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涼風(fēng)有信
于夏面試了一家很有前景的大公司,。
這天他帶著行李來到這座陌生的大城市,準(zhǔn)備開始新工作的新生活,。
這是他大學(xué)畢業(yè)的第三個年頭,。
換工作的這陣子,他的情緒就像一截濕柴上游離的弱焰,,毫無生氣可言,。
其實(shí)不止這陣子,畢業(yè)后工作的這些年,,他差不多都是這副德性,,換工作的這陣子只不過是更甚了一些。
至于這團(tuán)“弱焰”的根由,,一成語足以蔽之:心不在焉——
渴望“冒險”的心與格格不入的現(xiàn)實(shí),,按了葫蘆起了瓢一般,,在他的心缸里常年反復(fù);而沒有定向的心,,又怎么能勃然生機(jī)呢,?
因?yàn)檫@家大公司近些年來發(fā)展迅猛,公司所在的周邊旮旯村紛紛雞犬升天,。
于夏不想住公司的集體宿舍,,于是在離公司不遠(yuǎn)不近的一個小破村租了個單間。
房子是托朋友幫忙找的,,今天入住,。
——的士在村口停了下來。
“多少錢,?”于夏坐起身,,拿出手機(jī)準(zhǔn)備付車錢,。
“四十,。”司機(jī)是一個面黃肌瘦的大叔,。
他一口黑縫黃牙,,濃眉濁眼,鼻梁兩側(cè)的眼角上黏著不大不小的兩坨眼屎濃漿,。
他拉過吊在后視鏡上,、垂掛老長的收款二維碼,迎到于夏的手機(jī)前,。
他回頭看來的瘦臉上展露著友善的笑臉,。
前來的打車路程絕對要不了四十的車錢——
于夏偏開頭繞過二維碼看去——
儀表板上的計價器還是歸零狀態(tài)。
“怎么沒打表,?”他問,。
“剛才聊天聊忘記了?!彼緳C(jī)臉上的友善笑容里,,恰到好處地陳雜出來幾分不好意思。
事實(shí)是,,除了上車時的幾句往來,,之后兩人就再沒交流了。
于夏明白這里面的意思了——難怪二維碼掛那么下面,,原來是為了遮擋住計價器,。
“為什么不打表?”于夏語氣強(qiáng)硬了起來,??次揖湍敲聪袢稳嗽赘畹耐鈦砣??他心下憤然。
“忘記了,。咋了,?”司機(jī)臉上的笑意瞬間抽離褪去,那“幾分不好意思”也撕下了粉飾,,露出了惡狠真容,。“想投訴,,還是想報警,?有種你試看看!”
于夏沒料到對方會如此的簡單粗暴,,竟把宰客的程序精簡到了這般境地,。圖窮匕見至少還過渡個圖幅長度再亮匕首,他倒好,,一點(diǎn)廢話不講,。
相較之下,他自以為心思敏捷的,,為想象中即將展開的拉鋸戰(zhàn)所打好的草稿,,顯得就有點(diǎn)太過蒼白無力了。
“老張,,咋了這是,?”邊上一家賣“十元幾雙”的襪子的攤位老板走了過來。他探頭伸進(jìn)副駕車窗,。
眼看對方的掎角之勢已經(jīng)成形,,再聽他們一唱一和地扯什么“本來車站到這邊就是四十多,忘打表給你算四十……”,、“是是是,,都是這個價的,小伙子”……已是無益了,。于夏知道逞強(qiáng),、報警都不會有好果子吃了,只好自認(rèn)倒霉,,付了車錢。
扶著從車上搬下,、隨意疊放的行李,,于夏看著眼前陌生的破舊街道和陌生的熱鬧景象,不由地輕“哎”了一氣,。
天色沉灰,,馬上就要入夜了,。
破舊熱鬧的街上此時已是一片燈火狼藉了。
深秋的涼意最先歡迎了他,,在他身上走街串巷地愛撫了個遍,,撫得他蛋蛋都緊張了。
疊放在拉桿箱上的袋子滑了一下,,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扶——
忽然,,他只覺整圈頭皮炸毛似的一涼!
他趕緊站直身體,。
沒扶好的袋子掉到了地上,。
他神情緊繃,可閃過頭皮的涼意已經(jīng)消散無蹤了,。
一陣涼風(fēng)吹過,。
他心想:可別著涼感冒了……他想起了媽媽的叮囑。
他拉著行李沿街道走了進(jìn)去,。
沒走幾步,,一個懷抱“租房”廣告牌的青年婦女熱切地迎了上來。
“要租房嗎,?”她問,。
于夏擺擺手謝絕了她,。
又走了幾步路,,路邊一個叉開腿坐在小凳子上的中年婦女,朝他晃起手中的“租房”廣告牌,。
眼神剛一對上,,便見她有合腿起身之勢,于夏趕緊搖手予以謝絕,。
如此再三,,他干脆埋頭走路了。
……
租的房間是個小單間,,在六樓,。
他簡單收拾了一下,便疲憊地躲進(jìn)了薄被窩里,。
囫圇吞棗的夢里,,盡是翻江倒海的大火……
半夜醒來時,他全身滾燙,,一摸額頭——發(fā)燒了,。
燒水壺還沒買,他起身喝了口礦泉水,,昏昏沉沉地又裹回了薄被窩里……
……
隔天是入職報到,,滿滿一整天的入職培訓(xùn),,到最后才被領(lǐng)去所在的部門。電梯上11樓的間隙,,他這才發(fā)覺站的好累。
部門經(jīng)理姓季,,肥臉厚腮,,一頭粗硬黑發(fā)抹了發(fā)膠,刺猬毛刺似的直挺林立,。他的嘴四周爆滿著紅疹,,啤酒肚繃得襯衫扣眼都拉細(xì)了。
于夏應(yīng)付了幾句他樂呵呵的親切問候,。
接著,,季總打電話叫來了一個像是從沒洗過頭發(fā)的憔悴青年,介紹說是于夏的組長,,稱謂是陳老師。
陳老師領(lǐng)于夏回組里的路上,,跟在后面的于夏看見陳老師黏油的頭發(fā)里滿是溺水——不,溺油的頭皮屑,。
……
當(dāng)天于夏看資料就看到了22點(diǎn),。
不是他不想下班,一整天下來,,高燒越燒越厲害,,他暈乎得早就坐不住了,可整個辦公室的同事一點(diǎn)下班的跡象都沒松動,,各個都熱火朝天地忙活著,這讓初來乍到的他實(shí)在不知道該怎么去下班,。最后挨到22點(diǎn),,實(shí)在撐不住了,找組長說了聲,,這才下班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他去超市買了個燒水壺,。
回到宿舍,還沒等水燒開,,他就暈乎乎地睡著了,。
又是一夜翻江倒海滿是大火的夢……
接下來的一整周,,發(fā)燒一天比一天厲害,他甚至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要自燃,、自爆了,。
而加班又一天比一天狠。不過好在雖然越燒越厲害,,但神智卻反常地有所好轉(zhuǎn),,不然他都不知道該怎么堅持這新工作的加班強(qiáng)度了。
——這日狗的工作,!
……
終于挨到了星期日,,可以休息一天了。
他來到村里的小診所看病,。
小診所門面一間,,里面一間,擠滿了看病和打點(diǎn)滴的人,。
排了好一會兒的隊,,這才總算輪到了他。醫(yī)生例行問了兩句,,然后給了他一支水銀體溫計,讓他先量一量體溫,,跟著便急匆匆地跑到后頭去給其他人打點(diǎn)滴去了,。
于夏胳膊夾著體溫計——夾了許久,醫(yī)生都還沒出來,,他懶得再夾,,便取出來自己看了一眼——
咦,水銀柱呢,?
他再三細(xì)看……
操!水銀柱竟然頂?shù)筋^了,!
他不敢相信,,又是翻轉(zhuǎn)水銀柱又是搓洗眼睛地來回看了幾遍——
確確實(shí)實(shí)是頂?shù)筋^了。
他傻眼了……
使用之前明明甩過了呀……
會不會是壞的,?……
這時,,醫(yī)生從里間出來了。
“多少度,?來,,我看看?!彼呎f邊坐回靠椅里,。
于夏慌神了,,生怕自己得了什么大病。他趕緊用力狠狠地甩了甩體溫計,,確認(rèn)將水銀柱甩回去了,,這才不好意思地遞到醫(yī)生伸過來的手里。對著醫(yī)生錯愕的表情,,他強(qiáng)掩慌張地說道:
“不好意思,。36.3,沒發(fā)燒,。是我自己的錯覺,。抱歉,抱歉,?!?p> 說完,他便趕緊撒腿開溜,。留醫(yī)生在身后“喂喂”的大聲叫喚著,。他都不用回頭看,光后腦勺就能清楚地感知得到,,身后一眾人的詫異視線肯定正直追著自己,。
慌張?zhí)踊厮奚幔罂诖謿庾诖策叀?p> “呵——呵——呵……”孤獨(dú)的房間里,,只有他急促的喘息動靜,。
火燙的腦殼下,散亂的思緒左沖右突,,上躥下跳,。一時間他連思考都瞄不準(zhǔn)到一個方向上來。
坐了好一會兒,,他澎湃的心緒這才平復(fù)了一些,。
他拿出手機(jī),想在網(wǎng)上搜個“病情”參考一下,,可左搜右搜也搜不出個“活”例來,。也是,正常人的體溫也不能“頂”成這樣啊,,連體溫計都不夠測,。
不能得了什么怪病吧?他開始嚇起自己來……
突然,!
毫無征兆地,,他的腦袋深處一陣劇痛炸了開來,像西瓜里埋的炮仗引爆了似的。
他緊緊抱住腦袋倒在床上,,痛苦萬狀——其形堪比被念動了緊箍咒的孫悟空,。
他感覺仿佛置身于熔爐中一般,渾身火熱難耐,。
他掙扎起身,,踉踉蹌蹌地撞向浴室。
他打開浴室的花灑噴頭,,把水溫開關(guān)轉(zhuǎn)到最冷,。
冰涼的水簾兜頭澆下——
隨著“嗤~”的一長聲打鐵煉鋼淬火似的嗤響,水蒸氣洶涌而起——
氤氳水氣中,,于夏軟綿綿地癱倒了下去……
——他似乎做了個像夢又不是夢的夢,。一個非常……非常匪夷所思的夢,。
夢的感覺很真實(shí),,但夢的畫面又很玄幻。
等過后睜眼醒來時,,他感覺好像是有這么一個夢的,,但又半點(diǎn)尋跡不得——好像很多夢都是這么一回事,就算夢里再怎么刻意地去死記硬背,,醒來后還是不免指縫流沙一樣,,越握緊越漏盡。
當(dāng)然了,,這些都是后話,;此時夢中,一切對他來說都還是身臨其境般真實(shí)的:
夢境時空一片純白,,像裹在棉花糖中一般,。
眼見的空間并不甚大,和一個可容納十來人的小山洞差不多大小,。
一座厚實(shí)的粗鑿?fù)踝獜暮蔚弥??因?yàn)榭粗秃苡型踝母杏X呀——雄踞正中。
王座的表面覆滿冰霜,,凜然自威,,不敢相近。
王座上一尊女神冰雕蜷身側(cè)臥,,神韻超然,不可方物,。
然而不知為何,,看著這尊女神冰雕,莫名地,,一股愛憐悲傷的情緒,,來勢洶洶地涌上于夏的心頭,,堵得他一胸酸楚,雙眼盈淚,。
他感覺到她渾身透出的隱隱病弱——那種生命最后一息的垂危病弱,。
也感覺到了她看著懷里什么東西而迸發(fā)出的虛弱欣喜——那種靈魂都在顫動的純真欣喜。
王座旁,,端坐著另一尊冰雕,。像是一個盤腿打坐的和尚,靜若處子,,超然物外,。
——哦,可以把“像”字去掉了:
“萬物自有其緣法,,你又何必強(qiáng)求呢,?”話音平凈,未落處,,一襲鮮紅袈裟憑空顯現(xiàn)了出來,。
是一個年輕和尚,模樣……于夏決定用“可口”來形容他,。
可口和尚的話音剛一落,,一個古裝打扮的女子戳指著他的鼻子,跟著憑空現(xiàn)形了出來,。
——兩人都不是正常人那樣的實(shí)質(zhì)身體,,而是像幽靈一樣的氣質(zhì)形體:空靈透明,輕盈似幻,。
“你看看他都活成什么鬼樣子了,!”女子的容顏?zhàn)層谙目创糇×耍踔了@句擲地有聲的氣話,,他都充耳不聞了,。
女子所著的古裝并不是尋常女子的那種漂亮裙裝,而是更像女俠范的那種颯爽勁裝,。
雖然理論上,,這身著裝與她柔美的容顏是不該相匹配的。然而實(shí)際卻是,,不管是容顏還是體態(tài),,都被她這身勁裝給襯得更窒人心魄了。
“萬般皆修行,。讓他自己活明白不就好了嗎,?”說話間,可口和尚石破天驚般地,在嘴角上輕勾起了一絲笑意,。
“就他,?看得我氣死!”女子生氣地一甩手——于夏這才回過神來,。
“這事你別管,。緣法?呵,,那我就是他的緣法,。”她憤憤地說道,。
“這……”
女子回頭瞪了和尚一眼,。
和尚笑笑不說話了……
云涌般,夢境時空卷成了一片雪白,,淹沒了所有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