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萍重新找了一份工作，是醫(yī)藥公司的理貨員,，每天九點上班,，六點下班,，我每周去找她兩次,。如果忙的話,，一周就去一次,，冬天要來了,，天黑的特別早,，而且已經(jīng)有點冷,。

　　清潔工把積攢起來堆在地上的垃圾點燃，彌漫著令人窒息的酸臭味,，點不燃的,，用鐵锨鏟起來裝在立起來的垃圾桶里，那味道,，真夠嗆的,。我從旁捂著鼻子經(jīng)過，蘇青萍打電話來說晚上想去吃砂鍋老鴨,，那天起了很大的霧,，霧氣寒涼，我說梁平,，你看這大霧,，這才是這個世界本來的面目，梁平說你少冒充哲學(xué)家。

　　在紅興市紅楓區(qū)一家瓦罐酸湯老鴨店里,，蘇青萍坐在我對面,，這家店的老鴨湯，是她喜歡的味道,，我給她講了今天哲思涌起關(guān)于大霧的語錄,，講了幾句鍋就開了。

　　“你多吃點,，”我給她撈了一勺子燉爛的鴨肉,。

　　“你也趕緊吃，”

　　“嗯,，這家店以后我們要經(jīng)常來,。”我隨口一說,。

　　火鍋的霧氣把落地玻璃變得模糊起來,，街道上橙黃色的霓虹燈發(fā)出柔和的光芒，已經(jīng)看不清街上的車輛和行人的面貌,。

　　“咝,，”蘇青萍吸了一口氣，“我肚子有點疼,?！?p>　　“疼得厲害嗎？”我放下筷子問她,。

　　“上午就有點不舒服,，現(xiàn)在越來越疼了，”她按著小腹,，臉色變得蒼白起來,。

　　“趕緊去醫(yī)院?！蔽伊嗥鸢?，“老板，結(jié)賬,?！?p>　　出了店門口，在街邊等出租車的時候,，她已經(jīng)疼得站不起來,，臉色愈發(fā)難看。

　　我攔下一輛出租車,，趕到最近的醫(yī)院,，掛了急診,，醫(yī)生做了檢查后說是急性闌尾炎，要馬上做手術(shù),。

　　把她送進(jìn)手術(shù)室后,，我從她包里拿出電話來找到她媽媽的號碼，說了現(xiàn)在的情況,，手術(shù)要做完的時候,，她爸媽同時趕到醫(yī)院。

　　醫(yī)生出門摘下口罩：“誰是病人的家屬,？”我們?nèi)齻€同時走了過去,，醫(yī)生看了一眼我們對著蘇青萍的媽媽說：“里面是你女兒嗎？”

　　她媽媽以為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眼淚奪眶而出,，帶著哭腔：“醫(yī)生，我女兒沒事吧,？”

　　“放心,，這種小手術(shù)我們經(jīng)常做，沒問題的,，你跟我過來,，我跟你交待一下?！贬t(yī)生前面走,，她在后邊跟著。

　　我不好再跟過去,，在手術(shù)室門口等著,。

　　那天走過手術(shù)室門口的走廊，一過拐角,，醫(yī)生對崔紅說：“闌尾炎是沒什么問題了,，臥床休息一段時間就好了，但是有個壞消息,，你女兒先天子宮畸形,，可能無法懷孕,?！?p>　　醫(yī)生離開，崔紅怔在那里,，她一直沒過來,，我走過去看她，蘇善東也走過來,，但崔紅并沒有當(dāng)場告訴我們結(jié)果,，搪塞著說醫(yī)生交待讓好好照顧病人，有些話你們男人聽了不方便。

　　蘇青萍被助醫(yī)從手術(shù)室里推出來的時候,，插著氧氣和尿袋,，還是半昏迷的樣子，頭發(fā)凌亂,，面色憔悴,，偶爾動一下嘴唇，推車上插著一根鐵架子,，上面掛著兩瓶液體,，順著透明輸液管緩緩流入她的靜脈。我守到她醒來,，她讓我回去,，說是她媽媽在就行了，后來的幾天我看過她兩次,，直到出院,。

　　我是一個月之后才從蘇青萍的嘴里知道這件事情，她問我：“我這一輩子都做不了媽媽了,，你還要我嗎,？”

　　電話里我聽出她的悲傷，安慰道：“肯定會要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我還沒搞清楚狀況。

　　她這才說了那天醫(yī)生把崔紅叫到一旁告訴她的事情,，我說：“你放心,，我現(xiàn)在就給我媽媽打電話，她一定會支持我的,?！?p>　　我其實并沒有給任何人打電話，而是編了一套說辭,，說脾氣向來溫和的龐淑華在電話里暴跳如雷：“孫丙巖,，這件事，我是絕對不會同意的,，你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不會同意，包括孫建國,，你自己想想看,，我們家就你一個，你倒好,，腦子一熱,，要娶個不會生孩子的女人,，讓我們?nèi)夷樛膬悍牛阋歉野阉I(lǐng)進(jìn)門,，我當(dāng)場死給你看,。”

　　又說到爺爺奶奶撫養(yǎng)我到十三歲,，我一直對他們不敢有半點違逆,，可是現(xiàn)在他們統(tǒng)一了戰(zhàn)線，所有的矛頭都對準(zhǔn)了我,，一時間我成了一個眾叛親離的人,。

　　并且搬出了孫建國，說他也打來了電話：“你平時怨我,，我也不怪你,，你想想你爺爺奶奶，年紀(jì)那么大了,，你忍心嗎,？”并且強調(diào)后邊他又說了很多，諸如永遠(yuǎn)斷絕關(guān)系之類的,，蘇青萍聽我說這些話的時候,，一直沉默著。

　　又過了一個月,，我站在昏黃的路燈下等蘇青萍,，她來了第一句話就是：“我知道，讓你為難了,?！?p>　　“這么大的事情，說服所有人需要點時間的,?！毖┗ㄔ诼窡粝嘛w舞，她雙手插在褲兜里,，神情恍惚,，無力睜著，能讓人感覺到冰涼的透明,。我看著她,，裝出無奈的表情。

　　她不再說話,，轉(zhuǎn)身慢慢向前走去,，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口中自語：“我有什么資格要求你們?nèi)医邮芤粋€不會生孩子的女人,，我有什么資格要求你們?nèi)医邮芤粋€不會生孩子的女人……”

　　“我送你回去吧,，”我說，“天太冷了,?！?p>　　我去接她，被她用力甩開,。

　　不論我怎樣做,，她都不肯聽，還在路邊的商店里買了一瓶白酒,，猛得喝了一大口,，嗆得眼淚直流。

　　我奪過白酒,，一口干掉,，胃里像是著火了，眼睛也開始濕潤,。

　　直到她打了我一耳光,。

　　你到底想怎樣？

　　想死,！她說,。

　　我轉(zhuǎn)身走掉，走了一陣,，回頭望還能看到她,，她在路旁站了一會兒，有輛出租車問她要不要坐,，她上了出租車,，消失在夜幕里，我本來想打個車跟著,，但是大街上那會兒連只鬼也看不見,，紅綠燈變成了黃燈一直閃個不停。

　　我打電話她沒有接,，再后來就關(guān)機了,，她應(yīng)該是回家了，我想,。

　　蘇青萍消失以后,，我有幾次悄悄藏一瓶酒在床下，備一包辣條佐酒,，喝到不省人事,，無聲流淚，清醒之后又不斷提醒自己不要再自我折磨,，我喝酒流淚的時候梁平已經(jīng)睡得像死豬一樣,，收拾空酒瓶我也不會讓他看見,。這世上若有一種靈丹妙藥，可以使人以清醒而不受傷害的方式失去愛情,，我愿意不惜一切代價來交換,。我想，愛情之所以是愛情,，是因為一旦愛上了一個人,，就徹底失去了自己，刀山火海和萬丈深淵都不在話下,，我把刀柄遞給了我的神明,，她順手就插在了我的心窩。

　　她那天確實是回家了,，第二天約我吃了頓飯,，吃飯的時候，說了些話,，怪怪的,，肖萌萌說，她說她想一個人去一次遠(yuǎn)方,，從那兒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我每個月都去她家找她，她爸媽也不知道她去哪兒了,，只是每個月打一筆錢回來,，提起這事就掉眼淚，2006年8月,，我有一次去敲門,，開門的不是她爸媽，說是房子已經(jīng)賣掉了,，讓我以后不要去打擾了,。

　　你能想到她去哪兒了嗎？肖萌萌一字一頓的問,。

　　我搖搖頭,。

　　她去了東莞，在夜總會里上班,。

　　我的心咯噔一下,。

　　有一天，有個喝醉了酒的人,，用煙頭在她身上燙,，她咬了那個人的手，那個人腰里別了把水果刀，一刀刺在了她身上,，救護(hù)車到的時候,，已經(jīng)沒氣了。

　　肖萌萌說到這里,，已經(jīng)泣不成聲,。

　　她去東莞之前,，你明明知道她情緒不好,，如果你多陪陪她，你再勇敢一點,，也不會這樣,，你就是個懦夫！

　　我說不出話來,，朱慧哭出了聲,，梁平也在擦眼淚。

　　莊茂臣道：“這樣的結(jié)果是誰也不想看到的,，這件事也不能怪孫丙巖,，每個人的命運都是自己選擇的，而且現(xiàn)在,，最難過的就是他了,。”我很感激莊茂臣,，說這樣的話,。

　　此刻連綿的群山只剩下了沉默，冷風(fēng)掀起霧氣在山谷中盤旋,。

　　肖萌萌一共打過我兩次,，第一次打我的時候，我想打回去,，這一回,，我覺得她下手太輕了，縱然蘇青萍的死,，跟我沒有直接關(guān)系,，但我終歸難辭其咎當(dāng)時的自私和懦弱，我為自己的自作聰明覺得虧心難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