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紅的云漸漸被暮色吞噬,，一顆鉆石般的明星已鑲嵌在天上。
莊子凡邁著輕快的腳步走進那條通往家的巷口,，不同于往日的腳步沉重,。他想要去便利店，在那段時間他總會往那里跑,。即使有時他從巷子那頭回來,，他都要刻意的繞路，到那里看看,。不過今天他準(zhǔn)備先回家換了衣服,。
他忽然間注意到窗子下面放著的那盆花已經(jīng)長出了幾個新芽。
那天的狂風(fēng)幾乎將它的葉子全部都吹落,，剩下的那幾片可憐的在枝干上懸吊著,，也許一點風(fēng)吹草動就會嚇得它們松開緊緊抓著枝干的手,。冒出來的那兩三個新芽在枝干的最下面，好像是從土里鉆出來的另外一枝一樣,。莊子凡猜想它并不至于有那樣的繁殖能力,，經(jīng)過一場暴風(fēng)雨居然能死里逃生，還煥發(fā)出另外的生機,。不過新發(fā)芽的粉色芽頭迎著落日正散發(fā)安靜又生機勃勃的光彩,，那是它對生命必要燦爛的雄壯宣言。
莊子凡被感動了,，它默默地點上一支煙,，背靠著墻，然后就坐在它的旁邊,。落日僅剩的余暉照在他的臉上,，不同于任何時候的溫暖。像是母親的手正撫摸著他的臉,，也像神靈用他的祥光正融化他內(nèi)心的陰霾和冰冷,，妙不可言。
當(dāng)那余暉拉長他的身影來到便利店門前,，余暉也正從女老板的臉上撤走,。莊子凡說不清她為何有如此的美麗，吸引著他,。直到很久以后的某個黃昏,，他看著天邊火紅的落日，想起那年和愛人在山坡上彼此依偎,，腦海里仍能完整的勾勒當(dāng)時他看見的情景,。
他推門進去，余暉使她的臉更加的柔美,。她與自己已經(jīng)熟識,，無論是他經(jīng)常來關(guān)顧她的生意，還是她源于對他的同情,，畢竟她也是個外鄉(xiāng)人,。
女老板將自己的沉思從遠處拉回來，眼里有種渴望在閃爍,。莊子凡為此感到意外,，但是只一會的工夫，他就知道那并不是因為自己,。
“最近看你經(jīng)常外出,，找到工作了？”她說,。之所以這么問,，是因為心思縝密的她發(fā)現(xiàn)莊子凡總是這個時間會來,，不像以前時間很不確定。
“算是吧,?？傄倚┦虑樽觯蝗辉趺瓷?。人也是會越閑著就越?jīng)]精神似的,。”
“的確,。有了事情做,，參與到工作中，精神就能得到宣泄,。不然一旦陷入不能自拔的沉思，反而就會萎靡不振,?！彼χ钢衽_上的電腦,，“都是這上面說的,。”
莊子凡笑了笑,，“奇怪呀,，最近總是遇到這樣的事情。我總會無意間聽說平時沒聽過的靈丹妙藥,?！彼@樣想便買了一包香煙。
“不過我這工作不僅精神能宣泄,，身體也是如此,。像早上組裝在一起，然后到了晚上就要散架的機械,?！?p> “哦，那一定是很辛苦的了,?！彼匝宰哉Z，然后就像經(jīng)歷過的一樣勸他：“挺過去就好了,。這世間就沒什么過不去的坎坷,，更別提是辛苦?！?p> “說到辛苦,，你一個人照看這里,，也不容易的?！蓖嘎吨P(guān)心的話語讓女老板很受用,。
“習(xí)慣就好了?！彼贿呁永镅b東西一邊接著說：“我們先生快回來了,，這樣我就能輕松一些?！?p> “原來是這樣,。”莊子凡心里想著怪不得今天她有點不一樣,，歡愉之情溢于言表,。
莊子凡走了，道了謝,。女老板看著他的背影,，在玻璃門后將要轉(zhuǎn)身消失。她覺得很熟悉,，她想起來自己剛到這城市時給別人留下的或許就和他的一樣,。她的記憶慢慢的往來時的方向走，她在當(dāng)時是怎樣的拖拉著行囊,，像一個荒山里走出的女子,，青春和美麗都被當(dāng)時的狼狽掩蓋。然后思緒繼續(xù)的回走,，卻開始刺痛她的心口,。本該擁有燦爛年華的她，還未等到綻放她的光彩,，就因為無知和天真被無情的摧殘,。
等到莊子凡的身影全部都消失在視線，往日的一切讓她忍不住的留下眼淚,。這時黃昏后的黑暗爬上她的臉,，她用手揉搓自己的眼角，想要將這黑暗攆走,。
正當(dāng)她愁苦無解之時,，“叮鈴鈴”的電話聲音把她徹底的拽了回來。她拿起電話,，是她最熟悉的聲音,。“他就要回來了”,，已經(jīng)出兩個多月了,，終于盼來他要回家的消息,。他就是她的所有痛楚的解藥，只要有他在眼前,，那些夢魘一般的過去就不敢到來,。她在高興之余，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他,。想到這里,，她的心里難免又忐忑的翻江倒海一樣。
莊子凡覺得自己現(xiàn)在就像一個訪客一樣,，開始慢慢地走進身邊人物的世界,。他小心翼翼地去了解，所以陌生的環(huán)境不再陌生,，陌生的人也越加的熟絡(luò),。一切遠沒有想象中的困難，只要走出第一步,。
早上,，鬧鐘將莊子凡吵醒。他迷糊著醒來關(guān)掉它,，正要起身下地。他聽見窗外傳來細微的與平常的早晨不一樣的聲音,。
“是雨聲,。難怪我沒有在鬧鐘叫我之前醒來?！彼@樣想便又鉆回到床上,。透過玻璃看著黑漆漆的外面，天陰沉的厲害,，仿佛黑夜還沒走遠,。
黑暗總讓他的時間混亂，如果不是靠著鬧鐘,，在這種黑暗中他不知會睡多少個鐘頭,。所以他喜歡將床靠著窗戶，也會在睡覺前將窗簾留住一條縫隙,，好能讓次日的光線射進來,。
這雨令他感到高興，很舒服,?！疤焐€早，今天是不需要干活了,?！鼻f子凡雖然這樣想,，但是卻無法在睡下去。他無奈的下了床然后再屋子里踱著步子,，思考著自己該做些什么,？他先將那盆花從外面拿進來，這還是第一次,。他認(rèn)為花木只有放在外面經(jīng)歷風(fēng)吹雨淋才會更加健壯,，旺盛。你看經(jīng)過那場狂風(fēng)暴雨,，它更加的迸發(fā)出活力,。然后，他坐在床邊抽起香煙,，有了一個想法,。
第九章
大概九點鐘的時候，當(dāng)時的天空已經(jīng)初露微晴,，云邊已呈現(xiàn)出淡淡的金黃,，陽光正要努力掙脫云的阻擋。雖然如此,，但是天還是再稀落著小雨,。莊子凡撐著傘，拎著一些打包的食物,，按著吳少遠說的地址去找他,。路程不算遠，他悠閑的走了不到半小時就到了,。
那是一個僻靜整潔的小院,，雖然不至于紅磚綠瓦的幽靜，但是略顯陳舊的院門和斑駁的院墻總會給人穿越的錯覺,，尤其在遠處林立的高樓大廈旁邊,。
門半掩著，莊子凡敲了兩下然后就推門進去,。他聽吳少遠說過他的院內(nèi)有一顆橘子樹,，此刻一顆高大的橘樹正映入眼簾。樹下有塊防雨布遮蓋著一小塊鐵紅色的泥土,，樹上的水滴正打在防水布上,，“啪啪”的打著節(jié)拍。兩側(cè)的廂房屋檐也還在滴水,，正落在窗下的泥缸里,，“叮咚”的和著它旁邊的聲音，也還歡快。
莊子凡輕呼了兩聲他的名字,，并不住的往周圍的每個房間看,。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吳少遠并不在正房里,，他從廂房最里面一角的房子里走了出來,。身上套著一個大圍裙，手還在不住的揉搓著泥巴,，甚至臉上也沾了一些,，樣子有些滑稽。
“你這是在弄什么,，難道在學(xué)習(xí)泥瓦匠,？”莊子凡笑著打趣他。
“先別站在那兒,，進來說,。”他拽著莊子凡的衣角就往出來的房間里走,。
莊子凡跟在他的后面,，進了房間。天空即使還陰著,，但他的房子里因為點著大燈還是很亮的,。房間也很大，但里面并沒有什么物件,?？恐皯舾浇幸粡堊雷樱厦嬗泻芏嘀駰l鐵絲組合成的框架,，從基座下面到上面都糊上了剛才在樹下看見的那種顏色的泥巴,。除此桌上還有一把木制的刀狀器物,，桌邊的地上還有已經(jīng)和好的泥土,。最加吸引莊子凡的是這屋子四周的墻上貼滿了大大小小的各種畫稿，上面有彩繪的,，也有鉛色的素描,，各式各樣，種類繁多,。
看著滿屋子的畫稿,，莊子凡很難將這些與眼前這個黑瘦的男子聯(lián)想在一起。尤其是看著他的那雙青筋暴漏的雙手,，不僅能使石塊和混凝土塊破裂,，也會用極纖細的墨線勾勒出一幅幅生動不失水準(zhǔn)的圖畫。而此刻他正用那把木刀在泥土上削出圖畫上的形狀,。莊子凡被這情景徹底的重?fù)袅艘幌?，他忽然覺得自己原來是如此的寡聞和少能,，以至于他整個人都僵硬在那里。
“你先坐下,，這里簡陋的很,，我們不如到大屋子里去，那里比這要干凈些,?！眳巧龠h搬了一把椅子放在莊子凡面前，才將他的思緒拉回來,。
莊子凡還在專注地看著墻上的每張畫作,，“哦，不,。這里就很好,。這些就是你所謂的生活，你要追求的夢想的基石,?！彼谝巫由稀?p> “算是吧,，只要有時間我就會鼓搗一番,。還是有很多差強人意的地方?！眳巧龠h站在莊子凡身邊,，也轉(zhuǎn)過頭來看窗前的一切，墻上的畫稿,，以及桌子上的剛具雛形的泥塑,。
“這已經(jīng)很不錯了，至少我覺得他與專業(yè)作品沒什么不同,?！?p> “差的遠了，我一直想到專業(yè)的地方去學(xué)習(xí),，可你看,，我們得先要生存。都說生存和夢想是不沖突,，那是對那些已經(jīng)有一樣根本勿需擔(dān)心的人說的,。”他將手里的泥土使勁的搓成了一團,，語音顫抖,。
莊子凡站起來，走到墻壁跟前，
“這都是什么時候畫的,？”他問,。
這可能正中他的下懷，于是吳少遠興高采烈地為他一一介紹,。只在此刻,，他才會覺得這才是真我，他的所有專注和情感都只能在這些畫作中體現(xiàn),。除此,，也是因為這生存不易而要耽擱的時間。
直到莊子凡在墻上找到一副似曾相識的畫稿時,，他便將目光在那堆泥上來回打量,。而此時吳少遠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一樣的，他俯身抓起一把泥土走到它前面,，不停的將泥土揉的柔軟,。然后用掌心將它按壓在泥塑上，并不停地?fù)崞?，再用木刀削雕一番,。他的一連串的動作熟練又有條不紊，親切細心又滿含深情,。
一束光線穿過云層,，穿過潮濕渾濁的空氣，穿過依舊沾著水珠的玻璃射進屋內(nèi),，照在那堆泥土和吳少遠的手上,。莊子凡在那束光線里看見他的畫作更加生動，那堆泥土構(gòu)造的生物正慢慢舒展,，給人以不能言語的錯覺,。
莊子凡坐在椅子上始終沒有打擾他，直到他將那些竹條用泥土覆蓋住,，他才像已謝了勁的彈簧放松下來,。剛才那莊嚴(yán)的時刻，唯有空氣在悄然流動,，任何一點聲音都是對他的褻瀆,。
太陽已經(jīng)出來,，莊子凡提議將桌子搬到外面,，當(dāng)時地面已經(jīng)干燥。這樣他們就在院內(nèi)的空地上吃起來,。吳少遠的心情不錯,，細說著自己的過去和現(xiàn)在，以及他不確定的未來。莊子凡安靜的聽著,，不會輕易打斷,，他未曾想過自己是一個合格的傾聽者。
也是在那天,，他才真正了解,，只有在面對這些泥土和潔白的紙張時，吳少遠才會變得熱情澎湃,，他是如此的享受這份安靜和投入,。與其說這些承載著他夢想的動力，不如說那是他對殘酷現(xiàn)實的抗?fàn)?，和對命運的頑強抵抗,。
他向莊子凡述說著：他生長的那個偏僻閉塞的村莊像極了一個被落后和愚昧的思想禁錮的牢籠，他從小接受的就是已與時代脫鉤的家庭教育,，甚至有些荒誕,。若不是他的母親，那個已被生活壓彎了腰,，被歲月這把刀將她本該青春美麗的臉割裂了諸多痕跡的女人,，總會給他慈愛，給他以人世間最美好珍貴的保護和陽光的女人,，他怎么也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勇敢的走出去,。母親就是他的信仰。
這時他終究忍不住了淚水,，縱情地啜泣,。莊子凡也被感染，他的眼角酸澀,，苦澀地味道穿透味蕾,，直達靈魂。我們都向回憶低下頭,，默不作聲,。莊子凡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拖著沉重的包袱一樣的離開他的家,。也許當(dāng)時唯有安靜的自己一個人能慢慢地釋懷吧!
當(dāng)晚夜空如洗,，莊子凡在深夜醒來再無法入睡?；貞浫缤粞蟠蠛?，思緒亦如潮水，深埋著的各種情感如海里的小魚小蝦和海草,，澎湃深情,。月光灑在海灘,，冰凍著他的心情。他有些怨由自己,，也想起自己的母親,。于是懊悔、傷感,、悲嘆,、無助、凄涼全都涌入心頭腦海,，絲絲細流匯聚成河,，泛濫，接著洶涌,。直到天已微亮才恍惚有了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