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閃光的照明彈讓德內(nèi)爾下意識趴得更低,,過了片刻才緩緩抬起頭看向不遠處,。他很快意識到,即使有照明彈的幫助,,德國人的馬克沁機槍對只想著襲擾德軍的法國兵也造不成什么威脅,只是徒耗彈藥罷了,。
但德國佬的這發(fā)燃燒彈還是讓他感到不適,,因為這該死的鎂光正好照亮了李凡特少校灰白色的面孔,,就連額角的彈孔都一覽無余,。
德內(nèi)爾盡量不去看李凡特渾濁的眼睛,以最快的速度將他的口袋翻了個遍,,最后從外套內(nèi)口袋中翻出了一封寫了一半的家書,,以及那塊家傳的銀懷表。德內(nèi)爾將這些遺物小心翼翼地塞進了自己的挎包中,,最后從地上撿走了少校用以自戕的配槍,,然后趕緊用手肘支著身體爬走。
他一回到戰(zhàn)壕,,便看到曼恩中校正焦慮不安地等待著他:“德國人也在開炮,,現(xiàn)在四處都是爆炸聲,弗拉蒙特他們沒有光很難辨別方向,,只能靠摸電話線,,但是為了節(jié)省時間,我們根本不可能等到最后一個人回來再開始填埋,,你有什么辦法嗎,?”
德內(nèi)爾向沸反盈天的陣地外看了一眼,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盡管拉電話線的區(qū)域并沒有遭受轟炸,,但四遭炮火卻響個沒完,。德內(nèi)爾在外尚需時間辨認,新兵們在內(nèi)的慌亂可想而知,。面對這種情況,,老兵還能根據(jù)爆炸聲的差異區(qū)分敵我炮彈,新兵除了被炮聲嚇倒之外,,還能做什么呢,?
“軍官靠指南針還是能找到路的,我去把他們帶回來吧,,中校,。”
“你有辦法嗎,?”
“我嗓門大,,直接喊就是了?!钡聝?nèi)爾回答道,,“那里離德軍陣地還有一公里,聲音嘈雜,,肯定聽不清楚我的聲音,,像手電筒就用不得了?!?p> “好,!”曼恩中校立刻點頭,“那就交給你了,!把那群新兵蛋子都帶回來,!”
他好像全然忘了,其實德內(nèi)爾更是一個名副其實的新兵,。
…………
“祝福您,,中尉,愿您平安把我們的兄弟帶回來,?!?p> “我會的,神父,?!痹陔S軍神父吻過自己的額頭之后,德內(nèi)爾和他擁抱了一下,,然后戴上鋼盔悄悄翻出戰(zhàn)壕,,向著炮火連天的大沸鍋進發(fā),。沒過多久,,他就找到了第一個士兵——一個抱著電話線箍嚇得發(fā)抖的通訊兵,。
“我走不下去了!對不起,!我做不到,!”
聽到這話,德內(nèi)爾差點笑出聲,,緊張的情緒頓時消散不少:“放松,,士兵,你已經(jīng)成功走到終點了,?!?p> “什么?”通訊兵茫然地抬起頭,。
“歡迎來到前線,。”德內(nèi)爾拎著通訊兵的衣領,,示意他看向114團陣地方向,,“看到了嗎?就是那里,,只剩大概五十米了,。”
不等通訊兵反應過來,,德內(nèi)爾便將他提了起來:“快沖過去,!那里有掩體!有面包,!去吧,!”
那個士兵連滾帶爬地上了路,手上還沒忘放著電話線,,留下一串線箍轉(zhuǎn)動的“吱啦”聲,。德內(nèi)爾也不再管他,只是順著電話線往前走,。沒走幾步遠,,他就發(fā)現(xiàn)了正忙著填埋電話線的1連士兵。為了盡快回到安全的陣地上,,他們正瘋狂地掘土,、填埋。
見此情景,,德內(nèi)爾立刻意識到,,等遠處的3連返回的時候,,恐怕很難找到這條窄窄的土溝。此時,,那些士兵也發(fā)現(xiàn)了他,,于是這位軍官清了清嗓子:“有沒有志愿者?我需要有人留在這里接應返回的部隊,。如果沒有……”
“我,,長官?!?p> “很好,,你叫什么?”
“亨利·埃利奧特準士,?!?p> “很好,埃利奧特準士,,等填埋完了陣地,,你就在這里找個彈坑趴好,聽到法國人的聲音就回答,,如果什么都聽不到,,那就數(shù)二十個數(shù)喊一聲,聽懂了嗎,?”
“聽懂了,,長官?!?p> “繼續(xù)吧,。”德內(nèi)爾拍了拍他的肩膀,,繼續(xù)向西前進,,同時每隔不遠就留下志愿者等他回來。令他為身為一名法蘭西軍人而自豪的是,,在這段不短的行軍途中,,他沒有下一道強制命令,總有甘愿為戰(zhàn)友而置自身于險地的官兵挺身而出,。
在這段道路的最后一公里處,,德內(nèi)爾遇到了弗拉蒙特。
“前邊越來越危險了,,讓,!”
“我知道?!?p> “你回去吧,,這里交給我,!”弗拉蒙特擺了擺手。
“我已領命,?!?p> “哎呀,你他媽的,!”弗拉蒙特笑罵道,,“這里又不是軍校,再說,,軍校就不能糊弄上級了嗎?”
“呃……我不是那么迂腐的人,。如果是我不想執(zhí)行的命令,,我會設法敷衍的?!钡聝?nèi)爾尷尬地笑了笑,,“但是把戰(zhàn)友們都帶回來也是我的心愿?!?p> 盡管在夜里看不真切,,但德內(nèi)爾能感到弗拉蒙特笑意更勝,這個不修邊幅的老兵忽然照他胸口來了一拳,,又一把將他抱?。骸拔宜忝靼咨傩槭裁茨敲聪矚g你這孩子了,去吧,,活著回來,!”
“一定!”德內(nèi)爾點點頭,,再度踏上征程,。愈向西行,爆炸聲愈強,,竟很快到了震天撼地的程度,,他不得不大聲吼叫,才能喚起那些惶恐的士兵,。但是在找C連最后一個排的時候,,他的吼聲也終于被炮火壓倒了。
“我靠吼是吼不過大炮的,,但是炮彈爆炸有間隙,,我可以連續(xù)發(fā)聲?!钡聝?nèi)爾嘀咕了一句,,旋即又想到,,“但是怎么讓他們知道這是我的聲音,而不是像士兵崩潰的尖叫呢,?”
思索了片刻,,德內(nèi)爾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他清了清嗓子,,開始了他在凡爾登這個舞臺上的第一場演出:
“驕傲的高盧兒郎們,,
永不停歇,永不疲倦,!
無懼無畏,,行囊在背,
時刻將步槍扛在肩,!”
在地獄般的前線,,這首法蘭西的軍歌虛弱而頑強地穿透了令人畏懼的炮聲。
“饑腸轆轆,,衣蔽足跣,!
睡在堅硬土地上,
頭枕包裹入眠,!”
德內(nèi)爾大聲地歌唱著,,將一個又一個彷徨迷途的戰(zhàn)友召喚到自己身邊。爆炸的火光偶爾照亮他的身影,,從天而墜的石頭和彈片偶爾掉到他的身上,,他也會下意識地躲避,但卻從未停止唱歌,,直到整個4排所有的戰(zhàn)士都集結了起來,。
德內(nèi)爾最終用歌聲指引所有人到了相對平靜的地方。
“回去吧,!我在咱們來時路上留了人接應,!”德內(nèi)爾滿意地笑了,“咱們114團是好樣的,!共和國有給不完的嘉獎等著我們,!”
在一片振奮的士兵當中,有人突然發(fā)出了一聲不和諧音:“什么,?,!你們不是95團的?,!”
眾人循聲望去,,這才發(fā)覺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他們隊尾多了幾個衣衫襤褸,、步履蹣跚的家伙,。德內(nèi)爾趕忙穿過人群來到他們面前:“你們是,?”
“長官好,我們是95團的補給隊,?!睘槭椎氖抗僬玖顺鰜恚白蛱旆蠲祷睾蠓筋I取給養(yǎng),,但來回的路太難走了……天可憐見,,我們原本有二十個人的?!?p> “你們是從杜奧蒙村方向來的嗎,?德國佬今天黃昏就開始重點炮擊那里,那路可不好走啊,?!?p> “是的?!蹦莻€士官回答道,“唯一的地圖和指南針都在我們的排長身上,,但一輪炮擊之后,,我們甚至都分不出那些是他的尸體——唉,愿他安息——所以我們只能原路返回了,?!?p> “嗐,不管怎么說,,來吧,,戰(zhàn)友!”德內(nèi)爾從士官身上卸下了一串連起來如同彩燈一般的水壺背在自己身上,,“跟我走,,我們正是奉命支援95團的部隊,咱們兩個團的陣地就在前頭,!”
“好嘞,!”
一個小時后,這支最后的部隊在戰(zhàn)友迎接的歡呼中返回了出發(fā)陣地,。不僅一個沒少,,反而多了五個人,以及大量部隊急需的潔凈的水,,甚至還有整整十壺珍貴的葡萄酒,。
在天亮之前,曼恩派自己的副手嘉維爾少校將所有的物資都發(fā)了下去,,并特意囑咐他將整整一壺酒發(fā)給德內(nèi)爾,。
…………
卸下了重擔的軍士困得要死,,卻被似乎永遠不會停歇的炮聲攪得難以入睡,只好靠在戰(zhàn)壕邊緣假寐,,直到德內(nèi)爾把一個半滿的水壺遞到他的面前,。
他睜開發(fā)紅的眼睛,道了聲謝,,便呷了一口壺里的液體,。軍士旋即錯愕地抬頭,曾為廚師的他不會品嘗不出‘波爾多液’那美妙的口感,,但他知道在軍隊中,,這樣的緊俏貨只供給軍官。
“是你們把這些東西帶到前線的,,你們有資格享用,。”
軍士笑了,,于是坦然地喝了一大口,,隨后便擰上蓋子:“一定要節(jié)約物資,運輸太困難了,?!?p> “誠然如此?!?p> “補給隊什么時候出發(fā),?”
“天亮就走?!?p> “好的,,我這次已經(jīng)知道路了,一定能減少傷亡,?!避娛科v地回答道。
德內(nèi)爾本想讓這個軍士先在陣地上休息一天,,但看到他堅定而又溫和的臉龐,,他便沒來由地生出一種親近感。他不由想到,,如果換做自己,,會因為疲勞而不去盡最大可能挽回更多戰(zhàn)友的性命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那祝您好運,,軍士,您叫什么名字?”
“路易·丹頓,,您呢,,中尉?”
“讓·戴澤南,?!钡聝?nèi)爾向丹頓軍士伸出了手,“祝好運,,我的戰(zhàn)友,,但愿明天晚上我們還能再見面!”
丹頓笑了笑,,握住了德內(nèi)爾污漬也難掩稚嫩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