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當(dāng)哭___ 淚祭祖母三周年
熟悉的家園,,熟悉的場景。
屋外的坪有些破敗了,,甚至長了些綠綠的荒草,,兩三條長短不一的竹竿橫搭在窗臺與木樁之間,竹竿已有些青苔的痕跡,,竹竿上晾著祖母幾見皺皺的衣裳,。
門前的大膠盆里一點可憐的水浸泡著土織的被單。
黑色的布,,黑色的水,。
九十高齡的祖母啊,!誰又來為你洗這厚而重的被單?。?p> 是您,?顫巍巍地拄著拐棍,、顫巍巍地走過那獨木橋在屋后的小池塘邊一點一點的洗嗎?
我的心開始傷感,,我的喉嚨開始哽咽,,我四世同堂的祖母,今天,,我回來了?。?p> 我從繁華的城市回來,,我衣著整潔,,回到這個熟悉而陌生的故鄉(xiāng),,看您,看我年過九旬的祖母,、看我老態(tài)龍鐘孤孤單單一個人生活在這片土地的祖母,!
三年,整整的一千多個日夜,,我牽掛著您,,我卻從沒再踏進(jìn)這個家園一步。
我是孝順的子孫嗎,?
我不是,!
大廳對門的墻上依舊懸掛著祖父的遺像,遺像四周框著黑黑的絲巾,、黑黑的蝴蝶,。
祖父微笑著,一如既往的望著我,,沒有任何的譴責(zé),,祖父疼愛我們,舍不得重說一句他視若珍寶的孫輩,,即便他已離開五年,、即便他的終生伴侶、我九十高齡的祖母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這偏僻的山村守了他整整五年,,面對今天才回來的我依舊是微笑著,、慈祥地微笑著。
廳兩邊的門都鎖著,,廳里的桌,、凳,都依然擺放在祖父在時的位置,,蒙了層細(xì)細(xì)的灰塵卻也井然有序,。廳的有側(cè)依然緊靠墻放著那張行軍床,床上散放著毛毯和祖母的厚衣裳,,我知道祖母喜歡在白天累了時就躺在這里看著她的家,、她房前屋后的果樹,還有墻上我的祖父,。
廚房的門關(guān)著,,廚房轉(zhuǎn)來祖母說話的聲音,。
我站在門口,,不開門,只是聆聽,。
我無法輕松的打開這扇通往廚房的門,,我不知自己該以怎樣的心情去面對我年過九旬的祖母,。“老頭子,,天冷了,,你也要加衣服啊,!你看,,我一個老婆子都穿了好多衣服了,都是新的,,都是兒子媳婦和孫輩們買的,,你放心,我老婆子一切都很好,,家里也有小白陪著我說話的,。”
“老頭子,,兒子媳婦他們大家都很忙,,你個老聾子現(xiàn)在好了,那么遠(yuǎn)也不用坐車,,一下就到了,,你要多去看看他們,你要保佑他們有大錢,、身體好?。 ?p> “我給你裝飯了,,老頭子,,我給你裝了一輩子的飯,到頭來你也沒給我裝過一次…今天又煮了你想吃的五花肉,,油油的,,你要多吃點?!?p> “你個老聾子,,我每次和你說話,你就只知道笑,,連句好也不說,,你看小白,我和它說話,,它都知道給我甩下尾巴,。”
“老頭子……?!?p> 聽著祖母輕輕敲碗的聲音,,我的淚水再也無法忍住,祖母照顧了癱瘓在床的祖父五年,,端屎倒尿,、喂茶喂飯,如今祖父已離去五年,,祖母依然毫無怨言,,她念念叨叨的還是那樣的無怨無悔,她時時牽掛和祝福的還是遠(yuǎn)離她生活在城市的我們,。
我輕輕的打開了廚房的門,,廚房里昏昏暗暗的是散不盡的煙,灶膛里是不很通紅的木柴火,,灶膛前的小桌上擺著祖父吃飯的鋁缽,,鋁缽里是還冒著熱汽的白米飯和有些油膩的五花肉,小白蹲著,,望著祖母搖著尾巴,,祖母蠕動著皺痕累累的嘴唇低頭吃著飯。
小白歡快地跑過來,,圍著我跳躍,,我開燈,燈亮了,,昏黃的燈光下祖母更憔悴了,,祖母滿頭的銀絲略有些散亂。
“小白,,你跑哪里去?。磕棠探o肉你吃??!”祖母親切的叫著小白,像叫著我們,,像叫著她最疼愛的孫輩們,。
我再也無法忍住自己的眼淚,眼淚悄悄的流了下來,,過去,,像小白一樣蹲在祖母的面前,遞茶給祖母,,“奶奶,,我回來了,,你的大孫子回來看你了啊,!奶奶,?!?p> 祖母放下了碗,,仔細(xì)地看著我,祖母的手枯瘦如雞爪,,祖母的手摸在我的臉上,、摸在我的頭發(fā)上,慢慢的,、慢慢的,,是那樣的溫柔是那樣的溫暖,我看見祖母干枯皺縮的眼睛里也是淚水,。
祖母取下系在衣襟上的小手帕,,擦眼睛,“大孫子,,你回來了?。炕貋砗?,回來好,,你餓了吧?快吃飯,,飯鍋里有飯,。”
祖母渾濁的眼神望著我,,也望著我身后的門,。
“奶奶,我一個人回來的,,他們都有事沒回來,。”
“奶奶知道,,你們忙,,你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你把門打開通通風(fēng),,煙太大了嗆眼睛?!?p> 廚房兩側(cè)的門都開了,,通風(fēng)了,,煙散了,光線也亮了,,奶奶在忙碌著往灶膛里添柴,。
飯吃了,碗洗了,,桌子,、凳子、行軍床都擦干凈了,,扶祖母在廳的行軍床上躺下,,祖母慈祥地看著我,祖父慈祥的看著我,。
我們都生活在繁華的城市里,,而祖父和祖母,一個在墻上,,一個在廳里,,就這樣孤獨地、寂寞地生活在這片并不為我們熟悉的故鄉(xiāng),,年年歲歲,,歲歲年年,難道這就是我們的孝道嗎,?
其實,,也并不是父母刻意要遺棄兩個老人,只是父母都工作生活在一百多里之外的城市,,他們有自己無法放下的工作,,他們,祖父母唯一的子,、媳,,我們,祖父母的孫輩,,在祖父過世后,,父母接祖母去了城市讓她安享晚年,祖母卻無法適應(yīng)城市的生活,,尤其是父母住在四樓,,按祖母的話說就是上不接天下不接地的連個串門的都沒有,就像關(guān)在鳥籠子一樣,,渾身不自在,,而和父母同一單位的鄰居們又不多來往,就算有人來也沒人陪她一個老婆子說說話,,出門進(jìn)門只聽見砰的聲音,,好像都是仇人似的,,哪像她在老家,祖母下午六點多準(zhǔn)時睡覺,,如果有哪天早上超過八點還沒起床,,便有鄰居們來敲門叫祖母。
所以,,祖母生活在城市的那段時間,,便天天吵鬧著要回老家。無奈之下,,父母只能把祖母一個人送回了她舍棄不下的老家,,并左右打點鄰居們拜托代為照看,。
我提著祖母浸泡在大膠盆里的被單往屋后的小池塘去,,祖母在行軍床上說:“大孫,你不要動,,你剛回來,,坐一下,等下你干女兒的媽媽說了過來幫我洗的,?!?p> 我不說話,我只是含著淚,,祖母,,我也難得回來,就讓我為您洗一次被單,、盡一次孝心好嗎,?
走過祖父架設(shè)的獨木橋,我在屋后的小池塘里細(xì)心地洗著被單,,水冰冷,,刺激著我的心,隱隱的痛,。
“老奶奶,,我干爸呢?”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在廳里很大聲的和祖母說著話,。
“我寶仔來了,,你干爸在后面,你是一個人來的???”
“姑姑抱著弟弟在后面,我爸爸說接你和我干爸下去吃飯,,我爸爸和媽媽在做菜,,做了好多,。”
“奶奶,,大哥呢,?”我仔細(xì)的聽著,聲音陌生而熟悉,。
“我吃了飯了,,寶仔干爸在后面幫我洗被單,你們?nèi)ソ兴?,我一個老婆子,,你們不嫌,我自己都嫌??!”
干女兒牽著她姑姑來到屋后,大聲地叫干爸,。
干女兒的姑姑走過來就洗祖母的被單,,兩個小孩遠(yuǎn)遠(yuǎn)地站著。
原來,,干女兒的父親聽小商店的人說我回來了,,就趕緊回去準(zhǔn)備飯菜了,又叫他的妹和女兒過來接我和祖母,。
抱著小男孩,,牽著干女兒回到廳里,兩個孩子馬上就親熱的圍在了祖母的身邊,,祖母給他們拿出了花花綠綠的糖果,。
祖母開心地逗著兩點孩子。
祖母說:“大孫啊,,你抓點稻谷喂下幾個雞,。”
我打開祖母盛放雜糧的柜子,,柜子里有股淡淡的霉味,,稻谷有些濕潤了,有的還長了霉點,。
祖母在和小女孩說話,,“七十三,八十四不死都不好意思,,看看你干爸,,回來就忙這忙那,夫妻老奶奶不中用了啊,,小寶仔,,你說老奶奶是不是該死了?。俊?p> “老奶奶不能死的,,老奶奶還要帶寶仔的?。 备膳畠涸谕曂瘹獾恼f著,。
看著手里長了霉點的稻谷,,看著屋前屋后的果樹,看著墻上慈祥的祖父,,看著床上蒼老的祖母,,聽著一老一小的話,我終于哭了,。
哭出了聲音,,哭出了心痛和無奈。
哭了,,哭得酣暢淋漓,,哭盡了男人的脆弱,,哭出了子孫的不完整孝道,。
淚濕了枕巾,真的是枕巾,,真的是哭了,,哭得比送祖母上山之時還痛。
夢,,夢醒了,,淚水卻還在真實的流著。
今夜,,在千里之外的城市,,今夜,一個人,,偷偷的蒙著被子哭了,,是夢讓我回到了那個熟悉而陌生的故鄉(xiāng),是夢讓我又見到了離開這個世界已三年的祖母,!
長夜當(dāng)哭,!
祖母,今年的春節(jié),,我一定重回那個熟悉而陌生的故鄉(xiāng),,去墳前,燒香化紙,,拜祭你和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