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夏酩呆坐在桌前，若仙家一般的狐眼此刻紅絲密布,，淚水摻著眼下點(diǎn)的紅痣染赤了小半邊皺紋斑布的臉,，她看著研好的墨,，鋪好的素紙，模糊的眼睛開始浮動(dòng)著,，過了良久,，她方才提起筆，重重的書寫著一段不堪回首的往夕,，不堪回首的情…

　　民國29年秋晴

　　那年啊

　　鴉鳴寰耳,，如雪的紙錢洋洋灑灑，鋪滿了他歸家的路途,。

　　在古宅前早早就候著的人們有了些騷動(dòng),，旁邊有人開始隱隱抽泣，而站在首位的美婦卻展露眸齒,，像正迎著一位貴人般泰然。原本有些如市井喧囂的人群一下安靜了下來,，川馳的汽車一一熄火,，軍人抬著那具被黨旗覆蓋的棺材從面前緩緩莊嚴(yán)地走過，四周靜得聽得見紙錢落地得柔軟,，像是怕驚擾了休息在那具漆亮密封盒子里的人,。

　　對啊，明熙,，你很累了吧,，這個(gè)保護(hù)小城數(shù)次、本該不怒自威的人,，卻絲毫沒有軍官架子,。明明是才20出頭的本該毛躁的小子，卻心細(xì)如發(fā),，他對城里的每一個(gè)人,，都像對待親人般體貼入微。這個(gè)全城擁戴,、本該百歲無憂的活菩薩,，卻被無情地吞噬在了日本人的炮火中。

　　那烈陽終是去往西面的群山里了,，雖只遮住了一小部分,，但那灼熱卻是消散了許多。

　　古宅前,，看著愈來愈清晰的棺,。姜隱鈺常年冰冷的臉終是露出了一絲溫柔，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用手撫平身上袞鳳金縷旗袍的褶皺,，似初見那般慌張,。她輕聲喃道:

　　“后院的木槿已壓枝久矣,，你終是要帶我去品那花茶了吧?！?p>　　她用手輕輕將那耳旁的青絲拂去,，笑得讓人心里發(fā)涼。

　　棺穩(wěn)穩(wěn)地進(jìn)了古宅,，眾人皆尾隨而入,，隱鈺看著那張黑白照片里笑如暖陽的男人，臉上不禁泛起笑意,，像是許久不見的人彼此寒暄的笑容,，那種感覺像是無盡的烏云圍剿向那最后一絲透出陽光，心里卻不住地抽痛,。她面無表情的走向府中,，看著那哀嘆的人群，聽著那凄寒的抽泣,，全當(dāng)是寒風(fēng)凜骨,，一步一步走向那遺留著曾經(jīng)的回廊。

　　素白的簾,，素白的服,，素白悄無聲息地席卷了這個(gè)家的每一個(gè)角落。姜隱鈺緩步穿過大堂,，慢慢步向那個(gè)回廊,，那個(gè)回廊旁有他們一起栽種的百花，如今卻只剩下幾片枯敗還在苦苦支撐,，那曾經(jīng)蜿蜒遍布整個(gè)回廊頂?shù)淖咸崽?，也只剩下癟黃，她輕揚(yáng)起嘴角,，腦海和眼睛漸漸地一齊模糊了,，她似乎又回到了那年，那紫提才剛剛爬上回廊的那年,，那時(shí)的陽光好像要比這時(shí)還要溫柔幾分,。

　　在隱鈺身后的花架中，一個(gè)與其身形差不多的女孩隱去了身子,，連呼吸都細(xì)微無比,。是她，夏酩,，一個(gè)對隱鈺的一切都好奇的女孩,。她足夠白皙的面容點(diǎn)上了暗紅的淚痣，與那時(shí)的夏妝一樣,，再有一雙狹長的狐貍眼足夠勾魄魅魂,，配上一腔軟糯的聲線,，于是從她去學(xué)堂念書時(shí)之后，這鎮(zhèn)上無不是她的追捧者,。她看著她孤只的背影,，眼前也漸漸浮現(xiàn)起那前半生中的那個(gè)夏天，那個(gè)讓自己無法釋懷的夏天,。

　　民國26年夏晴

　　彼時(shí),，陽光透過學(xué)堂前的老槐樹，碎碎地吻過她的臉,，她兩手在后背微微交叉,，輕輕走向那個(gè)她不知道以后會改變她一生的學(xué)堂。她穿著上至腰間的竹布上衣,，下著黑裙,，纖長的玉腿被遮住了小半，配著雙棕黑的布鞋愈加顯得婷玉大方,，黑直的長發(fā)束成兩個(gè)小辮,，自然落在洗練的校服上，那張臉更不必說,，像是上天給予的藝術(shù)品，任誰看了都挪不開雙瞳,。

　　“我叫姜隱鈺,，從今天起在學(xué)堂念書，很高興認(rèn)識大家,?！?p>　　明熙看著她的臉，她緊張,、羞澀的樣子,，還有那說不出的感覺，都在他腦海里清晰地繪刻著,，好像是小時(shí)候街上那畫糖人的師傅的手法一樣,，明熙看得有些癡了，周圍的人小聲議論著,，當(dāng)聽到一些不太友善地評價(jià)時(shí),，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我想為她做一些事”明熙當(dāng)時(shí)是這么想的,，后來看到隱鈺的那個(gè)微笑以后,，之后發(fā)生的什么就像被籠罩在了霧里一般模糊不清，反正是很幸福,，他笑著,。

　　夏酩卻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這個(gè)女孩,，一種極其異樣的情感徐徐蔓起，對,，欣喜,，嫉妒，沉醉一股腦的涌出,，讓那夏光中的素容之上泛起了些許紅暈,。她會是怎樣的一個(gè)人呢，好奇在蠶食著她的理智,，就在其正要起身邀座之時(shí),，明熙卻搶了先。她有些落魄的看著眼前的深情少年,，卻提不起一絲興趣,，只是想著隱鈺的臉，隱鈺的聲,，隱鈺的一切,。

　　不知不覺間，學(xué)堂放學(xué)了,。姜隱鈺正起身離開,，忽然從后面?zhèn)鱽砺曇?

　　“姜隱鈺同學(xué)，你的發(fā)帶掉了,?！?p>　　她轉(zhuǎn)身便撞見了他那臉溫柔，眉宇之間透著一股英氣,，雖是富家子弟,，手上卻有著些老繭，那老繭不像是習(xí)武留下的,，而是在手指下方,，那是長年用鋤頭和鐮刀才能留下的痕跡。男生發(fā)覺女生一直盯著自己的手發(fā)呆,，便主動(dòng)將發(fā)帶遞到她手中,，內(nèi)斂地一笑，便走了出去,，看著他出門,，姜隱鈺竟有些生氣，不知為何,，她自嘲地笑了笑,，可哪曾想，男生又折了回來,，倚在門邊大聲地說道:

　　“你可記住啦,，我…我叫明熙,，明月的明，康熙的熙”

　　說完方才轉(zhuǎn)身急跑出去,，頭磕著了門框,，發(fā)出鈍響，他臉更紅了,。隱鈺掩嘴微微一笑,，心里卻在一遍遍念著他的名字

　　那時(shí)，她不曾想后來他的名字竟會這么清晰地銘刻進(jìn)她的人生,，成為她余生的光,。

　　而夏酩看著她們的對話，卻異常焦急起來,，她在害怕,，害怕著什么卻又無從說起。那般心境,，像是一湖靜水在那勁風(fēng)之中徐徐翻涌,，惹得人徒增不快。

　　“姜隱鈺同學(xué),，我可以和你一起走嗎,？”

　　隱鈺看著眼前這個(gè)微笑的女孩，那骨子里的魅語讓她有些無法拒絕,，便微微點(diǎn)了頭,，于是夏酩便笑得大聲了些，抓起隱鈺的手向?qū)W堂外走去,，一路上夏酩小心的看著這張面容，看著她珠靈玉潤的雙瞳,，感受著她些許溫暖的玉腕瓷指,，想著這個(gè)夏天與她相伴的一切。而隱鈺卻有些愣愣的看著眼前這個(gè)一直傻笑牽著她手的女孩,，不由得心生寵溺,。

　　橘黃的夕陽柔柔的映著云霞，像是那些心初遇之時(shí)般讓人暖適,。小鎮(zhèn)的青石巷,，板石橋上都灑滿了兩個(gè)女孩溫柔的聲音，你若細(xì)心傾聽,，便會發(fā)現(xiàn),，一個(gè)是為了友誼，而另一個(gè)卻是為了心動(dòng),?？上孽げ恢氖?，從那時(shí)起，命運(yùn)的齒輪便開始旋作,，將她的笑容,，她的幸福，她的一切生生奪去,，空留一腔孤寂在身守著最初,，也是最后的心動(dòng)。

　　秋時(shí)的云總是來得這般迅猛,，陽光似與母親走散的小孩,，四處張望，匆匆從隱鈺臉上掠過,，她麻木地走著,，眼神空洞地望向長廊的盡頭，忽然間耳畔似有山寺鐘聲響起,，她慌亂扭頭從鏤空的墻花中看向細(xì)流的山泉,，望向遠(yuǎn)方搖搖欲墜的黃昏，那個(gè)重陽節(jié)的晚霞也是這般盛放,，只是這次卻映得讓人絕望,。而夏酩躲在她身后，悄聲的望著這個(gè)哀戚的背影,，心痛若絞,。她想上前幫她拂去耳邊的些縷青絲，想捧起她那讓人心亂的面容,，可是她沒有,，她永遠(yuǎn)都躲在隱鈺的背影之后，細(xì)數(shù)著自己的過去,。

　　那次的重陽節(jié),，山寺第一次對小城敞開了寺門，富人們皆歡喜地?cái)y眷侶孩童前往上香,，雖說當(dāng)時(shí)的隱鈺還在待字閨中,，可父母商量后，還是決定帶其前往,，望菩薩保佑,，覓得一如意女婿。上山的路途因姜父的吟詩而屢次停歇,，倒也不覺著疲累,，反而多了些趣味，姜隱鈺坐在一邊看著弟弟妹妹圍坐在父親身邊，母親與侍女在一旁擺弄水果糕點(diǎn),，便把那本《紅樓夢》拿出,，繼續(xù)品讀。才讀至賈寶玉初見林黛玉,，腦海中竟突然回想起那天明熙與其說名字時(shí)的場景,，像是與這書中情節(jié)一致似的，嘴角便莫名地?fù)P起些許弧度,，恍然間,，在父親的幾番催促下方才回過神來，因書中那段情節(jié)與回憶莫名相似的驚喜,，隱鈺的步伐顯得輕快了些,，若百靈般穿梭山間。

　　不一會兒便到了那座山寺,，略顯破敗的門扉,，像一位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隱鈺這樣想著,，腳下一個(gè)不留神便踩了個(gè)空往前跌去,，腳被碎石子劃出一道傷口，她剛要開口抱怨,，母親倒搶先開了口,，“哎喲，怎么這么不小心啊,，那個(gè)…沐春,，你陪小姐去一下，照顧好她,，別又跌了,，還有啊…”

　　“好了，好了,，知道了…沐春,，我們走吧”

　　姜母話語未落，隱鈺便拉著沐春的手,，慢步向小溪邊走去

　　繞過小山坡，是綿延到家里的那條小溪,，隱鈺俯下身子,，用手眼前散落的青絲撥向腦后，將腿靠近溪水,，沐春將手帕輕輕沾濕,，擦拭著隱鈺的腿，邊擦邊輕聲心疼道:

　　“小姐，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呀,，這腿要是落下個(gè)疤,，那可怎么辦？小姐…”

　　“放心啦,，這可有菩薩在呢,，做了好事兒，菩薩說不定就把它取了呢,，傻丫頭”

　　“小姐,，菩薩真的能實(shí)現(xiàn)心愿嗎？”

　　“只要心到,，誠意到,，就有可能…快包扎完，我們?nèi)フ腋赣H和母親吧,，可不能讓他們等急了”

　　“好,，小姐，快好了,，你忍著點(diǎn)兒”

　　沐春輕輕把手帕包扎在傷口上,，才扶她起身，突然小溪那頭的深林里傳來一聲踩碎枯木的聲音,，兩人有些慌了,，沐春扶著隱鈺，快些離開了那里,，而隱鈺像是感覺到了什么一樣,，忽地回頭，只見一個(gè)快速消失的人影,，而那個(gè)人影竟有些熟悉,，雖有些許疑慮，但也來不及思考太多,，就被沐春拉著離開了這里,。

　　“小姐，你為何要扮成男孩子…”

　　“別多問,，我吩咐你帶的衣服呢,？”

　　“小姐的吩咐，我已全然備好…”

　　“那就好,?！?p>　　“小姐快快穿上走吧，老爺他們要等急了,?！?p>　　溪邊那頭的叢林中,，夏酩將束起的長發(fā)放下了，她的眼睛卻是被那逐漸模糊的隱鈺背影所揪扯,，她看到了隱鈺讓人憐惜的樣子,，她的腦子里開始涌入她們一起生活的畫面，那是她們熟識以后得歲月,，夏酩每次都會依戀的靠在隱鈺的雙膝上,，任她撥弄著自己的耳旁的頭發(fā)，寵溺的按揉她的臉龐,，而夏酩就那么躺著,，貪婪的嗅著她身上的艾香，不時(shí)蜷縮在她的身子之上,。有時(shí)夏母或姜母會盛來一碗冰沙,，夏酩每次都是先喂隱鈺，看她傻笑,，而后直到她擺手求饒,，她方才小口小口的品味著這碗冰沙…

　　“我們是最好的姐妹…”

　　那是夏酩說的話，讓她能夠無限索取隱鈺對她的寵溺,，她知道那不是友誼,，她只是害怕這一切說出口，隱鈺對自己只剩下了厭惡,，所以她將一切藏在心里,，讓其像是春夏之時(shí)的河畔水草般瘋長。

　　“小姐,，快快走吧…”

　　侍女不斷拉著夏酩奔跑,，可是她的心思已然交給了那個(gè)小只的背影，怎能走的快呢,。茂密的林葉徹底遮蔽了視線,，她又開始不斷構(gòu)想她們的未來，構(gòu)想著那段最讓人癡醉的日子,，真的很幸福啊,，嗤笑的她是這么想的。

　　晨光微醺里,，絲縷薄霧輕籠著小溪,，幾聲雀鳴從翠綠的林中竄出，她輕悄的推開雕花的木窗,，任那調(diào)皮的陽光在隱鈺臉上流淌,，她會輕聲的笑著，而后用手撥開在額間飄擺的柔發(fā),，靜靜地凝望著她宛若天刻璞玉般的臉,，深深的嗅著她似沉檀流蘇的體香。然后隱鈺就會醒來,，用著極盡寵溺的眼神和語氣問候她,，隨后用玉指摩挲著她的頭，隨后她們靠在一起,，不用說話,，用最平淡的方式表達(dá)著一切…

　　前腳才踏入山寺里，一股濃重的香火氣便撲面而來,，姜父一行人在檐下等候著隱鈺兩人,，見隱鈺終于出現(xiàn)，姜母便心疼地拉起隱鈺的手說道

　　“這次我瞧著你,，不許你再胡來了”

　　隱鈺乖巧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并未做聲，姜家一行人朝大殿走去,，一路上隱鈺緘默不言,，回憶著那個(gè)在小溪邊深林里出現(xiàn)的人影，越想越熟悉,，隨姜母上完香之后,，方丈說可去角樓上敲鐘，這樣燒的香就會為菩薩添仙氣,，姜母深信不疑,，與父親先作別，便帶著隱鈺和幾個(gè)丫鬟上了角樓,，到了樓上,，隱鈺坐在邊上，看著姜母帶著弟弟妹妹敲響寺鐘,，不知為何,，突然扭頭轉(zhuǎn)向?qū)χ慕菢牵?那個(gè)正在上樓的身影突然和剛才溪邊閃過的身影重疊在了一起，沒錯(cuò),，就是他,，隱鈺驀地出了神，那人突然轉(zhuǎn)過身,，那張熟悉的臉,，那雙眼睛里的陽光很熟悉，剛要想起些什么,，卻又被重重的人流淹沒,，可那種感覺卻揮之不去，像用燒紅的鐵烙留下的疤痕般固執(zhí),。

　　“那位是,？”

　　“是明家大少爺啊…”

　　風(fēng)無聲地從這金縷中逃散,，一絲一絲地掠奪了身上的余溫，像極了那個(gè)他走后的日子里,，寂寞的長夜幽暗蠶食著微弱的光,，還有可憐的心，她下意識地下蹲,，用雙手抱住雙腿,，想用力留住那僅剩的余溫，每次這般都會想起那個(gè)夏夜里,，柳樹縫隙里的圓月,，被繁星點(diǎn)亮的柳葉，還有柳樹枝上憋紅了雙臉的男孩,。隱鈺當(dāng)然不知曉,，那個(gè)躲在門后泣若懸瀑，難以成聲的夏酩,，那般情感在她心里化若極致的恨,，而這恨也是夏酩的罪孽。

　　民國27年夏

　　夏天除了妹妹們對母親偏袒小弟的抱怨,，就只有熙熙攘攘的蚊蟲了吧,。聽著她的抱怨，夏酩只是微微笑著,，點(diǎn)的紅淚痣也在她長久微笑下,，癟圓了些許，隱鈺大聲的笑著,，惹紅了夏酩的臉,，于是便嬌嗔的埋怨著，緩緩走下樓重點(diǎn)淚痣,?？粗聵堑臅r(shí)候夏酩，隱鈺便坐在一方書桌前,，身體幾乎全撲在了上邊,，一只手支著下巴，一只手無聊地?fù)芘W間的幾縷青絲,，纏了又放,，放了又纏，一盤圓月被那高柳遮了近半,，有些許倔的月光,，從那一瀑柳枝中零零碎碎地透了出來，不偏不倚地留在了隱鈺的眸中,，像是一方星河淌在了這臉中,，盡顯仙姿,。忽而那密密的柳枝開始飄蕩了起來。

　　“這夜本無風(fēng),，為何突然這么奇怪呢”

　　說著說著,，柳枝中探出一個(gè)頭，背著光,，只瞧得一片黑，隱鈺有些不知所錯(cuò),，恐懼霎時(shí)間將她強(qiáng)按在了椅子上,，扼住了喉嚨，隱在黑處的臉逐漸清晰,，逐漸和心里那張揮之不去的臉重疊在一起,。

　　“隱鈺，是我…方才從樹下經(jīng)過,，想起了你,，就來和你打個(gè)招呼…”

　　明熙支支吾吾的說著，臉也開始漲紅了起來,，恍如喝醉酒般,。

　　“哪里有人專門爬樹打招呼的，給旁人聽去了,，怕是要被喚做采花賊了”

　　隱鈺打趣道,，一種莫名的喜悅在心翻涌成花，無從模擬,。

　　“那…那…那好吧…我就是想隱鈺姑娘了,，想瞧見這盤月在隱鈺姑娘眼里的樣子…”

　　“哈哈…這話許是樹下的伴當(dāng)教你的，背了許久吧”

　　隱鈺愈是笑的開心,，明熙的臉就愈加通紅,，最后，便直接低下了頭,。

　　樹下,，藏在背后的伴當(dāng)也無奈地拍了拍額頭，“加油啊,，少爺”伴當(dāng)這樣想著,。隱鈺有些得意地昂起了頭，像湖中高揚(yáng)白頸的天鵝,，她又繼續(xù)說道

　　“你平時(shí)什么樣,，我可都是知曉的，這么一弄,，出了洋相吧,，哈哈哈”

　　“那我喜歡姜小姐,，姜小姐也知曉嗎？”

　　明熙突然認(rèn)真了起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隱鈺,，眼神仿佛能透到人心坎兒里去，隱鈺心里突然沒來由地慌張了起來,，許是有頭小鹿在左突右撞,，嘴角卻不由自主地上揚(yáng)，眸子里是這半生來的溫柔與歡喜,。

　　明熙瞧見隱鈺又笑了起來,，臉便更紅了，手撓了撓后腦,，也跟著隱鈺傻傻地笑了起來,。隱鈺望著他的臉竟出神，一回神就看著他傻乎乎的笑,，她便也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

　　兩人就這么對視著笑了許久，美好得像他們夢中的仲夏夜般迷幻,。

　　“明熙,，你明天能帶一包糖給我嗎？”

　　“好啊,，是老楊家的吧,，小辰說過你喜歡買他家的糖”

　　“小辰就是你的伴當(dāng)嗎？人看著挺好,，鬼主意倒也多,。”

　　“沒有,，沒有,，不怪小辰，都是我自己主意,，真的,，姜小姐，我沒有騙你……真的”

　　“真不會說謊,，好了,，好了，我也沒有怪他,，反而有些謝謝他呢”

　　“謝謝他,？謝謝他啥啊，我這么大老遠(yuǎn)來看你，你都不謝謝我”

　　看著明熙吃醋嘟嘴的樣子,，隱鈺打心底地喜歡了,。尤其是那雙眼，笑起來的時(shí)候,，眼角上挑和那眉一齊繪出一彎牙,，說不出的可人。

　　“姜小姐,，我能邀你一起走完這后半生嗎,？

　　”明熙邊搓著手掌，邊說著,，還時(shí)不時(shí)抬頭看隱鈺發(fā)現(xiàn)了沒有,。看隱鈺仍笑著,，他又繼續(xù)說著道“我這個(gè)人有時(shí)會很傻，所以能請姜小姐和我一起面對以后的問題嗎,？”

　　“傻瓜,，這些問題都很難，答案也很長,，你真的要我?guī)湍銌?？?p>　　“那就有勞姜小姐了”

　　“幸不辱命”

　　樹后的伴當(dāng)，高興的跳了起來,，腳下一滑便摔了出去,，剛好跌入兩人的眼皮下，兩人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彼此的對視,，都把笑容上的皮膚紋理記了個(gè)遍。

　　后來兩人說了多久,，也不曾記起,，只知曉那盤月在彼此臉上都映出了一整個(gè)夏天的歡愉，那樣的情愫,，隨著雙眼逐漸靠近的距離,，而一點(diǎn)點(diǎn)洶涌直至決堤，奔嘯,，吞噬,。

　　對啊，從那時(shí)起,，他就不曾從自己眼睛里走出了,，隱鈺心想著，雙手緊扣著領(lǐng)口，努力控制住胸口翻涌的情緒,，雕花窗中的血陽染紅了如墨的長林,，縷縷的殘光映在那條快干涸的小溪上，像是從心口滴出的血汩汩而流,，是啊,，那便是血，那是從她心口噴涌,，從眼里流出的血,，雖心竭力盡，可還是強(qiáng)撐著身體站起來,，走向大堂,。至少最后再看他一次吧，她想著,，眼睛里的光也開始渙散,。

　　而那時(shí)微掩的門后，夏酩有些不知所措的靠著,，她聽到了,，她都聽到了，她有些呆呆的看向那彎冷月,，慘白的光寂寂的映著一顆足夠破落的心,，玉指顫抖著撫摸著有些濕潤的臉龐，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她以為時(shí)間足夠她去感染隱鈺的心,，可是她還是忽略了隱鈺與明熙的情，她終究還是住不進(jìn)隱鈺的心,，那層身份她到死也不曾擁有過,。她失魂落魄的踏起了回家的路，而那個(gè)破落的心里卻是燃起了黑色的火焰,，極致的恨意在燃燼過后的身影上層層浮現(xiàn),，她要摧毀他！明熙,！如果沒有他的存在,！隱鈺一定會知道我的心意！我要把她奪回來,！不惜一切代價(jià),！黑色的焰在她的身上燃燒得愈發(fā)恐怖，貝齒將那原本有些白皙的唇叩咬得鮮紅,，就連那指甲也深深的印在了她的手心…

　　民國27年七巧之時(shí)

　　“明熙,，快來啊，這邊有河燈，快快快…”

　　那時(shí)的中秋,，女孩們還穿著舊時(shí)的漢服,，捧河燈，徘徊在河邊,，待到合適時(shí),，便放在小溪上，祈求姻緣,。隱鈺在七丈橋上孩子般高興地喚著明熙,，在河岸旁駐足的明熙正望向那些群上中逐漸微渺的燈，聽到隱鈺的呼喚后,，扭頭便尋向聲音,，那流轉(zhuǎn)的光像仙女旁的精靈般襯得身著櫻珞明黃襦裙的隱鈺宛轉(zhuǎn)留仙，驚為天人,，明熙則一身青衿深衣,，流云般的衿與那深青的衣色襯得他恍如天士。兩人在那七丈橋上相擁,，河燈近乎微弱的光,，透進(jìn)了兩人無比溫柔的眼睛深處，兩人的目光一齊隨著河燈飄向被群山隱沒的大河,，明熙漲紅著臉用手去環(huán)抱隱鈺的另一半肩膀,，隱鈺抿著笑意順勢靠在了明熙的懷里,。

　　“其實(shí)我挺喜歡每次你朝我跑來,，我們的距離越來越近的時(shí)候，還有我周圍有腳步聲都在顯示說你來了的時(shí)候,?！?p>　　明熙臉上的紅暈逐漸褪去，靜靜地看著靠在自己懷里的隱鈺,，眼里滿滿的柔暖,，墜著他的頭和隱鈺靠在了一起；隱鈺感受到靠過來的頭以后,，開始咯咯地笑,，像是得到了心愛玩具的小孩一般開心滿足。

　　“隱鈺,，我想和你一起游湖亭,，吃遍街邊的小店，看盡四海風(fēng)光,，這一切本都很稀松平常,，可你、是你這些事才顯得難以忘懷且難能可貴，我們要一起牽著手走過長長的街道和窄窄的小巷,，彼此相視的目光里要滿是告白,。在晚飯后的黃昏出門，沿著河慢慢地走,，直至路旁人家的燈一盞一盞滅了還意猶未盡地不愿回去…隱鈺,，我要娶你?！?p>　　“我也只嫁你一人…”

　　夏酩倚坐于隱鈺他們擁吻的七丈橋下之船上,，有些痛苦的閉上了雙眼，聽著他們足夠相戀的話語,，恨意愈發(fā)深切,，嬌軀不斷地顫抖著，理智已被這奪愛之恨頃刻間吞噬了,，一個(gè)瘋狂的想法在心中逐漸升起,，她用那狐眼望向了那個(gè)不明所以的侍女，隨后…

　　“隱鈺,，你來幫幫我把那刺繡拿去改改吧…我的父親明天便要了,，我怕來不及…”

　　“好！那我先隨你去拿,，明日一早便給你,。明熙，你在這里等我哦…我很快就會回來,！”

　　“好,，你去吧，我就在這等你…”

　　看著隱鈺和夏酩逐漸消失于石巷的明熙微微笑了笑,，便靜靜的坐在了七丈橋之上等待,，看了看這河燈妝點(diǎn)的河流浮起些縷難以察覺的紗霧，那河畔之上,，每個(gè)盛裝而面的男子和女子在這些許曖昧之氛中相擁,，相吻，相伴,。真好啊,，希望我和隱鈺的大婚之時(shí)，他們也能像這般來祝賀我們,，和我們一起在艷紅的明府中,，共同沉溺于璀璨中…

　　明熙在呆呆的想著，一陣哀泣之聲從橋下靠岸的船只上徐徐飄出,，將他從美愿之中拉回來了,，他有些許納悶,，為何七巧之時(shí)會有女孩在哭泣，有些不對勁,，我得去看看,。他快步走向那船只，方才低頭上船詢問,，便看到了一個(gè)衣衫不整的女孩在抽泣著,，兩人對視后，明熙還來不及詢問,，便被女孩的尖叫驚住了,，河畔的人們被這尖叫吸引之后，視線都投向了慌亂不已的明熙和衣衫不整的女孩……

　　隔日,，警務(wù)局的人便邀請了明家,，夏家一起去警局聽審，隱鈺是陪同著明家人一起到的,，她記得那天天氣很陰沉,，悶厚的氣氛在每個(gè)人的心間迷籠著。她到場之后看著那個(gè)戴著手銬低著頭不說話的明熙,，她想安慰他,，她相信他不是這樣的人，可是他一直都低著頭,，直至聽審開始,。

　　“明熙，據(jù)夏家婢女及群眾所言,，你欲對其圖謀不軌,，你可認(rèn)罪！”

　　“我不認(rèn),，我只是聽聞?dòng)信⒃诖峡奁?，便前去查看,，未有圖謀不軌之罪,！”

　　“來人，呈人證”

　　“警監(jiān)大人,，我看到啊,，明家大少爺就要對那個(gè)婢女那啥了，結(jié)果婢女害怕尖叫了,，這才慌亂的從船上跑下…”

　　“對對對,，那大少爺跑得還挺快…”

　　“夏家婢女，你說,！”

　　“警監(jiān)大人,，明熙少爺昨日看我家小姐不在,，我一人乘船，便想上船…”

　　“臭小子,！你還不認(rèn)罪,？！我明家沒有你這樣的人,！你給我滾,！”

　　……

　　后來明熙的頭低的更深了，隱鈺拉著激動(dòng)的明家老爺焦急的看著他,，可他后來沒有了辯解,，她很想聽他當(dāng)面說，可是層層人群阻絕了他們,，阻絕了希望,，阻絕了一切。夏酩看著那焦急不堪的隱鈺,，忽地覺得心里響起了些動(dòng)靜,，為什么她不厭惡他，為什么她還在相信他,，為什么,？為什么？,！

　　沉悶的午后,，漆墨般的天空之上有電蛇涌動(dòng)著，不斷撕裂開黑幕,，而那厚重的雷聲隨著豆大的雨點(diǎn)一齊落下,，那脆石被這暴雨淋得生響。隱鈺站在雨中,，任憑那屋澆注在身,，她要見明熙一面，她不相信這個(gè)判決,，不相信任何人,，她只想聽他說，也只要聽他說…

　　“隱鈺,，我們回去吧…”

　　夏酩舉著傘在其身旁站立,，不敢?guī)退龘跤辏讲派驳耐崎_她時(shí),，她就知曉了,，她的固執(zhí)，夏酩從來都知曉,。

　　“為什么,？”

　　“?。渴裁礊槭裁?，我…”

　　“為什么你不幫我…”

　　“可明明是他犯錯(cuò)了?。{什么…”

　　“我與他交往甚深,，他是何人,，我最為清楚，為什么僅憑那些人的話語便定他罪,，連辯解都不給…”

　　“我…”

　　“你們夏家與警務(wù)局素來要好,，為何你作為我的朋友，卻連幫助他的機(jī)會都不給,，連調(diào)查的機(jī)會都不給,，為什么？,！”

　　“隱鈺,！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他有罪,，這不止一個(gè)人看見,！為何還要這般癡迷于他？回家吧,，我們回家吧,，我母親熬了姜湯等我們…”

　　“夏酩！我只是沒想到你也是這般顛倒黑白之人,，你從前不是這般?。繛楹巍?p>　　“隱鈺,，既然結(jié)果已出,，你為何還要苦苦糾纏，他這般人,，我已然料此后果…你好好聽我話,，我們回家吧，好不好…”

　　“好一個(gè)他這般人,！他知你為我心腹摯友,，對你之好,，于我無二,。可如今,，你卻對其落井下石,，你讓我如何信你之言,！”

　　“隱鈺？,！你為何從來都不懂我為你的一切…”

　　“我知曉,！知曉你對我的好！可為何你都不肯幫助摯友之夫,，看他與我深陷苦?！@也算是摯友嗎？”

　　“摯友,！摯友,！又是摯友！為何你從來不像對明熙那般對我,！”

　　“因?yàn)槲覀冎皇桥笥?，而他是我的丈夫…?p>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我就不可以得到你的愛，我也愛你啊,，憑什么讓他奪走你,！我愛你啊，隱鈺…”

　　“夏酩你在胡說什么…”

　　“因?yàn)槲覑勰?！所以我才要他與你分別,！我要讓你知道，他能給你的,，我也能給你,！我對你的愛，比他更甚,！所以我要讓他坐牢,！讓他再也無法接近你！”

　　隱鈺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眼前已然瘋狂的夏酩,，她無法理解夏酩的話語,，她呆呆的看著夏酩歇斯底里的吼著，眼前那曾經(jīng)無限溫柔狐眼此刻卻兇狠無比,。寂靜了良久,，暴雨已然小了些許，而不變的是錯(cuò)愕的隱鈺和那個(gè)不知所措的夏酩,。

　　“所以這一切,，都是你做的？對吧……”

　　“隱鈺,，你聽我解釋…”

　　“你怎么能這樣啊,，我們不是心腹摯友嗎,？你…”

　　“隱鈺，你聽錯(cuò)了,，我真的…我沒有,，只是一時(shí)激動(dòng)，我才…”

　　“夏小姐,，姜隱鈺在此謝過之前的相識,，相知。這之間的恩情,，我一定悉數(shù)奉還,！不過夏小姐與我，從此相逢便是陌路人…”

　　“隱鈺,！不要,！別離開我……我求求你了…不要…”

　　暴雨洗刷著這人間，同時(shí)也將夏酩的所有美好沖去,，只留下了這個(gè)只剩下暴雨的夏天,。她在隱鈺家門口等了許久，卻只等來了一場寒病,，等到婢女對明家的道歉,，等到一切都變成了往昔…

　　后來，夏酩重病在床數(shù)月,，對隱鈺的事,，只能通過聽婢女們講起的所見，才知曉那之后,，明熙戴罪參軍,，婢女道歉之時(shí)，已來不及,。隱鈺始終站在他那邊,，甚至還共謀了之后的大婚之禮。

　　“姜小姐站在七丈橋之上平靜的送別了明少爺,，他們很開心,，即使是離別之景，也無法從中看出悲戚…”

　　民國29年3月廿十五春

　　明家大宅

　　“嘉禮初成,，良緣遂締,。情敦鶼鰈，愿相敬之如賓,；祥葉螽麟,，定克昌于厥后。同心同德，宜室宜家,。永結(jié)鸞儔,，共盟鴛蝶,，此證,。”

　　蒼勁的聲音壓著人們的低聲碎語中的喜氣,，祝福著這對新人,，隱鈺睜大眼想從這紅蓋頭中看出去，卻是徒勞,，索性低頭看著自己這身廣袖對襟翟衣,，明黃的鳳附在大紅的翟衣上，被各色的錦繡珠寶襯得華貴至極,，還有頭上的鳳冠更是繁重,。

　　紅，艷紅,；福,，喜氣像是一場大雨后的河流般，頃刻間充斥了整坐大宅,，客人的祝福,，主人的歡愉在這里橫沖直撞。

　　方過一更,，丫鬟沐春焦急地徘徊在洞房門口,。

　　“少爺和小姐去哪里了，再不回來,，老夫人該過來了”

　　說著說著,，兩聲腳步從后院響起，沐春緊扣的眉頭終是舒開了,，才轉(zhuǎn)身就撞見了大紅衣飾的隱鈺和明熙,，隱鈺沒心沒肺地笑著，明熙也跟著傻笑,，目光卻未曾從隱鈺身上移開一毫,。

　　“快快快，少爺,，少奶奶快進(jìn)洞房啊...”

　　沐春一邊說著,，一邊推著兩人進(jìn)了洞房，出來時(shí)還順便把紅燭滅了,。

　　門輕輕合上后,，房間里陷入了沉寂，他們在對視，在笑,，在幸福,，即使沉默也不會讓人不安；他們還在想,，想著剛才翠鳥的鳴叫在山林間回蕩,，想著他們大聲的歡笑傳向遠(yuǎn)方。

　　不知從何處竄出幾聲云鳥鳴,，尖銳且凄厲,，將夏酩從幻夢中生生拉扯出來，血陽消去大半,，僅剩的光只能從長林中滲出少許的芒色,。那光就是夏酩心里的希望啊，可終還是被寂夜吞噬消磨殆盡,，只剩下?lián)]之不去的絕望與無助,，這樣的長夜從隱鈺和明熙離逝之后，就長久的存在著,，她一直都活在愧疚之中,，她覺得那應(yīng)該是他們的幸福，自己從來都只是旁觀者,，只是那時(shí)幼稚的自己不愿放過他們,，也不愿放過自己，所以她到現(xiàn)在才敢用絕筆和血淚,，將那段幸福還給他們,，祈求他們饒恕，祈求自己的無愧…

　　咳嗽,，咳血的咳嗽,。垂垂老矣的夏酩歪靠在桌前，被那疾苦與愧疚纏擾半生的她,，終于要面對面的和他們祈求原諒了嗎,？太好了，這糟透了的人生,，終于要結(jié)束了,。隱鈺，明熙,，我來找你們贖罪了…她也歸逝而去,，只不過那殘忍的結(jié)局卻是在她腦海里一遍又一遍的輪映著。

　　民國29年元月國軍部隊(duì)前線

　　“團(tuán)長,，我們再不后退,，恐怕也不等到援軍了,，日軍那邊的人已經(jīng)開始騷動(dòng)了?！?p>　　褐藍(lán)的軍服上鋪滿了土灰的士兵放下了手中的望遠(yuǎn)鏡說道,。密集的炮火聲逐漸減弱，每個(gè)士兵都清楚,，當(dāng)這炮火聲徹底消失時(shí),，便是那日軍最后沖鋒的時(shí)候。

　　所有人陷入了沉默,，看明熙的眼神中,，有些如炬,，有些迷茫,。他也不說話，靜靜地點(diǎn)燃一根煙,，縹緲的煙開始在空中游蕩纏綿,，然后歸于虛無，雙眼微瞇著看向身后錯(cuò)落著的幾處村子,，長吁一口氣,，俊毅的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fù)的表情。

　　“兄弟們,，我們是為什么參軍的呢,？”

　　他邊說邊微笑著看向那些或稚嫩，或蒼勁的臉,，看著他們迷茫地交頭接耳,，看著他們無措地靠著壕坑，一個(gè)年歲稍大的人站起來有力地開口道

　　“為了把這群禽獸殺光,，以血我們親人的仇”

　　“說到底,，還是為了我們的親人吧，你們絕大多數(shù)還小吧,，沒有體會過那種親人在眼前被踐踏的感覺,，我也沒有，可是我也親眼看過那幫畜生的罪行,，燒光,，搶光，殺光,，無所不用其極,，甚至還要超出我們的想象…”

　　方才說到此，明熙有些痛苦地閉上眼,，以往的畫面開始在眼睛和喉嚨處翻涌,，殘檐斷壁的村子，血肉模糊的人，以及數(shù)不清的哭喊,。

　　“我們拿起這桿槍是為了保護(hù)更多的人,，頭掉了碗大個(gè)疤，逃跑了就是一生罪過啊,，你能想象那些本還有一線生機(jī)的人們,，就因?yàn)槲覀兊奶优埽鴻M尸遍野嗎,？不能,！唯有不后退一步，方才能守護(hù)那些無辜的人們??！”

　　明熙說著說著便握緊了拳，戰(zhàn)士們也用力的攥緊了手中的槍,，眼神不再迷茫與無措,，而是充滿了憤怒與堅(jiān)毅，那是對逝去同胞的悔惜,，還有對生者的堅(jiān)定守護(hù),。

　　“團(tuán)長，我們會成為英雄嗎”

　　“我們就會是英雄了,！檢查子彈,，勢必要讓他們出不了這山?！?p>　　“明白,！”

　　他猛抽最后一口煙，腦海里滿是隱鈺的一顰一笑,，那是他最后一次用寵溺的眼神發(fā)著呆了,，她的臉是那么溫柔，長長的睫毛墜著些許水霧,，那是她的委屈,；她的瞳孔黑如墨，那里倒映著自己癡癡的笑容,；她的唇鮮紅欲滴,，上揚(yáng)的角度里還有兩個(gè)淺窩在一旁，那是她的喜悅,；她的長發(fā)啊,，如瀑的青絲里透出陣陣果木香，只是一聞便癡醉了,；

　　“隱鈺啊,，對不起了,，這次恐怕不能回去了，我后退了,，小鎮(zhèn)的人可饒不了我啊,，為了你，也為了他們,，我要在這里長守了…可我,，可我還是想你的玫瑰羹啊…”

　　明熙低喃著，抬頭把要噴涌而出的淚水生生憋回去,。他悄悄地揉了揉眼,，看著這方天地，金黃的光柔柔地鋪在滿是彈坑的荒地上,，這片刻的寂靜為這場景平添了幾分安詳之意,。

　　遠(yuǎn)處，日軍的沖鋒號被吹響,，日軍如蝗蟲般涌出,，他們怪叫著,，明熙立即率隊(duì)架槍開始射擊,，密集如織的彈幕淹沒在那蝗潮中，他們沒有畏懼,，眼神里只有決絕,，喊殺如浪潮般從戰(zhàn)壕里響起，一場凄烈的斗殺開始了…

　　秋陽如蠟,，秋風(fēng)如刀,，秋樹凋落的葉悄悄歇在這些熱血男兒的尸體上，他們沒有痛苦,，皆掛著安詳?shù)男θ?，是啊，他們撐住了,，他們撐到了最后,，撐住了那些百姓臉上的安全，他們沒有退縮,，他們是英雄,。而明熙的口袋中那張婚書在微風(fēng)中徐徐上攀，金黃色的夕光清楚的流轉(zhuǎn)在上,，那婚書之上赫然寫著：姜家有女隱鈺長成,，與吾明家犬子明熙情纏意守，遂承天意,，于民國29年春3月廿十五結(jié)而相守,，一生伴其左右…

　　羸弱無力的光緩緩流過隱鈺的臉,，猩紅的血不管不顧地從捂住嘴的雙手中流出，成股的淚水混雜其間,；她終是沒抗住,，在那張黑白照出現(xiàn)時(shí)，壓抑許久的悲幾乎是沖出喉嚨的,，聲聲低吼像是海妖的啜泣,，雙腿一軟便跪倚在他的棺木旁，頭靠靠著冰冷的棺,，隱鈺卻覺得又重回他的懷中一般溫暖,；

　　本是雙生樹，你既先逝,，我便無茍活之理,；只憐這十里長林，再無你我這雙人,；只惜這盈虧月下,，再無你我相擁影；

　　殘紅之陽終是沒再忍心看下去,，收起血臉,。漆寂便如潮水般地?fù)泶俣鴣戆[鈺和那藏在暗處的夏酩。

　　“后院的...木槿開了啊,，你…你終于還是回來陪我去看了…明熙,，我好想嫁給你，我真的好…好想…”

　　隱鈺用盡全力低喃,，抬頭看著逐漸清晰的明熙,，幸福地上揚(yáng)了嘴角，她看見,，他用雙手抹去她的淚痕,，輕托住她的臉，他們的頭緊緊地靠在一起,，永世不分,，永生不忘。夏酩看著栽倒下去的隱鈺,，便亦步亦趨的走向她,，用手拂去她的血淚，緊緊的摟靠著隱鈺的身軀,，無聲的哀嚎了起來,。我不該，我不應(yīng),，我是罪人,，對不起…

　　夜深,，忽起大風(fēng)，后山的竹林被刮得彎下腰,，似恭迎一位貴主回歸,，勁風(fēng)穿過細(xì)長的竹葉，有陣陣像嗚咽的聲回蕩在此,，似親人口中挽歌般哀涼悲戚,。

　　他們用前半生的好運(yùn)去相遇，卻用后半生的生息去相守,。惋兮,，嘆兮，哀兮,。

　　民國29年秋

　　晴

　　夜有大雨

　　明家準(zhǔn)大少奶奶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