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斯蘭是萊安納大陸西北角的一個小村子,，臨著大海,，村民們都以打漁為生。當(dāng)然,，春季他們也會在周圍不算太豐饒的土地上播種,。

　　這個村子與距離最近的斯諾城隔著一片遼闊的荒原,，夏季還會有商人來買魚。到了冬季,，大雪堆積的極快,，不多久放眼望去四周就都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馬車沒法通行,，就算步行,，沒有經(jīng)驗(yàn)的人很容易就會迷路，而且過于漫長的路程需要極高的耐力,。加上冬季禁漁,，商人們也不會來，所以,，艾斯蘭村中只有“運(yùn)貨人”會穿過荒原去城市買回必要的物資,，他們能在雪地中辨別出路線，而且身體強(qiáng)壯可以忍受路上的風(fēng)雪,。

　　但此時是夏季,，人們都駕船在海上打漁，除了一戶人家……

　　木制的小屋門窗緊閉,，而在屋內(nèi),，查爾斯緊緊握住妻子的手，看著她蒼白痛苦的臉,，和她一樣滿頭大汗,。

　　“繼續(xù)用力，安娜,，馬上就好了,。”一位滿頭白發(fā)的老人不斷鼓勵著安娜,。

　　“可我真的好累啊,，已經(jīng)沒有力氣了?！卑材葤暝f出話來,。

　　“別放棄，你可以做到的，我數(shù)一二三,，到三的時候你就用力可以嗎,？”

　　“好，我會試,?！卑材壬钗艘豢跉庾龊脺?zhǔn)備。

　　“一,、二,、三，用力,?！崩先碎_始數(shù)數(shù)。

　　如此的對話重復(fù)了數(shù)次,，終于，安娜像是要力竭了一般喊出了最后一聲,，一個嬰兒也隨之離開了母體,。

　　“是個男孩！”老人用一把小剪刀剪斷了臍帶,，剛出生的男嬰全身都紅通通的,，幾乎就在老人將他抱起的同時開始哇哇大哭起來。

　　他感到冷,，也感到眼睛好痛,，但過了一會兒他感到自己被什么軟軟的東西包裹了起來，眼睛也不再痛了,，于是沉沉地睡了過去,。

　　查爾斯發(fā)現(xiàn)自己口干舌燥，就好像剛才聲嘶力竭大喊的人是自己,，他舔了舔嘴唇開口了,，聲音嘶啞得可怕：“可以讓我抱抱他嗎？”

　　老人將小嬰兒交到他的手上,，接過嬰兒的查爾斯卻突然手足無措,，常年用來收漁網(wǎng)的雙手還不知道如何對待一個初生的生命。

　　“讓我也看一看他,?！卑材鹊哪樳€是蒼白，但至少表情不再那么痛苦,。

　　查爾斯連忙半蹲下來,，讓安娜看看小嬰兒，安娜看著他安詳?shù)乃樔滩蛔∥⑿α似饋怼?p>　　老人開口問道：“你們倆給孩子準(zhǔn)備好名字了嗎？”

　　“霍伊,，我們已經(jīng)取好名字了,，叫霍伊，就是那個古代勇士的名字,，當(dāng)時我和安娜說好了如果是男孩就叫這個名字,。”

　　“真是個好名字,?！崩先藦澭趮雰旱乃樏媲皳]了揮手，“小霍伊,，好好睡吧,，長大以后也要成為一個勇士哦?！?p>　　十幾年過去了,，還是在這座屋子里。

　　“霍伊,，去沃克大叔家把克里森叫來吃飯,，我之前就說這段時間讓他住在家里，你就是不愿意……”安娜一邊將菜下鍋,，一邊對坐在桌邊發(fā)呆的霍伊喊道,。

　　“好好好，知道了,?！被粢烈埠暗溃缓笃鹕硐蜷T外走去,，不忘把棉衣的扣子扣到最上面的一顆,。領(lǐng)口太緊，霍伊感覺自己快窒息了,，但他很怕冷,，絕不允許一絲冷氣從敞開的領(lǐng)口鉆進(jìn)去。

　　腳下的積雪踩起來嘎吱嘎吱的作響,，霍伊想起來當(dāng)時也是在冬天發(fā)生了那件事,。

　　小時候的霍伊脾氣很暴躁，還很自私小氣,，什么東西只要到了他手里就絕沒可能再拿走,，稍不如意就會開始大吼大叫，這沒少惹安娜和查爾斯生氣,，但卻無可奈何,。

　　而在之后一個冬天,，霍伊生了一場大病，他連續(xù)高燒了幾天,，安娜看著緊閉雙眼的霍伊眼淚不斷,，查爾斯坐在門外臺階上不停嘆氣，他們都覺得霍伊可能活不了了,。

　　而高燒昏迷中的霍伊卻經(jīng)歷著難以想象的事情,，他發(fā)現(xiàn)自己飛過天際，看到自己噴出火焰,，聽到自己發(fā)出了震撼的龍吟,，于是他知道自己是一條龍。上一世惡龍的所見所聞在霍伊的面前一一閃過,，最后一幕定格在一個獰笑著用劍捅向自己眼球的男人臉上,。

　　霍伊慘叫著從床上坐起來，用手捂住左眼,，安娜的眼淚還在流著,，她不敢相信地拿手帕擦了擦已經(jīng)紅腫的眼眶，才確定霍伊真的醒來了,，她一把抱住霍伊,，不斷地說著：“你終于醒了，媽媽好擔(dān)心,。”

　　查爾斯聽到霍伊的尖叫,，也從門外沖了進(jìn)來,，站在床邊看著被妻子抱住的霍伊，也忍不住流了眼淚,。

　　但令安娜和查爾斯擔(dān)心的是,，大病過后的霍伊突然變了很多。

　　醒過來的霍伊并不確定自己看到的到底是什么,，但他發(fā)現(xiàn)自己之前的性格和在昏迷中看到的龍一樣惡劣,，暴躁又自私?；粢梁荏@訝自己為什么之前會毫不自知,，他還記得自己理所當(dāng)然地把一整條魚放進(jìn)自己的盤子里，并且不準(zhǔn)媽媽分一點(diǎn)給爸爸,，對著她又吼又叫,，那時的自己好像什么也沒有想，沒有思考,。

　　沒有思考,，這就是當(dāng)時的自己和那條龍的共同點(diǎn),，霍伊總結(jié)著，什么都按著本能來,，結(jié)果就是那樣的,。

　　但是接下來幾天，那些畫面和霍伊自己的記憶攪在一起,，讓他一會兒感覺自己就是那條龍,，想要怒吼，想要展翅飛向高空,；一會兒又冷靜下來,，不斷提醒自己可以思考，自己不是一頭野獸,。

　　安娜和查爾斯在懷疑自己的兒子是不是大病一場后傻了,，但他們最后只是默默地看著霍伊，兒子還能活著就好,。

　　那段經(jīng)歷是痛苦而漫長的,，霍伊現(xiàn)在終于可以控制住自己不再大發(fā)脾氣，在他的大腦里那條龍的記憶被梳理明白放在一邊,。他不斷對自己說,，我是一個人類，我在艾斯蘭長大,，我的父母是查爾斯和安娜,。慢慢地，霍伊發(fā)現(xiàn)自己可以做到像讀一本小說那樣去翻閱龍的記憶,，他就像一個看客,。

　　但是，最近……

　　想著想著,，霍伊走到了沃克大叔的家門口,，定了定神，他站在門外大喊：“克里森,！克里森快出來,！到我家去吃飯了?！?p>　　他發(fā)現(xiàn)屋里沒有一點(diǎn)光亮,，冬天天黑的早，不點(diǎn)燈,，至少應(yīng)該燒火取暖吧,，但窗戶和門縫里連火光都沒有。

　　有些擔(dān)心的霍伊從門外臺階下拿出藏著的鑰匙打開門,，壁爐果然沒有火,，屋里涼的和屋外沒有區(qū)別,。

　　霍伊皺著眉頭推開臥室的門，黑漆漆的屋里,，他只能聽到輕微的呼吸聲,。于是，他走到床邊,，推了一把整個蜷縮在毯子里的克里森,。

　　被推醒的克里森茫然地睜開眼睛，鼻音濃重地嘟囔著：“誰??？”

　　“別睡了，我是霍伊,，起來去我家吃飯了,。”霍伊無奈地說,。

　　“哦,，霍伊哥哥啊?！笨死锷掏痰刈似饋?，“等一下，我穿上外衣,?！?p>　　霍伊看著克里森有氣無力地套上褲子和外衣，有些奇怪,，這個家伙平時明明挺活潑的啊,，于是問道：“你怎么了？家里為什么不生火,？不冷嗎？”

　　“唔,，好像感冒了吧,。昨天晚上半夜火滅了，早上起來就不舒服了,，所以也沒有去生火,，就一直躺著了?！笨死锷酆每圩?，對霍伊說，“走吧,?！?p>　　霍伊一聽卻急了：“你生病了不吃藥,，還在這里躺著，要是我不來你是不是打算就這樣躺到病好,？還是躺到沃克大叔回來,？”

　　“嗯?！笨死锷p哼了一聲,。

　　霍伊簡直要?dú)庹耍粫r又想不出什么說教的詞來,，于是搖了搖頭說：“走吧,，我媽還等你來才開飯呢?！?p>　　一路上,，克里森跟在霍伊身后一聲不吭?；粢疗綍r煩克里森就是因?yàn)檫@家伙吵吵鬧鬧的,，還喜歡跟在自己后邊喊自己“霍伊哥哥”，每次聽到他這么叫自己,，霍伊都會感覺別扭,。

　　但現(xiàn)在這個安靜的克里森讓他更煩躁了，因?yàn)榛粢林浪F(xiàn)在是因?yàn)楦忻半y受所以不說話,。而且,，克里森平時愛纏著自己也是情有可原，這家伙在村子里沒有其他朋友,，自己又何嘗不是就這一個愿意親近自己的同齡人,。結(jié)果因?yàn)樽约簾┧圆幌胱屗〖依?，結(jié)果一個晚上他就把自己搞感冒了?，F(xiàn)在霍伊又氣又著急。

　　克里森是沃克大叔撿回來的孩子,。沃克大叔是一個“運(yùn)貨人”,，冬天的時候他會穿過村子南邊的荒原去城市里采購物資回來，但那一年從斯諾城回來的沃克大叔身邊還跟著一個小小的身影,。

　　據(jù)沃克大叔說這孩子一個人在雪原上,，也不知是父母不要了，還是自己走丟了,，沃克大叔看他快凍死了決定還是把他帶回家里,。

　　這孩子對以前的事一概想不起，只記得自己在雪地里,，還記得自己叫克里森,，于是沃克大叔就讓他跟自己姓,，全名克里森·沃克。

　　村里傳言說其實(shí)當(dāng)時有兩個孩子,，但是有一個已經(jīng)凍死了,，所以沃克大叔只帶回來了一個。雖然沃克大叔不斷說當(dāng)時雪地里只有克里森一個孩子,，大家伙兒也都表示相信他,。但在孩子們中間這傳言依然不斷被傳播著，大家叫克里森“死人弟弟”,、“小孤兒”,，經(jīng)常欺負(fù)他。

　　而霍伊小時候大魔王的形象早就深入人心,，在那個冬天的一場大燒過后,，他原本的金發(fā)一點(diǎn)點(diǎn)變紅，最后變成了一頭赤紅的頭發(fā),，但整個村子里的人都是金發(fā),。所以本來就沒幾個朋友的他，還被安上了“紅毛怪”的稱號,，不過這些孩子不敢當(dāng)面這么叫他,，只在背后偷偷摸摸地說。

　　沃克大叔和查爾斯一家關(guān)系本來就好,，每到冬天要去運(yùn)貨時,，都會把克里森寄托在他們家里，一來二去兩個都沒啥朋友的小孩子關(guān)系卻好了起來,。

　　霍伊當(dāng)然否認(rèn)這一點(diǎn),，他說：“我和克里森才不是朋友，他太煩了,，老是跟在我后邊哥哥,、哥哥地叫?！?p>　　安娜卻不以為意地說：“以你的脾氣,，要是真煩，早就把他打一頓趕走了,。”

　　霍伊不置可否,，再沒就這一點(diǎn)和媽媽辯論過,。

　　終于走到家門口了，霍伊回頭看到克里森無精打采落后一大截的樣子,，趕緊走過去把他往門里拉：“快進(jìn)來暖和一下吧,，你真是太讓人不省心了,。”

　　安娜早就將飯菜端上了桌,，此時過來迎接兩人,，看到?jīng)]什么精神的克里森，關(guān)切地問道：“克里森,，你怎么了,？”

　　“他在家里不生火，還感冒了,，裹在毯子里躺了一天,。”霍伊趕在克里森前面回答道,。

　　“怎么不注意身體呢,？我昨天本來想讓你留在家里住的，但是霍伊不愿意……”安娜又?jǐn)?shù)落起霍伊來了,，“快來吃飯,，喝點(diǎn)熱湯?！?p>　　“謝謝你,，夫人?！笨死锷f話時還是可以聽出感冒的沙啞,。

　　吃飯時，查爾斯也從村長家里回來了,，這幾天他都在和村里的壯勞力一起為明天的豐雪節(jié)做準(zhǔn)備,。

　　“你們不知道我們準(zhǔn)備了多大的魚，明天你們一定會大吃一驚的,?！辈闋査箍雌饋砼d奮極了。

　　“好的好的知道了,，木材都準(zhǔn)備好了嗎,？還記得去年那木頭發(fā)潮，結(jié)果點(diǎn)燃后沒有火只是一直冒煙,?！卑材蕊@然對大魚沒有興趣。

　　“今年沒有問題,，村長秋天就準(zhǔn)備好了,。”查爾斯回答后，轉(zhuǎn)頭看向正在埋頭吃飯的霍伊和克里森,，“小伙子們,，你們準(zhǔn)備好小魚了嗎？”

　　“沒有,，但我們還有明天整個白天可以準(zhǔn)備,。”霍伊回答道,。

　　豐雪節(jié)是艾斯蘭冬季時的一個慶祝與祈福的節(jié)日,，這一天，村子會在海邊燃起篝火,，然后將準(zhǔn)備好的紙魚架在篝火上烤,，之后將紙灰拋入海中。村民們也各自折小紙魚向大海扔去,，據(jù)說誰的魚扔出去更遠(yuǎn),，來年開漁時就能收獲更多。

　　“沒錯,，所以,，今天晚上克里森就留在家里住?！卑材妊杆俳舆^了話頭,，“霍伊，你不能反對,?！?p>　　“我本來也沒想反對?！被粢列÷曊f,。

　　“真的麻煩你了，夫人,?！笨死锷诤葴B忙放下湯勺對安娜說,。

　　“沒事,，你都不好好照顧自己，等沃克大哥回來,，還以為我們不管你呢,。”安娜心疼地摸了摸克里森柔軟的頭發(fā),。

　　當(dāng)天夜里,，克里森睡在床上,，霍伊睡在了房間的地板上?？死锷惶靡馑迹粢翑[了擺手說：“我害怕和你擠一起,，明天早上我也會感冒,。”

　　可能是因?yàn)楦忻邦^腦昏沉,，克里森很快就入睡了,。而霍伊翻來覆去睡不著，地板上雖然也鋪了一層床單,，但終究還是硬邦邦的,，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終于入睡。

　　眼前出現(xiàn)了一個金發(fā)男人,，他張嘴說著什么,，然后突然大笑起來，拿起手中的長劍向自己的眼睛捅來,?；粢料胄褋韰s做不到，他知道自己在做夢,，而且已經(jīng)做過很多次相同的夢了,，但即便知道是夢，當(dāng)那把劍捅入眼睛時,，他還是感到疼痛難忍,。他聽到自己在咆哮，以前他只當(dāng)這是痛苦的吶喊,，但這一次他卻聽懂了這怒吼的含義,。

　　“疼，我好疼,?！?p>　　“我要復(fù)仇?！?p>　　“人類,，我會復(fù)仇?！?p>　　……

　　從地板上坐起,，霍伊呼吸急促，這個相同的夢從那一年的冬天之后三不五時地就會出現(xiàn),，但最近霍伊卻開始聽懂了這條龍的聲音,。

　　雖然霍伊一直是認(rèn)為自己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視角看待那條龍的經(jīng)歷的，這么多年過去了，他不斷地用“我是個人類”這句話來寬慰從噩夢中驚醒的自己,。

　　可是,，一個十五歲的人類少年會聽懂龍的吼叫嗎？

　　霍伊起身走到床邊,，發(fā)現(xiàn)克里森還在沉睡著,，幫他把毯子掖了掖。接著,，霍伊來到窗邊,，發(fā)現(xiàn)窗外下起雪來了。雙眼無神地看著窗外寂靜的村莊,，霍伊的心里十分迷茫,，就像多年之前從大燒昏迷中醒來后，他再一次開始不確定自己到底是一條龍還是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