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事?騙子能有什么稀罕故事啊,?!?p> 阿玖滿臉質(zhì)疑地凝視著季鈿,,仿佛要看穿他那體內(nèi)是什么古怪的靈魂,。
“我代筆千萬家,無論今朝,。事,,還是古昔春秋夢,皆入囊中,。我嘗遍這江南的春花雪月,,哪怕是故事,即使是捏造出一段情感,,也不過是舉手可得,。我又何愁沒故事講呢?”
“盡是些盜竊來的,,虛情假意,,我又有什么聽頭?”
“嚯,,口味挺叼,,不妨,我給你講講我的故事,?”季鈿嘴角又勾起一絲笑意,,“自然,,講故事要的茶錢,不歸我管,?!?p> “哈?那我聽什么,?想讓我財囊空空如也你才如意,?”
“誒誒,莫掃興,,天下故事那般之多,,我正愁無人問津。大不了我請這杯,,你也來細(xì)聽我說一番,。”
“你且當(dāng)做,,你我有緣,。”
阿玖望向街上,,淅淅瀝瀝的聲音在眼前游蕩著,,她不禁輕嘆一口氣:
“既然下著雨,我也做不了什么,,干脆聽你一番胡言亂語也罷,。”
……
講到代筆人季鈿,,那可頗有一番故事,。
傳說這代筆人的來歷十分值得考究,它有很多的故事可談,。
有人說,,他們曾是孟婆湯的食客,卻不慎溺入這忘川水中沉淪了五百年,,再醒來時,,想要的想做的皆灰飛煙滅,世間八苦也已拋之腦后,,或許是羈絆,,或許是別的緣由,,因為一線之念,,便留于陰間,做了代筆人,。
有人說,,代筆人是陽間被上天選中,,用雷電賦予其力量的人,所謂天譴,,不單單只是懲戒罪惡之輩,,還有一種可能,是讓那些體恤世人愛別離苦之恨的人士,,受上天賦予的神力,,來到陰間,當(dāng)上代筆人,,為亡魂們向親人傳達(dá)思念,。
還有人說,這代筆人其實也不過是普通的亡魂,,極大可能是因為某種刺激,,比方說陽間無人念想,自己在陰間孤單一人,,于是化悲痛為博愛,,去地府求職,做上代筆人,。以己之力幫助眾生,,寫出那一個個美妙的夢境。
各種說法層出不窮,,或許在眾多亡魂看來,,代筆人正是他們生于陽間所流傳的神話,他們的助力實在太大,。
甚至說,,牽牛織女之間的星河般的戀情,,也無代筆人寫出畫卷時的壯闊璀璨,;梁祝之間化蝶的熱烈情誼,也無代筆人一筆至終時的激動人心,。
不過,,這只是一部分亡魂的說辭罷了。
代筆人的響鈴起的時候,,便是全家老少最期待的時候,。曾經(jīng)有個老者評論過:
“這代筆人,代的,,不是墨水硯臺,,而是無限情思;連的,,不是那白紙黑字,,而是我們與至親們那連綿不斷的思念啊,。”
雖然代筆人受大部分亡魂追捧,,但是眼紅的家伙和一些特殊的無法接受的亡魂群眾也不見得少,。
……
那是季鈿開始做代筆人剛滿一個月的一日。
敲開門環(huán),,他被流水人家的煙火氣息所包裹,,芭蕉的濃綠,門檻的深棕,。
開門的是個花甲老者,,看著年老,身骨子卻不弱,,背挺得很直,,忙把季鈿請進(jìn)了屋里。
“我該怎么稱呼您???”
“什么?你說今兒是天晴???”
老者聽后,卻瞇著眼睛,,吐露出幾顆大黃牙,,打起了岔。
“哎喲,,小伙子,,今兒哪是天晴啊,這雨不一直下嗎,,你方才還撐著個傘進(jìn)來呢,。”
“我倒沒開玩笑,,您老人家啊莫要打岔,。”
“啥,?你說別學(xué)你說話,?小伙子,你別顛倒是非啊,?!?p> “……您湊近點,我跟您說,我寫信您得先告訴我您怎么稱呼,,不然我干不了活?!?p> “什么東西,?你說你屋里有個老伯?哎喲,,小伙子,,你別……”
“誒,別擱這打岔,!老頭子,,人等著給你辦事,你倒好,,盡給人家添堵,。”
后屋身后突然走出一個孕婦,,頭配簪子,,扶著肚子,看樣子精心打扮了來迎客——季鈿估計,,她是人和胎兒一起死了,。
“你可聽明白了,這位大哥說的是:你怎么像老太婆……”
老婆婆忽然意識到什么一般,,在嘴里重復(fù)了幾遍這句話:
“欸,,你這人,怎么,,看不起孕婦,?!”
“喲,,這么說的,?!原來你這話說的還挺一石二鳥,,連著我的份還罵了我兒媳,!”
老頭子這回聽的可清楚,順理成章地訓(xùn)斥了一頓季鈿,。
“……您老兩個開心就好……算我說錯話了……”
季鈿咳嗽兩聲,,接著說:
“打算要我寫點甚么?”
“欸,,你終于肯辦正經(jīng)事了,。”
“多虧了您打岔不是一打打到底?!?p> 老者此時沒急著讓季鈿干活,,他偷偷開了后院的門,把那掩著的草木撥開,,翻過圍墻,,扶著兒媳,來到一塊空曠的河岸邊,,細(xì)聲說:
“現(xiàn)在擺渡客捉人捉的緊,,干啥事都容易被盯著,得在隱蔽的地方搞,?!?p> “這是為什么?”
“小伙子,,你不知道,,那天我不在家,我老伴就被他們給帶走了,?!?p> “……多有冒犯?!?p> 老者給了季鈿一個復(fù)雜的眼神,,季鈿點了點頭。
“那么,,你細(xì)聽,,我送給陽間的兒子……”
老人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
不講還好一講不得了,,不知怎么的,,這越講還越急了,情緒好一個激動啊,,就差把那攤面給掀翻了:
“你這敗家子,,別以為我不在,你就,,天天,,花天酒地!往青樓跑,!不務(wù)正業(yè),!你媳婦都被你害死了!……”
甚至跳起來,,險些給季鈿當(dāng)頭一棒,。
“大概就這樣了吧,?”
季鈿征詢似的問了問。老伴點了點頭,,接著趕忙去勸老頭子別動火氣,。
“您這兒子,是怎么回事,,您方便講講,?”
老伴迷糊了一下,隨即嘆了口氣,,“他是家里唯一的兒子,,我和老伴太慣著他了,,每天伺候著他,,他也懶成性,后來給他一筆錢去經(jīng)商,,他只管討了媳婦再去花天酒地……我倆走了之后,,他索性放開了玩,結(jié)果媳婦輸給賭場,,成了今天這模樣,,我現(xiàn)在只指望他那白眼狼還記得我們……”
“……”
季鈿想說什么,張口又罷,。
只見季鈿揚手潑墨,,畫卷初生,黑山白水,,猶有雛形,。筆鋒一轉(zhuǎn),黑蛇翻動,,揮毫一頓,,蒼龍若飛騰。珠珠墨點,,化形成人,,栩栩如生,仿佛面前,。白紙盡鋪,,絕景連綿,江南煙雨,,宛若開篇,。亂筆出鞘,闊紙相迎,,鳳舞之字,,終然已收,。
“寫完了?”
老者問道,。
“是的,,按照您意愿來的?!?p> “拿來給我倆看看……”老者正要拿去觀摩觀摩,,卻才記起不認(rèn)字。
“那小伙子,,你念給我們聽聽,?”
“無妨:
兒:
久不通函,至以為念……
言不盡思,,再祈珍重,。”
兩人聽著,,只是淺淺笑笑,,眼中卻不解著。
“小伙子,,你這些東西……他聽得明白嗎,?”
“這些字句,只不過是您的話語的載體,,當(dāng)信幻化成夢,,您在我面前表露的言行舉止,便從載體中流瀉而出,。
“也就是說,,他被托夢時,您如何說的,,他都夢得到,,包括您的語氣和動作?!?p> 兩人這才有了舒心的笑容,,這里面有幾分不安。
忽然,,腳步聲踏來,,屋門被撞了開來,幾聲喝令入耳,,聽得出有數(shù)人到,。匆忙的步子邁著,鍋碗瓢盆在翻找聲中碰撞碎裂著,,那些人手腳利索——他們在找人,。
老者立刻感覺大事不妙,,解開栓在河岸樹干上的舟,還沒來得及放下水,,就察覺已經(jīng)來不及,。
背后洪亮的聲音傳來,季鈿聞聲回頭,,只見一七尺男兒,,身著擺渡客官服,戴著斗笠,,披著蓑衣,,手中掌著一把傘狀器物,直直地立于磚瓦之上,。尾隨另幾位擺渡客,。
“你是?”
“擺渡客,,你是代筆人吧,,府上有規(guī)定,,以擺渡客工作優(yōu)先,。請你讓路?!?p> “規(guī)定,?我怎沒這消息?你是何人,,自報姓名,。”
“既然你的好奇心如此強(qiáng),,那我也不妨告訴你——
“擺渡客,,屈渾?!?p> 這是季鈿和屈渾的第一次相遇,。
“嚯,屈渾屈渾,,不過是那‘驅(qū)魂’的意思吧,,你這名字,可真符合你的職業(yè)啊,,想必你定是忠心耿耿的一個好官員,。”
“過獎,。但現(xiàn)在到了解決工作問題的時候,?!?p> “解決問題?解決什么問題,?難道不該先解決民的問題,,再解決你的問題嗎?”
“說任何話的時候?qū)W會聯(lián)系一下前因后果,,自知之明的存在比對牛彈琴好很多,。”
“又談規(guī)定,?凡事都有個先來后到,。”
“這規(guī)定莫非是你立的,?”
“被驅(qū)魂的對象,,連臨死托付一點感情的權(quán)力都沒有?”
“……你在拖延時間,?”
“殺無罪的亡魂,,我看不下去?!?p> 老者和孕婦兩人,,趁著季鈿講話的空隙,把舟下了水,,兩人乘舟,,準(zhǔn)備逃跑。
屈渾揮了揮手,,后面的擺渡客便走上前,,攔在了季鈿面前。
“你不怕我出手做點什么,?”
“你沒機(jī)會,。”
“況且,,你得知道,,這兩人,是已經(jīng)被陽間親人遺忘了的,,他們必須被驅(qū)魂,。”
屈渾停止與季鈿爭吵,,打開驅(qū)魂傘,,只見數(shù)根傘撐飛出,如離弦之箭,,迅猛地插進(jìn)遠(yuǎn)行的舟中,,銳利無比,,連同孕婦的腳踝,一齊穿透,。一根根仿佛連成線,,孕婦的慘叫順著傳了過來,屈渾手中施術(shù),,那根線宛若握在他手里,,五指一手,線便牽著船靠了岸,。
“行動勝過言語,。酒也有敬罰之分?!?p> 那兩人見擺渡客朝他們而來,,孕婦盡力拔出傘撐卻無濟(jì)于事,老者也不再從容,,悲憤從心中來,。
“不肖子孫!……忘了父母和妻兒的畜牲,!……”
他痛罵一句,。
“……丈夫……”
孕婦低低地念出這二字,不知多少怨念夾雜其中,。
老者操起舟上的槳,,木刺扎進(jìn)他粗糙的手,,痛覺與恐懼相比不算什么,。
老者知道行舟是再不可能的了,他只是憑著本能,。
“一生,,柴米油鹽,生兒育女,,最后死了,,還落得個這樣的下場……”
屈渾向前走來,老者舉起槳,,對著屈渾,,兩人雙目對視,只見屈渾驅(qū)魂傘一劈,,槳便化作兩截,,老者見狀,拋下那一截剩的,,他卯足力氣,,想朝著這個可惡的擺渡客給上一拳,,未曾想,他徑直走來,,一巴掌飛撲臉上,,老者的頭狠狠撞上了船舷,接著一轉(zhuǎn)身附加一關(guān)節(jié)技,,屈渾擒住老者的手臂與脖子,,便將臉往水里摁,整整有九進(jìn)九出,。
孕婦蜷縮在角落里,,眼見著公公猙獰的臉龐逐漸扭曲,嘴巴一張一合,,慢慢沒了呼吸,,溺死水里,她喉嚨便吞吐出凄厲的尖叫來,。
屈渾眼見老者無力抵抗,,順帶瞥了瞥孕婦縮成一團(tuán)的樣子,便叫人遞上狀令來,。
“鄭長林,、王氏,”屈渾念起公文,,“因長期逗留于鎮(zhèn)區(qū),,陽間無人念想,拒不完成亡魂公民任務(wù),,接受幾通警告仍無悔改之意,,現(xiàn)判處,驅(qū)逐刑,!”
“……我……還有我的孩子……”
孕婦身體顫顫巍巍,,面對嚴(yán)厲的審判詞,她的姿態(tài),,顯得那么無助,。
“屈渾!你這不是在履行公務(wù),,你在虐待,,你在殺人!”
季鈿沒想到屈渾溺死了人,,指著前方之人,,怒喊道。
“不要管?!?p> 屈渾冷冷答道,。季鈿身邊的擺渡客攔得更緊了。
“立即執(zhí)行,!”
屈渾鐵面無私地念出了這句話,。
撲通——
下刀。
老者的人頭落了地,,身軀瞬間灰飛煙滅,。
“啊啊?。,。 彼盒牧逊?,震耳欲聾,。
孕婦摸著肚里的胎兒,把最后一絲渴求的目光,,投向了屈渾,。
撲通——
又是一刀。
兩個亡魂,,頓時消散,,灰飛煙滅。
“……,!”季鈿看著靈魂的碎片隨風(fēng)而逝,,一股悲憤的情感溢滿腦內(nèi),身邊的擺渡客一時大意,,未攔著他,,他立刻上前抓住屈渾的蓑衣,死死不放,。
江南的雨總是不停歇,,那么不知人情味。陰云滾滾,,冰冷的水珠,紛紛在季鈿身上散開,。
“松手,。”
“為什么,?”
“即使你問的再多,,我也不會解答?!?p> “你已經(jīng)知道我寫好了字,,哪怕你同意一下,,他們的兒子或丈夫都能感受到這份情感,哪怕你答應(yīng)一句,,那副字畫也不會跟著他們的靈魂,,就那樣,那樣毫無可悲地在風(fēng)雨中逝去,!……”
“我再警告一遍,,松手,這不過是秉公執(zhí)事,。何況,,他們被遺忘了?!?p> 幾個擺渡客已經(jīng)圍住了季鈿,,在強(qiáng)烈的逼迫之下,他松開了皺巴巴的領(lǐng)子,。
“……代筆人,,告訴我怎么稱呼你。別誤會,,只是問問,。”
“姓季名鈿,,無字,。”
“季鈿……季鈿……,?,!”
屈渾驚訝了半晌,不過平息下來,,道:
“季鈿,,我以擺渡客的角度告誡你,少與我們有沖突,,特別在亡魂的事上,,這對你以后都不利。
“還有,,這是陰陽界,,不管你是失憶了還是怎么回事,記住一點,,這兒注定充滿生死之事,。”
屈渾說罷,一行人隨他離去,。
那日,,季鈿也不曉得是怎么回事,只覺得這場景帶來的震撼感,,仿佛相識,。
他這天再沒有接一個“送夢”的活。
從此之后,,代筆人季鈿和擺渡客結(jié)下了梁子,。
至少季鈿是這么想的。
……
“你和擺渡客有這些事……,?”
阿玖覺得新奇,。
“那個場景,我永遠(yuǎn)抹不掉那一剎的畫面,?!?p> 季鈿仿佛還沉浸著。
“不過,,這故事也算能吸引你吧,。”
季鈿扭頭,,略顯笑意,。
“哼?!?p> “說來也怪,,我不明白,為什么你要這么做,?陰陽間,,生生死死,不多了去了嗎,?”
“我心驅(qū)使我所為,。”
“按你的說法,,那時候的你,,沒有記憶,沒有掛念,,你何來這樣的情感,?”
“這是代筆人之義務(wù)?!?p> “但……”
不知為何,天街這雨成了瓢潑大勢,驚雷四起,,狂風(fēng)大作,,仍不歇息。
突然,,街上忽然顯現(xiàn)一群黑影,。
“隊長,季鈿那小子,,騙我們,,不讓我們追那個孤魂,我猜他現(xiàn)在肯定和那孤魂待一塊,,想著辦法包庇她,。”
“季鈿,?代筆人做這種事也無可厚非,,先找出他來再說吧?!?p> “隊長,,前面有個茶館,先去那里歇歇腳吧,?!?p> “這聲音!——”季鈿一驚,,他連忙看向街邊,,果不其然,是屈渾,!那個服裝的樣式,,擺明了就是他!
季鈿看著眼前的阿玖,,思緒在當(dāng)時的場景與現(xiàn)在的畫面中搖擺不定,,他猶豫了許久。
“屈渾……該讓阿玖離開嗎……不離開她定然會沒命……但她的生死卻也與我無關(guān)……”
季鈿沉默過后,,開了口,。
“阿玖,跟你說個很緊急的事,,現(xiàn)在擺渡客找過來了,,你馬上找個機(jī)會,跑了,,知道嗎,?趕緊的,!”
“什么?你突然講什么,?”
“擺渡客屈渾,!”
“……你怎么突然打算這么做?之前沒見你這么好心,?!?p> “屈渾與普通擺渡客不同,你逃不掉,!”
“這跟你……”
“你當(dāng)我心血來潮,!總之你要是想活命就得聽我的!”
“季鈿,,不用讓她跑了,。”
只見屈渾走進(jìn)茶館,,直勾勾地盯著季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