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見他,,那還是在一個山崖下,。
石壁嶙峋,,灰?guī)r交錯的山崖下,,那里有著一片小樹林,,陽光穿過葉縫間稀稀疏疏的灑下,,而他就盤著腳坐在一棵樹下呆呆地仰起頭,。
一個個光斑散布在他的身上以及周邊,,他就像一尊從天而降的神明一般,。我默默注視了他很久,,他也毫無察覺,又或者只是不在意這些,,總之,,他似乎已經(jīng)徹底沉浸在了他的世界。
他所望向的,,不過是些透著光亮的綠葉,,以及一些斑駁的枝丫,在它們之間,,有還著許多小孔,,而在小孔之中顯現(xiàn)的,或是藍(lán)色的天空,,又或是蓬松夢幻的云朵,。我心中偷偷打笑到:就像他的頭發(fā)一樣蓬松。
我一邊感到奇怪好笑,,一邊也生出好奇,,于是我靠近了他,然后輕輕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慢悠悠的轉(zhuǎn)下頭,,好像有些疑惑地看著我,不過我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還有大半心神仍在他的思考上,。
我好奇地問:“你這是在干什么呀?!彼聊撕芫?,就在我以為他已再次全部浸入他的世界時,他卻不緊不慢地開口了,,“我只是來這看看,。”
按一般邏輯來說我本應(yīng)該再問問,,但卻不知為何,,我竟也沒有再詢問,,我忽然有些恍惚地走出了這片小樹林。
一陣微風(fēng)吹過,,我忍不住再回過頭看看這片樹林,,這才發(fā)現(xiàn)它其實(shí)是一座幽深凝邃的城堡,而我剛才闖進(jìn)了他的家,。
我搖搖頭,,離開了。
之后我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見過他,。
直到偶然有一次,,在我經(jīng)過小鎮(zhèn)上迪西太太的小磨坊時,我才聽到了人們對他的談?wù)摗?p> 事實(shí)上起初我并不知道他們口中的人物是他,,直到人們將他做過的荒唐的,瘋狂古怪的事一一談笑到時,,我腦海里才猛然閃過他的身影,。
誠然我并沒有看過他做那些瘋狂古怪的事——畢竟我們也只有過一面之緣,而他那天在我看來也好像只是在看看風(fēng)景發(fā)呆罷了,,但不知道為何,,我確實(shí)直接想到了他。
事后,,我思索了好一陣子,,這才覺得也許那天那個陽光下忽明忽暗的身影正從寧靜中溢發(fā)著瘋狂吧。
神性,,或許也會不得不帶著點(diǎn)癲狂的吧,。
我靜靜地聽著人們關(guān)于他的議論,終了我才了解到他最近似乎又在山崖是上弄著一個大工程,,我有些好奇,,然而聽得出他們其實(shí)并不是很清楚他在干什么,他們只是寥寥草草地將他稱為瘋子,,而他不過是他們口中一個飯后的談資罷了,,顯然少有和他打交道。
我又默默離開了閑聊的人們,。
…………
日色西移,,東山漸落。
不知不覺已是深夜了,,我看向漆黑的窗外,,忽然又想起了他。我關(guān)掉了昏黃的燈光,,把窗戶和窗簾也都關(guān)的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
然而躺在床上,,我卻無論如何也不能入睡,一個念頭始終在心頭閃爍,。
此時的我也許能體會到盤古睜開眼睛后那時是什么樣的感受,,四周無限的黑,又難以感知時間的流逝,,一切都是如此昏沉煩悶令人不快,,難怪他會舉起斧頭劈開世界啊。
我摸了摸胸口,,想依靠此帶來一點(diǎn)點(diǎn)的慰藉,,卻發(fā)現(xiàn)原來心臟早就停止了跳動。
于是,,我終于摸索著爬了起來,,猛地掀開窗簾。
外面是一個月光下的世界,,獨(dú)屬于月亮的銀灰色正在這片大地上肆意流淌,,草木都染上了亮甲,夜色中熠熠生輝,。
我明白了什么,,又打開了那盞昏黃的燈。果然,,一切光澤在燈光亮起的瞬間都急速褪去,,頃刻之間外面的世界又變成一片漆黑的了。
于是我砸掉了燈,。
剛踏出門,,一條格外顯眼的白線便從我的腳尖延伸到了遠(yuǎn)處,我若有所思,,便順著白線走,,不一會便遠(yuǎn)遠(yuǎn)看見了一個山崖,此時月亮恰被那個山崖托舉著,,我加快了腳步,。
走上山崖,這里的風(fēng)顯然大了些,,我隱約看到了山崖的末梢有一叢黑影,,我暗想到這便是那個工程了吧。
感受到心臟愈發(fā)有力地跳動,,我明白我一定非得去看看不可,。
于是我再一次見到了他,在月光之下的他,。
如何形容這一幕呢,,在澄亮的月光中,,萬物就像覆上了一層白霜,但對比于他來說,,在他的周圍的白輝卻又似乎是從他那由內(nèi)向外散發(fā)出的,,我甚至看到他的眼睛都已經(jīng)變成了月亮,是他讓周圍都沐浴在了更皓潔的輝光中,。
這至少也得是白夜三更時的月亮吧,。
他就一動不動地倚在一個小木屋前,這木屋其實(shí)猶可見青色,,然而我卻感覺到它已腐朽得快要散架,。
此時,引領(lǐng)我的白線就像蜘蛛收束它的絲一樣被他收進(jìn)了眼眸,,那個月亮也像纏毛線球一般變得大了一圈,。
我默默走近了,和他并排倚坐下,,他依舊一言不發(fā),。
只有時間在流逝著,若是在其他任何地方,,若是這樣在仿佛定格的畫面中靜止,我定會覺得枯燥乏味,,但此刻在這里,,我感到的卻是難得的寧靜安詳,一種舒適包裹著我,。
或許是他身上散發(fā)的月光浸染了我,,讓我染上了和他一樣的顏色,又或許是木屋格外地柔軟安心,。我感覺和他之間有一種默契正在蔓延,,我們就像是一起度過漫長的歲月,變成了多年的好朋友,。
我朦朧中想這樣繼續(xù)不顧一切地躺下去,,就算河谷成為山峰,又化作平原,,但我在某一刻輪回交替的清明中,,還是開口了。
“他們都說你瘋了,?!?p> 他轉(zhuǎn)過頭看了我一眼,緩緩道,。
“我想……我確實(shí)是瘋了吧,?!?p> 他的聲音是如此的低沉而又平和。
“你經(jīng)常瘋嗎,?”這話從我口中吐出卻似乎不是我說的,,我為什么要這樣說呢,這又是怎樣的一句話呢,。
“有時也清醒,。”他說這話時有點(diǎn)像剛喝過酒一般,,聽起來迷迷糊糊的,。
我輕輕笑道:“他們說的大工程就是這個木屋嗎?”
他也平靜地笑了:“或許是吧,,不過可我認(rèn)為更應(yīng)該加上那邊那個小煙囪吧,。”他指了指山崖最高處的一桿黑影,。
隨即他起身走向它,,不知為何,我感受到他有著走向一片遼闊無垠的田野的感覺,。
我也下意識起身緊跟著他,,近了才看清楚它是一個長長的圓筒被支在一個木架上,這是一個我前所未聞的事物,,先前我并沒有注意到它的存在,,也許看到了但潛意識里也只是把它當(dāng)做一顆稍高的草忽略了吧,畢竟這小小的東西又能做什么呢,?
他站在了山崖的最高處,,那地方不是很厚,我甚至擔(dān)心他會突然因地面斷裂而掉下去,,于是我站在了遠(yuǎn)一些稍微帶來點(diǎn)安全感的地方,。
“來吧?!彼闯隽宋业囊蓱],,“比起看向它的風(fēng)險(xiǎn),這只不過是大海里的一只小羊罷了,?!彼钢强铡?p> 大海中的小羊,,這是什么比喻啊,,聽著他前言不搭后語的話,他又瘋了嗎,我暗暗既感到好笑又不由嘆氣,,倒回想起了人們談?wù)摰乃鲞^的那些可笑的事,,他因?yàn)樵诶子曛幸粍硬粍拥赜^察雷電而后來病了幾天;他連續(xù)半個月站在山坡上往下扔著石頭,;他一遍遍對著山谷大喊,;他玷污神明,說這世界上并不存在神明,,所以比如土地的收成也與神明無關(guān),。
在我的回憶與遲疑中,他的眼睛里已經(jīng)射出先前的蛛絲,,將我一點(diǎn)點(diǎn)拖拽到了他的身前,,我不明白為什么他能做到此。
總不可能只是我的幻想吧,。
“看看它吧,。”他的語氣十分和藹,,好像一瞬間又化身成了一個年老而又博識的學(xué)者一般,。
我蹲下身仔細(xì)打量,發(fā)現(xiàn)圓筒兩段都有透明的圓片,,這時,,我偷偷看向他,竟發(fā)現(xiàn)他的眼睛又變成了兩滴透明的水珠,,和世界伊始時一樣純凈無暇,。
那圓片也是那樣干凈,恍惚間,,我發(fā)現(xiàn)這圓片其實(shí)是他的另一雙眼睛。
我把眼睛靠在圓筒中,,想想看,,此時就像是我和他在對視了吧,我終于可以看到他眼睛里究竟是什么了,。
這是一片很清澈的星空,。星星與夜空各種界限分明,暗的暗,,亮的亮,。好看但很普通的世界。
然后他調(diào)動了圓筒一側(cè)的一根木條,,我所見的內(nèi)容也飛速地變化,,一顆閃亮的星辰向我極速砸來,然后又很快變成了一顆灰色的球,它失去了之前的光澤,,變得黯淡無光,,沒有神采。
我吃驚地離開了圓筒,。他于是平靜地說,,“我們就生活在這樣的東西上面,而更遠(yuǎn)的地方有無數(shù)個和它一樣的東西,?!?p> 他忽然開始漫無目的地游說,說著什么閃電什么下落之類的東西,,我意識到他可能是察覺到了什么了,。
然后,身后的小木屋轟然倒塌,,就像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漫長的歲月的侵蝕腐化一般,,我也終于明白故事要就到盡頭了,稻草人有一天也會變成枯稿,。
他于是又沉默了,,我們在默契地等待著最終的審判。
后來,,四周一下子都暗了下來,,一個巨大的影子遮蔽了這山頭,那個身影踩在山崖之下,,頭剛好高過山崖,,通過輪廓,我認(rèn)出他就是教堂里人們禱告供奉的那位神明,。
“你們看到了什么,?”祂的聲音很平靜。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
“你和我之間,,總有一個是不該存在的吧?!彼D了頓,,“但太陽就要升起來了?!?p> 我全然不明白他的話,,但遠(yuǎn)方,一抹晨光突然劃破天際,,萬縷光線隨即四散而出,,一輪圓日正冉冉升起,,紅光染在了霧靄上,天地都成了紅色,。
在這樣壯烈的太陽中,,他漸漸動了,他就模糊地奔向了他的太陽,,那個神舉起手,,但并沒有抓到他。
我眼中的他愈發(fā)耀眼,,最終與太陽重合了,。但是我也看到了太陽忽然熄滅后炸開了,萬物光華逝去,,然后他變成了太陽,,光又重罩大地。我分不清哪個才是真的了,,又也許,,都不是。
我想到,,幻想與現(xiàn)實(shí)本就相互重合,,是夢非夢也俱是倒影,我依舊不知道他在尋找,、追求著什么,,也不明白這世界什么是瘋狂,更無從探尋他是不是太陽,,神究竟存不存在,。事后,我只回憶的出這樣一句感受,。
壯烈的太陽下,,他奔向他的太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