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四八和會計第二天一早就動身進村,，兩個人背著十幾公斤的背包,，都是王四八連夜整理分配的,。會計上手掂了掂重量,，不知道塞了什么東西,，沉得要命,。下鄉(xiāng)路上沒有班車,，二八大杠也借不到,，不過下屬村離鎮(zhèn)招待所幾公里,，那段石子路夾在黃泥地里,，倒是難得一見的平坦，徒步半小時就能抵達,。

　　進村的路上,，王四八不停地查看一份名單，是會計在王四八要求下連夜整理出來的,。上面記錄著南峪村現(xiàn)存的五十歲以上人員,，還有一些零散的家庭狀況介紹，寫在一張村寨的平面圖上,，各家各戶方位非常清晰,。

　　這些資料是會計在遷墳過程中掌握的，會計和當?shù)厝舜蜻^不少交道,，知道有些人很快會離開當?shù)?，被安置到進城務工的子女身邊。有些人在他們行動前幾天已經(jīng)離家了,，這顯然會打亂調查節(jié)奏,，但王四八沒有表現(xiàn)得太在意。

　　找到這些人很容易,，南峪村占地面積不大,，和湘中其他村寨一樣，明清時選址建在丘陵上,，香火最旺時也就兩三千人聚居,。長期與世隔絕,，村寨的布局完整地保留下來，基本沒有發(fā)生變化,。王四八看著村子的平面圖,，不知道是之前發(fā)生的事情太過詭異，有了一些心理壓力還是怎樣,，他總感覺村寨平面圖哪里有點異樣,。

　　那種異樣的感覺，在他進入村子之后,，更加明顯地凸顯出來,。南峪村保留了不少清末時期的建筑，磚墻青瓦,，木石結構的建筑居多,，木板壁上有不少風格鮮明的彩畫。那些建國后改用土石結構的房屋,，都建在老宅群下游,，從風格來看，有非常明顯的蘇聯(lián)特色,。整個村寨以鼓樓為中心分布,，順著梯田和山勢依次降落，蛛網(wǎng)一樣輻射出去,。在喝茶方面有點研究的人都知道,，黑茶就是從附近梯田茶場出來的。

　　王四八覺得奇怪,，是因為新老建筑的斷裂太明顯了,。當時那個年代，各種新風潮席卷湘中,，但都只是處于萌芽階段,，還沒有大張旗鼓地提倡保護古建筑，不少流落海外的文物就是倒爺從老鄉(xiāng)手里騙出去的,，對于文化遺產(chǎn)的保護意識相當?shù)?，當?shù)厝艘参幢赜心敲搭I先的集體意識。從地圖上看,，新老建筑有一條非常清晰的分界線,，似乎有人刻意要將老建筑群包圍和保護起來，確實讓人覺得匪夷所思,。

　　但王四八在古建筑領域沒有太多造詣,，而且這種暗藏邏輯的事情，一旦追查下去，會出現(xiàn)若干條稀奇古怪的解釋,，一般只有老學究才有精力研究這些,，所以當時王四八念頭一閃而過，注意力很快轉移到別的地方,。

　　上了年紀的當?shù)厝苏f一口沅谷鄉(xiāng)話,，是一種非常古老的苗瑤語系方言，各種代詞,、音義和普通話都不相同,，格外難懂。據(jù)說只剩附近村寨的老人還會講這種話,，年輕一輩里已經(jīng)幾乎斷代了,，祖父母和孫子輩的溝通建立在自創(chuàng)的手語體系上，著急起來動作仿佛返祖,，但也沒有別的辦法。會計自稱在隔壁村子長大,，平時在附近工作,，溝通上沒有太大障礙，所以充當翻譯的角色,。

　　抵達南峪村時是上午,，王四八看著那份名單，在長途跋涉中,，他心里已經(jīng)擬定第一位調查人選,，就一路問過去，找到一個叫阿吉的,，就住在村口木板屋里,。

　　那木板屋院落是二進的，左右三開間,，從前堂進入后是一個不小的天井,，看樣子祖上頗有些家底，只不過年代太久遠顯得破舊,，石板地上滿是青苔,。王四八兩人順著敞廊往里走，就看到一個枯瘦的老頭坐在天井里,，瞇著眼睛曬太陽,，頭發(fā)眉毛已經(jīng)掉光了，給人感覺快到要見背的年紀,。

　　王四八停下說明來意,，老頭阿吉看著他們，沒有什么多余的反應，似乎一直在發(fā)呆,。王四八見過太多夢游狀態(tài)的當事人了,，知道采訪時需要給這些人空間和時間，他們得到安全感時,，才會真正吐露一些東西,。

　　所以兩邊沉默相對了十分鐘，阿吉忽然驚醒似的,，轉頭上下打量兩人,，表情開始變得生硬和抗拒，開口道：“冒啦就是冒啦,，你冒得東西好撈,，哈里哈氣，還不走咯,？”

　　王四八和會計都一愣,，兩人對視一眼，都覺得有些棘手,?？吹酵跛陌耸艽欤瑫嬎坪跤X得非常有意思,，笑呵呵道：“不好搞啊老板,，大爺不太高興?！?p>　　“你告訴他,，我不是來撈東西的，我是聽故事的,，行價多少,，我加雙倍給他稿費?！蓖跛陌说?。

　　“這招行得通么？”

　　“別看他年紀大了,，對很大一部分人來說,，金錢是終極欲望追求?！蓖跛陌嗣嗣道锏募垘?，站到一邊，就看到會計上去交涉,，鄉(xiāng)話他聽不懂,，但能看到幾番對答后,，阿吉的臉色明顯緩和下來。

　　有兩把刷子啊,，會計除了算賬還能兼職中介么,，王四八心說。會計過來拍拍他肩膀,，道：“我跟大爺說了,，你是好萊塢過來就地取材的，有什么奇聞怪談都說出來,，講完好拍電影,，都是為中美友好做貢獻?！?p>　　王四八點頭,，把背包卸下來，從里面掏出手提錄音機,，又從會計背包里拿出一支空白磁帶插上,，按開錄音鍵。會計這時才發(fā)現(xiàn),，背包里滿當當全是磁帶,。

　　沒有任何寒暄，直接單刀直入進入正題,，王四八開始提問,，第一個問題就是南峪村的地下礦洞情況,。

　　阿吉露出一個遲滯的表情,，顯然年紀大海馬體萎縮，記憶方面受到影響,，王四八依然沒有催促,。阿吉邊想邊說：“我鄰箇里冒別咯東西，就是礦子多,，那前幾都去挖礦,，結果腦殼里長怪東西，造死拐孽,，我老個也不想做噠,。”

　　人到了年紀身體出現(xiàn)一些問題,，很容易歸咎到之前的經(jīng)歷上,，很多老年人講往事時，都會有這樣的開場白,。王四八沉著氣聽阿吉抱怨完,，阿吉頓了頓,，又道：“你只箇人想問嗎咯？”

　　“你們村子里那個外姓人怎么生活,，也是做這樣的工作嗎,？”

　　阿吉沉默下來，過了許久嘆氣道：“冇想到你問箇個,，其嗎事我還有聽到過,。好多年沒有別個問我其嗎事咯?！?p>　　王四八一聽有門,，心里隱隱有了方向，就把話題往外姓人失蹤和礦洞是否有關系上引導,，果不其然,，再三回想后，阿吉提到外姓人失蹤前,，也曾下過一個礦洞,。

　　那個礦洞就在金沙山北段，具體位置阿吉記不清了,，但提到礦洞最后出了一次坍塌事故,，阿吉當時沒有在那個礦區(qū)工作，具體原因他不清楚,，只知道當晚半個山頭燈火通明,，所有人從里面撤了出來，幾個入口也被迅速封閉,。王四八心里已經(jīng)八九不離十,，他昨晚看到的那些碎石，無疑是一次爆炸的產(chǎn)物,，而且從附著的黑色物質來看,，距離爆炸事件有些年頭了，很容易推測出礦洞里出了事情,，最后廢棄了,。

　　其他的事情，阿吉一時半會想不起來,，王四八旁敲側擊問了幾遍,，沒有別的收獲。對話很快結束了,，王四八決定告辭,，去別的地方碰運氣。

　　好在已經(jīng)有一個調查方向,，當年出了什么事故,？與外姓人的最終失蹤有什么聯(lián)系,？順著思路摸下去，也許會有穩(wěn)妥的結果,。王四八松了一口氣,，收拾完錄音帶，打算回去后整理成文字檔案,。

　　就在這時,，阿吉忽然做了一個手勢，攔下兩人,，接著說了一句鄉(xiāng)話,，語速非常快,。王四八立即轉頭去看會計,，希望他翻譯出來，就看到會計的臉色一下子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