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狼盜的首領梟首,，拓跋老爹用一塊黃布攤開,，將首級包裹了起來。
黃布洗得很干凈,，但猶然可見上面淡淡的血跡……除了代表生死勿論的紅標,，沒有賞金獵人希望自己的目標，最后被包裹在這塊布里面,。這代表他們的花紅也只有原來的五分之一,，原本計劃好的退休，或許就要再干幾票了,。
而在流沙鎮(zhèn),，沒有人能保證自己下一票還能活著回來……沙盜、魔種,、戈壁,、不靠譜的情報和想要保住秘密的雇主，太多因素會讓他們蒸發(fā)在一次任務之中,。
大漢沙力陀抱著自己弟弟的尸體,，向著一只機關(guān)駝走去，有人攔住了他,。
沙力陀推開了那個人,，喉嚨中發(fā)出了一絲嘶吼：“我答應要帶他回去?！?p> 那人讓開了身子,，他只是想勸說大漢在這片死亡之地，帶著一具尸體回去不太現(xiàn)實,，但大漢擇人而噬的眼神讓他放棄了勸說的想法,。
守約抱著長槍，靜靜的看著這一切,，看到大漢將弟弟的尸體捆在了機關(guān)駝上,，尸體耷拉著手腳，在被夾在兩座駝峰之間,，不斷順著光滑的駝背滑下來,。守約拿起旁邊的一架駝鞍，想要幫助大漢固定住尸體,，但卻被大漢一把推開,，厲喝道：“滾！”
“沙力陀,！”拓跋老爹厲聲道：“是你執(zhí)意要將沙力奇帶出來的,。”
“你應該知道,，做我們這行的,，遲早有這么一天。這是我們的命,，你不能怪別人,。”
沙力陀將弟弟架在了兩座駝峰之間,，臉上的灰土沾染了血跡,，他看著弟弟失去血色，變得蒼白的面孔,，突然跪倒在地哭出了聲來,。
守約站在烈陽下，縱然有毛發(fā)遮掩,，毒辣的陽光依舊灼傷了他的脖頸,，他默默的解下了披風，輕輕蓋住了這個年輕的獵人。
披風沾了不少土灰,，但穿在里面的那一面,，依然是潔白的。
守約將干凈的那一面裹在了尸體外面,。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沒有披風，在戈壁的陽光下,，他很快就會曬傷的,，但尸體也會被曬的皮開肉綻。也許這種儀式感,，只是希望若有一天永遠也見不到玄策,，希望能有人和他一樣，為那具流離的尸骨,，披上一層裹尸布吧,。
從沙海到都護府，從千窟城到流沙鎮(zhèn),，他已經(jīng)找了數(shù)年……
對不起,，玄策。
那個約定……或許真的不能履行了,！
在最后一次往來在長安和云中的這條商道上,，他昏迷在戈壁中被好心的拓跋老爹撿回去后，自己已經(jīng)一年沒有再起程了,。守約一直告訴自己是為了湊夠一些錢,，發(fā)出尋找玄策的懸賞，但他如何不是在恐懼,，今天的這一幕,？
與狼盜的戰(zhàn)斗短暫而激烈，結(jié)束后,，所有人就在距離尸體數(shù)十米的泥塘邊,，將最后一點濕潤的泥漿抹在身上，此時距離天黑還有至少三個時辰,，兩個時辰后,，這片戈壁的溫度才降低到可以跋涉的程度，而他們走出流沙鎮(zhèn)的時間,，也只有一個半時辰.
因為此后戈壁的溫度就能從烤死人的炎熱,，變成一陣風刮過來，就能讓人滿面薄霜的冰寒,。
弟弟的尸體被包裹起來后,，沙力陀終于安靜了下來。
等到熬過了最為酷暑的這一段，他們趕著狼盜的駝隊,，向著流沙鎮(zhèn)回程,。
駝隊之中只有三只機關(guān)駝是蓄滿水的，這些還有些渾濁的水被眾人無比珍惜的倒入水囊,，哪怕喉嚨中是快要冒煙了的干渴,，他們也只敢小心的抿上一口,，感受絲絲滋潤緩緩滲入喉嚨,，縱然嘴唇已經(jīng)干裂出指甲那么寬的豁口，也絕不肯含一含唇,。
沒有任何人確定,，這條路要走多久。
從流沙鎮(zhèn)起程,，迷失在大漠之中,，明明距離數(shù)十里卻一直在戈壁中轉(zhuǎn)到全隊化為干尸的商隊，并不是傳說,。
機關(guān)駝走了一個多時辰,，戈壁終于可以看到一絲生機了，不僅是因為他們終于離開了死亡之海的核心,，更是因為最為炎熱的時刻已經(jīng)過去,，在西方盡頭的落日余暉照射在身上，雖然依舊毒辣,，但兩邊偶爾投射的陰涼之中,，已經(jīng)能感受到一絲清涼的風。
很快氣溫便會在短短一個時辰內(nèi),，急劇下降到不可思議的程度,。
此刻，騎在機關(guān)駝上的獵人們才有心情說話：“這一次回去,，娶婆娘嘍,！”
“你這是看上了哪家的女子？不會是掩門子里的姘頭吧,?！鲍C人們相互之間說著粗俗的話，拓跋老爹駕著機關(guān)駝沖上去在經(jīng)過的時候踹了他們兩腳,，然后來到守約后面,，對他道：“你去前面探路，別聽他們胡說八道……”
守約一駕機關(guān)駝,，快跑了幾步,，拉開了一條警戒距離。
后面的笑聲，話音夾雜在戈壁的風中,，傳入他那雙猶如狼一般的耳朵里,。
沙力陀看著前方守約的背影，臉色陰沉道：“這次的花紅,，被他一槍打下來,，只怕不夠你米四郎娶婆娘吧?！?p> 說笑的獵人神情一滯,，有些不自然道：“都是命嘍。若不是人家開槍,，說不得咱們還得死上幾個,。”
“死上幾個,？”沙力陀微微冷笑,，豎起了兩根手指，一駕胯下的機關(guān)駝,，跑到了眾人的前面：“兩槍,！他只開了兩槍……我們拔刀子的時候，他在哪里,？”
沙力陀瞇起一只眼,，將手指并成槍的樣子，瞄著前方守約的背影,，表情陰鷙道：“他就在遠處看著呢,！”
“沙力陀?！蓖匕侠系{(diào)轉(zhuǎn)機關(guān)駝,，沖著沙力陀厲聲呵斥道：“下一次，我不給你情報,，沒有人放哨,。我看你能抓到誰?！?p> “鷹能捉到這隔壁最狡猾的沙鼠,，靠的不只是利爪和翅膀，還有那雙銳利的眼睛,。守約,，就是我們的眼睛。這次如果不是他發(fā)現(xiàn)了狼盜察覺到了我們的埋伏,，你我還能活著回來嗎,？”拓跋老爹壓低聲音,，一雙深邃眼睛猶如鷹一般，盯著沙力陀,。
他猶如黑鐵澆筑的面孔上,，風沙刻下了深深的痕跡，深陷的眼窩和微微勾起的鼻子,，真如鷹喙一般,。
沙力陀被這銳利的目光看的不適，駕著機關(guān)駝跑開了,，獵人們一時陷入了沉默,。
拓跋老爹看著他們的態(tài)度，心中也是無奈嘆息,，獵人們都是刀尖上舔血,，干著提頭的買賣，可以說沒有豁出去的決心,，怎么會跟狼盜拼命？這些人接下買賣時,，就抱著要么大富大貴賺上一大筆,，要么就死在戈壁上，人死鳥朝天的決心,。
但這次人活著,！錢沒賺夠……
而且他們對戰(zhàn)斗時身邊擋刀子的隊友記得清楚，可激戰(zhàn)之際,，有多少人會注意遠方一顆子彈的作用,？
米四郎語氣不耐的抱怨道：“這也不是第一次了。每次這小子出手,，我們都得喝西北風,。”說著他扔下了頭頂?shù)臍置?，一駕機關(guān)駝跟上了沙力陀,。
另一位獵人或許是為了打圓場，笑道：“你們有沒有聽說過,，近日以來在我們賞金獵人界聲名鵲起的飛鐮,？“
“飛鐮！”伙伴們顯然也不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了,。
“我聽說那就是一個瘋子,，年紀不大，但沙海兄弟會,、馬賊,、游民,，乃至玉城的魔道喚沙師，就沒有他不敢下手,。甩動著那條飛鐮,，無論何等窮兇極惡的通緝犯，他都能完美活捉,，拿到全部的賞金,。他抓過的大人物，說出來能嚇死你們,?！?p> “不僅僅是沙盜和馬賊，就連那些掌握魔道的法師和北邊來的強大的魔種,，都逃不出他的飛鐮,，不過也有人說他性格惡劣，非常喜歡嘲弄獵物,。你們可還記得沙海兄弟會的熊羆兄弟,？”
熊羆兄弟乃是混血魔種，也是沙海兄弟會中最強的一股馬賊,，性情暴虐,，愛將活人用掌生生擊斃練功。故而云中人談起這一伙馬賊,，無不噤若寒蟬,。
不少賞金獵人也曾想捉住兩人，都被他們活活撕碎,。
傳說他們的魔種血統(tǒng)很高,，外貌半人半獸，又被叫作人熊,，從小就在北疆荒原中長大,，極為兇殘嗜血，后來南下云中,，更是劫掠四方,，非常可怕,。
“飛鐮與熊羆兄弟顫抖數(shù)十天,，從云中一路追殺到了北疆，硬生生將他們活生生的累癱,，累垮之后,，用飛鐮拖著，回到了云中交付任務,。我有一個朋友見過那兩個兇殘的混血魔種,，最后已經(jīng)虛脫的不成人形了,。”
“據(jù)說飛鐮原本不是他們的對手,，幾次出手都無功而返,，但他就像瘋子一樣和他們糾纏，廝殺,，每每隱藏在暗處,，看到兩人的馬賊團有人落單，就以飛鐮將人抓走,。最后用了十多天將馬賊團抓到了沒人,，然后才對熊羆兄弟動手?！?p> “每當其中一人落單,，飛鐮便會上去搏殺，到了最后逼得熊羆兄弟只能向北逃,。而他卻一直跟在后面,，不分晝夜，無時無刻的襲擊他們,，只是一個人,，就逼著可以交換休息的熊羆根本閉不上眼睛，最后那根飛鐮甚至一直捆在了他們身上,，飛鐮的末端一直牽在黑暗中，看不見人影,，如此僵持了一天一夜,，終于將他們折磨的接近瘋狂，崩潰,，活捉了回來,。”
獵人們臉上的表情敬佩中又帶著一絲恐懼,，似乎能想象到那種無時無刻被追著咬的疲憊和痛苦,。
“那可是接近純血的混血魔種啊。就像怪物一般的體力,，居然能被飛鐮活活累倒……”有人不敢置信,。
“這樣的獵人，才是真正的獵人……那些只會在暗處打冷槍的,?！?p> 沙力陀冷笑一聲，十分不屑,。
走在前面的守約耳朵動了動,，兜帽下的臉浮現(xiàn)一絲若有所思的表情,，他沒有在乎這些人的冷嘲熱諷，而是看著前方漸漸被黑暗籠罩的戈壁,，心中思忖道：“每次都能完成任務嗎,？這樣的獵人，能不能幫我找到玄策呢,？”
拓跋老爹騎著機關(guān)駝,，叼著一根不知什么時候撿來的草葉，看著漸漸熟悉的道路,，以及遠方天邊隱隱約約出現(xiàn)的一點燈火——那就是流沙鎮(zhèn),。
“飛鐮嗎？倒是一個有本事的年輕人,，但真正可怕的,，是跟在他身邊的那個‘幽靈’啊,！”
老爹想起了自己曾經(jīng)見過的那個猶如鬼魅一般的身影,，嘆息一聲，讓眾人加快了腳步,，趕快回到流沙鎮(zhèn)休息,。
兩天一夜的埋伏，早已讓獵人們筋疲力盡,，看到流沙鎮(zhèn)在望,，他們無不歡呼一聲，催快了胯下的機關(guān)駝……
在拓跋老爹的帶領下,，他們穿過用各種破爛——枯死的胡楊樹,、氈布、石頭,，各種各樣商隊留下或在這貧瘠的戈壁中挖出來的材料堆積的房子,。這里亂糟糟的，沒有任何規(guī)劃,，外圍多是帳篷,，到了鎮(zhèn)中心，才見到了一些平頂?shù)姆孔?，上面還晾曬著各種貨物,。
身著彩衣的胡姬和穿著長袍的云中人，圍在篝火邊喧鬧,，歌舞,，甚至還有來自長安的機關(guān)偶人販賣著貨物。
這里有身穿白袍,，白布包頭的沙海之子,，甚至不乏長著獸耳,，或是頭生雙角的混血魔種。長安的商人,，高鼻深目,，發(fā)瞳異色的海都人，往來絡繹不絕,。
讓這座小鎮(zhèn)顯得荒涼又喧鬧,。
位于長安和云中之間的商道重鎮(zhèn)，從來不缺遠道而來的商隊和客人,。一行人就這樣穿行在街道上,，順著人流來到了一間熱鬧的酒館前。
“把駱駝拴好,?！?p> 拓跋老爹招呼著幾人，走進了酒館,。
獵人們一到酒館,，就不顧自己的疲憊肆意放縱起來，懸賞自會有老爹幫他們交涉,，他們只需要在這里狂飲大醉到天明,，明天就可以提著花紅回家了。
守約卻沒有加入他們,，而是徑直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這也是他和獵人們格格不入的原因,，沒有戰(zhàn)場上擋刀子的交情，又沒有酒場上推杯換盞的熟悉,。
沙力陀瞥了守約的背影一眼,，嘴角露出一絲冷笑，然后繼續(xù)投入到了劃拳狂飲之中,。
“別理他們！”
拓跋老爹經(jīng)過守約身邊的時候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寂寥道：“獵人都是一群沒有明天的人,。吃了上頓沒下頓，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死在了外面,。他們要是真的想安定下來,，兩三年早應該存夠錢退出這個行當了?！?p> “本分人在我們這個行當里,，過不了三年，要么死了,。要么早早退出了,?！?p> “活過了三年的，都成了鬼……”
他看著樓下那些癲狂的發(fā)泄死亡的陰影和壓力的獵人們,，無奈嘆息道：“你也別像他們一樣,。老爹勸你一句，你不是吃這碗飯的人,。早早辭了這差使,，在老爹這店里當個伙計，日后繼承這間酒館,，為我養(yǎng)老送終……”
守約有些沉默,，突然抬頭道：“那老爹你呢？你是流沙鎮(zhèn)最老的獵人了,。早就積攢夠了退休的前,，還有這間酒館，任務的抽成,。為什么還要去接任務,？”
拓跋老爹一時沉默，拍在守約肩膀上的手凝固了,。眼睛出神地看著前方,，卻沒有焦距，仿佛陷入了什么回憶,。
這一刻,，他的臉籠罩在陰影下，也如鬼怪一樣,。
“我這種……是八字最硬的惡鬼,。輕易死不了！”
他言語中,，似有未盡之意,。
“我還沒有湊夠發(fā)布懸賞的錢……”守約只是淡淡道：“我還沒有，完成那個約定,?！?p> 拓跋老爹聽到這里，已經(jīng)有些惱怒了：“你這孩子,，不聽人勸,，早晚也得死在外面?！?p> 說罷,，便拎著狼首的腦袋，搖著頭離開了。
守約進入了自己的房間,，他是老爹在戈壁撿回來的,，所以也住在酒館，平時還要幫忙做菜,，算是半個酒館的廚子,。
但在身后的門關(guān)上后，守約的神色卻變得十分凝重,，腦海里浮現(xiàn)了今天自己開槍的那一幕——老爹的刀法,，更在狼首之上。
如果說狼首是瘋狂的,，不顧自己受傷也要以傷換命的狼,，那老爹就是游弋與上空，不擊則已,，一擊致命的鷹,。
鷹一爪就扣掉了狼的眼睛，又怎么會在致命一擊之后,，反而被狼所反噬,？
他回憶著老爹湊到狼首耳邊，嘴唇微微蠕動,，像是在逼問什么的一幕,，以及接下來的反應。
這些細節(jié)都被老爹的身體擋住,，只有守約所在的角度能看見,。守約想通過老爹那一刻嘴唇的動作，復原那一句話,，但老爹的經(jīng)驗實在太豐富了,。
那一刻，他應該用了腹語術(shù),，嘴唇的顫動十分微弱……
突然間,，在他猶如倒放一般，將每一個細節(jié)都記得纖毫畢現(xiàn)的回憶里,。
守約鎖定了老爹臉上浮現(xiàn)失神的那一刻,，肩膀的狀態(tài)。
那是一種肌肉隨時爆發(fā),，整個人猶如一根彈簧一般積蓄著下一次猛擊的緊繃。
也是和那一刻老爹臉上的表情完全相反的狀態(tài)——
拓跋老爹根本沒有失神,。他那一刻的掩飾,，只有一個解釋，他在引誘狼首……或者說，他在引誘守約,。
老爹在借自己的手,，開那一槍。
守約完全明白了,。
“為什么,？”守約的瞳孔微微收縮，“為什么老爹要逼我出手殺了狼首……這個任務很奇怪,?！?p> 久不出手的老爹突然親自出馬，雖然表面上的理由是狼盜太過兇殘狡詐,，但老爹的表現(xiàn),，則說明其下還有更深的秘密。
守約心里已經(jīng)有了一個猜測,，但他決定把這個猜測壓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