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阿呆非常意外,，“沒想到鐵劍破空,，竟能有如此聲勢！有點老卵,！”

　　“我倒是一直想個好鐵匠打柄劍給你,，可一直沒想好到底哪種劍更適合你，也沒找到好的鐵匠,?！蓖鯉煾嫡f。

　　阿呆想了想,，說：“我瞧孔明兄用的那種劍,，便不是太稱手，劍身太寬,，也比較重,?！?p>　　王師傅擺了擺手道：“那種文人士大夫的佩劍，注重考究,，花紋配飾劍穗雕刻一應俱全,，如何能用來實戰(zhàn)？別說劍客武士,，就是尋常的武夫操演校練時,，也不會用那種玩意?！闭f完,，滿臉的不屑。

　　“所以,，還得感謝那三個刺客,。”阿呆說著,，又演了幾路劍招,，破空聲此起彼伏，仿佛每一擊都在劍尖凝聚了穿石之力,。

　　王師傅看得出他的欣喜,，一柄好劍對于劍士而言，無疑就像是身體的延續(xù),。

　　“當世還有幾把名劍,，據(jù)說都是削鐵如泥、破金如紙的神器,?！?p>　　王師傅見他舞畢，坐在院里的一塊石頭上說,。此時落日已閉,，新月初升，四周除了偶有幾點油燈搖晃的光影閃爍,，便只有月光倒映在江面上的鱗波微光了,。

　　不過聽到這里，阿呆的雙目倒像是在月夜下射出了光芒,，興奮地問：“今日交手,，我瞧這把劍已經(jīng)極其鋒利了，沒想到還有更厲害的,？”

　　王師傅點了點頭,，夜已漆黑，他無需再掩藏自己,，便取下斗笠靠于墻邊,，對阿呆說：“這把劍終究只是尋常利器,。當今曹司空有兩把名劍，倚天與青釭,，世人所知,。江東孫權(quán)繼位后，也鑄了六把寶劍,，分別取名白虹,、紫電、辟邪,、流星,、青冥、百里,，據(jù)傳都是萬里挑一的能工巧匠配上罕見至極的奇鐵鑄造而成,。”

　　阿呆一邊聽,，一邊努力在腦海中想象這些神兵的模樣,，愣愣地道：“這些寶劍，連名字都這般威風好聽,?！?p>　　王師傅點了點頭，也不搭話：“據(jù)說世上還有一對雙股劍,，也是不尋常的利器,。”

　　聽到“雙股劍”三個字,，阿呆好像想到了什么，卻又想不起來,。

　　只聽王師傅繼續(xù)道：“不過,，尋常人只覺得兵器越鋒利、交手的威力便越大,，然而這終究只是凡夫俗子的境界,。劍術(shù)若能練至登峰造極，渾然無痕,，便是尋常鐵器甚至樹枝木棍,，也能百戰(zhàn)百勝。就好比一個赤手空拳的猛漢,，與一位全副武裝手執(zhí)利刃的花甲老嫗作戰(zhàn),，勝負一目了然?！?p>　　說到這里,，王師傅不由地贊嘆：“阿呆小友,，你今天用一截斷竹以一敵三，我料那三個刺客直至終老一生,，想到你的時候也會不由地害怕恐懼,。即便再有人讓他們來尋仇，多半也是不敢了,?！?p>　　阿呆不由地搔了搔頭，心想：“雖然我心里也是這么想的,，但王師傅當面說出口,，倒還是挺難為情的?！弊焐险f：“我也就是胡攪蠻纏一番誤打誤撞,，說起來這還是第一次和別人認認真真地打架?！?p>　　王師傅看著圓月,，神情嚴肅地說：“如此一番，你還是盡快返回隆中,，依諸葛孔明所言便是,，這里不宜再住下去了?！币股璋?，屋內(nèi)的油燈也已熄滅，因此阿呆并沒有看到王師傅的面色,。

　　“那王師傅你呢,，以后會去隆中來找我嗎？”阿呆看著王師傅問,。

　　“我本就不是荊州人,，流落至此，幸得認識你這位小友,，切磋比試,，教你讀書，這幾年倒也樂趣非常,。接下來荊州必有大戰(zhàn),，你離開此地，我也就另尋他處了,。真的有緣,，我知你在何處，定會再來尋你相見,?！蓖鯉煾档氐?。

　　阿呆正自傷感，想著能說些什么挽留的話時,，又聽王師傅道：“相識五年,，倒也從未問你，今日臨別,，小兄弟可否告知師門名諱,？”

　　阿呆驚訝地問：“什么師門？”

　　王師傅以為他不肯明說,，冷冷地道：“你的劍術(shù)套路世所罕見,，師父定是位飄逸絕倫的高人，若是不便告知,，但也無妨,。”

　　阿呆看出他微有怒意,，站起身鞠了一躬,，假裝委屈地說：“王師傅，你是知道的,。我自從有記憶起,，就是被雙親拎著往家門外逃跑，然后家里又被燒了,，和家中親人逐漸走散,，隨著逃難的人流來到荊州。最后還是王師傅待我如親如故,，你有什么吩咐我自當知無不言,。可是…”

　　“可是什么,？”王師傅看他說得真切,，知其所言不假，不由問道,。

　　“可是我這劍術(shù)，確實并非什么高人相傳,，我覺得我說出來,，你也未必信我…”阿呆說到這里，不由地嘆了口氣,，“就像我腦子里總是胡亂蹦出的那些念頭,，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p>　　王師傅與他雖非朝夕相處,，但這五年來也是隔三差五的從城里來這小村落與他為伴,，土屋院子家中器具雖然簡陋，都是王師傅一點一點為他操辦,，還經(jīng)常帶幾卷書簡,，教他習文識字。但就這些,，在這亂世大災之中,，比之尋常流民人家的長輩已經(jīng)不知道高出多少。

　　看到阿呆這番樣子,，王師傅反而有了一些愧疚,，知道這少年雖算不上單純、但也是品行正直,，怪自己剛才不該起怒,。

　　阿呆往地上一坐，接著說：“我幼時住在吳郡海鹽縣,，所記不多,，大約記得祖輩所說先祖是一位有名的大商人，姓氏和名字卻是古怪得很,，反正我只記得是四個字,。”

　　“后來又因為別的原因,，我族便以住在吳郡為由,，改姓吳姓。所以…其實我姓吳,，單名一個東字,，‘阿呆’是我的乳名。我自打有記憶,，就聽阿翁阿娘叫我阿呆,，我也聽慣了?！?p>　　“沒幾年群雄并起,，吳郡離中原較遠，雖也不太平,，但家中頗有資財,，過得倒還太平。直至某日袁術(shù)手下一部進攻吳郡,，當時的吳郡太守…我記不得他叫什么了,，為了充實軍資，讓富戶多繳錢糧?！?p>　　王師傅打斷道：“按你的年紀,，該是興平二年，朱治攻打吳郡,、當時的吳郡太守叫許貢?！?p>　　阿呆搔了搔頭說：“好像是這個名字…我家因沒能繳夠數(shù)字,，又不是郡里的四大家族，這許太守欺軟怕硬,，就要差人將族長伯父落獄拷打,、查抄家財，震懾警告其他非大族的富戶,?！?p>　　“伯父知道大難臨頭，也就只得讓大家隱姓埋名各自四散逃命,、去投靠其他地方的同族,。我開始清楚記事，就是有一日,，我在地磚上蘸水寫自己的名字,，然后被父輩們拉出去逃命，沒走多遠又遇著嚴氏山賊,，就被沖散了,，只得跟著其他不相識的流民逃難?！?p>　　“當時還只六七歲,，一邊哭一邊逃，實在是跟不上,，也不知道到了哪里,，怕再遇上官兵相斗、劫匪害命,，就慌不擇路,，躲進了一座深山?！?p>　　王師傅拍了拍阿呆的肩膀說道：“朱治是受孫策之命攻打吳郡,，為孫家開辟了江東根基。那孫策和許貢,、都非善類,，一個莽殺成性、一個睚眥必報,。許貢打不過孫策,、想要請丞相出兵剿除，事情敗露后孫策殺了許貢,，許貢的門客為了報仇又殺了孫策,。不過這些終究都過去了，小兄弟,，你也長成大人了,。”

　　阿呆感謝地點了點頭,，繼續(xù)道：“也不知在山野里過了多久,，渴了喝雨水、溪水,，餓了吃野果,、野菜。有一頓沒一頓的,，只想找個能遮風避雨的地方,。”

　　“后來找到一個山洞,，每天出去撿些干柴碎枝,，生火取暖，盼望有路過的農(nóng)夫樵夫獵人乃至流民看到煙火,，可以指個方向,，跟著他們走出去。就這么一天天的等,，始終沒個人路過,，自己當時膽子又小，怕走遠了遇到虎豹豺狼,，白白丟了小命,，便一直躲藏在那個山洞里?！?p>　　“也是從那時開始,，因為四下沒人，我便自己開始與自己說話,。慢慢的,，腦袋里漸漸蹦出了一些從沒聽過的詞語、閃過了一些從未看到過的事物和畫面,?！?p>　　“嗯,，”王師傅點點頭，“年少的時候正應該是與他人交流玩耍的時候,，而你卻獨處荒山,。有些人長期孤寂，最后變得瘋癲,。因此聽上去雖然奇怪,，倒也可以理解?！?p>　　阿呆接著說：“日復一日、漸漸轉(zhuǎn)冷,，我沒有冬衣,，慢慢的連出去山洞撿柴取水都變得困難了，心想‘阿呆啊阿呆,，終于還是要凍死餓死在這里了’,。到了一天夜里，下起了雨,，新拾的木柴受潮,，火堆燃盡后便只得漆黑一片?！?p>　　“當時就盼得雨趕快停，能多活得一天也算是一天,?！卑⒋粽f到這里，不由地看著地上,，神色凄婉。

　　“然而就當漸漸要睡著時,，隱隱覺得有什么東西在身邊晃動,，一開始以為是有人路過，我還興奮地跑到洞口往外看,，大喊了幾聲卻沒人答應，后來回到洞里,，竟然發(fā)現(xiàn)是洞內(nèi)石壁上,，月光照進來映出一個影子在晃動！臥槽,！當時可把我嚇壞了,！”聽到阿呆這么一說,，王師傅也不由地“啊,？,！”了一聲。

　　“我當時也不顧外面在下雨,，狗爬似的逃出洞口，躲在一塊大石頭后面,，向雨中的林子里四處觀望,，順著月光的方向想看看到底是誰的身影被照了進來，可無論怎么尋找,，都發(fā)現(xiàn)不了任何蹤跡,。”

　　“我鼓足勇氣,，躡手躡腳走回洞口,，屏住呼吸微微探頭一看，洞里石壁上的影子還在晃動,。那晚洞外面實在是冷得變態(tài),，我隨手抄起一根木棒，緊緊攥在手里,，回到洞中坐下,，也不敢接近那影子?！?p>　　“不一會,，實在是扛不住累乏，心想不管是惡鬼還是賊人,，死了就死了吧,，寧可做慘死鬼、餓死鬼,、也不能做膽小鬼,，就迷迷糊糊地還是睡著了?！?p>　　阿呆說得激動,、王師傅聽得緊張。

　　“后來呢,？”王師傅迫不及待地問,。

　　“后來醒來，剛剛?cè)粘?，倒是被肚子餓醒的,。再看那石洞壁上,，影子也不見了。我待得雨停,，還是尋了一些野果野菜,，繼續(xù)生火。如此又挨得數(shù)日,。唉,，當時真的是餓得只剩腹肌了?！卑⒋粽f著摸了摸肚子,，仿佛感覺到了當日饑餓難耐的苦狀。

　　王師傅本想問“腹肌”是什么,，但這么多年相處,，知道阿呆說話口吻與用詞均與常人相異，也就打住不問,，只聽他說,。

　　“可是過了幾天，又下起了大雨,。這山間的天氣,，說變就變，我又不懂那晴雨變化,。正愁著又要挨凍一晚上,，沒想到火堆燃盡后，洞里的石壁上又出現(xiàn)了影子在晃動,?！?p>　　“我又是嚇得魂飛魄散，差點尿在褲子里,。想是哪個半路打野被截殺的冤魂在這深山中游蕩不散,，纏上我了。便抄起木棒,，緊緊盯著洞口,，又不時往洞里看看那影子。然而看著看著,，竟然發(fā)現(xiàn)影子的晃動并非雜亂無章,，而是好似一個人手里拿著一根細長的棍子在舞動?！?p>　　“當真如此？,！”王師傅不由地站起,，大驚失色地問道,。

　　阿呆點了點頭道：“我確實所言非虛?？蓜e說是你,，即便是我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唉,，精分精分,。”

　　“那影子…難道是舞劍,？”王師傅詢問的聲音都不由發(fā)出了顫抖,。

　　“正是舞劍。起初我還以為是自己的影子,，可一想不對，我坐著一動不動,，那影子或跳或伏,、或劈或砍，哪里會是我的影子,。就這樣慢慢的瞧著,，越到夜深月當空，外面越暗,，里面那影子反而越發(fā)清晰,，我便漸漸長了膽子,，學著那影子的樣子按葫蘆畫瓢一般舞起手里的樹枝,。倒也暖和了起來?！卑⒋舸鸬?。

　　阿呆自屋內(nèi)取了瓢水潤了潤喉，繼續(xù)道：“后來又有數(shù)次下雨,，到的晚上一旦火堆燃盡，那影子便即出現(xiàn),，我就跟著起舞驅(qū)寒,。后來干脆不下雨的時候，我把火堆移到洞外,，只要洞里沒有明火之光,，影子立現(xiàn)?！?p>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由冬到春,、由秋復冬，我只覺得每次撿柴取水,，越發(fā)輕松,，原來攀不上去的矮山巨石，輕輕一躍竟能翻上,?！?p>　　王師傅此刻心里有千萬個問題想問，可聽到如此非人之奇遇,，卻又瞠目結(jié)舌實在不知從何問起,，只能怔怔地繼續(xù)聽阿呆說下去。

　　“那影子每天舞的樣子都有些不一樣,，有時疾如閃電,，有時徐如細流，有時變幻莫測,、有時一個劈砍挑刺重復數(shù)百遍,。但無論如何變化，越是照著練習,，越是明白這劍意是一脈相承的,。反正在這山里百般空寂，我就這樣每日練習,，想著終于是死不掉了，說不定多練練,，氣力再長一些,，有一天可以靠自己逃出去這山林?！?p>　　“后來白天沒有影子的時候,，我一人屯罷了物資和食物，也憑著記憶,，依樣練習,。終于，又過了不知道多少時候,，見得山鳥野兔，也可一躍而擒,，倒是不用再只天天吃素了,。”阿呆想到這里，又想起了今晚吃的那只山雞,，不由地看了看剛才埋上的土坑。

　　“時間一長,，我漸漸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不需要再看著影子，便也能和它用一樣的動作隨心所欲的舞劍了,。身體里慢慢有一股暖意，周身游走,，也不再受那寒冬酷暑的折磨,。”

　　“直到有一天夜里,，我舞著劍,，突然用力一刺，手中的樹枝竟插入了石壁,，我一愣之后伸手去拔,，卻發(fā)現(xiàn)石壁上的影子也在拔樹枝，我一停頓,，影子便也停住,，方才知道,，不知從何時起,，石壁上的影子已然不見，后面看到的其實是月光照在我自己身上的光影,?！?p>　　“那影子后來還出現(xiàn)過嗎,？”王師傅插話問道。

　　“我后來又等著十數(shù)日,，每日月夜當空時,，都細細觀察，卻再也沒有見到影子出現(xiàn)在石壁上,。我甚至好奇,，運功用碎石撞碎了一處石壁，想看看石壁里面是否有什么玄機,，但撞開之后,，也只是尋常石頭，并無特別,。但我心想,，終究是這個影子,、這處山洞救了我一命，便對著洞里拜了幾拜,，稍作整理往山外走去,。”

　　“那石洞在哪你還記得嗎,？”王師傅顫顫巍巍地問道,。

　　“我也回憶過。但后來出了山,，再想往回走,，說來也是古怪，卻發(fā)現(xiàn)怎么都找不到原來的方向,。就只能以日出為據(jù),，朝這一個方向筆直走，漸漸走到了官道上,，隨著討生活的流民一路來到了荊州,，算來也五年有余了?！?p>　　王師傅聽到這里,，砰的一聲坐回到了石頭上，仿佛經(jīng)歷了一場大戰(zhàn)一般驚魂未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