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案子很快就破了,。

　　原來那鐘開是村里一霸,，雖然才十七歲,，但從小長得人高馬大，什么破事都干過,，對于這一切，鐘平向來不聞不問。這個看起來老實巴交的父親對兒子自小寵愛有加,，十四歲以前甚至從沒罵過一句，更別說打了,。十四歲之后,，鐘開仗著身高開始在村中惹是生非，鐘平這才開始管教已經(jīng)于事無補,。三年前,，鐘開正是十四歲。

　　“強X鐘惠的是鐘開,，不是他爹,，他爹是給他頂罪去的，為的就是怕耽誤他前程,。他爹以前老寄望他讀書讀個出息,，要是他吃了官司以后就不能考秀才了。格件事體么村里人人都曉得……”

　　村中甲長也被請到衙門,，說起這件往事,，不由為鐘平說情。

　　荀大人聞言氣不打一處來：“但是衙門里不知道??！你們曉不曉得包庇犯人是犯法的啊,？”

　　“曉得呀,！但是阿有辦法啦！小子只有十四歲,，就去吃個官司,，以后怎么辦啦,！他爹就他一個兒子，那么去頂哉,！”

　　鐘甲長應(yīng)對得理直氣壯,，荀大人瞪向他與一旁的楊村長：“鐘甲長，我說的不止是那個鐘平,，是你們倆,！”

　　楊村長就坐在一旁，靜得像一尊雕像,?？磥硭缧r候吃了癟，現(xiàn)在是打算裝傻充龍蒙混過去了,。

　　無奈中,，鐘甲長一攤手：“我們也沒辦法的呀！鐘平人很好的呀,，就他兒子勿好,，看他平日也沒少打少罵，小時候沒教好長大就教不好了呀,，那怎么辦呢,，又不是我家里人，清官難斷家務(wù)事,，他要去頂,，管我們什么事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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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我傍晚回家,，家子婆就說勿好了,，女兒跟著隔壁那個殺胚去了縣城里，結(jié)果那殺胚自己晃悠悠回來了,，稱沒看到我女兒,。我就知道勿好了。后來他爹押著他悄悄來找我,，說我女兒沒了,。我當(dāng)時想打他的……”

　　于阿水說到這里緩緩嘆了口氣，才接著道：“后來想想算了,，有那種女兒不如沒有……”

　　路少琛不耐煩地摸出一個布包丟到桌上：“阿叔,，從你房里搜到一包銅錢，你老婆都不知道來由,。這包錢是誰給的,？”

　　銅錢很沉,，縣衙里清點過,，合計至少能兌換二兩銀子,。

　　“那個么……”于阿水木著臉喃喃道，“鐘平給的,?！?p>　　“鐘平為什么給你這么多銅錢？”

　　“說就當(dāng)是下的聘禮,，把我女兒接過去埋在他們地頭附近,，以后就是他們鐘家人了……”

　　“我……”路少琛深吸了一口氣，好不容易才壓低了火氣,，“人命是好買的嗎,？阿叔，你知道這是犯法的嗎,？,！”

　　一聽自己又“犯法”，一想到“犯法”就要“吃官司”——沒念過書的于阿水又激動了起來：“大人,！我勿曉得?。∥易侄疾徽J(rèn)得的,，我跟我家子婆兩個人加起來,，認(rèn)得的字十個手指頭就數(shù)得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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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了兩間的牢房聽不到于阿水那邊的聲音,。鐘平在訴說中慢慢平靜下來,，但是他是這樣說的：“我只殺了我兒子。殺于嬌的還是我兒子,，小兩口吵架,、打架，回村路上經(jīng)過我家田地他發(fā)狠就把人殺了,。他還說他殺了個胡人,，大概就是前幾天被發(fā)現(xiàn)的那個，你們要找就找他,，勿要來找我,。”

　　燕祁云一邊記錄他說過的話,，一邊繼續(xù)盤問：“為什么殺你兒子,。”

　　“因為他殺了人,。我么為民除害呀,！”

　　鐘平說得一臉理所當(dāng)然，燕祁云一邊記錄,，抬頭瞥了他一眼：“他殺了于嬌那么多天后,，你才想到‘為民除害’,？”

　　“一開始么……還是想保住他的，就花了點錢,。反正于阿水家里窮得很,，經(jīng)常為點雞毛蒜皮的事體斤斤計較，收了那一包銅錢他也就不響了,?！?p>　　“那為什么后來不想保了呢？”

　　“因為他說他在城里又殺了一個人,，雖然是個胡人,。”

　　“知道他為什么殺那個胡人嗎,？”

　　“他說他跟嬌嬌吵架被那個胡人看到了,，就疑神疑鬼，特意去城里找到殺掉的……”鐘平說到此處終于紅了眼眶,，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差大哥，你是沒有過這種兒子,，心累?。退€幫錯了,，隔幾天又殺個人,，再接下來指不定他又要干什么壞事體。我生下來的,，只能我負(fù)責(zé),，他是我兒子，處置他我也心疼的呀,！唉……沒有辦法,，沒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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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大概也就是前天，鐘平來找我,，說他把他兒子殺了,，人都沉到水塘里了，我還說他,，那一口池塘是供全村灌溉的,，全村的糧食蔬菜都泡尸水里了，大家吃尸水泡的菜,！他一想對的,，就說過個兩天從池塘里把尸體撈出來埋到嬌嬌旁邊，算作合葬，結(jié)個陰親……”

　　于阿水絮絮叨叨,，東一句西一句,，路少琛不得不把他拉回主題。

　　“阿叔,，他有說過為什么突然想到要殺兒子么,？”

　　“有啊,，”于阿水說到此處來了興致,，“因為他跟他兒子吵架，還打起來了,！而且他家子婆又有喜了,，村里的張神醫(yī)把過脈，又是個兒子,！鐘開這個兒子么就當(dāng)廢掉了,，還不如好好把下個兒子養(yǎng)養(yǎng)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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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你兒子殺死于嬌的作案過程嗎？”燕祁云問鐘平,。

　　“勿曉得,。”對面那老頭拋出三個字,。

　　“你兒子殺完人回家后,，你是隔了多久才知道他犯事的？”

　　“沒多久,，不記得了,。”

　　“他回家時沒有異樣,？身上沒有沾血嗎,？”

　　“不清楚，我那時候睡了……有我家子婆作證??！”

　　燕祁云套話，試圖問出他是否共同參與殺死于嬌,，但鐘平開始打太極,。看來雖然他沒啥文化,，還是知道共犯罪加一等的道理,。而且從現(xiàn)場痕跡來看，殺死于嬌的也只有一人,，鐘平應(yīng)沒有撒謊,。

　　“于嬌的尸體，是不是你幫你兒子掩埋的？”最后,，燕祁云換了個問題,。

　　“不是的?！辩娖筋^搖得似潑浪鼓,。

　　“那你怎么知道于嬌的尸體被埋在那個地方？”燕祁云板著臉,，半是真話,，半是誆他，“你清早去過案發(fā)現(xiàn)場,，留下一串腳印,，就通向你家！你的鞋子跟腳印也比對過了,，再不從實招來,，可就只能上刑了！”

　　鐘平畢竟是個農(nóng)民,，沒讀過什么書,，自然不知道什么新政，老百姓進衙門膽戰(zhàn)心驚,，就怕挨一頓水火棍,，更何況他如今是被當(dāng)成個犯人來審，更是不敢不說實話了,。

　　“我……我就是去看看……”鐘開苦著臉道,。

　　“去看什么？土堆有什么好看的,？”

　　“唉……我就是昨天聽人說隔壁嬌嬌的尸體跑到城門口去了,，今早越想越奇怪，所以去看看……”

　　“所以你果然知道于嬌的尸體就埋在你家田地附近??？”

　　“是我兒子告訴我的呀，我就幫忙挖了個坑,，沒有做別的……”他脫口而出,，隨即自覺不妙，小心翼翼地試探燕祁云,，“大人,，這事……是于阿水告訴你的？”

　　燕祁云反得了線索：“哦,，所以于阿水也知道他女兒埋在那里,？”

　　“那是,，”鐘平破罐子破摔，干脆把他那鄰居好哥們一并拖下水,，“他收了我錢,，還幫我蓋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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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間牢房,，路少琛嚇唬于阿水：“阿叔,，我跟你說，你這叫串供,，跟他人隱匿案情,，是要吃官司的，那包銅錢將沒收作為證物,，就不追究你的責(zé)任了,！”

　　于阿水一聽不干了：“憑什么呀,！鐘平給我的,，憑什么衙門充公，你們不講道理嘛,！”

　　“這不是講不講道理,，這是新法，現(xiàn)在是告知你……”

　　“哎呀鐘平害了我女兒一條命,，還拖累我,，我要找他算賬！嬌嬌啊,，你死得好慘?。　庇诎⑺_嗓子干嚎,，“唉,，早知這樣就攔著她媽不去上報失蹤了……你們衙門多事體！”

　　路少琛提高了嗓門：“怎么我們衙門又多事體呢,？,！”

　　“不是你們衙門，不是你們,！”于阿水還是不敢得罪官差,，換了個口風(fēng)，又責(zé)怪起了方才還嚎過得女兒,，“是嬌嬌多事體……死了還非要跑到路面上,，讓那么多人看到，還不嫌丟人現(xiàn)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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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少琛走出衙門的時候大大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見到小鳳迎上來，趕緊作了個“?！钡氖帐?。

　　“大姐，我現(xiàn)在非常無語,，想靜一靜,，先不要跟我說話！”

　　然后他便自顧自地溜走了,。

　　隨后出來的是燕祁云,，他也是同樣的步履沉重。

　　小鳳扒住他的手臂：“發(fā)生什么了,？到底真相是什么,？”

　　其實關(guān)于這個案子，還有好些疑點,，比如,，到底是誰把尸體起出的，于阿水和鐘平都聲稱不知,。仵作驗尸后也覺詭異,，因為那尸體四肢有多處死后很久才出現(xiàn)的磨損，就好似死者是死后自己爬出了土,，躺到了那條大路上,，好讓來往的行人發(fā)現(xiàn)的。不過他隱瞞了這些,，匆匆地用一句話把案情簡述了一遍,，語氣盡量保持波瀾不驚。

　　最后他突然道：“對了,，多謝,。”

　　“你謝我,？”小鳳一愣,。

　　“謝你眼睛尖，看到那么深的池塘里躺著的尸體,。不然我們還要找半天,。”

　　“那……倒也不是,，如果我不提醒,，你們再拖兩天網(wǎng)也能找得到，畢竟他就把尸體丟在村里……”小鳳不解道,，“可他為什么要把尸體丟在村里呢,？很容易被發(fā)現(xiàn)啊,，這樣不是太蠢了嗎？”

　　天上飛過一對兒麻雀,，燕祁云目送那兩只歡樂的鳥兒,，沒來由地想要傾訴出長期以來所碰到的所以難題與迷茫。

　　“其實,，很多犯人的作案手法并不高明,，”他說，“作案的目的往往也一言難盡,，但是要找到證據(jù)抓住那個真正犯案的人,，卻很難?！?p>　　他沉默下去,，自有一番心事。

　　“哦,，這樣啊……”然而小鳳背過身,，在燕祁云無法看到的角落，她悄悄勾起唇角,。

　　——所以只要足夠高明,，就永遠(yuǎn)不會被抓到了,，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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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瀆大街上，一輛馬車從路正中緩緩駛過,，夏風(fēng)偶爾拂過車上的絲綢門簾,，引得街道兩側(cè)的路人多瞄兩眼，待那車過去,，一群男女開始講起閑話,。

　　“哎？那個不是藥材鋪的老板娘嗎,？”

　　“她這幾天突然瘦下來,，越來越漂亮了啊,！”

　　“還越來越風(fēng)騷呢,！”

　　“她老公死了才不到兩年，現(xiàn)在突然開始打扮這么漂亮,，不是什么好事,！”

　　“切，寡婦門前是非多唄,！”

　　那寡婦的馬車,，最終是停到了林墨的跟前,，把他嚇了一跳。

　　日頭已落山,，學(xué)堂早關(guān)門了,，他提了兩包菜準(zhǔn)備回家。奈何他小時候瘸了一條腿,，走路比起常人沒那么利索,，又因為買東西花了些功夫，這才耽擱到現(xiàn)在還沒回家,。

　　現(xiàn)在他被攔住了,，攔住他的人是木瀆縣最有錢的寡婦，他頓時不知該怎么辦才好,。

　　“林老師是么,，”那簾子內(nèi)的女子看他半天不作聲，倒是先發(fā)話了,，“這縣城里就先生的一家學(xué)堂,，奴家久聞先生大名……”

　　“秦掌柜，不敢當(dāng)……”他低下頭,，這是一種因長期的自卑而導(dǎo)致的習(xí)慣,。

　　簾中伸出一只白皙纖細(xì)的手，微微掀開簾子,，掃向車旁的男人,，貪戀般地凝視著他，仿佛要將這一整個人的每個細(xì)節(jié)都映在自己眼中,。

　　有路人經(jīng)過,，好奇地往這邊瞅一眼，不知這個寡婦是想干什么,。

　　事實上,，她也還沒有想好接下來應(yīng)該干什么。

　　“罷了,，”她最后拋下這句話,，“林老師，可要記住奴家,，我們有緣還會相見的,。”

　　簾子重又放下,，沉默的車夫揚起馬鞭,，差點甩到林墨的身上。這一次的邂逅莫名其妙,，足夠令人摸不著頭腦,。

　　不遠(yuǎn)處的巷子口,，冒出了一個煙圈，一條身影鉆入漆黑的巷子中,，融入這天的漫漫長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