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妖孽看來不吃人，還救人,。

　　不，她不光救人,，還救飛禽，大概也會救走獸,。

　　想起初見那一日,，張小娘子邊跑邊氣急敗壞喊的那句“別碰我的鳥”，衛(wèi)靖臉上不由得現(xiàn)出些微笑意,。

　　張曉瑛不知道自己在別人眼里成了妖孽,，她正拿著手術(shù)刀劃開產(chǎn)婦的皮膚和皮下脂肪。

　　第一次實操剖腹產(chǎn)就親自主刀,，沒有導師在一旁指點,，沒有專業(yè)的副手協(xié)助，說她不緊張是假的,。

　　但她絕不允許自己慌張,，因為有兩條生命在自己手上,。

　　她回憶著自己每晚都在腦中回放的操作流程，用紗布吸干滲出的液體,，示意蕭元錦：“你固定好，不要讓開口合上,?！?p>　　她能明顯感覺到這個小姑娘的緊張，因為她的手在不受控制地抖動,。

　　“你很棒,。”張曉瑛夸她,，真心實意的,。

　　任誰第一次用自己的皮膚，真實地接觸到這樣血淋淋的溫熱的肉乎乎的人體肌肉,，心理上必定是有極大的不適的,。

　　蕭元錦其實幾乎要驚叫出聲，她的生活中連一塊生肉都不曾在她面前出現(xiàn)過,，她完全沒想到會是這種狀況,，之前只是單純的覺得小張大夫可以，那她沒有理由不行,。

　　這可是割開一個活生生的婦人的肚皮啊,，肚皮下面還有一個嬰孩。

　　她緊緊咬著自己的嘴唇,，控制著不讓自己發(fā)出聲音,，剛剛小張大夫跟產(chǎn)婦說話時她們都清楚要做什么了，就是割開肚皮取出嬰孩,。

　　雖然聞所未聞駭人聽聞,，但是她們剛才在院門外時也聽到了，產(chǎn)婦已經(jīng)不可能把胎兒生下來,，什么都不做那就只有等死一條路,，這可是兩條性命啊,！

　　所以在小張大夫劃開產(chǎn)婦皮膚之前,，她們都懷著救人性命的堅定信念和勇氣。

　　只是隨著眼前出現(xiàn)了這般血肉淋漓,，自己還需要用手去觸摸,，蕭元錦覺得自己腦中嗡嗡，一片空白,。

　　“緊張就大喘氣深呼吸,，這樣,。”張曉瑛示范了一下深呼吸,，順便也緩解自己的緊張情緒,。

　　然后她身邊開始了此起彼伏的深呼吸。

　　不能慌,，寧愿慢一些也不能忙中出錯,。

　　切開直肌筋膜，向兩邊分撥腹直肌前鞘,，第五層是腹腔膜,，一定要非常謹慎小心地打開，現(xiàn)在露出來的是子宮下段,，打開子宮漿膜層,，插入壓縮牽開器保護膀胱，切開子宮肌壁,，露出胎兒頭部,，右手伸入輕輕翻轉(zhuǎn)嬰兒頭頸，提升到皮膚切口處,，同時左手施加宮底壓力,，分娩出肩膀前部，其次是整個嬰兒軀干,，緊接著快速清理新生兒呼吸道,，建立新生兒的呼吸循環(huán)，確定嬰兒一切正常后剪斷臍帶,。

　　從嬰兒娩出到剪斷臍帶控制在一分鐘后兩分鐘以內(nèi),。

　　張曉瑛一邊操作一邊在心中默念，到這時方才微松口氣,。

　　手術(shù)室響起了嬰兒細細的哭聲,，是個漂亮的小男孩。

　　蕭元錦的眼淚也洶涌著奪眶而出,。

　　今日的一切對她的沖擊太大了,，從產(chǎn)婦必死的絕望，到小張大夫救人的過程,，再到此刻這個原本完全不可能來到人世間的小嬰孩躺在她手上,。

　　他是那么小，那么脆弱,，渾身皺巴巴,，本來看著有點丑，但是在蕭元錦眼里,，卻是比她得到的所有珍寶還要珍貴,。

　　張曉瑛發(fā)現(xiàn)了她的狀況,，示意旁邊的人：“給她擦擦眼淚。第一次親手把新生命迎接到人世間,，都會很激動,，這是最幸福的事情?！?p>　　又對年紀最大的婦人說:“把新生兒擦干凈,，包起來放到產(chǎn)婦身邊?！?p>　　母嬰接觸得越早，對雙方都越有利,。

　　馮嬤嬤不愧是宮里出來的,，一開始的緊張過后也很快鎮(zhèn)靜下來，她本來也照顧過宮里新出生的小主子,，當下就利索地照張曉瑛的吩咐做了,。

　　張曉瑛緊接著給產(chǎn)婦縫合。

　　先剝離出胎盤,，拉出子宮體,，子宮需縫合兩遍，再分別縫合直肌筋膜,，關(guān)閉皮下層,，最后縫合皮膚。

　　這些倒是她做慣了的,。

　　她不確定的是這次針刺麻醉的效果,，雖然之前有記錄也曾用于剖腹產(chǎn)手術(shù)，但她還是希望親耳聽產(chǎn)婦描述,。

　　她檢查產(chǎn)婦,，發(fā)現(xiàn)她正處于昏睡狀態(tài)，張曉瑛一口氣才松了下來,。

　　到這時候,，一臺剖宮產(chǎn)手術(shù)算是完成了，但是產(chǎn)婦還需要觀察,，不宜移動太過,，最近幾天必須留在安樂堂，張曉瑛也決定在安樂堂住下,。

　　這就相當于讓一個婦人在安樂堂坐月子,，這樣的事情以前沒有先例，張曉瑛不確定衛(wèi)靖會不會同意,。

　　她洗了手出手術(shù)室,，想要去請人找衛(wèi)靖,，卻看到衛(wèi)靖跟那個少年人一起站在屋外不遠處。

　　她有些意外,，意識到這少年和他母親身份應是有些不尋常,，否則以衛(wèi)靖的身份不會一直陪同，又想到那兩個嚇癱在地上的婦人,，羅娘子說她們一直都沒緩過來,。

　　她不禁有些后怕，幸虧手術(shù)還算成功,，不然這些權(quán)貴階層,，難保沒有那種翻臉不認的人，若是普通人鬧也就鬧了,，醫(yī)鬧她見得多了,，但是在階層差別巨大的當下，她還是應該小心為上,。

　　只是說是這么說,，大概一碰到類似情形她又會忘了。

　　她先對少年人說道：“恭喜你添了個健康漂亮的小弟弟,，手術(shù)還算成功,，你母親身體還很虛弱，需要留下觀察,?！?p>　　這少年人換了一身衣裳，傷口應該也簡單處理過了,，看著有十五六歲,，長眉深目，長相明顯有別于中原人,，聽了張曉瑛的話,，他原本憂急的面上表情呆了一瞬，立時大喜過望,。

　　少年人——也就是北胡聯(lián)盟汗王的大兒子穆多爾王子,，以中原禮節(jié)向張曉瑛深揖一禮：

　　“感謝大夫大恩大德，我日后定當回報,！”

　　張曉瑛避開他的禮：“不客氣,，我是大夫，救死扶傷本來就是我的工作,?！?p>　　但是穆多爾覺得自己表達得不夠，從脖子上摘下一個精美的狼牙雙手遞給張曉瑛：

　　“這是我獵的第一頭狼的牙,，日后你有事找我,，只需拿著這枚狼牙當作信物即可,。”

　　張曉瑛低頭看向這枚狼牙,。

　　只見這枚狼牙有她小拇指長,，根部有她大拇指粗，一個黃金制成的狼頭從根部開始包裹狼牙大半部分,，只露出小半部分齒尖,，黃金上鑲嵌著綠松石和紅珊瑚，整顆狼牙裝飾得精美異常,。

　　張曉瑛眼前卻仿佛浮現(xiàn)出這頭狼被圍獵時絕望的眼神,。

　　她心中一痛。

　　狼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野生的草原狼在現(xiàn)代那片廣闊的大草原不超過2000頭,，狼在很多國家和地區(qū)甚至已經(jīng)成為瀕危物種。

　　眼前的這枚狼牙,，明顯比張曉瑛在現(xiàn)代看到的要粗大許多，顯然是早已滅絕的種群,。

　　她雙手一把緊緊握住少年人拿著狼牙的手,，抬頭看向他的眼睛，熱切地說：

　　“大哥,，不用那么麻煩,，你現(xiàn)在就可以報答我，只要你和你的族人不再圍獵這些狼,，就是對我最大的報答,。”

　　果真來了,，方才還想她既救飛禽,，看來也會救走獸，這么快就應驗了,。

　　一旁的衛(wèi)靖盯著那緊握在一起的手,，心里想著。

　　穆多爾不解：“這是為何,？”

　　張曉瑛松開他的手,，拿過狼牙:“公子見這狼的次數(shù)多嗎？”

　　“自然不多,，我等追了許久才追上狼群,。”穆多爾道,。

　　張曉瑛按捺下自己想破口大罵的沖動,，繼續(xù)講道理：

　　“如果再這么圍獵這些狼,，很多年以后，就再也沒有此品種的狼了,，沒有狼吃野兔,，那野兔就越來越多，會把草原上的草吃光,，草原會沙化變成沙漠,，牧民養(yǎng)的羊也就沒有草吃了?！?p>　　穆多爾聽得一怔：“竟是如此,。”

　　“正是如此,?！睆垥早隙ǖ溃牙茄廊啬露酄柺种校骸肮討堰@狼牙置于堂上,，告誡族人,，只要狼群沒有侵擾人類，就不要干擾它們,，如此方能保持草原生態(tài)平衡,。”

　　說完這話張曉瑛不再管他,，看向衛(wèi)靖：“衛(wèi)將軍,，產(chǎn)婦手術(shù)后需要觀察，需要留在安樂堂最少五日,，我也需住在此處陪同觀察,，”她頓了一下才道：“您看我們住前院還是后院合適？”

　　不能問他能不能住,，萬一他說不行呢,？產(chǎn)婦現(xiàn)在根本不能長距離移動，現(xiàn)代那么好的路況和車況都有顛簸,，更不用說現(xiàn)在的馬車加土路或者是石板路了,，可能走不到一百米刀口就得崩開。

　　她決不愿意看到這種情況發(fā)生,。

　　但是也不能越過他私自決定,，否則他一句話自己的工作也許就保不住了。

　　衛(wèi)靖又一次好氣又好笑,。

　　你一個小小娘子,，要在這全是男人的安樂堂過夜，我同意了么？就問我住前院還是后院合適,，你干脆直接告知我你要住哪間屋子得了,。

　　“小張大夫不是住在修正堂么，離安樂堂不過百十來丈,，有事使人傳喚即可,。”

　　“雖然離得不遠,，但是一來一回用時可不少,，緊急狀況下時間就是生命，”張曉瑛懇切地看著衛(wèi)靖：“將軍肯定也能理解,?！?p>　　衛(wèi)靖一時不知怎樣回答，眼中余光看到張曉琿從診室出來向他們走過來,，于是有了主意：

　　“你不如先問問你兄長同不同意你住在此處,。”

　　張曉琿走到近前,，先對衛(wèi)靖行禮打招呼：“見過將軍,。”

　　衛(wèi)靖點點頭算回禮,。

　　張曉琿又向穆多爾行禮,，穆多爾趕緊還禮：“方才幸得閣下相助，在下感激不盡,?！?p>　　“舉手之勞不值一提,?！睆垥袁q道，接著看向自己妹妹：“手術(shù)結(jié)束了,，還要做什么,？”

　　剛剛在屋里，看到妹妹眼神熱切握著人家男孩子的手,，把他嚇了一大跳,，仔細一聽，原來又是為了她的野生動物保護事業(yè),。

　　妹妹女扮男裝在這上班,，這衛(wèi)小將軍既已認定自己是小張大夫的兄長，那么他也就知曉了小張大夫的身份,，應該是第一天早上見面后,，夜晚妹妹給那個皇子診治時就知道了的。

　　但他似乎從沒表示過什么。

　　張曉琿有些不太確定衛(wèi)靖是怎么想的,，難道是愛惜人才,？這也很有可能，畢竟妹妹這樣的優(yōu)秀人才哪里找,。

　　“產(chǎn)婦需要留觀,，我得在安樂堂陪護，衛(wèi)將軍建議我問你同不同意我住這,?！睆垥早粗缯f。

　　張曉琿沉吟,。

　　說真的,，他也不太放心妹妹住這里。

　　但他同時也清楚,，住回外祖父家真有事是來不及的,。

　　他看看妹妹又看向衛(wèi)靖：“如果將軍不介意，我就也住這吧,?！?p>　　果然是有這樣的兄長才有這樣的妹妹，行,，你自己愿意陪著,，我還有什么可說的。

　　“隨你,?！毙l(wèi)靖淡淡道，又對張曉瑛道：“你陪王妃住到后院去,，需要什么我會讓劉知府安排,。”

　　又對穆多爾道：“王子,，你的護衛(wèi)身上全部帶傷,，既然王妃住安樂堂，先委屈你和兩位小王子也一起住這吧,。我會加強安樂堂的防衛(wèi),。”

　　“不委屈,，將軍如此安排甚好,，我正想陪我母親住在此處?！蹦露酄柮Φ?。

　　竟然是個王子？

　　張曉瑛瞪大了眼睛看著穆多爾。

　　嘖嘖嘖,，真可憐,，這又是被追殺了吧？難怪說在古代,，皇室成員,，特別是皇帝是個高危職業(yè)，這才來到這邊兩個來月,，自己就碰到了兩撥追殺皇子事件,。

　　哦，這位不能稱皇子,，只能稱王子,。

　　衛(wèi)靖又看到了張小娘子眼神中從驚訝到憐憫的神色轉(zhuǎn)換，除此之外再無別的,，他再看了一眼張家兄長,，這位眼神中連驚訝憐憫都沒有，平靜得沒有半分波瀾,。

　　衛(wèi)靖終于知道這兄妹倆的特別之處在哪里了

　　他們似乎對皇權(quán)或者說是權(quán)貴沒有敬畏之心,。

　　手術(shù)室里，產(chǎn)婦醒轉(zhuǎn)過來,，馮嬤嬤趕緊出來找小張大夫,，留在屋里的三人眼神亮晶晶的看著產(chǎn)婦，蕭元錦的眼神尤其熱切,。

　　剛剛產(chǎn)婦沒有醒轉(zhuǎn)的時候,，她們并不敢確信真的可以把人救回來，畢竟是生生在肚皮上割了好幾層,，雖然小張大夫縫回來了,，可是，這種事情誰也說不準啊,。

　　現(xiàn)在她們可是親自參與救了兩條人命,！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她們救了兩條命,！

　　這種感覺真的很好！

　　張曉瑛跟馮嬤嬤回到手術(shù)室,，看到的就是三雙喜悅的眼睛,。

　　“你們非常棒！特別是這位小姑娘,，非常勇敢,！比我強多了！”張曉瑛夸贊，接著去看產(chǎn)婦,，發(fā)現(xiàn)她狀態(tài)竟然還不錯,，不禁感嘆這位大概率是游牧民族的王妃身體素質(zhì)的強悍，卻沒發(fā)現(xiàn)那年紀大些的婦人不悅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