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竹聲聲歲,，又是一年春,。
花自量近來的日子可謂是春風(fēng)得意，人在家中坐,，禮從天上來。正逢年關(guān),，送布匹吃食的比比皆是,。對此他多少有些受寵若驚。
前些日子,，官府放榜,，言花自量為民除害，勇捉惡鬼,，乃當(dāng)世英雄表率！一頂高帽,，他戴在頭上卻惴惴不安,，在心中暗道，日后斷不能再行此事,，千萬莫忘了師父的囑托,，他命有大劫，需得遠(yuǎn)離鬼怪之事,！
他依稀記著自己確實捉鬼去了,，卻記不清過程，只記得他以一張黃符除掉食嬰鬼,，而后好似還開了個香鋪,，疑惑不解，自己并不會制香,，如何能開香鋪,，再后來他不知為何答應(yīng)沈綰共同捉鬼，捉什么鬼,，如何捉的,，均是記不得了，但那日他確確實實在牢中醒來,。
醒來后他便又成了英雄,，即洋洋得意，又悵然若失,。
“花英雄,，起的可早啊?！?p> 聽聲便知來者何人,，他望了望天，臨近正午還早,？沈綰接連幾日來訪,，回回都有不同的說法,，他見怪不怪，問：“沈姑娘這回,，為何事而來,？”
沈綰取下面紗，容顏驚艷無雙,，“得好酒一壺,，特與君共飲?！?p> “小爺我從不與女子喝酒,。”他癟癟嘴,，“怕喝多了給人輕薄去,。”
“哈哈哈,?！币恍A城，沈綰不甘示弱,，“單論你我容顏,，也是我更怕些才是?！?p> 他轉(zhuǎn)過頭不看她,，她生的的確好看，與之相處也算得益,，但……
“罷了罷了,！酒留給你一個人喝?！鄙蚓U放下酒便要離去,，剛行至門口，又回身道：“你即無喜歡之人,，又何苦拒我千里之外,？”
表現(xiàn)得如此明顯嗎？他淺笑,，往日應(yīng)付鶯鶯燕燕得心應(yīng)手,，誰料一覺醒來便力不從心。想來或是因沾染邪物的緣故,，思及此,，他進(jìn)入師父曾住的屋子，尋思找個法子為自己驅(qū)驅(qū)邪物。
屋內(nèi)似有似無地飄著香,，清新而又柔和的味道,，他在屋子里燃過香？也許吧,。桌上放著本百鬼記,，他隨意翻看，這筆跡像極了師父,，但他知道并非師父所寫,，是誰呢？
百鬼記所錄生動有趣,，他好似在哪看過,，仔細(xì)回想?yún)s又無法想起。
日漸西斜,，當(dāng)最后一縷光消失于屋內(nèi),，他才驚覺，原來過了這么多時辰,，他輕輕轉(zhuǎn)動因捧著百鬼記而酸疼的手腕，揉揉眼睛,，點(diǎn)起燭燈,，窗上映出兩個人影，一個低著頭淺笑,，另一個撐著頭凝望,。
他大驚，再次揉了揉眼睛,，窗上只有一個人影,，呆呆站在那，他揮了揮手,，人影也跟著揮揮手,，那是他的影子。
皓月當(dāng)空,，云淡風(fēng)輕,，雞犬也已入睡，打更夫賴洋洋地敲著梆子,。
他掌著燈,，再次推開這間房門。他在自己房中輾轉(zhuǎn)難眠,，在師父屋里便感覺安然舒適,，他趁著無人對著空蕩蕩的屋子自言自語。
“師父，我沒聽您的話,。將你留給我救命的黃符,，用來捉鬼。我并非不怕鬼,，亦非不怕死,，其實我怕極了。我也不知當(dāng)時作何感想,，就是那么做了,，師父莫怪！”
“我似乎找到了比生命更重要之物,，但我將它弄丟了,。師父，我想將其尋回,，特別想,，特別想……”
雞鳴劃破天際，叫醒沉睡的世人,。
他觸及枕頭,，觸感一片濕涼，昨夜他好似做了個夢,，夢中……再難記起,，只是心間那份悲傷，濃得化不開,。
收拾好心情,，他穿上最喜歡的芍藥華服，衣擺處繡著一大朵嬌艷的芍藥,，他不禁贊嘆繡娘精妙絕倫的手藝,。
好些日子未出門，西市還是那般熱鬧,。
包子鋪的店家隔著老遠(yuǎn)便瞧見他,，喜滋滋地喊著：“花老板！老樣子,，來碗餛飩,？”
他怔怔地點(diǎn)頭，腹誹這店家何時對他如此熱情,？不過餛飩倒是熱騰騰的,，一碗下肚，寒意盡消,。
熙熙攘攘來往之人,，均朝他恭敬地喊一聲——花英雄,，他點(diǎn)頭回應(yīng)，仿佛早已習(xí)慣這樣的稱呼,，但事實并非如此,。
他不止一次問沈綰：“那日在牢獄中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你捉住了危害長安的惡鬼??！”
“當(dāng)真是我？我如何捉的,？”
“當(dāng)然是你,！你布下了一個陣法，一下就捉住了,！”
“那鬼呢,？”
“鬼……”沈綰略顯猶豫，“被問道收了吧,?！?p> “你究竟要問幾遍才肯罷休？”
他也不知,，沈綰說的這些他都不記得,，他直覺并不如沈綰說的那樣簡單。
他遍訪郎中,，如何能治失憶之癥,？
郎中言：“你并未有病癥，或許是太累了,，多加休養(yǎng)便好?！?p> 但他知道,，他丟失了記憶，那段很重要的記憶,。這使他困惑,，甚至覺著自己與世人格格不入。
同樣格格不入的還有煙雨樓,，它又成了繁華街道上,，唯一寂靜的所在。
他望著煙雨樓,，喃喃：“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弊舟E清秀而不失豪氣,，當(dāng)年寫下這幅門聯(lián)之人,，想來也不是一般人，仔細(xì)打量著,，筆觸間有幾分熟悉,。
“花老板！多日不見,！別來無恙?。 彼粋€未留神竟在金銀花門前停留了許久,，佟掌柜見他望著煙雨樓愣神,，不免唏噓：“好好的香鋪，怎的說不開便不開了呢,！”
他淺笑著,，“小爺不是賣香的料子，沾不得銅臭,?！彪S即揚(yáng)揚(yáng)衣擺，得意道：“還是風(fēng)花雪月更適合小爺,?！?p> “自然自然，花老板慢走,！”
他走出幾步,，佟掌柜回了鋪?zhàn)樱俅位仡^,，煙雨樓如何興如何敗,，他與它之間如何千絲萬縷，他已是無法想起,。
他努力地想重新記起自己忘記的東西,，每當(dāng)這個時候，他仿佛置身迷霧,，四周只有無窮無盡的難以抓取的一片白茫茫的霧,，他什么也看不見，什么也摸不著,，深深的無力感席卷而來,。
他時常在院中呆呆地坐著，一壺酒或是一盞茶便是一日,，亦或是在師父屋內(nèi),，讀百鬼記消磨時光。
院中的迎春悄悄抽出新芽,，再過不久便是迎春花期,，他想象著迎春滿枝的模樣,，腦海中響起一個聲音。
“待明年春至,，與君迎春可好,？”
只一瞬便再也無法記起，他明白這不是幻象,，是誰,？說話的人是誰？是誰與他相約迎春,？他究竟忘了誰,？
迎春花，迎春花,，他猛然想起那個繡著迎春花的香囊,，他沖入屋內(nèi)，那個香囊被他鄭重地藏在抽屜里,。他小心翼翼地將它拿起,，握在手心，香囊散發(fā)著陣陣迎春花香,。
有位姑娘,，手執(zhí)迎春花，笑著同他說：“你還是那般模樣啊,?！?p> 腦海中姑娘的樣子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清晰時,，她的指腹，她的衣擺,，她的發(fā)梢,，都近若可觸，模糊時,，她的一顰一笑，一嗔一怒,，均是一片空白,。自那后他便捏著香囊，一刻也未曾離身,。
院中迎春開的正盛時,，沈綰來訪。
她夸贊道：“這株迎春讓你養(yǎng)護(hù)得分外嬌艷,?！?p> 他頷首以示回應(yīng),，手中動作卻未停下半分。
沈綰走近,，看著桌上層層疊疊地畫紙,，多得堆不下，散落一地,。她俯身將掉落的畫紙拾起,，每一張上都畫著一個姑娘，或彎腰采摘迎春花,，或挽著袖清洗迎春花,，或墊著腳晾曬迎春花，一舉一動,，栩栩如生,。
“要不是畫中姑娘沒有臉，我都要以為她當(dāng)真存于世上,?！?p> 聞言，他停下筆定定道：“她存于世,，只是我忘了她,，等我想起來，我一定將她尋回,?！?p> 他那副認(rèn)真至極的模樣，沈綰驚道：“你莫不是瘋了,？這人不過是你的臆想罷了,。”
“不,，她存在過,！每晚我都能夢見她！”他想起午夜夢回,，枕邊的濕涼,，他篤定自己夢見了她，那個與迎春花有著千絲萬縷的姑娘,，他丟失的記憶,，定是與之相關(guān)的一切。
“魔怔了,！魔怔了,！”沈綰語氣略顯慌亂，她抓著他的衣袖,，想著他莫不是被什么邪祟上了身,，“我讓爹爹即刻尋個道士,，你莫怕，驅(qū)鬼一事你最有經(jīng)驗,?！?p> 他撇開沈綰的手，他自從牢中醒來后,，從未如此清醒,，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究竟尋的是什么。
“沈綰,，我已有喜歡之人,，你我君子之交，今后還是莫要再來此處尋我,，終歸是男女有別,。”
男女有別,，這多么不像他嘴里說出來的話,，他花自量，牽動城中少女芳心無數(shù),，向來是雨露均沾,，如今卻以男女有別為由拒絕沈綰。
沈綰嗤笑一聲,，將手里的畫舉至他眼前,，“你喜歡的是這個連長相都不知道的人？她姓甚名誰,？家住何處,？你甚至不知道她是真是假！”
“她是真的,?！彼麖纳蚓U手中接過畫紙，輕輕撫平被沈綰捏皺的地方,，“她曾與我親密無間,，只是我將她忘記了。雖然我還未想起她的模樣,，但我已能慢慢想起她的一舉一動,，日后我定能想起她的模樣，到那時我便能在人群中,，一眼找出她?！?p> “若你一直無法想起呢,？”
“那便想念一生,。”他淺淺笑著,，他本就是天生孤煞之命,，如今心中有人可想，即使窮盡一生,，也是一生所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