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河的風(fēng)吹散了醉意,，吹散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此刻兩岸的車水馬龍漸漸退去，小城和眾多生活在這座城里的居民一起緩緩進(jìn)入了夢里,。

　　風(fēng)漸漸停了,。

　　水面寒氣漸起，像揭開了鍋蓋的豆?jié){攤,。

　　白色的寒氣飄到彩虹橋的鐵索上,，凝集成一顆顆芝麻粒大的露珠。

　　露珠逐漸脹大,、相互吸引、靠近,、擁抱,，匯聚成一顆晶瑩的“冰種翡翠”。

　　將皎潔的月色和星空包羅其中,，創(chuàng)造出獨立于水天之外的第三幅星空月色,。

　　自成一個渺小的浩瀚宇宙。

　　袁瑤換了個姿勢站立橋頭,，引來橋面輕微的晃動,。

　　這晃動在白天嘈雜的環(huán)境里并不起眼。

　　但此刻水天一色,，河水都靜的像一面鏡子,。

　　“冰種翡翠”受不得這地動山搖,，脫離鐵索表面，飛轉(zhuǎn)直下,，落入橋下,。

　　一陣漣漪晃動。

　　三幅星空月色瞬間融為兩幅,，一副高高在上巋然不動,，一副起起伏伏扭曲婉轉(zhuǎn)。

　　袁瑤打了個寒戰(zhàn),，雙手交叉摩挲著肩膀,。

　　她穿得太少了，忘記了故鄉(xiāng)的夏天,，夜晚也需蓋被,。

　　“走吧琪琪，挺晚的了,，我明天一早還有試講”,。

　　試講很成功。

　　教務(wù)組組織的聽課老師都對袁瑤的表現(xiàn)很滿意,，學(xué)生打分也是很給面子的高分,。

　　尤其是教學(xué)互動環(huán)節(jié)氣氛很是活躍。

　　學(xué)生參與熱情很高,，尤其是男孩子們,。

　　班主任黃大仙事先猜到了這個局面，所以上課之前專門強調(diào)了課堂紀(jì)律,。

　　可以舉手,，不能站起來，不能離開座位,。

　　后來證明這一切是多么有先見之明,，那些男孩子把手盡量伸長，就像要努力夠到天花板一樣,。

　　調(diào)皮一點的男生不用說,，就連成績優(yōu)異，性格文靜的男孩子,，也一改平時上課學(xué)究般嚴(yán)肅認(rèn)真的態(tài)度,。

　　眼睛直勾勾盯著講臺上的袁瑤，每到互動的時候,，都像按搶答器一般瞬間把手舉高,，像是主動請戰(zhàn)的革命黨。

　　這讓平時見慣了這般學(xué)生懶散模樣的黃大仙不太開心，私下里和幾個同樣嫉妒心暴起的中年女教師說道：“教學(xué)可不是選美,，到時候教學(xué)質(zhì)量評估,，還得看一本過線率”。

　　其他幾個人一一附和：“這歪路子走不遠(yuǎn)”

　　“要我說,，現(xiàn)在90后這幫老師沒個樣子,，居然穿不過膝的裙子上課”。

　　袁瑤自然是不知道這些評論的,。

　　但是日子久了風(fēng)言風(fēng)語也多多少少會傳到她的耳朵里,，但她聽過就忘。

　　對傳話者,，無論對方什么居心,，袁瑤只是笑笑。

　　久而久之,，也就不再有各種言論傳到她的耳朵里,。

　　倒是另一個煩心事找上門。

　　漸漸有男老師和單身領(lǐng)導(dǎo),，開始有意無意的約她吃飯,、看電影。

　　袁瑤不是小孩子,，知道他們的用意,，同樣是無論出于什么目的，都一一謝絕,。

　　她暫時沒有戀愛的打算,。

　　照顧袁玥的感受是一個重要的原因，二來確實很難有人能走進(jìn)她的心里,。

　　她的心曾經(jīng)熾熱的跳動過,，像噴薄的火山，然后在多年前沉寂下來,，形成一座孤島,。

　　下午第一節(jié)課結(jié)束后，課表上顯示沒有袁瑤的課,。

　　想到回來之后,，還沒有好好逛校園，袁瑤決定出去走走,。

　　尖子樓多年前已經(jīng)拆除了。

　　操場上熟悉的只剩下那一排巨大的楊樹,，每到高考的季節(jié),，風(fēng)吹楊絮，漫天鳳舞，像是艷陽天下起的雪,。

　　楊樹現(xiàn)在正在醞釀著新的楊絮,，再過幾周，漫天楊絮的場景會再次上演,。

　　周圍的一切都在變,，仿佛在竭力像袁瑤證明從指間流過了多少時間。

　　所以不變的操場,，不變的楊樹,、楊絮雪，讓袁瑤感到心安,。

　　像是闊別多年的游子,，更愿見到一位熟悉的慈祥的老人而不是一個已經(jīng)長大成人的孩子。

　　時間通常只是在老人的臉上留不下太明顯的痕跡,，人們因此獲得寬慰,，不必直面光陰流逝而為此感懷。

　　而倘若目睹記憶里的孩童瞬間長成大人模樣,，會讓人一瞬間不知所措,，悵然若失。

　　不知不覺走到蘆葦操場,。

　　不出意外的,，蘆葦已然不復(fù)存在。

　　拔地而起的校體育館,，周圍被藍(lán)色的彩鋼瓦圍擋圍起來,，綠色密目網(wǎng)將體育館的墻面包裹，有幾個工人在腳手架上忙碌,。

　　失去了記憶里的蘆葦操場,，袁瑤有些失落。

　　她打算繼續(xù)往前,，繞過圍擋邊緣,，向西去往鍋爐房的地方。

　　那個冬天里吞吐白色水汽,，像個抽旱煙的老人的鍋爐房,，她想看看鍋爐房還在不在。

　　鍋爐房坐落在西邊那片黑色爐渣鋪成的操場角落,。

　　袁瑤第一次見到楚惟,，是在那里。

　　那個沙地踢球的少年,，面對著一地冒著熱氣的銀色暖水瓶碎片,，正在為了隊友的失誤跟已經(jīng)被爆炸暖水瓶嚇傻的袁瑤道歉,。

　　袁瑤呆呆地站著，看到少年一邊訓(xùn)斥隊友,，一邊掏出錢遞給對方,。

　　幾分鐘以后，楚惟將隊友新買的水瓶遞給袁瑤,。

　　袁瑤愣愣的接過水壺,，楚惟轉(zhuǎn)身踢球去了。

　　她從他們的對話里知道,，他叫楚惟,。

　　袁瑤此刻尚無法想象，她的人生會因這次奇怪的相識,，與楚惟捆綁在一起,。

　　此刻袁瑤低著頭，高跟鞋是她不得不克服難走的泥巴路走過圍擋邊緣,。

　　此刻,，在圍擋的盡頭，楚惟正站在那里,，低頭打著電話,。

　　先后抬頭的瞬間，目光交接,，避無可避,。

　　楚惟想象過無數(shù)再見的場景，唯獨沒有想到這么措手不及的情況,。

　　袁瑤本能觸發(fā)呆滯反射,，像只得了應(yīng)激反應(yīng)的倉鼠。

　　空氣安靜,，兩個人似乎都在等什么東西打破這沉寂,。

　　“你怎么在這”

　　或許是過于驚訝，楚惟的語氣里沒有了之前的冷默,，但也絕說不上是友好的,。

　　袁瑤擠出一個笑容道：“我在這里上班，你呢”,。

　　楚惟怔了一下：“我也在這里上班”,。

　　“嗯，那,，我回去工作了”袁瑤小聲的說著

　　“再見”,。

　　袁瑤轉(zhuǎn)身，慢慢走過圍擋的拐角,，快步走開了,。

　　袁瑤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楚惟緊繃的表情終于釋然,，然后整個身體和靈魂,，垮成一團(tuán)，像是一坨水泥標(biāo)號不足的混凝土,。

　　楚惟走向鍋爐房的方向,，走進(jìn)自己的辦公室里。

　　驚魂未定的袁瑤,，把正在批改卷子的鐘琪拉出辦公室,，找了個走廊盡頭的安靜角落。

　　“琪琪,，我看到他了”

　　“誰啊,，你這樣子難道是見到鬼了？”鐘琪問道,。

　　“楚惟,，他也在學(xué)校上班?！?p>　　“不可能吧,，你這批招考的老師里，名單沒有他啊,，難道他改名字了,，就為接近你？”

　　袁瑤沒有那么大的腦洞,。

　　但是她明明聽到,，楚惟說他也在這里上班，也許是前幾屆招考進(jìn)來的,？

　　但是這也不可能,，那樣鐘琪不會不知道。袁瑤陷入疑問和突然撞見楚惟的驚訝中,，良久才平靜下來,。

　　上班的時間過得很快，轉(zhuǎn)眼就到了周末,。

　　一周里,，袁瑤上下班行走在學(xué)校里，總是有意無意的觀望,，內(nèi)心深處似乎在期待著什么,，又從心底里害怕。

　　這種感覺讓袁瑤很苦惱,。

　　上次奇怪的見面,，楚惟的話就像是在耳邊,。

　　隨著時間的流逝，袁瑤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當(dāng)時是否過于緊張聽錯了,。

　　實際上楚惟并未說出他也在這里上班的話,。因為這么久以來，他再沒出現(xiàn)過,。

　　“也許真的聽錯了吧”袁瑤想,。

　　從心底里接受這個答案的時候，她感覺到一陣解脫,，然后緊接著就是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周末深夜，袁瑤被一個陌生電話驚醒,。

　　對方口齒不清,，可以聽出來喝了不少酒。

　　說了什么話她完全聽不出來,，但是喊著袁瑤的名字,。

　　知道他的名字和電話，袁瑤想到了一個人,，瞬間掛了電話,。

　　幾分鐘后電話又開始響。袁瑤直接按了掛斷,，一連重復(fù)了幾次,。

　　袁瑤點開了接聽鍵，沒好氣的說道：“韓言,，你鬧夠了沒有,，你非要把袁玥吵醒才夠是吧，希望你不要...”

　　“喂,，您好,，我是，額,，算了,，我是誰不重要，我們楚總?cè)轮蚰汶娫?，他喝醉了,，你知道他家在哪嗎?p>　　電話對面被袁瑤的語氣嚇到，口齒不清的慌忙組織著語言,。

　　袁瑤意識到自己的莽撞“對不起,，我以為是別人”。

　　“哪個楚總,，是不是喝多打錯了”

　　“楚惟,，他存了你的電話,，你是袁瑤嗎？”

　　楚惟有她的電話這讓她驚訝不已,？但是此刻來不及驚訝,。

　　“你加一下我微信，把定位發(fā)我”袁瑤簡單收拾就出了門,。

　　在車上冷靜下來,，袁瑤才意識到本能的反應(yīng)似乎欠妥。

　　她以什么身份去接楚惟呢,？

　　別人會怎么看待他們的關(guān)系？

　　接到他把他安頓到哪里呢,？

　　自己也不知道他家在哪里,。

　　一連串的問題蹦出來。

　　“就算是朋友吧”袁瑤說服自己,。

　　按著定位找到地方,，楚惟已經(jīng)醉倒。

　　一個大學(xué)生模樣的小伙子守著他,，茫然無助的樣子,。

　　見到袁瑤走過來，他試探性的喊了句：“嫂子對不起啊,，我不知道你家在哪,。”

　　袁瑤沒有解釋,，看了看對方,。

　　“我沒帶身份證，你帶了嗎,，你去開個房,，把房卡給我?！?p>　　“?。坎换丶覇?？”

　　袁瑤想了想：“孩子睡了,，不想吵醒她”。

　　小伙子轉(zhuǎn)身朝馬路對面酒店走去,。

　　“你等一下”袁瑤招呼對方,，小伙子回頭走過來。

　　袁瑤從包里遞給他一張卡,。

　　“密碼是930817”

　　小伙子推辭,，袁瑤沒給他拒絕的機會,。

　　小伙子把門卡和銀行卡交給袁瑤，袁瑤讓他打車先回去了,。

　　安頓好楚惟,，已經(jīng)半夜2點。

　　袁瑤坐在床邊的沙發(fā)上,，雖然很累,，卻全無睡意。好在明天沒有班,、

　　她靜靜的看著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腦海里不自覺的翻涌起那些甜蜜的，痛苦的回憶,。

　　這個男人帶給他的痛苦,，在那么多個日日夜夜里刻骨揉心，甜蜜和痛苦交織在一起,，像用蜂蜜涂抹撕開血痂的傷口,。

　　但現(xiàn)在這一切似乎已經(jīng)不重要了，在同學(xué)會第一次見他,，袁瑤就沒有恨意,，她本來以為她會有的。

　　也許歷經(jīng)歲月,，發(fā)生了太多事,，讓情情愛愛恩恩怨怨在成年人復(fù)雜的生活里，比重已經(jīng)越來越小了吧,。

　　但是楚惟對袁瑤,，似乎很有恨意，這一點讓袁瑤想不通,。

　　這個她生命中最深愛過的男人,，躺在眼前。

　　袁瑤覺得自己或許應(yīng)該感激接了那個電話,。

　　否則,，這樣的機會，恐怕不會再有,。

　　恐怕袁瑤也不知道,，在內(nèi)心深處一個隱秘的角落，那顆天真無邪的心,，那個被歲月和生活的塵埃久積彌厚得早已沒有生機的世界,，正在暗暗萌動。

　　清晨的陽光把袁瑤弄醒，躺在沙發(fā)上的她身上蓋了被子,，房間空無一人,。

　　袁瑤拿出手機，有一條昨晚那個號碼的短信：“謝謝你照顧,，吃過早飯回家休息吧”,。

　　袁瑤起身，在沙發(fā)生保持半躺的姿勢睡一晚,，使她腰酸背痛,，沒有早餐的胃口。

　　她轉(zhuǎn)身倒在楚惟睡過的床上,，很快進(jìn)入睡眠,。

　　前臺續(xù)房的電話把她吵醒：“您好，請問您需要續(xù)住嗎”

　　“不續(xù)住,，馬上下來”,。

　　袁瑤在枕頭下摸索著手機想看看時間，卻摸出一個錢包,。

　　包里有幾張銀行卡和鈔票，夾層里有張便利貼,。

　　袁瑤抽出來,，看到上面內(nèi)容，一瞬間愣住了,。

　　“謝謝你照顧我,，如您方便，請打這個電話,，我想當(dāng)面道謝”

　　這句話的下面,，她的電話赫然在列。

　　袁瑤拿著便簽紙,，盡力運行剛睡醒的不太靈光的腦袋試著捋順了一些事,。

　　不想還好，事情漸漸捋順之后,，原本就不平靜的內(nèi)心,，此刻更是壓制不住的翻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