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十五年(公元39年),,連續(xù)三年多、炙烤著蜀郡大地的熊熊戰(zhàn)火終于隨著公孫述大成國的覆滅而緩緩熄滅,,益州百姓們忙著清理廢墟、重建家園,,千辛萬苦是免不了的,但久違的太平日子總算盼回來了,。
葭萌關(guān),,峰連玉壘,地接錦城,,鄰劍閣而帶葭萌,,踞嘉陵而枕白水,一條石階小道,,曲折盤桓直通關(guān)上,,號為天造地設(shè)之雄關(guān)。
關(guān)外群峰崔嵬,,倚青天而中開嘉陵江,,高峽飛云,兩岸連山,,懸崖峭壁重巒疊嶂,,濤濤江水自帶岷峨雪浪,驚湍而下,,猛流若奔,。
江邊,一位白衣縞素的少年站在巖石之上,,望著滔滔江水拍打著岸礁,,激起的銀白浪花時起時滅,,沸騰的水珠在空中任意飛濺,口中不禁吟道:“天長地久歲不留,,斯水之清抵懷憂,!”言罷,轉(zhuǎn)身登上??吭谂赃叺拇蟠?,吩咐道:“啟程!”
“等一等,!”忽從岸邊的蜿蜒官道上傳來一陣呼喊聲,,接著幾匹快馬疾馳而來,馬上乘客皆是漢家官吏裝束,。為首之人到得船邊,迅速翻身下馬,,氣喘吁吁的叫道“敢問哪位是廉范公子,?”
剛上船的那位十五、六歲年紀(jì)的掛孝少年拱手道:“廉范在此,!請問官爺有何見教,?”
那位官吏說道:“下官是蜀郡太守張穆麾下長史陳眾。張?zhí)啬耸橇钭娓噶す世?,曾蒙深恩厚施,。今聽說廉公子來迎父喪,特差遣下官送些錢資,,以備公子路上使用,!”說著右手一招,身后數(shù)位隨從迅速下馬,,紛紛解開斜系在背后的綢緞,,露出里面沉甸甸的匣子,剛要呈上,。
船頭上那少年面色一變,,正容道:“請轉(zhuǎn)告張?zhí)兀嘀x牽掛,。昔日家祖之舉,,實是依律對他因公褒獎,而非徇私施與,;今廉范若接受太守饋贈,,豈不把先祖的公義變?yōu)樗蕉髁耍俊闭f完,,轉(zhuǎn)身命令開船,,任憑岸上陳眾等官吏如何高呼,,皆充耳不聞,再不回應(yīng),。
這位名叫廉范的少年,,是京兆杜陵人,其先祖是戰(zhàn)國時赫赫有名的趙國大將廉頗,,廉范的祖父廉丹在王莽執(zhí)政時曾任大司馬庸部牧,,而廉范之父本欲躲避戰(zhàn)亂逃至蜀郡,卻又遭逢光武帝劉秀麾下大將吳漢攻打在成都稱帝的公孫述,,不幸客死異鄉(xiāng),。廉范雖然還是個十來歲的孩子,但也不得不辭別母親,,按照廉家祖規(guī),,帶著鄉(xiāng)客去蜀中迎父喪回鄉(xiāng)。
駛至江心,,水流洶促,,激浪澎湃,急湍甚箭,,船速飛快,。猛然間,風(fēng)向突然逆轉(zhuǎn),,水勢翻騰上涌,,不時爆發(fā)出雷鳴般的轟響,船身立刻上下顛簸起來,!廉范感到一陣眩暈,,加之連日奔波于崎嶇險峻的蜀道上,濃濃倦意襲來,,竟不覺沉沉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驀然間,,又是“轟隆”一聲巨響,,船身重重一頓,廉范從艙內(nèi)榻上被直接震摔到地上,。一個鄉(xiāng)客一陣風(fēng)似的沖進艙來,,聲嘶力竭的驚叫道“公子,不好了,,觸礁了,!船漏水了,馬上就要沉了!我背您逃命吧,!”說著就拉起廉范的胳膊,,轉(zhuǎn)過身來,就把他背起來向外沖,。
廉范這會兒已回過神來,,卻是出奇的鎮(zhèn)定,奮力掰開來人的手說道:“你們自己逃命去吧,,我就在這里了,!”
“公子,不可,!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回去面對老夫人,如何交待,?她老人家聞聽豈不傷心欲絕,?”來人急得聲音都顫抖了起來!
廉范一聲斷喝:“快走,,我父在此,,前番分別實不得已!今日逢難,,相聚在即,,人子須在近前盡孝,,豈能棄之獨自逃命,!你等若再不走,難道不怕真要一起陪葬么,!”說著起身把來人推出艙外,,回過身緊緊抱持住棺柩。
剎那間,,巨瀾翻起,,船身盡沒,廉范擁著父親棺柩一起沉入江底,。
落入江中的鄉(xiāng)客們紛紛拼命鳧水上岸,,一個個濕漉漉的,望著重新趨于平靜的茫茫江水抱頭痛哭,,無所適從!
斜刺里忽然傳來一聲大喝將眾人從悲痛中震醒:“人不都上岸了嗎,?還哭什么,!”
眾人忙回過身抬起頭觀望,,不知什么時候路旁站著兩個頭戴蓑笠的年輕人,,身材較高的那個,,雙目明亮有神;矮個的,,面色黝黑,,敦實強壯。
有個經(jīng)驗老道些的鄉(xiāng)客連忙回道:“還有人沒上來啊,,我們公子迎接父喪歸鄉(xiāng),遭遇船沉,,不愿獨自逃命,現(xiàn)抱著父親棺柩一起還在江底呢,!”
那高個青年聞聽,旋即從包中取出一團繩索擲給黑面少年,。黑面少年接住后二話不說,,飛身跳入江中,,時辰不大,,從水面探出頭來,,把繩索一端擲給岸上的高個青年,,轉(zhuǎn)身又潛入水下,。岸上青年接住繩索,,回頭向眾鄉(xiāng)客道:“請各位隨我一起往岸上拽,!”眾鄉(xiāng)客連忙過來一同抓住繩子,,咬緊牙關(guān)拼命向后拖拽,。
剛恢復(fù)平靜的江面又開始晃動,,波紋越來越大,慢慢地,,一個巨大的棺槨隨著繩索末端浮出水面,,后面是那黑面少年,,肌肉暴突,背負(fù)著廉范,,咬著牙一步步把這個龐然大物推上岸來,。
“公子醒來!”眾人七手八腳從少年背上把廉范抬下來放到地上,。那廉范身體浮腫,、面目淤青,雙目緊閉,,早已氣閉,。
“大家請閃在一旁,!”白面高個青年分開眾人,上前伸掌頂在廉范腹上持續(xù)發(fā)力壓按。不一會兒,,廉范嘴巴一張,一股水柱透喉噴出,。
“醒了,!”眾人喜道,,廉范無力的睜開了眼睛,。“廉公子,!咱們的船觸石沉了,多虧了這兩個小哥施救,!”眾人起身向那兩個少年千恩萬謝,。
廉范一言不發(fā),,掙扎著把身子立起來,,左右張望,看到右側(cè)的棺槨后,,才放下心來,,接著又以手撐地想站起來向二位年輕人致謝,那白面青年連忙止住,,道:“我們兄弟路經(jīng)此地,,恰逢公子蒙難,怎可坐視不管,?舉手之勞而已,,不必客套。孝乃百行之冠,,眾善之始,。倒是公子所為,著實令人感動,!”
廉范緩了幾口氣,,精神明顯好了許多,“在下廉范,,家在京兆杜陵,!敢問二位恩公大名!”
那青年道:“在下趙儼,,這是我兄弟趙孺,!我們都是扶風(fēng)茂陵人,以販賣馬匹為生,!廉公子要去京兆,,咱們正好可以順一程路?!?p> 一路上,,廉范與趙儼聊得甚為投機,身體也恢復(fù)很快,。他自幼精習(xí)《春秋左氏》和百家群言,,談?wù)撻g,驚訝的發(fā)現(xiàn)趙儼竟也深通其道,而且這趙儼不僅淳和達(dá)理,,其舉手投足間,,還透出一番果斷凌厲的威武氣質(zhì),,顯非常人,,心中不解,按捺不住問道:“趙兄,,你雖然比我略大幾歲,,但文武昭備,博雅深謀,,顯是經(jīng)歷不俗,,廉范甚為佩服。只是不知緣何以販馬為業(yè),?前朝故都長安所在三輔地區(qū)和本朝新都洛陽所在京師地區(qū),,王侯將相聚集、富裕人家眾多,,距離你們家鄉(xiāng)又近,,正是販馬好去處,而益州戰(zhàn)火剛熄,,百姓潦倒,,青草盡污,且蜀道險峻,,不利馬行,。小弟實在想不明白以兄臺之睿智,何以至此販馬,?”
趙儼尚未回答,,忽聽得身后馬蹄聲碎,一隊官兵揚鞭縱馬,,從眾人身邊疾馳而過,,趙儼和趙孺不約而同的把頭上的斗笠前沿向下拽了拽,兄弟倆的這個舉動又增加了廉范的疑惑,。
數(shù)日來,,每當(dāng)有飛騎從旁馳過時,兄弟倆總是下意識拉低斗笠遮住面部,,即便馬上的乘客不是官軍,,而是布衣百姓,他們也都如此,。
倏然間,,又傳來一陣急促馬蹄聲,這次來自前方,,廉范定神觀望,,原來是剛才過去的那隊官兵又轉(zhuǎn)回來了,,迎面攔住眾人去路,為首的武官喝道:“你們是什么人,?把它打開,!”說著,揚鞭指向廉范身后的棺槨,。
廉范眉頭一皺,,正準(zhǔn)備上前理論,眾鄉(xiāng)客中那位年齡稍長的忙搶先一步,,邊施禮邊陪笑道:“我等給主人扶喪回老家扶風(fēng),。敢問官爺可是蜀郡府的?張穆太守是我家公子故交,,不知能否給行個方便,?”那張穆乃是蜀郡最高軍事長官,趙儼等眾人滿以為那位軍官必會改容易顏,,別開生面,,揮手放行。
殊不料,,他眼皮一翻,,厲聲道:“本官原本只是想走個過場,試探一下,,假若你們真要照辦,,作個勢也就罷了!不想,,如此小事竟抬出張?zhí)貒樆S谖?,足見爾等心虛,其中必定有詐,!那更得公事公辦了,!來呀,給我打開查驗,!”
旁邊的那些兵士,,一個個如狼似虎,早就跳下馬來,,把趙儼等眾人圍在核心,,其中有個手持斧鉞的,掄起來作勢要砸,!
廉范一個虎撲,,四肢張開,護住棺槨,目中含赤,,嘶聲喝道:“你等好大膽,,朗朗乾坤之下,竟敢犯逆天地之禁,,欲傷人害物,,虐及枯尸,難道不怕取罪神明么,!”
趙家兄弟向他身旁湊了兩步,,嚴(yán)陣以待,,以防官軍動粗傷人,,眾鄉(xiāng)客也是面紅目張,緊緊護住廉范和棺槨車乘,。
那武官眼睛一瞪,,喝道“抗拒官軍執(zhí)法,必是盜賊,!左右,,全部拿下,如有抵抗,,殺無赦,!”身旁官軍抽出兵刃,作勢就要一擁而上,。
“住手,!且看你等身后來者何人!”趙儼忽抬手向他們身后一指,。
那武官久經(jīng)戰(zhàn)陣,,早已察覺背后遠(yuǎn)處有馬群在飛奔,知道來人不少,,此時聽到蹄聲漸近,,立刻揮手止住手下官兵,轉(zhuǎn)身觀望,。
只見來人與自己一樣,,也是一身官軍裝束。他識得官階,,知道為首之人身穿乃是郡守府長史服飾,。
來人正是陳眾,他望著眼前這隊官兵,,問道:“蜀郡太守府長史陳眾在此,,你們是誰的部曲?”那武官道:“成都都尉府,我是都尉史歆麾下校尉徐容,!這是盧朐,!”說著,指了指身邊的副職,。
“何事動武,?”
“這些人來路不明,拒絕官軍搜查,!”
“那好,,本長史告訴你,這些人乃是張穆太守舊故,,就不用查驗了吧,!”
“近日蜀郡盜賊連發(fā),陳長史不是不知,。即便舊故,,太守又不能朝夕相伴,如何擔(dān)保他們沒有作奸犯科,?下官看來,,越是舊故,越要嚴(yán)查,!”徐容此言,,出乎在場所有人預(yù)料,他竟然絲毫不買郡守府的賬,!按照大漢吏制,,都尉府本應(yīng)屬于郡守府所轄。
“那好,,你懷疑他們賊盜,,可有證據(jù)!”陳眾強壓怒火問道,。
“這就是下官查驗棺槨的緣由,,正在搜尋!”徐容迅速回道,。
“那就是無故搜查了,!假如查不出藏證呢?”陳眾嗓音提高了幾分,。
“那本官自然放行,!”徐容把頭偏向他側(cè),不再正視陳眾,。
“放肆,!大膽徐容,,國以簡賢為務(wù),賢以孝行為首,!廉范不遠(yuǎn)千里,,履至孝之行,冒死扶父喪回家,,可見乃是忠孝之人,,持心近厚;可你反而刻意刁難,,竟敢要開棺砸槨,,辱沒故人!顯為網(wǎng)羅罪名,、陷害無辜的鍛煉之吏,,持心近薄,!左右,,還不給我把徐容拿下,!”
“諾,!”郡守府官兵應(yīng)聲向前,欲抓捕徐容,,而都尉府軍兵也不甘示弱,,拔出兵器,遮住去路,,雙方皆是劍拔弩張,,怒目而視。
此時,,蜀郡戰(zhàn)火剛熄,,這些士兵皆是常年在血肉橫飛的殺場中九死一生的幸存者,都十分清楚,,退縮避讓就是死路一條,,奮力一搏才有唯一生還希望,這是他們能夠一次次活下來的經(jīng)驗信條,。
陳眾拔出佩劍,,奔向徐容,抬手就刺,。
那徐容終究還是不敢與太守府發(fā)生正面沖突,,急忙側(cè)身閃過,喝住手下,,緩聲道:“徐某武夫一個,,心中只知防盜除賊,,卻不識圣明道理。人非草木,,皆有父母,,廉范所為,確令人敬佩,。不到之處,,長史見諒!”言罷,,向陳眾施了一禮,,手勢一擺,率領(lǐng)隨從倉皇上馬,,揮鞭揚塵而去,。
望著他們背影漸漸消失,陳眾道:“廉公子,,張?zhí)芈劼牴釉庥龃y,,放心不下,再次派下官前來探望,,但凡需要幫扶之處,,敬請吩咐!”說著,,又把上次的匣子捧在手中,,望著廉范。
此刻,,廉范已經(jīng)恢復(fù)平靜,,道:“再請轉(zhuǎn)告張?zhí)胤判模材缢?,安然無恙,,廉范已獲上天最厚恩賜,此外別無它求,。蜀亂剛平,,百姓潦苦,急需賑濟,,請?zhí)貙⑦@些錢資用以扶傾救危吧,!”言畢,命令眾鄉(xiāng)客啟程,,繼續(xù)趕路,。
陳眾無奈,在車隊后面遠(yuǎn)遠(yuǎn)跟著走了一段路程,,望著他們平安出了蜀郡地界,,心才踏實,,撥轉(zhuǎn)馬頭,回郡守府復(fù)命去了,。
八百里秦川,,高大雄偉,連綿起伏,,千峰云起,,萬山松濤,塞滿了整個天地,。置身其中,,太陽和月亮恍若都是從山嶺上升起、落下,;眾山之間,,天氣陰晴、冷暖變化殊異,;各嶺狀貌也各自不同,!
有的山像帝王一樣尊嚴(yán)聳立;有的山互相連接,,如同一個個隨從相伴而行,;有的山嫻靜安穩(wěn)像低首俯伏;有的山急迫匆促,,似駿馬狂奔,;有的山叢雜亂生像春筍冒出;有的山重疊分立如登豆并列,;有的山浮在遠(yuǎn)處如同波浪翻滾;有的山圍繞交織,,如同簡牘上的篆籀字體,;有的山則似剛毅地背叛過去,可不久又相遇在一起……
有時候,,感覺似乎要走到盡頭了,,但巍峨的山勢卻還在紛繁交錯,倔強的繼
續(xù)向前挺進,!
經(jīng)過一個多月的晝夜兼程,,眾人終于站在了高聳的終南山之巔,回望來路白云滾滾,,而轉(zhuǎn)首向前眺望則不見半點霧氣塵埃,,游目所顧眼界大開。
盛開的桃花,、梨花層層疊疊,、布滿山野,,直鋪山腳!半山花木掩映之中,,升起了裊裊炊煙,;山坡上形如樓梯的畦田,與山下無邊無際的田壟連城一片,,向著遠(yuǎn)方盡情縱橫伸展,!
“信彼南山,維禹甸之,。畇畇原隰,,曾孫田之。我疆我理,,南東其畝,。”趙儼低聲吟道,。
“疆埸翼翼,,黍稷彧彧。曾孫之穡,,以為酒食,。畀我尸賓,壽考萬年,?!绷督又馈?p> 趙孺讀書不多,,望著他二人嚷道:“啥意思,,你們都在說什么?”
趙儼笑道:“廉公子在援引《詩》中之言,,祝愿大漢萬世太平,。大意是,田地的疆界齊齊整整,,小米高粱茁壯茂盛,。子孫們?nèi)缃瘾@得豐收,酒食用谷物制作而成,??煞瞰I神靈款待賓朋,愿神靈保佑賜我長生,?!?p> 趙孺道:“那好端端的良田,為何卻要給套上枷鎖,,莫非還怕它跑了不成,?豈是太平之象,?”
眾人聞言仔細(xì)觀瞧,這才注意到那遼闊整齊的平原上壁壘高筑,、亭侯遍布,,溝壑縱橫、高橋凌空,,果如一道道枷鎖將綠油油的墾田分割成塊,,狀似棋盤。
趙儼也是不明所以,,廉范答道:“這些就是所謂田莊,,因其圈地的防護壁壘名為塢壁,故又叫做塢堡,。漢家之制,,皇親分王國,功臣封領(lǐng)地,,而這些塢堡則是各地方州,、郡、縣里的豪右,、大姓,、兵長、富戶等所建,。王國,、領(lǐng)地依照親緣近疏、功勞輕重來分封,,國土距離京師遠(yuǎn)近,、面積大小、地勢豐薄,、土壤貧肥等皆有規(guī)制,;但塢堡則沒有相應(yīng)標(biāo)準(zhǔn),所筑大小皆取決于自家勢力強弱,。這些豪強,對于貧弱百姓,,先是奪占其田,,然后再逼其為奴;而其彼此之間,,有時也并兼互掠,,勝者則凌橫邦邑,雄張閭里,,宰守曠遠(yuǎn),,戶口殷大,!”
趙儼詫道:“照此,百姓中若有不從者,,如何處理,?若被驅(qū)離家園,任其變?yōu)榱髅?,豈不遲早生亂,?官府難道坐視不管?”
廉范憤然道:“官司訴訟,,審訊判罰,,徇情賄賂,正是郡縣官吏生財之道,。過去秦建阿房,,用的多為囚徒;而今豪強們廣增田莊第舍,,窮極奇巧,,掘山攻石,所用之勞力皆是被逼為莊奴的農(nóng)戶,。對無辜者,,可以任意加其罪;對有田者,,可以隨便奪其田,。百姓愁悶郁結(jié),長此以往,,豈有不被逼成變民之理,?”
眾人正聽得憤慨不平,斜下里忽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廉公子,,許久不見,,一向安好?”話音未落,,就見徐容帶著盧朐等手下從旁側(cè)的樹林中轉(zhuǎn)了出來,。
廉范等眾人面色倏變!
“廉公子寬心,,徐某既然說過不再為難于你,,自是言而有信!絕不會再觸犯令父靈柩絲毫,!”徐容道,。
廉范稍微放了些心,但卻不知徐容此刻突然現(xiàn)身,葫蘆里又在賣什么藥,。
“廉公子并非歹人,,陳長史擔(dān)保,徐某焉敢再次冒犯叨擾,?不過,,”他收斂笑容,道:“此二人須要交給徐某,!”說話間,,抬起馬鞭,突然指向廉范身側(cè)的趙家兄弟,。
廉范吃了一驚,,忙擺手道:“不可,此乃是我家鄉(xiāng)客,!”
“廉公子,,休得相瞞。此二人并非你家鄉(xiāng)客,,口音也與余人不同,,他們自河西流竄至蜀郡,作案多起,,乃是官府正在通緝的殺人越貨的江洋大盜,!”徐容面色冷峻,森然道,。
“不可能,!”廉范雖矢口否認(rèn),但畢竟他對趙家兄弟的來歷也十分困惑,,說話已不似之前那么理直氣壯,,不由自主轉(zhuǎn)頭向他們望去。
“廉公子,,不要為難,,我等這就隨他們前去!”趙儼不慌不忙的說道,。
聞聽此言,,廉范內(nèi)心又堅定起來,語氣也斬釘截鐵,!“不行,!萬萬不可!”
“廉公子,,適才徐校尉已說過不為難你;請廉公子也不要為難我等,!你若不交人,,那就是包庇罪犯,,國法難容!”徐容身旁的盧朐叫道,。
“廉公子,,也該到分別的時候了。我們兄弟本來就是打算下了此山,,即與你作別,。如今正好徐官爺前來邀約去官府澄清誤解。我等不是歹人,,自請寬心,。你我就此別過,后會有期,!”趙儼轉(zhuǎn)頭向徐容道,,“官爺,請,!”說罷,,帶著趙孺跟隨徐容等一干軍兵下山而去。
廉范阻攔不及,,在后面拼命高呼,,趙儼等人恍如未聞,頃刻間,,就走出了廉范與眾鄉(xiāng)客的視野,。
夜幕又降,前路已是一團漆黑,,趙儼看了看四周,,跳下馬來,對著趙孺道:“此處荒郊野嶺,,就在這道旁石壁邊湊合過一夜吧,。你繼續(xù)四下走走,看看能不能打點野味,!”
說完,,他把馬背上馱著的巨大包裹卸了下來,解下馬鞍,,一同放在地上,,然后到周圍草叢中,扯拽些藤條,,再撿來些干柴,,取出火石,把火生了起來。隨后,,打開包裹,,先取出里面的甲胄,放在一旁,,接著繼續(xù)從包裹中翻出數(shù)卷竹簡,,對著火光,仔細(xì)研讀了一番,,深思半晌,,心中便有了計較。
寂靜的野地里,,一陣戰(zhàn)馬嘶鳴聲破空襲來,,沒多久又恢復(fù)了平靜。隨后稀稀落落的馬蹄聲由遠(yuǎn)至近,,趙孺回來了,,馬背上橫放著幾只野雞。
他拔出刀來,,把雞毛褪盡,,循著附近的水流聲,過去沖洗干凈,,回來放到趙儼剛搭好的篝火架子上,,邊翻烤邊笑道:“那徐容等回去如何交差?好在這天氣還不算寒冷,,否則那些都尉府的官爺們掛綁在樹上可真要凍僵了,!”
“不打緊,那片松林在兩個要道的交叉口附近,,沿路行人不斷,,很容易被人看到的!”趙儼道:“真正需要擔(dān)心的倒不是這個,。適才,,看了下他們隨身帶的物件,情況要比想象中復(fù)雜的多,!現(xiàn)在,,我已大致有了方略,回頭再仔細(xì)琢磨一下,!”
“一切悉聽兄長的安排,!”趙孺道,“今天告別廉公子后,,徐容帶著咱們下山那會兒,,沿途道邊冒著炊煙的義舍,,你可曾注意到?”
“我早就注意到了,,就是因為看到那些義舍,,我才打算與廉公子分別的,以免連累于他,!”趙儼道,“這恰恰正說明咱們的方向沒有錯,,而且徐容與那些義舍同時出現(xiàn),,現(xiàn)在可以確定,絕不是巧合,!”
“你是懷疑他們與義舍之間有勾連,?”趙孺瞪大眼睛道。
“正是,!”趙儼分析道,,“徐容本是蜀郡武官,如今越境前來關(guān)中,,而義舍也源于蜀郡鶴鳴山中,,二者同時在此出現(xiàn),互有勾連方為正常,;此外,,剛才我看了徐容的信扎,已證明此推斷,!”
“那下面如何行事,?”趙孺問道。
趙儼笑而不答,,側(cè)身打開那個大包袱,,取出一個大匣子,打開翻蓋,,讓趙孺觀看,。
趙孺驚道,“意外之財??!金馬、寶珠,,個個價值連城,!徐容他們這些軍漢,何來如許寶物,?”
趙儼接著又取出一幅甲胄,,擲給趙孺道:“披掛好,,看看是否合身!”
趙孺有些困惑,,道:“穿這套行頭上路,,不怕遇到真的官兵?”
趙儼笑道:“何慮之有,?明天,,你我都是蜀郡軍官,那些貨真價實的腰牌可為護身符,,你喚作盧朐,,我喚作徐容!你我這是奉成都都尉史歆之命,,趕往汝南懷縣,,去給一個叫杜保的人敬獻壽禮!”
趙孺道:“臨來時,,叔父曾經(jīng)言及蜀郡關(guān)系錯綜復(fù)雜,,果然不虛。前大成國皇帝公孫述的舊屬余黨覬覦復(fù)國,;吳漢攻占成都后漢軍被蜀中百姓視為寇仇,;今日又見到同為大漢官署,蜀郡太守府與成都都尉府之間竟也是如此不睦,,矛盾激化若斯,,居然要拔刀伙并!”
趙儼道:“是??!然而,益州卻是不乏高明之士,!當(dāng)初漢軍十大名將,,如耿弇、吳漢,、馬武,、劉尚等,個個在關(guān)東所向披靡,,后來聯(lián)袂伐蜀,,竟被打得一敗涂地。那素來驍勇善戰(zhàn)的大司馬吳漢還被迫跳入江中,,靠抓著馬尾方才狼狽上岸逃生,。因此,臨來前叔父才一再告誡,,千萬謹(jǐn)慎小心,,不可暴露身份,。盡管如此,還是引起了他們的警覺,。在宕渠與當(dāng)?shù)睾缽姉顐サ挠鹗拷皇?,本屬民間糾紛,不想成都都尉府卻會貿(mào)然介入,,還四處全力搜尋咱們,,鬧得沸沸揚揚!”
趙孺道:“好在咱們已查出點端倪,,一路跟蹤義舍,,出了益州,應(yīng)能順藤摸瓜,,追索出事情原委,見到真章,!”
趙儼道:“不可大意,,吉兇倚伏,幽微難明,,下面風(fēng)波必然不少,,甚至?xí)游kU。天色已晚,,明早還要趕路,,休息吧!”
清晨的陽光穿過樹葉,,投影在地上,,晨霧在樹間繚繞。趙儼叫醒趙孺,,穿戴齊整,,上馬啟程。
一路疊嶂西馳,,眾嶺欲東,,山一程,水一程,,數(shù)日后到得懷縣地界,。
趙家兄弟二人自幼在西州長大,那里黃天厚土,、枯陽高照,,百姓多以畜牧、貨殖為生,,而此間卻綠野無垠,,水波微漾,,田間桑麻欣欣向榮,夕陽下閃爍著猶如剛被雨澆過似的光輝,;稻谷揚花秀穗,,整齊得如刀削一般,不時有陣陣暖風(fēng)挾帶著蒿草,、艾草的熏香撲鼻而來,,沁人心肺!
遠(yuǎn)處有村舍依稀可見,,村落上方飄蕩著裊裊炊煙,,二人催馬趕了過去,沿途之上卻是寂靜無人,。
剛繞過臨近村口的樹林,,便聞得前方遠(yuǎn)遠(yuǎn)傳來一陣嘈雜之聲。不多時,,迎面走出來無數(shù)村民,,塞滿前路。二人不得不跳下馬來,,閃在道路一側(cè),。人群中婦孺老幼皆有,相互攙扶,,唉聲嘆氣,,隱隱還夾雜有哭泣聲。
“不知道出啥事了,?”趙孺問道,。
“先少說話,別多事,!”趙儼從馬背上解下水囊,,扔給趙孺一個,咕咚咕咚大口喝起水來,。過了許久,,人群總算變得稀落些了。
二人方欲起步前行,,百姓隊伍末尾又閃出一隊官差,,手中持著馬鞭,邊吆喝邊驅(qū)趕落在后面的百姓,。當(dāng)經(jīng)過趙家兄弟身邊的時候,,一個長官裝束的官差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們,突然喝道:“你們倆,,哪來的,?”
趙儼連忙陪笑道:“回官爺話,,我們兄弟是隴右人氏,欲前往杜家寨拜訪杜保
寨主,!”
“原來是找杜寨主的,!”那長官自言自語了一句,也就沒再啰嗦,,急匆匆催馬繼續(xù)趕著百姓走了,。
待官差走遠(yuǎn)后,二人隨即上馬進莊,。
村外一條溪流保護著農(nóng)田,,將綠苗緊緊環(huán)繞,一脈青山在村后隱隱橫斜,。圍繞著村莊邊的綠樹,,連著從山上下來的溪流的入河口,夾岸綠竹蒼翠,,窄窄板橋接著一線山路,。
村內(nèi)靜悄悄的,家家戶戶都敞著門,,像是正在做著事,突然停下來出走的,。暮色下透著幾分神秘,。
“咦,這里的人呢,?怎么像個鬼村,?”趙孺問道。
“剛才咱們看到的百姓,,可能就是這里的農(nóng)戶,,但不知是何事被官府?dāng)f出家門的!”趙儼邊說邊行,。
剛走到?jīng)]幾步,,不遠(yuǎn)處就傳來一陣犬吠聲,趙儼順著聲音觀望,。
犬吠聲是從一個大戶人家院內(nèi)傳來,,桃樹和李樹整齊的栽種在舍前,榆樹與柳樹成蔭遮蓋了后院,。
二人牽著馬循聲走向前去,。
“啪啪啪!”黃昏的沉寂中,,趙儼的敲門聲格外清脆,,傳出甚遠(yuǎn),。
“何人在外叩門!”里面?zhèn)鱽硪粋€老者警覺的詢問聲,。
“在下趙儼與兄弟趙孺,,路過貴莊,眼看天色漸晚,,想在貴府投宿一夜,,不知能否行個方便?”趙儼朗聲說道,。
門緩緩的打開,,一個七十多歲的駝背老者拄著拐杖走了出來,一看是兩個年輕后生,,聲音舒緩了許多,,道:“好吧!二位請隨我入內(nèi),?!?p> 趙儼兄弟跟著進了院,這戶人家挺殷實,,院有花草水池,,室內(nèi)布置雅致。老者招呼趙家兄弟在前舍坐下后,,自己去了后宅,,過了好一陣兒,才端了一個裝著牛肉,、饅頭的托盤走出來,,“下人們都去田間了,只剩下這些殘羹冷炙,,二位湊合著充饑吧,!”
“多謝老丈!”趙孺早就餓得饑腸轆轆,,一把抓起饅頭,、叨起塊牛肉就狼吞虎咽咀嚼起來。
老者在一旁坐下,,趙儼也有些餓了,,邊吃邊問道:“適才在村口曾見許多百姓和官差一同出村,想必都是貴村民眾,?”
“是?。 蹦抢险邍@了口氣道,“聽你們口音,,家鄉(xiāng)距離此地必定遙遠(yuǎn),,否則老夫也不便直言。此事郁積于我心中已久,,也罷,,今日且和你們說說,一吐為快,!”
“多謝老丈,!”趙儼謝道,“我等也很納悶,,正想一明究竟,!”
“此處叫董村,我名喚董肇,,是這里的大戶,,也有人習(xí)慣叫董家莊。祖上早先躲避戰(zhàn)亂來此,,看到這里土壤肥沃,、風(fēng)調(diào)雨順,就留了下來,,拓荒墾田,,世代耕耘,日子倒也過得下去,。后陸續(xù)又有一些外姓人家前來聚居,,逐漸形成今天的規(guī)模,已經(jīng)二百多年了,!”
“但自王莽敗,天下亂,,兵寇云起,,百姓震駭,各個郡國的大姓,、豪右,、兵長以及村中的強宗、富戶紛紛豢養(yǎng)家兵,、修筑塢堡,、集聚人馬、擁眾保營,,以防亂軍和盜寇侵?jǐn)_,。一些勢力大的,逐漸還起了野心,干脆自己稱王,,比如早年被光武平定的,,像五校、銅馬,、大槍等,,但更多的強宗大戶只求自守,并未據(jù)土起事,。這一帶,,就有夏家、李家,、杜家,、龍家以及我董家等數(shù)個大姓,他們幾家都堆建塢壁,、構(gòu)筑塢堡,、訓(xùn)練莊客。其中,,夏家武力最強,,而我們董家素來不喜刀兵,又距離他們不遠(yuǎn),,就與夏家相約,,每年支付一定錢糧作為酬勞,若有外來寇賊侵襲,,就請他們出面庇護,。多年來,倒也相安無事,,風(fēng)平浪靜,!”
“后來,光武安定天下,,大量功臣,、皇親等待裂土封賞,可漢家大多土地卻被郡國大姓,、豪右們占據(jù)著,,不僅封地拿不出來,而且國家?guī)爨麉T乏,,連賞賜都捉襟見肘,。”
趙孺“啊”的一聲,,望了望趙儼,。
董肇看他一眼,接著說道:“更有甚者,中興以來,,田租率固定下來,,始終一成不變,各州郡府縣每年上報的田畝數(shù)量也都在增加,。但是,,國家租稅和賦役收入?yún)s不增反減,居然連年下降,!顯然,,這其中必有蹊蹺。于是闕廷下詔令各州郡縣度田,,也就是徹底核查實際墾田頃畝數(shù)量及現(xiàn)有農(nóng)戶人數(shù),、年齡!”
“既然如此,,那度田為何要把百姓趕到田間,?”趙儼實在茫然不解,忍不住插口問道,。
董肇繼續(xù)道:“按照大漢律法,,國家采用提封田法先算出全國耕地總數(shù),然后依據(jù)標(biāo)準(zhǔn)畝產(chǎn),,定出全國田稅總額,,而后分?jǐn)偨o各郡,再由郡依次分?jǐn)傊粮骺h鄉(xiāng),,至于每戶農(nóng)民交納多少田稅則完全由地方官吏決定,!”
“這豈不容易滋生作弊、貪腐行為,?”趙儼驚詫的問道,。
“何止如此!原來那些郡國大姓,、兵長,、渠帥控制的人口是不在版籍的,這些強宗大姓與官府的關(guān)系本就千絲萬縷,,賄賂勾結(jié),沆瀣一氣,。因此度田時,,官府就把百姓趕到田里,以便丈量他們的家宅用地,,然后全部計入可墾田畝面積,,繳納稅負(fù)。這樣,賦稅重?fù)?dān)自然而然的就轉(zhuǎn)嫁給了平民百姓,。唉,!不公平呀,偏袒豪門,,侵刻羸弱,!”董肇義憤填膺道。
“這些貪官污吏,,真是無法無天,!”趙孺按捺不住,拍桌罵道,,“難道不怕大漢律法懲治,?”
“王法向來只加于庶民!”董肇冷笑道,,“這些郡國大姓,、兵長渠帥都有親友在朝為官,相互照應(yīng),,同氣連枝,,上可遮天,下能蔽地,。民間冤苦,,又如何能上達(dá)陛下天聽?”
趙儼看了看四周,,試探著問道:“敢問老先生,,為何您沒去田間?”
“問得好,!只因我也有親朋在官府,!”董肇大聲道,“此間是汝南地界,,大司徒歐陽歙曾任汝南太守多年,,與我往來交好!而且我有一子,,在懷縣城內(nèi)經(jīng)營酒肆和貨殖生意,,與懷令府的官吏也關(guān)系甚密!”
繼而,,他又嘆了口氣道:“即便如此,,煩心事還是臨門了!”
趙孺忙問道“何事煩惱,?”
“如今我董家被人惦記上了,!”董肇憤憤說道,,想了想,又搖了搖頭,,道:“此事說來話長,,犬子董子張正在運籌解決之道!二位下面欲往何處,?”
“我們兄弟欲往三輔,!但途徑杜家寨時,想拜訪一下杜寨主,,因身負(fù)故人相托,,有物轉(zhuǎn)贈!”趙儼答道,。
董肇道:“原來如此,!那杜家寨在我董村西北方向,據(jù)此倒不算太遠(yuǎn),!等明早到村口時,,我再指給你們!此外,,本地有一座懷山,,山中有伙賊盜。懷山據(jù)此雖遠(yuǎn),,但這伙兒盜賊神出鬼沒,。你們路上要務(wù)必謹(jǐn)慎!”
“多謝老丈,,叨擾了,!”趙儼起身要付川資,董肇固辭不受,,分文不取,。當(dāng)下安頓好二人住宿。
次日一早,,董肇一直把兄弟二人送到村口,,指明道路,方才嘆了口氣,,轉(zhuǎn)身拄拐緩緩回府,。
兄弟倆繼續(xù)打馬前行,沒走多遠(yuǎn),,空中就開始天云晦合,,烏霾彌漫,須臾之間,,暴雨傾盆,,滿世皆透,本就凹凸不平的官道瞬間變得坑洼崎嶇,,二人被澆個透心涼,。
趙儼抹開面部雨水,朦朧中望見前方不遠(yuǎn)處有幾輛滿馱貨物的馬車,,正吃力前行,,車輪深陷,所載之物顯然甚為沉重,,加之道路又坎坷泥濘,,馬蹄不住蹣跚打滑后退,車身隨之劇烈搖擺,,堪堪支持不住,,眼看即將顛覆。
趙氏兄弟立即跳下馬來,,奔上前去,,一個抓住車乘的馬韁,另一個用雙手托住后面車身,,小心翼翼的把馬車?yán)铰愤吽闪峙?,這里地面較為平緩,樹葉茂密,,權(quán)可暫避一時,。
有個小廝拿著蓑衣跑了過來,遞給兄弟倆:“多謝二位出手相救,!我家主人請二位過去一起避雨,?”
“你家主人何在?”趙氏兄弟接過來,,各自披在身上,。
“在那里!”那從人伸手一指,。
趙氏兄弟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人身材高大,頭戴斗笠,,身披蓑衣,,正指揮仆人把車上貨物從馬車上卸到林中遮雨。趙氏兄弟快步上前,,肩扛懷抱,,三車貨物沒多大功夫就都安置妥當(dāng)。
“今天若不是遇到二位,,只怕這些貨物都要成廢土了,!來呀,,取出干衣服,給二位換上,!”那主人邊謝邊吩咐道,。
“不必客氣,舉手之勞而已,!”趙儼兄弟一邊擦拭著身上的雨水,,一邊謙道。
“在下河?xùn)|王伯齊,,做些私鹽生意,,剛從懷府縣城出來,現(xiàn)還有些余貨,,欲趕往南陽,。不巧的是遭遇這場大雨,巧的卻是恰逢二位,!”王伯齊道,,“在下的主顧多為郡國豪右,包括此間的李,、夏,、杜、龍,、董等各大姓,。二位如有需要,在下當(dāng)盡力引薦,。只是,,那竟陵侯劉隆被闕廷新封于此,正在興建宅第,,倒是尚未有機會相識,!”
趙儼也報了姓名,道過謝后,,說道:“小可果有一事請教,!先生見多識廣,不知可曾聽說過南山大師,?”
王伯齊面色一變,,道:“看閣下年紀(jì)輕輕,何以打聽此事,?”
趙儼沉吟一下,,道:“先生放心,我兄弟二人并非歹人,只是想了解此人下落!至于原因,,實有難言之隱,。如先生為難,權(quán)當(dāng)趙某未言,?!?p> 王伯齊道:“既然不便相告,王某也不勉強,。此前在各田莊行走時,確實見過一些人,,用符水咒語給村民療病,,他們自稱是南山大師的弟子,以善道教化天下,。不過,,在我看來,這南山大師奉行的,,實際上還是不離黃,、老之道?!?p> 趙家兄弟對視一眼,,問道:“敢問先生在何處所見?”,。
王伯齊道:“就在此間,,夏家堡、李家莊皆有,。凡入其門,,都必須立誓誠信,不得欺妄,,否則必遭鬼神懲處,。門中的管事者名曰理頭,在交通要道之上設(shè)建義舍,,懸掛米肉供應(yīng)往來行人,。食者根據(jù)自己飯量索拿,如取多了,,則屬不誠,,自有鬼神上身令其患病?!?p> “自到此間,,多見百姓流離,食不果腹,、衣不裹身,,即便闕廷,,庫帑尚且不足,他們何來這么多米肉,?”趙儼不解,。
“他們先到田莊,給豪右,、大戶等富貴人家治病,,然后得其資助,再廣布惠澤,!同時,,官府度田、豪右兼并,,又導(dǎo)致鄉(xiāng)下流民,、饑民日益增多,南山大師此舉深得人心,,自然一呼百應(yīng),。至于他們究欲何為,在下不得而知,?!蓖醪R搖搖頭,繼續(xù)道:“天下初定,,外夷窺視,,希望大漢不要再次陷入戰(zhàn)亂才好!”
趙儼道:“我等正是為此而來,,想要探其究竟,!”
王伯齊道:“既然如此,在下須當(dāng)鼎力相助,!那龍家莊莊主龍述是在下知交,,為人恭儉義讓,既有仁勇果毅之節(jié),,兼具博雅深謀之姿,,與之交往之人皆服其德,可以信托,!”言畢,,不待趙氏兄弟答言,命人取出筆和卷帛,,輕舒猿臂,,筆走龍蛇,瀟灑中透出一股威武矯健之氣,幾行字頃刻之間一氣呵成,,待墨跡稍干,,折成一卷,放入竹筒,,交給趙儼,,道:“此外,那董村主人董肇也是重性溫厚,,樂善好施,,持家有度。家中錢糧器具,,池魚牧畜,,族人有求必給。更有甚者,,還經(jīng)常免除借貸給莊中貧戶的債務(wù),相關(guān)文契全部焚削,!只是,,唉!”他欲言又止,,仰頭看看天,,道:“天色剛好放晴,咱們繼續(xù)趕路,,別不多言,,屆時自知,后會有期,!”說罷,,一拱手,轉(zhuǎn)身飄然出林,。
隨后,,有兩個小廝連忙拿出麻袋,弓著身子把沿途的馬糞撿入袋中,,清出干凈道路后,,方追趕上去。
這王伯齊行事頗有古人之風(fēng),,但又透著幾分古怪,,趙儼也是琢磨不出其來路,索性就不多想,,取出甲胄,,披戴整齊,與趙孺跨上戰(zhàn)馬,直奔杜家寨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