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才聽到身后“咔嚓”一聲,,清脆利落,。
“又他娘斷了(liao)一根,!”他在心里忿忿然大罵,。
他是個讀書人,這種粗話可不能說出來弄臟了嘴,。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他厭煩地向后伸出手,,腳上保持向前挪步的狀態(tài),。
他摸出來書篋正面又裂了一道縫,有一本書的書脊被擠出來一個角,,合并的書頁底面被斷裂的那根竹篾劃來劃去,。
李不才有些心疼地把書小心翼翼地往里按,手指撥動了一個角度,,用書的背面貼合那道縫,,像是用一個大補(bǔ)丁遮住了那裂縫。
“還好劃到的是合著的書頁底邊,,翻來翻去的看不出來,。如果劃在封面上或是書頁上,,那可心疼死我了,。”李不才一邊想一邊又伸手去探了探書篋底面,。
底面的裂縫有衣物墊著,,不會有問題,本就是破衣服,,又是穿里面的,,怎么劃都沒事,不至于衣不蔽體就可以了,。
他熟練地從書篋最上面的老裂口里摳出一塊不成形的饃,,艱難地啃了一口,頓覺唇干舌燥牙酸喉痛,,噎得直翻白眼,。他摸了摸比自己還清瘦的錢袋子,,心里盤算著,等到了京城,,就買個簇新的書篋,,再吃頓飽飯,大大方方地,、挺著肚子哦不腰板去考……
家里揭不開鍋的灶臺和旁邊空蕩蕩的米缸忽然在他眼前閃現(xiàn),,長年臥床日喘夜咳的六旬老母緊隨其后,曾經(jīng)十指不沾陽春水現(xiàn)在各種農(nóng)活都在行的年輕娘子美麗卻粗糙的臉龐撞得他心一沉,,耳邊接連響起兒子的“娘我還是餓”,、娘子的“別哭了,娘的也給你”……
一幅幅畫面比畫師畫得更真實,,就在眼前一樣,。
他瞬間就決定,到了京城就找個街邊的衣服攤兒布匹店子腆著臉說幾句好話要根結(jié)實點的下腳料布條子,,或者在自己的破衣服上扯一條下來,,箍兩下書篋照樣用;夜里到餐館要點人家不要的殘羹——他不去想剩飯這兩個字——腦子本來就不好使,,吃的太飽反正也影響發(fā)揮,,能果腹就行了。
他步子快起來,,邊想邊避開面前的大石頭,,走路生起的風(fēng)帶起了旁邊女子的裙邊。
裙邊,?
女子,?
雖不是荒郊野嶺,但京城郊外也算偏僻,,頂多碰到個把藥童樵夫,、獵戶耕農(nóng),哪有什么孤身在外的女子,。
李不才對除娘子之外的女子不感興趣,。
孤身在外的女子?指不定還需要自己幫忙,,還不如送他一把山莓子充饑的藥童實在,。
他飛快地打量了一下女子:杜鵑紅發(fā)、火焰瞳仁,、茜色羅裙,,竟是個絕色的異邦美人,就是裙子短了點,,邊緣像是被撕扯過,。
難道……李不才心下一緊,,卻見女子只是直直站立,冷冷瞥他,,那身姿挺拔,,氣勢迫人,竟和平日里見到的姑娘家都不同,,那眸子竟像是冰封的火焰,,絲毫不像剛被歹人欺侮過的樣子。
李不才遲疑著向下瞄了一眼又迅速收回視線,。他掃到女子裸露的小腿邊有一團(tuán)雪白的東西,。
收回目光的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又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那是一只受傷的狐貍,,腿上包扎著一段茜色絲緞,,看不出狐貍傷得如何。
“看完了嗎,?”女子突然開口,,那聲音甚是冷冽:“我這還有,你拿去扎下籮筐吧,?!闭f罷,也不問李不才要不要,,刺啦一聲,,竟把自己短不及膝的裙子一撕,遞給他一條羅裙邊上的絲條兒,。
“此……此乃篋……書篋,。”
李不才覺得用陌生女子的裙邊來扎自己的書篋不合禮法,,也不實用,。
他正要想個說辭婉拒,卻見那女子眉如陡峰,、眸如烈焰,,這眼角眉梢,迸發(fā)出一股不容置喙的狠辣,。
李不才一哆嗦,條件反射地抓過那茜紅色絲條:“多……多謝姑娘,?!?p> 再一抬頭,那一臉兇相的美人兒已經(jīng)不見了,。
李不才原地旋轉(zhuǎn)了360度,,把整個山頭掃視了一圈,,的確沒見半個人影,那姑娘竟像是沒出現(xiàn)過,。心里不由得納悶兒,。他展開手心的絲條兒,發(fā)現(xiàn)這薄薄的絲條竟有三層,,分開之后更是透明,,那茜紅色淡得像晚霞的余暉一般。
“這他娘能頂什么鳥用,?!崩畈徊庞衷谛睦锬乇郑锌偙葲]有的好,,姑娘家的饋贈,,至少是好心好意的。
他把絲條一層層剝開,,分別扎緊了書篋頂面,、外側(cè)、底面的裂口和裂縫,。
這薄如蟬翼的絲綢近乎透明,,韌性卻是極佳,緊緊地扎上也沒見扯斷一絲一線,。
“走一段再說吧,。”他綁緊絲條,,自言自語著邁開步子,,不想,卻踢到了什么東西,。
“嗷嗚,!”他往下一看——像是方才那姑娘腳邊的狐貍,渾身雪白,,只有腿上扎著的茜紅色絲條格外惹眼,。
“呀,抱歉,!”他蹲下來想抱起那團(tuán)雪白,,狐貍卻往邊上一閃,定睛冷冷瞄他:“喵,!”
敢情是這只貓,?他對那貓說:“你腿上有傷未愈,可否不要亂跑呀,?”
貓傲嬌一抬眼,,寶石藍(lán)的眼珠滴溜一轉(zhuǎn),,竟是人樣的機(jī)靈。
貓弓起背,,向前猛一躥,,卻又停下來,回頭掂量李不才,。
李不才不放心貓的傷腿,,連忙跟上。
還好躥了十幾下貓就不動了,,懶洋洋地玉伏在能曬到太陽的草地上,,也不知道是閉著眼睡覺還是瞇著眼偷偷打量李不才。
文弱書生李不才抹了把額上的汗,,扶著老腰躡手躡腳地跟過去,,伸長了手臂去抱那貓。
眼看著就要碰到貓毛了,,眼前卻金光一閃,,李不才差點被亮瞎,連忙用手擋住眼睛,。
待他挪開手,,只見眼前是個衣袂飄飄的黃衣女子,生得比之前的紅發(fā)異邦女子出塵多了——雖沒有那紅發(fā)女子惹眼,。
“李不才,,你不好好趕考,捉貓作甚,?”女子也不看他,,話語之間,有一種想要表現(xiàn)輕松,,卻依舊凝重的感覺,。
她輕輕撫摸懷里的貓,發(fā)絲溫柔地垂落在貓的腦袋上,,喂它吃小魚干,。
對李不才極不老實的貓,在這女子懷里,,卻是溫馴無比,,銜著魚干,被發(fā)絲撩得翻了肚皮,,在女子懷里磨蹭打滾,。
李不才一驚,他想問問題,,卻覺得口干舌燥,、心跳如鼓,竟發(fā)不出聲音來,。
他呆呆看著眼前美人撫貓的畫面,,突然想著此情此景畫下來多好。
可惜自己不會作畫,,偶遇妙不可言的場景卻不能畫下來,。
“不過話又說回來,你都考了八年了,,還不肯放棄嗎,?”女子溫言軟語,竟的確沒有半分諷刺的意思,。
李不才忘了自己本來想問的問題是“姑娘是如何知道在下的名諱的,?”,他艱難地咽了一口口水,,漲紅了臉,、梗著脖子,先為自己辯護(hù)道:“皇天不負(fù)有心人,,不才不信不才一輩子都考不上,。”
“有心人那么多,,皇天哪能成全得過來,,總有人要被辜負(fù)的?!迸訙赝褚恍?,“況且,你的確一輩子都不會考上,,你陽壽也就五十三年,,而立已過,你打算再考幾年呢,?”
女子輕聲細(xì)語,,小心翼翼,盡可能不傷人自尊地擺出事實,,卻仍舊顯得說話不夠高明,。
李不才憤然:“憑什么說我一輩子都不會考上!你是神仙嗎,?憑什么說我只能活五十年,!長得美就是仙女嗎?就能胡說八道嗎?”
話音未落,,李不才被自己的想法驚到了:“知道我的名字,,知道我要去趕考,知道我考了八年——就算這些可以查證——她說我陽壽的時候也不像說謊——”
“敢問姑娘是哪路仙子,?”李不才惶恐,。黃衣女子懷里那貓叼著魚干兒瞇縫著掃了他一眼,竟像是在戲謔地笑他,。
女子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說:“你能發(fā)現(xiàn)妙不可言的瞬間和毫不起眼的佳景,這才是你的天賦,,而不是八股文,。”
那又怎樣,?我又不能畫下來,。李不才不解,看著女子美貌卻嚴(yán)肅的臉龐,,不敢亂問,。
“可惜你不會作畫,你若是晚生個一千年,,倒可以是個厲害的攝影師,。就算給人拍拍寫真,也不至于揭不開鍋,?!?p> ……攝影師?拍拍寫真,?“姑娘究竟是什么人,?”
女子淺笑:“我只不過是個千年后出生的后生,來到了你們的年代,?!?p> 女子超越時代的仙氣讓李不才很快接受了這個說法:“那姑娘……姑娘穿越千年,所為何事,?”
“嗯,,說來話長……”黃衣女子似乎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不會東拉西扯。她沉默了好一會兒,,直入主題:“你可否愿用你的攝影天賦來換……口才,?”
她懷里的貓伸了個懶腰,像是無趣地嘆了口氣,,又開始枕著人家的胸部慵懶小寐,。
“攝影天賦應(yīng)該就是姑娘所說的千年以后才能用上的才能吧,,我愿意割讓??墒俏倚枰氖亲魑恼碌牟湃A,,而不是口才啊?!?p> 金法韓這下不知如何開口了,。
難道直接說自己在首富堂能調(diào)動的資源有限,,只能弄來口才和他做交易,,而沒有李不才需要的文才?那要解釋的東西也太多了,。他還不定聽得懂,、聽了信。
“能出口成章的人一定會寫文章,,文章寫得再好卻也很難出口成章,。”
有道理,。李不才想,。可是他沒看到黃衣仙女開口,。況且這聲線慵懶嬌甜,、極為誘人,和剛才那姑娘矜持端平的語氣完全不同,。
說話的是貓,。
李不才大吃了一驚,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滾到了旁邊,。
等他滾回來的時候,眼前是兩個女子,。
他當(dāng)自己是眼花了,,連忙揉眼睛,再睜大眼睛看,,眼前的確是兩個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美人,。
只不過一個還是方才那黃衣仙子,另一個媚從骨生,、眼神勾人的,,卻是個新面孔。
“貓……貓妖,!”今天的怪事太多了,,李不才癱坐在地上,指著那貓變的白衣女子大叫。
女子邪魅地微笑了一下,,朝著李不才款款挪了一小步,,簡直風(fēng)情萬種。李不才感覺自己的腿沒那么抖了,,就是有點酥麻,。
“就說你怎么老是不舉……咳咳,怎么老是不中舉呢,,這榆木腦袋,,竟仙妖不分!”女子媚媚地瞪了他一眼——李不才覺得這是他這輩子被人瞪的最舒服的一次,。簡直酥人入骨,。
娘子。兒子,。娘,。娘子。兒子,。娘,。他連忙在心里默念。
“我只聽說過貓妖,,沒聽說過貓仙,!”李不才冒著被貓妖禍害的生命危險據(jù)理力爭道。
再怕也得說實話,,君子無懼妖邪,。他想。
“你沒聽過的多了,。你還真當(dāng)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俊迸永湫σ宦?,眼角眉梢,,竟能勾魂?!澳悴恍乓擦T,,先別管我是仙是妖??傊?,你愿不愿意像這位仙女姐姐說的——用你這輩子都用不上的東西換取功名,換取娘子孩子老媽子錦衣玉食,?”
金法韓暗自思忖:她不解釋什么攝影天賦,,只是說李不才這輩子都用不上的東西,;亦不說口才,而是說功名,,說親人能過上好日子,。哪輩子的雪媚娘都這么善于操縱人心。
果然這話直擊李不才的弱點:“我愿意,?!焙敛华q豫。
“他同意了,,瑾琛,。”女子轉(zhuǎn)身欲走,。
“你是……雪媚娘,?”金法韓問。
“你還是叫我魚雪吧,。你不是我這一世就有福分重逢的人,你不是這個時間的人,??旎啬愕那旰蟀晒鳎瑏砩僖??!彼肿冏饕恢回垼f兩跳,,竟消失在一棵大榕樹茂密的樹冠頂,。
陽光從樹頂灑下,金法韓才發(fā)現(xiàn)是個好天,。
眼前只有目瞪口呆的李不才,。
“走吧,李不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