也要學他?”無空智睜著唯一的右眼看著懷靜道:“我何曾學他,?”懷靜剛要言語,,無空智又道:“佛說,成佛有八萬四千法門,,你可知有那八萬四千法門,?”懷靜搖搖頭,,無空智道:“那你為何要傍我學柳本尊?”懷靜不明何意,,但又不便言語,。無空智又問道:“你可知為何是八萬四千法門?”懷靜只是認真聽著,,無空智又繼續(xù)說:“因為人有八萬四千煩惱,,所以才有八萬四千法門,斷去所有煩惱,,便可成佛了,!”懷靜睜大眼睛問道:“真可成佛?”無空智點點頭,,懷靜激動得直打哆嗦,,這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也想不清楚的問題,,今天既然得到了高僧肯定的回答,,他自然不會放過,一把跪在地上,,叫道:“和尚教我,!”無空智搖搖頭:“我不知你有何煩惱,如何教你,?”懷靜聽了,,喃喃得說道:“我真有一件煩惱,但不知如何開口,?!睙o空智哈哈一笑,道:“直面自己,,才是求佛唯一的路,!”懷靜看著無空智,手輕輕的放入了懷中,,緊緊攥著一樣東西,。
就這樣,轉(zhuǎn)眼四五個月過去了,,懷靜初時常來看望智宗,,但是后來逐漸變少了,到最后根本就不來了,,而啞兒終日勞作,,無一刻懈怠,但手底下的匠人們已經(jīng)開始躁動了,只是表現(xiàn)的不是那么明顯,,啞兒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他也沒有辦法,懷靜不上山,,匠人們的月錢已經(jīng)拖了兩個月了,,啞兒偷偷的去找過懷靜,但是最近整日不在寺中,,據(jù)說是找個僻靜處修行去了,,啞兒不敢告訴智宗,智宗還是和往日一樣,,終日念經(jīng),。
此時的寶頂山已至深秋,寒氣逼人,,紅楓滿山遍野,風吹過,,如一道道紅色的浪,。匠人們按部就班的鑿刻著石壁,有的顯得頗為懶散,,就如冬日的貓兒,,蜷縮著,無精打采得懶得動彈,。智宗閉著雙眼,,念念有詞。這時,,一個僧人衣衫襤褸,,滿臉污穢,骨瘦如柴,,托著一件火紅的袈裟,,袈裟上放著一個黑漆漆的盒子,跪在地上,,艱難得一步一步往山上爬,,膝蓋已經(jīng)磨爛,污血染紅了僧袍,,眼見得已然奄奄一息,,但咬著牙在堅持。匠人們最先發(fā)現(xiàn)了他,,初時好奇,,紛紛議論,啞兒見了,趕忙從崖壁上下來,,到智宗跟前,,咿咿呀呀得叫智宗,這時,,那僧人已經(jīng)爬完臺階,,到了平頂出,遠遠看到智宗,,突然有了力量似的,,跪在地上加快了速度,邊跪地行走邊叫著:“師祖···師祖···我們回來了···哇···”還未說完,,哇的一下哭了出來,,隨即昏死過去。
這僧人便是懷心,,啞兒看著懷心,,心中暗念了聲:“南無阿彌陀佛···”為懷心擦拭身子,智宗診完脈,,看看他的傷勢,,知道沒什么大礙,但心中無法平靜,,看著身邊放著的袈裟和盒子,,已經(jīng)猜到了大概,等懷心醒來,,懷心哭哭啼啼的講述著整個過程:“我和師父禪明一路東去,,宣揚佛法,遇寺拜佛,,遇廟掃塔,,遍訪名山寶剎,師父謹遵師祖戒訓,,只與人講經(jīng)論道,,不敢與人爭辯,到達臨安府時,,師父的名聲早已先至,,各大道場相邀師父去講經(jīng)傳法,師父初時應(yīng)邀參加,,但是后來發(fā)現(xiàn)臨安府的佛教宗派復雜,,且對我宗派不甚友好,故而想早早離開,,便謝絕了其他道場的邀請,,誰知,,這竟然招來禍事。我們剛出臨安府,,在一家借宿人家,,被人在齋飯中下了毒,我那日因病沒有進食,,逃過了一劫,,而師父和那家農(nóng)戶全家都中毒慘死,我不敢報官,,也不敢走大路,,帶著師父的骨灰逃了回來,走到寶頂山腳下,,心中愧對祖師,,未能保護好師父,一路跪拜上山,,只求師祖原諒,。”
智宗聽完這些,,深深嘆了口氣,,背過身去,盤坐在床,,許久,才緩緩的說:“啞兒,,你帶懷心去別處休息吧,,我和禪明單獨一晚?!眴悍銎饝研?,懷心看著智宗,叫了聲:“師祖~”智宗一動不動,,啞兒輕輕拍了拍懷心,,示意不要再打擾了,扶著懷心出去了,。
啞兒上山這么多年來,,智宗第一次沒有出來對著柳本尊的石像念經(jīng),其實也是二十多年來第一次,,啞兒進去送吃的,,智宗還是和那晚一樣,背對著,,盤坐在床上一動不動,,連續(xù)三天都是如此,,顆粒未進。啞兒很是擔心,,想要去勸勸,,智宗突然用嘶啞的聲音開口說道:“你把懷心叫來吧?!眴喝チ?,不一會兒,懷心來了,,恢復的還不錯,,畢恭畢敬的問智宗:“您找我?”智宗道:“你和啞兒一同上山將你師父安葬了吧,,你師伯圓寂的早,,現(xiàn)在你師傅也去了,獨留懷靜和你了,,將師父安葬好后,,你們?nèi)フ乙幌聭鸯o,和他一同上山,,我有話要對你們說,,去吧···”懷心和啞兒正準備出去,智宗突然問啞兒:“啞兒,,工期還有多少天,?”啞兒一頓比劃,意思是還有大半個月,,智宗看著啞兒,,點點頭,智宗的眼里有種啞兒讀不懂的東西,。
懷心捧著禪明的骨灰,,身體繃得緊緊的,啞兒看著他的手一直在發(fā)抖,,心想他們師徒一定受了不少苦,,現(xiàn)在懷心失去了師傅,他覺得他能體會這種感覺,,應(yīng)該跟失去父親一樣吧,,啞兒將手搭在懷心身上,可剛碰到懷心,,懷心如同一只兔子跳了起來,,手中的骨灰差點掉落,驚恐的看著啞兒,,啞兒不知發(fā)生了什么,,懷心看著啞兒從驚恐變?yōu)榭蓱z,,竟又哭了起來,啞兒見他著實可憐,,比劃著讓他留在原地,,他去安葬禪明,懷心點點頭,,將骨灰交給啞兒,,啞兒覺得輕飄飄的,心中生出悲涼,,人死后就這般沒有重量啊,,于是緩緩往前走,懷心站立原地,,愣愣得流著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