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臟狂跳著,，好像頂?shù)搅松ぷ友?，堵住了我說話的通道。方才經(jīng)過清湯潤色的喉嚨突然又變得無比干澀,，我按捺著心中的忐忑回應(yīng)道：“爸,，是我,?！蔽铱梢郧逦芈牭?，我的聲音是顫抖的。
父親的憤怒一下子到達(dá)了頂峰,。“小兔崽子,，你他媽給老子趕快回來,！”在一片嘈雜的人聲中,，父親尖銳的聲音穿過手機(jī)聽筒，刺痛著我的耳膜,，“你到哪兒了,！說話！”
店里進(jìn)來了一個年輕男人,，和我聊天的姐姐起來招呼他,。
我說不出話來，心里好像什么也沒想,，又好像裝了很多東西,。我慌亂不安地回憶著來時的記憶，為父親描述道：“車站旁邊的一家飯館,，門口有彩燈的那個,。”我還想要父親一句回復(fù),，只是隨著一聲哀怨的嘆息,，他掛掉了電話。
我把手機(jī)還給了那個姐姐,，雖然我盡力微笑,，不叫她擔(dān)心我，我的情緒依然被她察覺到了,。她沒有再問我什么,，便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從我身邊走過了,。
我坐在座位上不知所措,。我是要自己回去呢？還是等父親過來,？——他會過來嗎,？我的心跳得很快，我的手腳冰涼,。我的襪子大概率被我出的汗浸濕了,，經(jīng)過數(shù)百次洗滌的粗糙布料貼在我的腳上，黏糊糊的,。不管我怎么深呼吸,、安慰自己，我的這種緊張的情緒都沒有好轉(zhuǎn),。
我坐在我的餛飩面前,，毫無食欲。鐘表上的秒針走得格外的慢,，時間流逝的過程中,，我聽到的每一點聲響都叫我煎熬難耐,。我看著秒針劃過一圈又一圈，分針也總算是跨過了數(shù)字之間如山般的障礙,，從“5”走到了“6”,。
我遠(yuǎn)遠(yuǎn)地聽到一陣局促緊張的腳步聲。我的心又被一下子提溜了起來,，我回頭看去,，只見父親敞著銀色羽絨服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走進(jìn)來，帶著室外的冷風(fēng),，轉(zhuǎn)眼就走到了我面前,。父親一副非常憤怒的樣子，他揮起一只手,，重重地打在了我的臉上,。我一下子愣住了——在我的印象里，父親總是很兇,，每當(dāng)我犯了錯父親都會劈頭蓋臉給我一頓臭罵,，但是從來沒有對我動過手。
這次他打了我,，卻沒有罵我,。我不知道應(yīng)該如何應(yīng)對這一巴掌，也不知道應(yīng)該把“一巴掌”和“一頓罵”各自擺在多高多低的位置,，驚慌之余,，又覺得有些委屈。說了就說了,，罵了就罵了,，我有什么錯我都認(rèn)，他和故打我呢,？這一巴掌就好像是罪惡的印記,，永恒地印在了我的臉上。
我低著頭,，能感覺到父親正用灼熱的目光緊緊地看著我,。我便覺得渾身不自在。父親這樣沉默著看了我一會兒,，問道：“餛飩是你的么,？”
我點了點頭。
“吃完回家,?！备赣H說著，在我對面坐了下來。他先是看了會兒手機(jī),，然后把手機(jī)揣進(jìn)了兜里,，將兩只手臂環(huán)在了胸前，以這樣一個盛氣凌人的姿態(tài)看著我,。我將幾個餛飩一股腦地往嘴里塞，嚼碎了又往肚子里咽,，好似在執(zhí)行一項艱巨的任務(wù),。
我和父親坐車回了家，一路上父親沒有和我說一句話,，我也沒有和父親說話,。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九點鐘了，家中的燈全都關(guān)了,，只有客廳的燈還亮著,。母親坐在餐桌前，桌上是一如既往簡單的晚飯,，大概是因為已經(jīng)做好很久了,，不論是菜還是飯，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涼掉了,。
至于母親,，她很明顯是哭過的，而且哭了很久,。她的眼眶是紅的,，眼皮微微有些腫，眼白中還有明顯的紅血絲,。見到我,，她那雙無神的眼睛立馬有了神采，只是眉毛依舊沮喪著,，沒有一點生氣,。
“幸兒，”母親站起身來,，走到我面前,，小心翼翼地打量著我。她好像有許多話要說,，只是看了一眼父親,，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了回去,，“......吃飯吧,。”
“她吃過了,?！备赣H淡淡地回應(yīng)道,。說完，他便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若無其事地扒拉著碗里的米飯,。母親不知道應(yīng)該說什么，猶豫了片刻,，還是默默地坐到了飯桌前,。
我也跟著在飯桌前坐了下來。如果放在平常,，這個時候我會回房間,。不過我又想了一下，在我離家出走之后,，回房間這個行為或許十分的罪惡,，而且不負(fù)責(zé)任。我便坐在飯桌前,，靜靜地看著我的父母默不作聲地吃著晚飯,。
我平時吃飯大多是心不在焉的，今天才注意到,，原來父親吃飯頗有規(guī)律——如果母親做的不是他討厭的菜,，他就會扒三口飯，再夾一大口菜,，吧唧著嘴嚼,，吃得津津有味。母親吃飯則十分斯文,，我一時間想不明白,，為什么母親可以忍受父親這樣吵鬧的人。
母親小口地啃著碗里的米飯,。最開始她還會時不時地伸筷子去夾菜,，后來就只是死磕著碗里的白米飯了。她今天炒了一盤小油菜,，那是父親愛吃的,，父親口味比較重，母親便總是為他多加一些鹽,。其實母親的口味一向很清淡,，鹽如果重了，她就不會多嘗一口,。
母親靜靜地吃著米飯,，突然又哭了起來。她哭得悄無聲息，如果不是家里太安靜,，我甚至不會聽到母親的嗚咽聲,。
父親后知后覺，直到他將最后一片油菜夾到碗里,，才注意到母親的感傷,。他有意地讓自己放碗筷的聲音大了些，略有些不耐煩地說道：“別哭了,，對孩子不好,。”他說的孩子是母親腹中未出生的那個男孩,。
母親無法抑制悲傷的流淌，反倒是因為父親的厭煩而愈發(fā)失控起來,。父重重地嘆了口氣,，憤然起身，打開了電視,。父親熟練地?fù)艿搅艘粰n綜藝節(jié)目,，節(jié)目中幾個耳熟能詳?shù)拿餍亲裱荣愐?guī)則做著游戲，他們的歡笑聲交織在一起,，與家中的沉靜格格不入,。我在這吵鬧聲中看著父親吃完了飯，他一放下碗筷,，我便像解放了一般從座位上站起身來,，躲進(jìn)了房間。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回想起今天一天七七八八的亂事,，心里不由得十分感慨。母親沒有信守承諾只愛我一個孩子,，但我對母親還是虔誠的愛,，這一點直到今天從未改變。就算是為了母親,，我也不該再離家出走,，不該再做些讓她擔(dān)心的事情了。我在深思之后,，總會原諒我恨過的人,，因為我依然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