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坂上之云(上)
眾人看向轅門,漫天飄雪之中,一人策馬而來,。
他身形瘦削,,外著貂絨,內(nèi)襯鐵甲,。其甲華光熠熠,晃得人看不清面容。
一桿短槊橫亙在來人鞍后,。
這不是一桿普通的槊。
光潔的銅皮包裹著桿身,,在與槍頭的連接處露出幾顆黃澄澄的齒輪,。它們咬合在一起,隱藏在長長的槊頭之下,。像擇人而噬的蟒蛇,,亮出自己光潔的牙齒,。
康陶本能地感覺到危險。
“大王有意,,光豈敢不從,。只是有言在先,光豈能出爾反爾,?”斛律光雙手一拱,,做足了禮數(shù),言語之間卻顯然不愿將康陶讓于他人,。
“哈哈,,司徒不允,孤亦不愿強求,。只是軍情緊急,,要借此人一用!”
這人驅(qū)馬踱到高臺之下,,回眸正看向康陶,。
陽光擦過他刀削斧鑿一般的臉部棱角,露出一張羊脂白玉似的面孔,。
鳳眼薄唇,,白面無須,一雙幽幽藍瞳奪人心魄,。
康陶迎上他的視線,,心下一凜。
“民女獨孤璇,,拜見蘭陵王,。”
獨孤璇知道康陶一個王公貴胄也不認(rèn)得,,趕緊叩見,,以免康陶鬧出笑話。
蘭陵王溫和一笑,,揮手讓她站起,。
“噢?何等緊急的軍情,,些許小卒不能傳遞,,竟要大王親至?”斛律光皺著眉頭,,摸不清蘭陵王的來意,。
蘭陵王手掌一翻,亮出一枚虎符:
“太師有令,請諸將共登邙坂,!”
斛律光滿面錯愕:“太師何時到的,?我竟不知,!”
風(fēng)雪漸息,,蘭陵王儒雅一笑:“正是今日?!?p> -------------------------------------
康陶與獨孤璇一人一馬,,行于隊中。
獨孤璇假裝無意,,慢慢把馬頭湊近,。
康陶會意,控制住馬速,,與她并排行,。
周遭諸將見了,也默契地拉開一段距離,,給他們二人留下些說話的空間,。
康陶力挫“百保鮮卑”的壯舉人所共見。這些人個個都明白,,無論誰來領(lǐng)兵,這么個勇將都必然要受提拔,。
就是斛律光不用,,蘭陵王還能忍見明珠蒙塵么?
適才轅門之外,,不正是他出言回護,。
“你一會兒見了太師,可別亂說話,?!豹毠妈佌伕嬲]。
“這個太師是什么人,?一句因由也未交代,,竟可以使喚諸將共登邙坂。好大的威風(fēng),!”
“不是他威風(fēng)大,。段韶是太后的親侄,又是開國的老臣,,威信極高,。蘭陵王是持虎符而至,行的是軍令。上官有令,,哪個不開眼的敢問因由,?”
“那叫我們兩個同去是什么道理?”
獨孤璇白了康陶一眼:“這有什么難猜的,。洛陽失陷,,邙山以南的齊軍被掃蕩一空。那些斥候根本摸不進去,,想了解洛陽形勢,當(dāng)然要問問我們這些親歷者了,?!?p> 康陶摸了摸鼻子,他哪里知道什么形勢,。從洛陽出逃,,一路上全賴獨孤璇的指點了。
于是岔開話題:“這蘭陵王又是什么人,?”
“他姓高,名肅,,字長恭,。是陛下的子侄,。東大營的‘百保鮮卑’,,就是他帶來的?!豹毠妈诳堤彰媲盁o所顧忌,,直呼蘭陵王的姓名。
“那依他的話,,這太師今日才到。洛陽戰(zhàn)事緊急,,怎么三軍的統(tǒng)帥今日才至,?”
“這……”獨孤璇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一行人依山而行,,轉(zhuǎn)過山口,,就是一片開闊地。
日光下澈,,云影斑駁,。一匹棗紅色的駿馬之上,,載著個銀發(fā)垂肩,精神矍鑠的老將軍,。
他身后跟著十幾個騎士,,皆是玄衣玄甲,腰后鼓鼓囊囊,,顯然是配了汽銃,。
一行人風(fēng)塵仆仆,靴底衣縫間,,滿是雪泥淤積。顯然是星夜兼程,,趕到此處,。
高長恭利落地翻下馬來,到老者面前交令:“太師,,肅幸不辱命,,已將諸將領(lǐng)到,特來交令,?!?p> 老者點點頭,并不下馬,,手臂刷的一聲伸長,,正好將虎符收起。
康陶眼前一亮,,好精巧的機械手,。
幾百個純銅的鑄件精密咬合,構(gòu)成了一只活動自如的假手,。動作之間,繁復(fù)的機括咔咔響動,,袖口處隱約可見跳動的銅制活塞,。
這東西已經(jīng)不輸康陶見過的賽博義體了。
余下諸人也紛紛下馬,,口稱:“拜見太師,。”
段韶擺擺手,,示意他們上馬,。沖著人堆里招招手,說道:“獨孤侄女,,上前來,,讓世伯瞅瞅。”
獨孤璇越眾而出,,走到段韶身邊,。柔身一禮,道:“侄女獨孤璇,,特來拜見世伯,。”
段韶輕嘆一聲,,用機關(guān)手拍拍獨孤璇的頭頂,。
“昔日你父親遠(yuǎn)赴洛陽之時,老夫還曾見過你,,當(dāng)時不過丁點兒高,,未曾想這才幾年,你竟已是個大姑娘了,?!?p> “多謝段伯父掛念,洛陽雖不及鄴城富庶,,我父女二人尚且安適,。未想西羌犯境,使我父女分離……”
獨孤璇自述處境,,想起自己的父親獨孤永業(yè),,不由有些傷感。
“唉,,我南行之時,,陛下曾問:北方突厥頻擾,南方西羌寇邊,,而卿孤身一人,,何以兩全,?”段韶抬頭感嘆道,,“獨孤賢弟坐守孤城,以區(qū)區(qū)之眾,,抗十萬之?dāng)?,使西羌十有余日而不得寸進,實乃國之棟梁,?!?p> 他俯身按著獨孤璇的肩膀,言之鑿鑿:“老夫今次來此,,正為解洛陽之圍,?!?p> 他又看向在場諸將,言辭鏗鏘有力:“突厥蘚芥之疾,,不足為慮,。西羌兵圍洛城,病在骨髓,。諸將當(dāng)上下一心,,勿作它慮?!?p> 蘭陵王接道:“周人狡詐,。宇文護之母流落江湖,是陛下慈悲,,大禮奉還,。周人卻不念舊恩,兵發(fā)洛陽,。此無名之師,,必遭天譴?!?p> 康陶不是笨人,,段韶與蘭陵王一唱一和,顯然是有早有準(zhǔn)備,。
只是這一番話,,到底是為了誰呢?
蘭陵王話音剛落,,斛律光就插進話來:“太師,,周軍勢大。洛陽之圍確實緊迫,,但若冒然出兵,,只怕形勢不明,枉送性命,!”
顯然斛律光是北齊軍中放棄洛陽這一觀點的領(lǐng)軍者,。他滔滔不絕地講起了洛陽之圍的兇險:
“我軍主力數(shù)不過五萬。南下洛陽,,驅(qū)五萬之眾橫擊十萬之?dāng)常瑪潮娢夜?,此不可為者一也,。?p> “周人兵出三路,,北路聯(lián)合突厥,,南路已兵陷豫州,。若我軍冒然出擊,一時未下,,則兩翼難顧,,必遭圍剿。此不可為者二也,?!?p> “我軍多是星夜而至,多甲騎,,少步卒,。洛陽只余金墉城一隅,步卒稀少,,無力奪城,。此不可為者三也!”
斛律光義正辭嚴(yán):“太師,!有此三者,,洛陽如何能救?”
段韶眉頭一擰,,斛律光不愧沙場宿將,,老于兵事,分析戰(zhàn)局井井有條,,叫人不容辯駁,。
獨孤璇泫然欲泣,指著斛律光恨恨道:“我爹爹堅守待援,,寧死不降,,你們便這樣待他嗎?”
“獨孤將軍忠義千秋,,日后配享太廟,,我大齊人人銘記!”
斛律光言下之意,,獨孤永業(yè)必死無疑,。
獨孤璇氣得渾身發(fā)抖,可她一時也想不出什么反駁的話來,。身子一軟,,就這么跌坐下去,怔怔流淚,。
“唉,,明月所言不無道理,只是時過境遷,,現(xiàn)下時局有變,?!倍紊匾皇洲壑殻话褦v住獨孤璇的膀子,,將其送往一邊,。
“請?zhí)珟熋餮裕 滨晒怦R頭一撥,,讓過失魂落魄的獨孤璇,,沖段韶一禮,一副但憑教誨的模樣,。
“北方突厥寇邊,,孤軍深入,已敗于亂銃之下,,一戰(zhàn)成擒,。北翼無憂矣?!?p> “噢,?敢問太師,南方又當(dāng)如何,?”斛律光繼續(xù)追問道,。
“這……”段韶斟酌話語,“周軍當(dāng)是還在豫州,?!?p> “太師自北地而來,不知南方近況,。不知周軍使了什么法子,,豫州一夜化為鬼城。永州太守已望風(fēng)而降,?!碧m陵王說道。
段韶嘆了口氣,,深感無力,,但他還想勸服斛律光回心轉(zhuǎn)意:
“洛陽若失,黃河以北無險可守,。從此我大齊只怕再無西進之機,。西羌日日蠶食,亡國有日??!”
“太師!今日我等兵出洛陽,一旦傾覆,,北齊還有多少精銳可用?”斛律光針鋒相對,。
“今日洛陽,,明日鄴城。大齊境內(nèi),,何處不可舍,?”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你不救洛陽,,是計較當(dāng)年獨孤永業(yè)輕侮于你么?”
“太師,!此身于國有益,,但舍何妨?”
“你逡巡避戰(zhàn),,不怕老夫軍法從事,?”
“士卒離心,縱戰(zhàn)無益,!”
“斛律光,,你敢藐視軍令!”
“今日雖死,,我不負(fù)國家,!”
二人步步緊逼,不知不覺間,,已然手按劍柄,,怒目相視。
風(fēng)搖雪動,,陰霾蓋地,。
邙坂之上劍拔弩張,無人敢發(fā)一語,。
段韶身旁的甲士紛紛握緊了汽銃,。
空氣幾乎凝固。
“不然,?!?p> 人群里傳來一聲高呼。
天邊晚照,,滲破陰云,。
餓死沙場
寫歷史題材很開心,差點都忘了是個魔幻故事,。我太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