孌姜望著昏迷之中的成沖,，思緒萬千,，她覺得自己實在是荒唐而反復(fù)，分明前一日里還恨毒了他,，一心想要置他于死地,，可真到看著他受傷，流血,，倒在血泊之中,，她竟然一剎那恨意全無，只剩下錐心刺骨的痛和難以擺脫的不忍,。
恨意淡褪之后,，過往的點點滴滴便悄然浮上心頭，孌姜回憶著舊日里成沖對她的種種好,，心中既矛盾又難過,，“為何你偏偏是加害祖父和爹爹的人啊……”她對著成沖痛苦地問道，可他依然雙眼緊閉,，毫無反應(yīng),。
祖父，爹爹，孌姜不孝,，不能為你們報仇了……不管怎樣,，我真得沒辦法就這樣看著他死去，我希望他活著,，希望他醒過來……對不起,，你們不要怪我……孌姜默默地向著她的親人懺悔。
殘夜盡,，日將出,，就這樣，孌姜守著他,，徹夜未曾合眼,。
“夫人，您歇息一會吧,，我給您準(zhǔn)備了糕點,?！币粋€婢女進(jìn)來說,。
“天已經(jīng)亮了么……”孌姜抬眼看了看窗子，似有晨光微微透入,，屋內(nèi)的紅燭快要燒完,，她問婢女，“現(xiàn)在幾時了,？”
“卯時一刻,。”婢女答,。
“卯時了……還有三個時辰……”孌姜喃喃自語著,，爾后對婢女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p> “……是?！辨九畱?yīng)道,。
孌姜心中不安，她看著依舊昏迷不醒的成沖,，輕輕說道,，“你會醒過來的，對吧,?！?p> 接下來的時間里，她的心煎熬著，卻又害怕這煎熬的時刻就此過去,。她用浸過了溫水的葛布替成沖擦拭臉龐,，連同嘴角的血痕也一并拭去，爾后,，又用手輕觸他的額頭,，以確定身體并未變得冰冷。
很快,，窗外的太陽已經(jīng)升至近乎頭頂?shù)姆较蛄?，“已?jīng)午時了么……”她無法相信成沖會就這樣死去，于是緊緊握住他的手,，一遍遍地對著他念著,，“你起來啊，醒過來啊,?！?p> 終于，一只腳已經(jīng)踏進(jìn)鬼門關(guān)的成沖似乎有了些許感應(yīng),，“咳……”他的喉嚨微微地動了一下,，這讓孌姜驚喜萬分，忙吩咐阿牧快去醫(yī)館請聶神醫(yī)前來,。她欣慰之余,，耐心地等了好一會，方看見成沖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你醒了,？！”孌姜道,。
成沖雖醒過來,，卻仍是一臉慘白，渾身乏力,，神志也尚在恢復(fù),，他朦朦朧朧地看了一眼孌姜，呼吸都顯得微弱而吃力,。
孌姜坐在榻邊,，對他道，“喝點水吧,?！庇谑浅种鬃游顾取?p> 水慢慢地滴在他干裂的嘴唇上,，似乎讓他的知覺得到了恢復(fù),。他望著孌姜,，虛弱地開口道，“為什么……要救我……”
聲音雖低微,，孌姜卻聽得清楚,，她沒有回答，只道,，“你傷得很重,，先別說話了。我已經(jīng)讓阿牧去叫了醫(yī)者,，他醫(yī)術(shù)很好,，自有辦法救你?！?p> 成沖聽罷,，苦笑了一下，皺眉道,，“……這算什么……可憐我么……”
他并不知道孌姜心里的掙扎和抉擇,，亦不知道她是如何苦苦哀求醫(yī)者救他性命。畢竟,，她曾視他如仇人,，又說了那么重的話，寧可死也不肯嫁他……所以,，他只以為此刻的孌姜不過是出于一絲好心,，留了他一命,，對他也只剩下一點點的憐憫之情,，就像對待那些受了重傷的喪家之犬一般，甚至還不如那些喪家犬……
然而,，他不愿意接受這份憐憫,！于是強(qiáng)撐著起身，也不管傷口會不會撕裂,。
“你做什么,？！不要命了么,？,！”孌姜見他如此，驚慌道,。
“呵,，我這條命，不留也罷……”成沖喘著粗氣說著,，已是支撐著半坐而起,，頸上豐筋繃起，額頭汗珠涔涔。四目相對,，半晌,，他方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你不用可憐我……我說過以命抵罪,，便不會食言……一死而已,，何其……容易……”
成沖的確是有些負(fù)氣的，從昨晚到現(xiàn)在,，他如此沖動地自戕自殘,，幾近喪命，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受不了孌姜的恨意,。晏孌姜是他的軟肋,，占據(jù)著他內(nèi)心最柔軟而純凈的地方，容不得一絲一毫的褻瀆與損毀,，他深陷其中,，甘之如飴，也唯有孌姜,，能夠使他理智盡失,，沖動若此，寧愿一死,，只為換得她不再恨他,。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孌姜聽了他的話,，心中難過，她把頭轉(zhuǎn)向一邊,，任淚珠滑落臉頰,，過了片刻，她擦了擦臉上的淚,，看著他道,，“不錯，我是想過要殺你,?？墒?，當(dāng)你重傷流血時,，我的心也會痛。我做不到,，做不到眼睜睜地看著你死在我面前……剛剛你昏迷的時候,，我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希望你能醒過來……”
成沖遲疑地望向她,，良久，方低語道,，“……你……把我弄糊涂了……可是……”
“可是什么,？報仇么？”孌姜平靜地說,，“夠了……你受的傷,，流的血，已經(jīng)夠了……”
成沖愣愣地看著她,，有些出乎意料,。
“聶神醫(yī)應(yīng)該快來了，我去接迎一下,?！睂D姜起身，替他披上單衣,，爾后離開了屋子,。
她這是……原諒我了么？成沖不敢相信……
他仍覺得口渴,，便支撐著身體,，想要去拿幾案上盛水的碗，他一點點騰挪著,，吃力得很,。
正在這時，有人走進(jìn)來,，成沖因著傷勢而恍惚不濟(jì),，又加上渴得要命，只顧著去取水,，并未察覺有人走近,。求生欲是本能的,，他好不容易拿到碗,，正欲一飲而盡，卻被來人一把抓住手臂,，未及飲,，碗便打落在地。
成沖驚詫地望著那人,，正是聶洪,。
“這兩日，不得飲水,，不得進(jìn)食,！”聶洪道,。
……是醫(yī)者么？成沖見他手中的藥箱,，猜到應(yīng)是他為自己治了傷,。
“你著實是命大，誠不辜負(fù)我一早起來配藥,?！甭櫤槎⒅戳丝矗瑔柕?，“感覺如何,？”
“……我……傷口痛……無力氣……”成沖如實相告。
“老實躺下,！”聶洪一邊命令道,，一邊開箱、持具,、取藥……從容而不迫,，嚴(yán)謹(jǐn)卻優(yōu)美，宛如排兵布陣,。
成沖依著聶神醫(yī)的話躺好,，能感覺到他在自己的傷處四周以指輕點。
“壬申,、庚戌,、癸亥、壬子,，是你的生辰八字,？”聶洪突然問道。
“正是,。先生……怎知,？”成沖有些驚訝。
“你腰間玉佩所刻,?！甭櫤榇穑蛉战o他治傷的時候,，便留意到了那玉佩,。
“原來……如此……”成沖話音剛落，便感到聶洪猛地按壓他傷口近旁一處,，劇痛襲來,，他險些又昏死過去。
聶神醫(yī)洪卻絲毫不在意他如何疼痛難忍,，一番看似漫不經(jīng)心地施針用藥后,，又問,，“現(xiàn)在如何？”
成沖再去感覺自己的傷口,，似乎已不那么疼了,，呼吸也輕快、順暢了許多,?！昂孟瘛枚嗔恕,！彼@訝不已,。
聶洪點了點頭，似乎對自己的成果很滿意,，隨后,，他排出兩瓶藥，置于幾案,，對成沖道,，“每日早晚吞服，期月而止,?！?p> “……好?！背蓻_答應(yīng)著,，慢慢起身，已比適才容易得多,，“多謝先生……救命之恩,。”
聶洪不言,，繼續(xù)手法嫻熟地收了藥具,，起身而走，行有數(shù)步,，復(fù)停下,，他緩緩轉(zhuǎn)身，看著成沖,，眼神凌厲而深邃,，似有寓意道，“天煞星之相,，劫數(shù)遠(yuǎn)不止于此！”
“先生……此言何意,？,！”成沖一驚,，不解地問。
“天行有常,，道則不離,，你好自為之吧?！甭櫤闆]有解釋,，反而又留下句玄之又玄的話。
他打開門,，對著等在外面的孌姜交代了換藥之法和當(dāng)心之事,，孌姜遂一一記在心里。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一點心意，還望神醫(yī)收下,?！睂D姜拿著一袋布幣，感謝道,。
“有緣一場,，不須了！”聶洪說罷,，便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