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小鎮(zhèn),鎮(zhèn)如其名。
進鎮(zhèn)子的橋是青石拱橋,鎮(zhèn)子上的路是青石板路,路兩旁的店鋪,、民房也皆由青石砌就,顯得工整素凈,,同時又給人一種堅固可靠的感覺,。
此時日頭西沉,,陽光也暗淡下來,變得發(fā)黃發(fā)紅,,可其實距離天黑還有一段時間,,但大街上卻已幾乎沒什么人了。
僅有的一些人都是行色匆匆,。
一些店鋪早早的打烊,,將門板一塊塊鑲進門框,連小縫隙都不留,。挑著擔(dān)子的小商販看一眼太陽就加快下腳步,,一顛一顛地小跑著拐進了巷子。貪玩的孩子磨磨蹭蹭不愿回去,,便有婦人匆匆跑出來,,架著小孩的胳膊便走。
小孩雙腳離地,,在空中虛跑幾步,,縮著脖子喊:“娘,疼,!”
婦人作出兇惡狀:“疼,?你還知道疼!等妖怪把你吃到肚子里就不疼了,!”
小孩便癟著嘴,,小心道:“娘,別讓妖怪吃我,?!?p> 婦人臉色稍緩,輕聲道:“那你得聽話,,你聽話妖怪就不吃你,。”
“娘,,我聽話,!”小孩急聲道。
紀蘇沿著街道一路行走,,夕陽照在他身后,,將他的影子在青石板路上拉的細長怪異,他仿佛也看到了整個鎮(zhèn)子籠罩在一片恐怖陰影下,。
“誒,,小哥!”經(jīng)過一間客棧門口時,一個肩頭搭著毛巾,,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叫住了他,。
“這位小哥,您是外地來的吧,?”中年人看了眼太陽,,低聲問道。
“不錯,,我的確是從外地而來,,此處只是路過,大哥有事嗎,?”少年扶了下肩頭的包袱,,笑著說道。
“嗨,!別提了,,您還不知道吧?咱這鬧妖怪,,您可別在外頭晃蕩了,,快找個地住下吧!”胖中年又看了眼太陽,,臉色有些焦急,,手搭在少年胳膊上,輕輕往路邊拉,。
紀蘇沒有抗拒,,隨著他進了這家“大福客?!?。
他們進門之后,中年人立刻將門板嵌進去,,赫然也是要打烊了,。
門板擋住了落日的余光,室內(nèi)顯得有些昏暗,,幾張不大的方桌旁躺著幾條長板凳,,只有中間的桌子上擱著一盞油燈。
燈旁一人獨坐飲酒,,他滿臉胡子拉碴,,頭發(fā)蓬亂,也沒有佐酒菜,,就這么干喝著,。
“客官,您要吃點東西嗎,?小店雖沒什么好東西,,家常菜還是有的?!迸种心隄M臉笑意,,自然而然的換了稱呼。
他自然看得出來,,這少年這身行頭不似貧家子弟,,想必是一個讀了萬卷書,又想行萬里路的富家公子吧,,只是不知為何身邊連個伺候的書童都沒有,。
“不用,我路上吃過了干糧,?!奔o蘇擺擺手,在桌腿邊靠著的一把朱柄黑鞘的長刀上看了一眼,,坐在了燈旁男人的對面,,摘下行李放在桌子上。
男人也不在意,,仍是自顧自的喝著酒,,仿佛他不存在一般。
“大哥,,您是這家店的掌柜的還是伙計?。俊奔o蘇抬頭,,看向柜臺邊提著茶壺的胖中年,,隨口問道。
“嗨,,自家小店,,哪里需要什么伙計!”胖中年沏了杯茶,,放在紀蘇面前,,順勢也坐了下來。
通過交談,,紀蘇得知對方姓張,,名叫張大福,是土生土長的青石鎮(zhèn)人,,而青石鎮(zhèn)之所以叫青石鎮(zhèn),,是因為往南二十里有座青石山,,盛產(chǎn)青石。
紀蘇則聲稱自己是應(yīng)先生要求,,下山游歷天下,,剛好路過青石鎮(zhèn),這種說法恰好和張大福的猜測不謀而合,,于是也就不疑有他,。
喝了兩口茶,他忽然壓低聲音,,問道:“掌柜的,,您剛才在外頭說的妖怪是怎么回事?”
紀蘇感知敏銳,,在“妖怪”兩字出口的瞬間,,他感覺到對面男人的心臟狠狠抽動了一下,拿著酒杯的手也微微一抖,,灑出了些許酒水,。
“唉,別提了,!”胖掌柜深深地嘆了口氣:“青石鎮(zhèn)吶,,你若是半年之前來,便能看到其繁華盛景,,就是到了晚上,,街道兩旁的店鋪也是燈火通明,一整條街上人來人往,,吃的喝的玩的看的,,一應(yīng)俱全!像隔壁孫掌柜家的酒肆,,常常整夜都不打烊的,。你去打聽打聽,周圍方圓百里,,就沒有比得上咱青石鎮(zhèn)的,,可現(xiàn)在……唉!都毀了,!”
紀蘇微微有些動容,,他能感覺到對方情緒中的復(fù)雜之意,那是糅合了痛惜,、憎恨,,恐懼等諸般情緒的復(fù)雜感情,使得其人心緒波動極大,。
“我來的路上,,見人人都是行色匆匆,,不知是否與此有關(guān)?”紀蘇繼續(xù)問道,。
張大福壓低著聲音,,頗為神秘的說道:“不錯,半年以來我們也總結(jié)了些經(jīng)驗,,其中一條就是‘天黑,別出門’,!”
“‘天黑,,別出門’?”
“沒錯,,妖怪只在晚上出現(xiàn),,我青石鎮(zhèn)死于妖怪之手的四十八口人都是在晚上斃命,白天……則一切太平,!”
“哦,?莫非晚上躲在家里,便能確保安然無恙,?”紀蘇疑惑,,這些在人間箓中并未提及。
掌柜的搖搖頭,,說道:“當(dāng)然不行,,還要有這第二條,叫做‘天黑,,請閉眼’,。”
“這又是什么意思,?”
“妖魔殺人吃人,,但也不是完全不留活口,它闖入的七家之中共毀了二十一人,,卻也有兩人活了下來,!其中一個是小女娃,事后人們是在被子里發(fā)現(xiàn)她的,,整個事情經(jīng)過她什么都沒看到,。另一個是位少年,當(dāng)日他聽到院墻倒塌的巨響聲,,緊接著出門察看的老爹娘便發(fā)出慘叫,,他因為住在里屋就立刻順勢躺在床上閉眼裝睡,便聽到妖魔的粗喘息聲在他耳邊響起,,帶著酒氣和血腥味的氣息也噴到他的臉上,,但過了一會這妖魔就走了,。所以,只要你不看它,,他就不會傷人,。”
張掌柜解釋道,,其聲音已然開始顫抖,。
“這妖魔作祟,一般發(fā)生在幾時,?”紀蘇喝了口茶,,接著問道。
胖掌柜看了他一眼,,回道:“皆是在子時之后,,所以客官有事的話盡早辦了,子時之后便躺在床上不要睜眼,,等天亮就沒事了,。”
紀蘇嘆道:“過了這么久,,就沒人見到過妖怪的真面目嗎,?”
“有,當(dāng)然有,!”對面喝酒的男人將酒杯一頓,,沙啞的嗓音說道:“可那人已經(jīng)瘋了,他說自己看到的不是妖怪,,是一個人,,一個又高又胖長著奇怪腦袋的人!可從后來圍獵的痕跡看來,,這妖怪分明長著四條腿,,有著碗口大的蹄子!”
掌柜的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點點頭,,什么都沒說
“那人現(xiàn)在還活著?”
“已經(jīng)死了,,醉酒淹死了,。”
紀蘇沉吟片刻,,面色疑惑道:“這妖魔作亂,,到底圖什么?我讀志怪小說,里面的妖怪多半也是有點狡智的,,不會只是漫無目的的傷人,。”
那漢子冷笑道:“說了你都不信,,它只為了這個,。”
言罷,,舉起手上的酒杯,。
“酒?”
“不錯,,它喝酒,,喝的很多!它殺的第一個人是酒鬼,,對于酒鬼,,它不僅殺,,還吃,!你沒喝酒,它便不會吃你,,可若是與它打了照面,,終究難逃一死??伤哪康牟皇菤⑷?,只是喝酒……哈哈,只是酒……”喝酒的漢子忽然癲笑,,笑著笑著,,眼淚流了下來。
紀蘇看著漢子手中的酒,,目光閃爍,。
張大福搖頭嘆息:“起初,我們以為給它喝夠就沒事了,,就在傍晚將酒壇子擺在路中央,,權(quán)當(dāng)是敬鬼神了??墒撬乖獠粍?,每隔幾天照舊闖進有酒的人家、酒肆,,酒樓中喝光那一家所有的酒,。我等便將所有的酒都倒進街邊的河里,可妖魔鬧得更兇了,,一個晚上連闖十幾家,,雖然沒有直接傷人,,但倒塌的墻壁到底還是壓死了幾個?!?p> “不想,,這妖魔行事竟如此難以捉摸!”紀蘇不住感嘆,,隨后又說道:“可我聽聞,,此地以西不足百里,有一仙家宗門,,名為紫墟觀,,門中仙人眾多,難道就沒有人下山斬妖除魔嗎,?”
那漢子飲盡杯中酒,,將酒杯狠狠頓在桌上,大罵道:“兀那王八仙人,!我青石鎮(zhèn)初逢此難,,湊足了銀錢請個記名弟子前來除妖,結(jié)果待了兩天竟嫌浪費修行時間,,一聲不吭駕云飛走了,!又奏請縣衙,遞上折子,,層層上報,,最終入了仙家符箓,可結(jié)果等了這么久,,連仙人的一根毛都沒見到,!”
“行了行了,總算入門仙家的眼,,終究還是有希望的,。”胖掌柜勸慰道,。
“這妖怪如此兇惡,,鎮(zhèn)上的人為何不躲出去避避風(fēng)頭呢?”紀蘇盯著杯中的茶葉,,忽然問道,。
“躲?誰不想躲,!”胖掌柜恨恨道:“自從縣衙里派來的捕快兵丁悉數(shù)被殺,,他們便封鎖了所有外逃的道路,說是防止妖魔流竄進城,可卻連我們也攔在外頭,,又說是害怕妖魔會化形成人,,狗屁!妖魔要進城,,還用得著偷偷摸摸,?還好我家婆娘精明,一早兒就反應(yīng)過來,,帶著家里兩個娃娃去了娘家……”
說到這里,,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既然所有的道路都被封死了,,這少年又是從哪里進來的,?莫非是……
他正想要詢問,那滿臉滄桑的漢子將壺里的酒對嘴飲盡,,又從地上提起一個大壇子,,左手抓起桌邊的長刀,抬腿往門外走去,。
張掌柜慌忙起身,,拿開兩塊門板,將漢子放了出去,,之后又似是怕冷般抖了抖身子,,立刻將門板重新裝上,。
“掌柜的,,這位大哥他是……”
“唉,他叫陳繼真,,是我青石鎮(zhèn)走出的一位江湖好漢,,自幼無父無母,吃百家飯穿百家衣長大的,,十幾歲時被一過路的鏢師收作義子,,學(xué)了一身本事,有了大出息,。前不久聽說咱青石鎮(zhèn)鬧妖怪,,星夜兼程趕了七百里路,仗著武藝闖了進來,,每晚都要出去尋找妖怪,,這已是第四個晚上了……可惜那死去的七家里就有他之前寄住幾年的人家,他們就像是一家人啊……”
張掌柜一陣唏噓,,忽而看向紀蘇:“小兄弟,,你……”
“張大哥——”紀蘇霍然起身:“給我準備個房間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