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個好人嗎,？

　　如果用這個問題問小年，她肯定不會回答,。

　　因為她覺得這種問題沒有意義,。

　　就像是爬一座看不到頭的山，爬一個小時時,，會去想山上有什么,，爬一個月時，會想要退縮想要下山,，爬一年時,，會詢問身邊還在堅持的人為什么要爬山。

　　但如果爬兩年,，腦子里就會空白一片,。

　　山上有什么，是否要后退,，身邊還有沒有人,，都沒有任何意義。

　　在遭爛的末日中,，小年獨自生存了兩年,，一開始還擁有種種情緒，抱怨,，困惑,，不解……

　　但到最后，生存已經(jīng)變成她的本能,。

　　她在瀕臨死亡前看到希望,，有希望，她就要死死抓住,，并繼續(xù)生存下去,。

　　她會規(guī)避一切會導(dǎo)致死亡的風(fēng)險，收起那些無用的同情心,，用本能主導(dǎo)行動,，憑著理性做出決定。

　　用珍貴的半根鳥干和150ML水換一條人命值得嗎？

　　不知道標準答案,，也不想知道,。

　　如果沒做，不會有心理負擔(dān),。

　　但只要做了,，就不會后悔。

　　一片狼藉,。

　　只要是便利店或超市,，不管再厚的防盜門都被撬開，里面早已什么都不剩,。

　　服裝店碎布散落一地，好看結(jié)實的衣服早就被拿得精光,。

　　街上的各種垃圾沒人處理,，加上晴天時太陽暴曬，散發(fā)出各種難聞的惡臭,。

　　蛆蟲,、老鼠、烏鴉在沒有人類活動的世界毫無顧忌舉辦著狂歡派對,。

　　而最有意思的是那些為了綠化種下的銀杏,、梧桐和黃角樹，在沒有人類修剪,，紫外線變強導(dǎo)致的過度光合作用下,，它們玩命瘋長，遮天蔽日,，將整條街道變成綠色的大棚,。

　　小年在這“大棚”中疾走，很快便來到輕軌站口,。

　　原本小攤遍地,、熱鬧非凡的站口如今已經(jīng)花草叢生，爬山虎把入站的遮光罩覆蓋,，活脫脫像一個山間的洞穴,。

　　站口旁邊停著的車早已布滿灰塵，有些車底還有各種鳥類筑的巢,。

　　站在站口前,，小年覺得很奇怪。

　　雖然幫助那大叔耽誤了點時間,，但她沿路過來時,，竟沒看見前面有哪怕一個人。

　　這足以證明，剛才出小區(qū)那幾位,，目的地并不是這個地下通道,。

　　但這地下通道明明是離小區(qū)最近的，在戶外趕路如果不走這里,，那他們會去哪兒,？

　　不解，但來不及多想,，小年走進站口,。

　　電梯是豪華廢鐵，所以小年抓著沾滿灰塵的扶手,，慢慢往下走,。

　　記得上次來這里時，地下通道才剛開始挖,，記憶中是在輕軌的下一層,。

　　越往下走，光亮越弱,，在負一層的入口拐角處,，視線已經(jīng)變得完全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從側(cè)包拿出強光手電,，打開。

　　有幾只老鼠從強光中四散奔逃,，小年用手電指向幽暗的人行長廊,。

　　這一指不要緊，小年看到,，手電照到的范圍內(nèi),，不管是墻上、地下還是天花板,，都是可怖的血跡,。

　　有拖行的，有手印的,，有濺射的,，有一灘一灘的。

　　簡直是地獄,。

　　倒吸一口冷氣,，小年不自主后退幾步。

　　冷靜,，冷靜,，冷靜,。

　　如此場景不足以讓小年情緒崩潰，因為她爸從小就喜歡帶她看美國恐怖片,，對血腥畫面的承受力比普通人強得多,。

　　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

　　逼迫自己穩(wěn)定情緒，第一時間扶住走廊右邊的墻,，小年用手電繼續(xù)觀察走廊,。

　　人會對未知產(chǎn)生天然的恐懼，因此只要逼迫自己去分析未知,，再給未知找一個說得過去的借口,，就能很好的欺騙自己。

　　走廊雖到處都是血跡,，但不是新的,，明顯干了很久。

　　手電能觀察到的區(qū)域,，一具尸體也沒有，大概率是被人為清除,，而能辦到這種事的,，只有軍隊。

　　所以能得出個比較模糊的結(jié)論：這個地下通道發(fā)生過一次原因未知的暴動,，人們自相殘殺,，隨后軍隊出面鎮(zhèn)壓收尾。

　　大概就是這樣了,。

　　做更多更壞的設(shè)想純粹浪費時間,。

　　這樣就挺好。

　　深吸一口氣,，小年聳了聳肩上的背包,，扶著墻繼續(xù)往前走。

　　不一會兒來到售票大廳,。

　　情況沒有好轉(zhuǎn),，售票大廳到處都布滿著血跡，空氣中的血腥味甚至已經(jīng)穿過防護服面罩鉆進小年鼻子中,。

　　說服自己不去在意,，小年拿著手電，一步一步,，走過煉獄般的售票大廳,，跨過地鐵門禁,，往輕軌所在的負二層走。

　　負二層,。

　　左右兩邊是廢棄的輕軌軌道,，而直走到盡頭，有一個半圓形的入口,，入口里有向下的樓梯,，走下去，便能順利到達地下通道,。

　　小年只是在各種新聞和論壇上了解過地下通道,，但從來沒有自己來過。

　　她只知道地下通道很長,，里面有基礎(chǔ)的照明設(shè)施（現(xiàn)在沒有）,、臨時避難房、超市,、倉庫,，在災(zāi)難越發(fā)嚴重的時候，地下通道瘋狂擴建,，入駐了許多商戶,，儼然已經(jīng)形成一個小型的文明生態(tài)。

　　據(jù)說有黑幫已經(jīng)霸占地下通道,，在里面搶奪資源,，奴隸群眾，建立地下城堡,，也不知道在之前的“大清洗”中,，有沒有被政府鎮(zhèn)壓下來。

　　一邊想,，一邊靠近入口,。

　　手電筒的光給了小年安全感，也讓她感到擔(dān)心,。

　　畢竟她是這無邊黑暗里最顯眼的存在,。

　　咚、咚,、咚,、咚、咚,、咚,。

　　什么聲音？

　　小年站住,。

　　咚,、咚,、咚、咚,、咚,、咚。

　　聲音從入口底下的樓梯傳來,，越來越近,，越來越響。

　　是腳步聲,。

　　但絕不是人類的,。

　　因為人類走路，絕不會令天花板揚起灰塵,、地面產(chǎn)生抖動,。

　　小年關(guān)掉手電，躡手躡腳躲到入口旁邊的承重柱后,。

　　咚,、咚、咚,。

　　腳步聲停了,，有金色的光從聲音方向發(fā)散開，照亮了承重柱的另一面,。

　　吱,，砰，咔擦咔擦,。

　　椅子？

　　有東西坐下,？

　　小年緩緩放下背包,，扶著承重柱，探出頭,。

　　她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一個目測有三米多高，穿著加大款迷彩背心短褲,，肌肉壯碩到猶如漫威電影中浩克一般的黃皮膚巨人,，正坐在一把鐵制巨型折疊椅上，透過身旁煤油燈發(fā)出的火光,。

　　正在看書,。

　　,？

　　這是個什么場景,？

　　小年把頭縮回來,，捂住自己的嘴，蹲在地上,，雙手抱腿,，渾身發(fā)抖。

　　從來沒聽說過地下通道有這種東西,。

　　剛才上面的那些血全是它干的,？

　　是政府研究的武裝生化人？還是輻射變異的吃人怪物,？為什么他會守在門口,？為什么他還會看書？

　　自己不過是在家待的時間久了一點,，外面的世界怎么回事,？

　　冷靜，冷靜,，冷靜,。

　　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

　　嗯……

　　日常的經(jīng)驗完全用不上，腦子里的知識儲備應(yīng)對不了如此詭秘的事情,。

　　問問雷風(fēng),？

　　他始終是地下城居民，雖然好像對地面一無所知,，但地下世界應(yīng)該比我清楚,。

　　輕輕吸一口氣，從防護服口袋中拿出手機,，探出頭又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巨人聚精會神的看書，并沒有察覺自己,。

　　呼,、呼、呼,、呼,、呼。

　　輕輕吐氣,。

　　手不停顫抖,，腎上腺素分泌得飛快。

　　千萬不能吸引那個怪物的注意,，千萬不能讓手機發(fā)出任何聲音,。

　　小年背靠承重柱,，緊緊捂住揚聲器，開機,。

　　聲音被完美遏制在揚聲器中,。

　　滑下通知欄，開啟全部靜音,，亮度調(diào)到最低,，點開與雷風(fēng)的聊天框。

　　屏住呼氣又探出頭,。

　　那怪物剛好翻篇,，甚至還捏著上一頁紙來回細看，看樣子注意力全在書上,。

　　好機會,。

　　N：雷風(fēng)，我可能遇到一點麻煩事

　　N：地下通道入口,，好像有一只怪物……

　?。ㄒ环昼姾螅?p>　　Y：具體說說。

　　N：一只三米多高的怪獸巨人,，守在地下通道入口,，坐在一把折疊椅上，利用燃油燈的光,，正在看書,。

　　N：你知道他是什么東西嗎？我應(yīng)該上去試著交流,？還是沿著輕軌軌道走,？

　　Y：你一路上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嗎？

　　N：有,，沿路的通道和輕軌站售票大廳到處都是血,，但見不到任何尸體，其他的,，哦對了,，跟我一起出小區(qū)的還有五六個,，但他們都沒有來這條地下通道,。

　　Y：小年，我不清楚這個怪物是什么東西,，但我建議你與他對話試試,。

　　N：真的可以？

　　Y：是的,，會使用燃油燈,、會看書,，證明這個怪物有智慧，他應(yīng)該是觸發(fā)劇情正常進行的重要NPC,，不可能會傷害你,。

　　N：可我不是什么故事劇情里的人，萬一他是造成上面那些血跡的怪物,，我沒法重來,。

　　Y：懂，我懂,。

　　Y：總之你相信我,，人有勇氣庇佑，宇宙都會幫你創(chuàng)造奇跡,，上去跟他對話吧,。

　　N：……好

　　Y：如果安全了第一時間聯(lián)系我，等你好消息

　　關(guān)掉手機,。

　　閉上眼睛,。

　　人有勇氣庇佑，宇宙都會幫你創(chuàng)造奇跡,。

　　是巧合嗎,？為什么雷風(fēng)會說跟爸爸一樣的話？

　　雖還是覺得不安,，但被這句話勾起對爸爸的思念后,，小年憑空多出幾分勇氣。

　　對啊,，既然會看書,，證明肯定有智慧。

　　有智慧的生物,，便可以交流,。

　　爸爸曾說過，有效的溝通能夠避免百分之九十的誤會和紛爭,，只要能夠平等對話,，就算對方是一條狗也能最終達成共識。

　　雖然不知道這些話為什么忽然從腦子里鉆出來,，雖然不知道這些話用在這種情景下合不合適,，但既然爸爸和雷風(fēng)都在此時鼓勵我。

　　那還怕什么,？

　　把手機放回防護服,，背起背包，把腰間的戈博小刀抽出，握緊,，背在身后,，憑空多出幾分安全感。

　　走出承重柱,，迎著火光,，小年緩緩向巨人方向挪動。

　　越走進它,，那巨大身軀的壓迫感就越重,。

　　壓力好大。

　　可能被他發(fā)現(xiàn)后一掌拍死我,，我就解脫了吧,。

　　這么想，小年走到火光邊緣,，停住,。

　　那巨人顯然沒發(fā)現(xiàn)小年，舉起書,，啃著手指甲,，右腿還在輕微抖動，揚起許多灰塵,。

　　打個招呼,？

　　死就死。

　　“那個……”小年踏進火光中,。

　　“我操,！”

　　那巨人被突然從黑暗中出現(xiàn)的小年嚇得魂飛魄散，頭往后仰從椅子上摔下,，劇烈翻滾一圈后,，重重撞到入口右邊的墻壁上。

　　雖不至于天塌地陷,，但通道上下的灰塵全都被震散,，飄蕩在空中。

　　塵中,，巨人捂著頭,，邊喘粗氣邊站起身，通道入口有五米高,，但他一站起來仿佛要把它頂穿,。

　　“馬賣皮你是哪個？要嚇死老子門邁,？”巨人一口標準重慶話,，令小年懸著的心緩和不少，但聲音之大也讓她不由后退幾步,。

　　“我……你……地下通道……”小年一時不知道該說啥,。

　　“地上來的邁？你一個人,？”巨人把椅子重新疊好,，從地上撿起書，拿起燃油燈,，蹲下,，在火光中上下打量著小年。

　　像獅子面對剛出生的小狗,。

　　“對……一個人,。”小年語調(diào)顫抖,，握住刀的右手不停發(fā)抖,。

　　遠點還好，離這么近還在耀眼火光下面對如此清晰的龐然巨獸,，感覺雙腿都快抖散架,。

　　但害怕歸害怕，火光中小年終于清晰的看清那巨人的長相,。四方國字,、平頭、粗眉毛,、厚嘴唇,、臉上的皮膚黝黑，一張標準的亞洲人類臉,。

　　這張臉長在一坨用筋肉堆成的肉體機甲上顯得非常突兀,，但好歹像人。

　　像人就讓小年的神智清醒不少,。

　　“有點稀奇喲,，老子守這個入口快一個月咯，你還是頭一個來嘞,，你們上面的人是不是差不多死完了哦,？”巨人看出小年的恐慌，語氣變得緩和,。

　　“不是……我們小區(qū)跟我一起出來的還有五六個,，但不知道為什么都不來這里……”小年見巨人沒有要傷害她的樣子，原本急促的呼吸也漸漸放緩,。

　　“我日,，龜兒些是不是遭老子黑到了喲……”巨人眉毛一皺，伸出碩大的右手食指撓著臉。

　　他想起有次陰天宰掉一只變異野狗架在輕軌站口烤,，當(dāng)時沒來得及換干凈衣服渾身是血,，而那變異野狗剝掉皮用樹杈串起來就跟人一樣……

　　馬賣皮，應(yīng)該是遭人看到,，謠言傳出去把老子當(dāng)吃人怪物……

　　巨人惱怒的拍拍頭,，隨后看向怯生生的小年。

　　“你不要害怕噻,，我是人類,，該啷個跟你說，防輻射研究中心曉得不,？他們搞出一種防輻射藥劑,，但是還處于臨床實驗階段，我們連隊當(dāng)時在執(zhí)行一個掃黑任務(wù),，遭太陽風(fēng)刮到,，全隊都遭重度輻射，實在沒得辦法,，被拖到中心研究所,，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注射了這個藥劑……”

　　巨人愣住，臉上閃過一絲悲傷,，隨即又立馬恢復(fù)正常,。

　　“然后就變成這個鬼樣子，力氣邦雞兒大,，目前的任務(wù)是維護治安,，鎮(zhèn)壓黑惡組織，處理變異動物以及引導(dǎo)幸存者進入地下避難城……”

　　“你說的這個避難城,，是在洛磧嗎,？”小年雙眼放光，下意識接茬,。

　　“洛磧,？沒聽說過，最近的避難城在觀音橋,，但已經(jīng)出事……洛磧還有,？哪個告訴你的？”巨人變得表情凝重,，往前挪了一步,。

　　“……我……我在收音機聽到的?！毙∧陣樢惶?，急忙往后退,。

　　“嗯……那可能還算個好消息……我日我說到哪點去啦，算了算了,，我看你好像啷個都不曉得的樣子,，你有啥子問題問我沒得嘛，”巨人看小年那緊張的模樣,，雙手一攤，示意自己人畜無害,，“喂,，你莫要怕，我真不是怪物,，如假包換的重慶好心人,，你把背后的東西放到嘛，你覺得那種東西對我有用邁,？”

　　“呼,，安……安全起見，”經(jīng)過怪物的反復(fù)提醒,，加上那口熟悉的重慶本地口音,，小年終于平靜下來，從背后拿出小刀,，展示給怪物看,，隨后放回腰間，“我有很多問題想問……”

　　“問嘛,，反正現(xiàn)在沒得其他事干,，慢慢問，對頭,，你餓沒得,？”

　　“沒?！?p>　　咕……

　　“哈哈哈哈哈,，”巨人大笑，站起身拿起燃油燈和椅子,，走進入口,，踏下樓梯，轉(zhuǎn)過身對小年說,，“走嘛,，去我‘家’邊吃邊說，看你楞個小一個,，幾歲哦,？”

　　“十八,。”

　　“叫啥子名字,？”

　　“小年,。”

　　“父母呢,？”

　　“媽媽很早就去世,，爸爸兩年前失蹤?！?p>　　“所以你一個人在上面生活了兩年,？”

　　“嗯?！?p>　　“那還是有點牛逼哦,，”啰嗦且說話豪爽的重慶巨人右手高舉煤油燈，走在小年前面為她照路,，同時有一搭沒一搭和小年聊天,，說到這兒，突然想起什么,，回頭道,，“對拉，我剛才遭你黑到不是因為膽子小,，馬賣皮老子在看一個哈兒寫的恐怖小說,，寫得邦雞公黑人，剛看到高潮……”

　　那不就是膽子小嗎……

　　小年在心里默念,，但嘴上大叫,。

　　“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