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斗從黃昏打響,，結(jié)束時已是深夜。
在槍炮齊發(fā)幾乎轟聾耳朵的時候,，阿毛已經(jīng)抱著頭選了舒服的地方裝死了,。他裝死裝的太早，并不安生,，時不時要巧妙地騰挪著肢體,，以免有不念同袍情誼的勇不擇路,，踩踏到他,。
這一仗他們輸了。一開始他胡亂射了幾槍,，感受到對面炮火的強(qiáng)大威壓,，當(dāng)機(jī)立斷，結(jié)果是明擺著的,，他統(tǒng)共只有一具身軀,，不能往糟蹋了用。
阿毛抖落了身上的土,，一直往敵軍的陣地走,，在半挺機(jī)關(guān)槍邊上，找到了沈振中，除了后腦凹了一塊,，其他部分尚算完好,，這不是什么要緊的傷，但是他估計要死上好一陣子,。他這樣死了活,，活了死，也不嫌煩,。
阿毛可不想抱著死人穿街過市,，他有時間等著沈振中自行復(fù)活。吸血鬼暫時的死亡,，仿佛是落入混沌的無盡深淵,，真正的死亡，就是永遠(yuǎn)留在那里,。
阿毛第一次死去,，不知道自己死了，不慌不忙往著有光的地方去,，等睜開眼睛,，才恍然大悟，自己之前是怎么了,。
沈振中正爭分奪秒地在無盡深淵里向上攀爬,，他活過來總是快人一步。
阿毛把自己相對來說比較干凈的上衣脫下來,，蓋到沈振中身上,。并且，把沈振中側(cè)著擺好,，在腦后的凹洞塞了塊不大不小的石頭,，下方放了頂鋼盔。如此一來,，沈振中的創(chuàng)口一旦長好,，阿毛即使離著遠(yuǎn)些，也能第一時間得到消息,。
阿毛獨(dú)自一人興致勃勃地開始搜尋尸身上值錢的東西,，真讓他在不顯眼的位置找到幾樣金的銀的。只是來回遛了幾趟,，還是沒看見小祥,。小祥是無論站著躺著都該極為醒目的，阿毛翻找了幾塊半截的尸體,，都不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尸，他這才有幾分著慌,。
阿毛伸手去撥拉沈振中,，頭還凹著呢，絲毫沒有提前催醒的可能,。阿毛弓起一條腿,，胳膊支在上頭托著下巴，“這可怎么辦,？”現(xiàn)在不是大喊大叫的好時機(jī),，隨時能把沒走遠(yuǎn)的敵人招回來。
空氣里至少彌漫著幾百號人的血腥味,，混雜在一起,，他根本辨別不出來。一張張臉暴土灰塵,、煙熏火燎的,，興許自己看的不細(xì)，他要把戰(zhàn)壕里的尸體好好理一理,，按長短胖瘦摞摞齊整,，小祥立現(xiàn)。然而,，還是沒找著,。
小祥色荏內(nèi)荏，他是一路跟著沈振中跑的,，沒有跑岔迷路的可能,。這塊戰(zhàn)場一望無際，點(diǎn)綴著些矮小的灌木叢,，絕藏不下大高個,。上天，入土,？這種規(guī)模的戰(zhàn)事,，鬼子那一方也沒有能把人轟成齏粉的重型武器。
阿毛開始小步小步量著土地,，壓低喉嚨喚著小祥的名字,，要在太陽出來前把人找出來,，還有,，三個小時。
此時的小祥,，拖著兩條殘腿,，含著眼淚緊緊貼著身后的土壁，恨不能整個人穿透進(jìn)去。放眼周遭只有幾具死不瞑目的尸體,，充當(dāng)不了掩體,。
他是在奔跑中，腳下忽然一空,。他想,，壞了，眼前一下子失去了沈振中的背影,，掉進(jìn)了一條洞里,，左右招呼他的都是崎嶇如犬牙的尖石。他一落地,，緊接著,，頭頂上幾塊石頭受到炮火轟擊，塌下來把洞口蓋上了,。
小祥不知道自己眼下身在何處,，戰(zhàn)事如火如荼，沒人有空救他,，也聽不到他的呼叫聲,。他掉下來之前，一條腿帶了傷,，他靠一條腿,，踮著腳賣力地跑著，現(xiàn)下又?jǐn)嗔艘粭l腿,、一條胳膊,，好的那條胳膊也不怎么樣，使不出多少力,。
小祥徹底沒得選擇,，必須先養(yǎng)傷，他什么也做不了,，四肢不會因?yàn)樗匣?，好的更快。他特別憂心沈振中,，一個人沖的太快了,，他更怕他被自己人打死，急忙要為他掩護(hù)后背,。
洞里黑咕隆咚,，小祥憑著一雙吸血鬼的夜眼，把洞里審視了一圈,，除了他,，還有幾具尸體,，都是新鮮的，有仇有敵,。距離他五米遠(yuǎn),，靠著土壁的一具尸體比較特殊，從頭到尾包著厚毯子,。小祥放過羊,，認(rèn)出是羊毛毯子，這條毯子,，他也想要,。他受了傷，身下的各種尺寸的石塊實(shí)在硌得慌,，有條毯子要舒適的多,。他比死人有資格享受。
小祥雖然斷了三肢,，但是一向吃苦耐勞,，筋肉有力，區(qū)區(qū)幾米的距離不算什么,。他后背貼著地面,，用上臂肘部使勁，兩條斷腿輔助,，把自己緩緩?fù)扑偷矫菏w的旁邊,。他準(zhǔn)備兩條腿一并，用膝蓋把毯子夾下來,，突然毯子邊緣抖動了一下,，這一動從腳動到頭。頭上蓋著毯子滑落下來,，露出一張不像人的人臉,，兩頰有密密的鱗片，眼睛瞪大了,，是一雙蛇眼,。
小祥尖叫著用殘肢往后倒騰，他不怕蛇,，經(jīng)常捉蛇去賣錢,。他是從來沒見過這么大的蛇頭，割據(jù)了半張臉的大嘴,。
蛇頭發(fā)出比他還尖銳的叫聲,，“你誰啊，怎么到我家里來的,？你出去??！”
小祥用手捂著眼睛,，“原來我掉到蛇妖的窩里了,？我不是一個人，我有兄弟在附近,，你離我遠(yuǎn)點(diǎn)兒,！”
他在慌亂中沒有別的武器可倚仗，一把抓起身邊最近的尸體,，吸上一口還算新鮮的血,，補(bǔ)充元?dú)猓荒苈戎鴤幦?，要趕緊離開這里,。他要自救。
蛇妖叫的更大聲,，“啊,，你吃人！你才是妖怪,，好可怕?。 ?p> 小祥喝了幾口血,，死去士兵的勇氣傳給他了,，“我是人！你才是真正的妖怪,。你留著尸體在洞里,，敢說不是拿來吃的！”
蛇妖甩出了尾巴,，啪啪打著地面,，“我是蛇，人吃蛇,，蛇吃人,，天經(jīng)地義。人吃人,，人才能吃人,。”
小祥看見蛇妖的尾巴露了出來,，一估量,，整個蛇身和他長度相當(dāng)，能完完整整把他吞下去,。他猛掐自己的大腿才不致昏厥過去,，“我是生了病,，所以要喝幾口血，這是藥,，你懂什么,？！你知道人中白人中黃嗎,！這是人中紅,，我不吃人肉，你這個妖怪,，敢靠過來,，我剝掉你的皮！”
“我看不見你,，看不見你,，你快出去啊,！”蛇妖蒙上了毯子包住腦袋,，在蒙上毯子前它拋出個東西砸向小祥。
東西到了小祥身前,，他身不由己接在手里,，定睛一看，是個骷髏頭,，光光溜溜干干凈凈的,，白如象牙，哇呀一聲朝來的方向扔回去,。他手上無力,，扔的沒有準(zhǔn)頭，蛇妖沒砸到,，砸開了它旁邊一堆的骷髏頭,。他捂著眼睛嗚嗚哭起來，“我不要死在這兒,，我不要死在這兒,，我還有存款沒寄到家里呢?！?p> 小祥馬上離開這個深洞,，是兩個類人生物的共同愿望，但是主客觀原因?qū)е码y以實(shí)現(xiàn),。兩個都是各自族群中的膽小鬼,，分頭哭了一通，哭得痛快了，還要面對尷尬對峙的僵局,。
小祥不進(jìn),，也不退，蛇妖的怕一點(diǎn)兒不輸于小祥,，它從來沒看見過這么高的人,，“你賴在這里做什么？”它的膽可是值大錢的寶貝,，難道這個人是沖著這個來的,？不然他剛才過來要干嘛,。
小祥面對一見便知危險的敵人,，也無法暴露自己的弱點(diǎn)，以期得到幫助,。他假裝鎮(zhèn)定,，強(qiáng)壓著心跳，靈機(jī)一閃,，“你聾了,，上面，上面在打仗,，不是槍就是炮,，我躲一會兒?！?p> 蛇妖往縮成一團(tuán)的方向努力,，羊毛毯子徹底滑下來，露出了全身,，只有一節(jié)尾巴是屬于蛇的,，上半身屬于成年的女性。
鰥夫小祥臉漲的通紅,，“你不要臉,，不穿衣服！”蛇妖玷污了他眼睛的貞操,，他把滾燙的臉埋在胳膊肘里,，在心里對蛇妖一陣拳打腳踢。
蛇妖不知道小祥氣個什么勁,，但是鱗片下的臉頰莫名地?zé)t了,。它不聲不響從旁邊死人身上扒下了一件上衣，套在自己身上,，很不得勁,，因?yàn)樗┓戳耍圩佣荚诤蟊场?p> 蛇妖密切地觀察著上面的動靜,，“炮火停了,，仗打完了,，你還不走！”
“不走,，氣死你,！”小祥不言不聲期間，長好了一只胳膊,，一條胳膊不頂什么用,，要是讓蛇妖發(fā)現(xiàn)他的傷殘，再趁他單手向上爬,，長尾一伸,，把他卷下來，落到它的大嘴里,。蛇妖的宵夜解決了,，還能落下了他拿命換的錢。
戰(zhàn)事既然結(jié)束了,，沈振中,、阿毛肯定會來找他，到時候他就什么都不怕了,。哪怕沈振中死了,，阿毛一定好好的。他一定能出去,，不會便宜了不要臉的蛇妖,。
蛇妖急啊，修煉到這個節(jié)骨眼上,，它不好亂動,，一直委在這個洞里。它專等著月亮出來,，吸取月亮光華,，塑造人身，否則,，還要再等上二十年,。小祥正堵在出口下面，它看見他,，就一陣心肝亂顫,。
兩只類人生物同時聽到上面有細(xì)弱的聲音，隱隱叫的是小祥,。
小祥精神振奮,，啞著嗓子，“我在這里，在這里,！在下面的洞里,！”那聲音近了又遠(yuǎn)了，小祥的回聲被束縛在地下,，悶悶地傳出去,，讓風(fēng)吹散了。
蛇妖露出了尖牙,，“讓開,！你不出去，我要出去,！”要來不及了,，它不甘心，怎么也要拼一拼,。它猛地一彈,，撲到小祥身上,，齜牙咧嘴垂著信子,，順著小祥的頭臉，奮力往透下月光的地方爬,。
阿毛聽到聲響回過身,，只看見一道黑影倏地沒入草叢，一閃而過,。旁邊有幾塊石頭不在原位,，露出了一個洞口。阿毛聽到的是黑影拱開石頭的動靜,。
阿毛小心翼翼拿掉其他的石頭,，夜色投進(jìn)洞里。他試探地叫了一嗓子,，小祥被體積和自己相仿的蛇妖壓裂了內(nèi)臟,，幾乎快死了，用盡力氣回了一聲,，“我在,！”
阿毛無知無畏，他縱身一跳,，順著洞壁掉落下來,，直砸在小祥胸口上。小祥死去的很安心,。
阿毛顧不上自己的皮外傷,，看著小祥，又看著洞口，犯了難,。這個洞口是誰開鑿的,，易進(jìn)不易出，他怎么帶著吳成祥出去,。
距離天亮還有一個小時,，阿毛聽到外面礫石碰擊到金屬又彈開的聲響，他扯開嗓子高呼,，“振中,，振中，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