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
榻上的某人打了個噴嚏。
黃州的溫度越來越低了,。
張夫人給他們?nèi)齻€的房間里添了厚棉被,,平時出入披著的大氅,又放了暖爐,,燒著熱炭,,屋子里很暖。
暖到給他們一種在過冬的錯覺,,盡管外面沒有雪,,盡管現(xiàn)在正值盛夏時節(jié)。
他們之前還問過張常海這事,,對方也答不出來,,只說黃州因為礦脈過多的原因,每年都這樣,。
三人一笑置之,。
沒聽說過因為礦山多夏天溫度能低到跟冬天一樣。
咋,,礦山太高擋住太陽散發(fā)熱量了,?
不是有人搗鬼才怪。
姜榆躺在榻上,,枕著雙臂,,雙腿隨意搭著,身上蓋著厚厚的毛毯,,手里抱著個湯婆子,,看著打開的窗戶發(fā)呆。
夏天人不都喜歡開著空調(diào)蓋被睡覺嘛,,她是“冬天”蓋著毯子吹冷風(fēng),。
受生病的張大人影響,查案暫停,,全體休息,。
本來她也沒打算再繼續(xù)照著名單挨家挨戶的走,因為目的已經(jīng)達到了。
之前說過的了解死者情況是真,,熟悉地形也是真,。
她懷疑黃州怪事與前面陵城發(fā)生的案子或許有關(guān)聯(lián),所以她便打算從這些死者的住所分布入手,,再了解一些他們的情況,,看看是否有什么相同之處。順便四處熟悉一下,,回來畫幅地形圖,。
可能有人會問,地圖這么常見的東西,,隨便去哪兒買一幅不就行,?
當(dāng)然不行,這城里到處都是張常海的人,,萬一買幅地圖,,有人在上面做了手腳,那多得不償失,。
所以說,,保險起見,還是自己弄比較靠譜,。
不過這些事早在走訪的前一天就讓他們完成得差不多了,,至于為什么還要繼續(xù)走訪……
好吧,她承認(rèn),,有一部分原因是想惡搞一下張常海,。
看這只紅酒鴨不順眼很久了,。
出門不是騎馬就是坐轎子的,,這回天天走十幾里路,累死你,!
當(dāng)然,,這并不是主要的原因。
說到這,,就要提起祁炎,。
在文淵閣的那幾個晚上,他跟姜榆說了一些事,。
黃州出怪事的前一天,,他在礦山上見過張常海。
當(dāng)?shù)啬凶邮畟€有九個是礦工,,他也不例外,。
那天他下工遲了,差不多半夜才忙完?;丶业臅r候路過一個山洞,,看到前邊有人,好像在說話,。他怕直接走過去打擾人家,,便躲到一邊,想著等人走了他再出去,。
距離不太遠,,難免會聽到對方談話的內(nèi)容。
他聽的斷斷續(xù)續(xù),,大部分都聽不懂,。
那邊的人說話用兩種語言混雜,一個是漢話,,另一個他不清楚,。
唯有最后一句聽的最為真切。
“我會奉上黃州所有壯年男子的鮮血和生命,,讓他們的軀體為您所用,。”
是張常海說的,。
祁炎頓時毛骨悚然,,下意識要跑,慌亂間碰到了石堆發(fā)出聲響被發(fā)現(xiàn),,讓后邊追過來的人抓了個正著,。
等待他的自然是嚴(yán)刑拷打加逼問,一向彬彬有禮的刺史大人突然變成了張牙舞爪的魔鬼,,可怕至極,。
祁炎嘴巴很緊,只說自己碰巧路過,,什么都沒聽見,。
他知道,要是說了,,不僅他性命不保,,他家人也難逃一死。
后來,,張常海煩了,,殺他都懶得殺,打了一頓,,喂點藥,,丟給文淵閣孫媽媽,,天天派各種各樣有“特殊癖好”的人來折磨他。
在姜榆一行人來之前,,他沒有一天是好過的,。
而他唯一的家人,他的妹妹,,也被張常海抓走,,至今下落不明。
祁炎說,,他這幅樣子已經(jīng)沒臉見人,,不知道還能活多久??伤妹檬菬o辜的,,她還那么小,不能出事,,求姜榆救救她,。
好看的男孩子有事求她,,她當(dāng)然要答應(yīng)了,。
但,,張常海會把人放哪兒呢?
他們走訪的這幾天,,地方熟悉的差不多了,,也沒哪兒看著不一樣能藏人啊。
姜榆捏捏眉心,,有點頭疼,。
“師姐!”
殘陽一腳踹開門,,披著大氅,,大氅外頭還有個狐貍皮做的毯子,里三層外三層的裹著,,比熊還像熊,。
姜榆看了眼這只加肥的巨熊:“回去重走,?!?p> “為啥?”
“誰教你踹門的破毛病,?!?p> 殘陽:“你?!?p> 你開門永遠不用手,。
除了在自己家,。
姜榆:“……”
好像,還真是,。
殘陽看了眼外頭,,把門窗全關(guān)上,隨后從懷里掏出一卷羊皮紙,,桌上鋪開,,“地圖我畫好了?!?p> “放屁,,明明是我畫的!”呼延卓爾踹他,。
殘陽躲得快,,沒被踹到,撇撇嘴:“小氣,,小爺我還不稀罕呢,。”
“想稀罕你也畫不出來,?!?p> “呸!”
“呸,!”
兩人氣哼哼,,誰都不理誰。
姜榆一句話不想說,。
真的習(xí)以為常了,。
這次走訪百姓他們?nèi)齻€有任務(wù)分工。
姜榆路癡,,記路交給殘陽,,呼延卓爾負(fù)責(zé)把所有路線畫出來。
本來畫地圖也是殘陽的活,,但他試著畫了一下,,效果……不能用語言來描述。
相較之下,,呼延卓爾的畫工簡直好到飛起,。
姜榆抱著湯婆子湊過去看。
半天,,一臉茫然,。
殘陽了解,解釋道:“這些是這幾日去過的地方,,下面的是路線,,覺得可疑的地方已經(jīng)用紅色圈出來了,。要是再挨個調(diào)查的話,可能會浪費掉很多時間,?!?p> “我們有時間,頭牌的妹妹就不一定有時間了,?!焙粞幼繝柋е缴系目空?,“被抓去這么久,,都不知道人怎么樣了?!?p> “是啊,,就一小姑娘,年紀(jì)輕輕的,,什么都不知道,,抓一個無足輕重的人有什么用?!?p> “還不如放了呢,。”
殘陽又道:“如果你是張常海,,你會把人放哪兒,?”
呼延卓爾想了想,“應(yīng)該最顯眼的地方吧,。你們中原不是有句話叫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嘛,。”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等等,!
姜榆眼前一亮。
“我知道人在哪了,!”
“在哪兒,?”
她笑了下,“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
文淵閣,。
孫媽媽在房間里數(shù)錢,。
眾所周知,文淵閣掌事人只有一個愛好,。
錢,。
很多很多錢。
她的屋子是她的金庫,,處處有暗格,,處處都有錢。
平時閑的時候,,最喜歡把錢拿出來一張一張查,,查夠了斂到一堆,往天上一扔,。銀票像雪花似的飄飄落落,,那個場面。
兩個字,,美極,。
美到她心坎里去了。
此刻,,白花花的銀票散的到處都是,地上,,床上,,桌子上,目之所及,,全是銀票,。
桌邊的搖椅發(fā)出吱呀吱呀的聲響,正在承受巨大的壓力,。搖椅上隆起被銀票覆蓋的高高一層,往上走,,有兩張銀票一扇一扇的,,很有規(guī)律。
銀票下好像蓋著什么,。
細(xì)瞧,,是兩個小圓洞。
哦,,鼻孔。
哦,,銀票下邊蓋了個人,。
人是誰?
屋主孫媽媽是也,。
銀票做被,,銀票做抱枕,睡的嘰里咕嚕香,,夢里還有大把大把票子朝她飛過來,。
孫媽媽接錢接的可開心,恨不得這輩子都不醒,。
以至于被“咚,!”一聲巨響嚇的從搖椅上掉下來的時候,腦子里的第一反應(yīng)不是摔得好疼,,而是——
媽的,老娘的錢,!
親一口懷里的銀票,,小心翼翼放一邊,轉(zhuǎn)頭,,眼里熊熊烈火燃燒,,提著裙擺,,氣勢洶洶沖到門口,,一句“不知道進屋先敲門”在嘴邊馬上要沖出去,卻又在看清來人時急剎車轉(zhuǎn)了個彎跑回去,。
姜榆慢悠悠收回腿,,朝孫媽媽頷首,打招呼:“好久不見,?!?p> 然后毫不客氣踩著銀票進來。
一腳,。
一腳,。
又一腳。
像故意一般,,每一步用力很大,,銀票上的黑腳印清晰可見。
她的寶貝們臟了,。
孫媽媽的心在滴血,。
想吵想鬧想發(fā)火,可她沒那個膽子,,只能努力在臉上擠出一個非常燦爛的笑容,,起身相迎,“呦,客官來了,。今日怎么得空到妾身這來,?”
“多日不見,過來看看,?!苯苻D(zhuǎn)身坐到孫媽媽的搖椅上,。
搖椅沒發(fā)出一點聲音,。
她隨意從身下抽出一張銀票,“呦,,五百兩,,可不少啊?!?p> 孫媽媽立馬道:“您若喜歡,,這些都是您的?!?p> 她往桌上放了一摞,。
別以為她會全給出去,。
她又不傻,,給一摞不錯了。
一摞她都心疼,。
“大可不必,,這不合規(guī)矩?!?p> 孫媽媽道:“規(guī)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您說是不是,?”
“無功不受祿,,還是不隨便拿人錢財?shù)暮谩,!苯馨涯菑埼灏賰煞帕嘶厝ァ?p> 孫媽媽暗暗松了口氣,。
她也只是客氣客氣。
心肝寶貝怎么能隨便送人呢,?
那可都是她的命,。
孫媽媽收拾干凈桌子,給他們倒茶:“客官今日是來找炎兒嗎,?真不巧,,他已經(jīng)讓其他客人包下了。但您放心,妾身馬上去說,,叫炎兒梳洗一下就到您房間來,。”
說著起身行禮,,要往出走,。
“不用,我不找他,?!苯艿溃拔艺夷??!?p> “找我?”
孫媽媽有些意外,,隨即笑道:“那行,,有什么吩咐您說?!?p> “來找你要個人,。”
孫媽媽還以為多大事,,心里懸著的一塊大石頭瞬間落下去,,“您說要誰,妾身立馬叫他過來,?!?p> 文淵閣最不缺人,被恩客看中帶走是常有的事,。
當(dāng)然了,,帶走可以,錢得夠,。
她猜是祁炎,。
那又可以賺一大筆。
孫媽媽心里樂開了花,。
姜榆:“祁畫,。”
祁畫是祁炎妹妹的名字,。
孫媽媽笑臉僵?。骸澳趺粗榔町嬙谖疫@兒?”
姜榆喝了口茶,。
本來是不知道的,,但現(xiàn)在知道了。
她躺在搖椅上,漫不經(jīng)心道:“你說呢,?”
孫媽媽皺著眉頭思考,。
半天,眉頭松開,,恍然大悟,,“哦,妾身知道了,?!?p> 三人看她。
“你們是張大人的人,,對不對,?”
姜榆:“……”
殘陽:“……”
呼延卓爾:“……”
您的智商可真是令人捉急,。
不過倒也省了很多事,,還有了意外收獲。姜榆順勢答應(yīng):“沒錯,,現(xiàn)在可以把人給我了,?”
孫媽媽搖頭:“不行?!?p> “理由,。”
“這是張大人交給妾身的人,,沒有張大人的吩咐,,任何人不能帶走?!?p> 殘陽:“就是張大人吩咐我們過來把人帶走,。”
“那你們有張大人的手寫信嗎,?”
“沒有,。”
“那還是不行,?!睂O媽媽很堅決,“沒有張大人的手寫信,,妾身不能把人交給幾位客官,。”
殘陽:“……”
好軸一女的,。
姜榆站起,,隨手撿了一把銀票,盯著她問道,“確定不交人,?”
孫媽媽被她看的害怕,,但還是點頭,“不能交,?!?p> “行?!?p> 姜榆轉(zhuǎn)身,,把手里銀票往火盆里一扔。
嘩,。
瞬間燃著,。
孫媽媽:“!”
姜榆又在地上撿了一把,,拿起蠟燭,,“交嗎?”
孫媽媽咽了咽口水,,汗呼呼往外冒,,剛要張嘴。
蠟燭碰了下銀票,,著了,。
孫媽媽:“!,!”
姜榆接著撿,,這次撿了好多。不止她,,還有呼延卓爾和殘陽撿的,。一個拿蠟燭準(zhǔn)備燒,兩個準(zhǔn)備往火盆里扔,,配合十分默契,。
孫媽媽汗流滿面。
心被扎了好多窟窿,,淌了好多血,。
姜榆繼續(xù)問:“最后一次,交,,不交,?”
蠟燭即將碰到銀票。
高空銀票即將脫手,,火盆敞開懷抱準(zhǔn)備迎接,。
一個手指頭撒開,,兩個手指頭撒開,三個手指頭撒開,。
孫媽媽汗如雨下,。
最終,受不了了,,給跪了,,真跪了:“我交!我交,!我交還不行,!”
三人松手,把錢還她,。
殘陽故意從火盆那繞了一圈,,嚇?biāo)骸霸邕@樣多好,何必?fù)p失那么多錢,?!?p> “不過你這么多錢,剛才那點對你來說九牛一毛,。不值一提,,不值一提?!?p> 姜榆把蠟燭放回去,“收拾好,,外面等你,。”
三人出去了,。
孫媽媽抱著剛才幸存的寶貝,,對著火盆,非常想哭,。
死去的孩子們吶,,娘對不起你們啊,!
她好想罵人,。
她不敢。
一想到那女孩問話的眼神她就害怕,。
也慶幸進門時想破口大罵的話及時剎住車沒說出來,,不然說不定又要燒掉她多少錢。
說到這兒,,心更痛了,。
抱著她的寶貝,,絲毫不想松手。
——
孫媽媽在房間里和她意外去世的“孩子們”進行了一場耗時很久的道別儀式,。
結(jié)果是,,姜榆最后那一丟丟的耐心被徹底耗盡。
她靠扶梯站著,,姿勢隨意,。眉頭皺的很深,眼眸半斂,,眼角有一點紅,,目光冰冷。
她身后是個造型精美的巨大燭臺懸掛在頂部,,上面放了很多蠟燭,,把整個文淵閣照得亮如白晝。
有光從她身后打過來,,她像是個從光里走出的天使,。
錯了,是披著天使皮囊的惡魔,。
天使是溫柔的,,和善的,不會有那么可怕的眼神,。
孫媽媽本是想笑著說一句“走吧”,,看見她的眼睛,笑不出來,,也說不出來,。
心里沒來由的打顫。
殘陽最會看姜榆的表情了,,知道這是處在爆發(fā)邊緣的信號,,在孫媽媽耳邊打了個響指:“趕緊走吧?!?p> 孫媽媽嚇的一激靈,,慢半拍,啊一聲,,去前頭帶路,。
第一步還沒邁出去,差點沒左腳拌右腳摔了,。
殘陽不太情愿地扶了一把,。
孫媽媽說了句多謝,走了,。
這回是自己踩了自己裙擺,,摔了,,摔的很結(jié)實。
她連疼都沒喊,,爬起來就走,,走得飛快。
姜榆等她不摔了才跟上,。
殘陽松了口氣:“還好我機智,,沒讓她跟師姐說話?!?p> “說話怎么了,?”呼延卓爾聽不懂。
“那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被打成豬頭了,?!?p> 呼延卓爾頭上緩緩升起三個問號。
說到了解姜榆這方面,,殘陽還是很有耐心的:“剛剛師姐那個表情,,代表她相當(dāng)煩躁,馬上就要發(fā)火了,。要是這時候去惹她,,下場,”他做了個抹脖的手勢,,“很慘的,。”
呼延卓爾聽他說起過很多次,,姜榆耐性很差,,脾氣不好,但還是有點震驚,,“她連女生都打啊,?”
殘陽看她一眼,,“你姐姐不就是個例子?!?p> “呼延贊佳不算,,她連人都不算,打死活該,!”一提到她,,呼延卓爾牙癢癢,拳頭癢癢,,想打人,。
兩人邊走邊說,,“反正,這種時候別跟她說話,,別去惹她就對了,。”
呼延卓爾點頭,。
她是絕對打不過姜榆的,,所以相處期間還是要注意一下。
但她們是朋友,,姜榆應(yīng)該不會對她動手的,。
“你怎么知道的這么清楚?”她又開始好奇,,“一個細(xì)微的表情就能知道她的情緒,,挺厲害的啊?!?p> 殘陽抹了下眼睛,,沒說話。
為什么這么了解,?
當(dāng)然是親身經(jīng)歷帶來的教訓(xùn),。
從小到大,挨揍的次數(shù)多了,,自然就長記性了,。
不能說,說多都是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