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著小提燈的瑩瑩光亮,，白羽可以在硬而冰涼的土地當中找到融雪的痕跡,。很多雪在白天融化成水,，滲入泥土當中，夜晚降溫以后又會凍住,，這樣一來,，晚上的泥土就會變得堅硬,。但那堅硬是天然的，其本身又是另一種柔軟,。

　　葉蓮娜瞧著書上的文字瞧了好久,，隨后又伸出一只摘下手套的手來，向那小溪中舀了舀,，好像在仔細尋找什么,。

　　“葉蓮娜，你在做什么,？”

　　“我在找一找這條小溪里面有沒有小魚,。”

　　“你還相信這么淺的水里面也會有魚,？這一定是白天的時候融雪得來的水,，這些水匯聚到了一起，便開出一條小溪,。移動城市里面除了龍門這種特大的城市,，我還真想不到有哪一個移動城邦能夠供得起一條河來。哦,，當然,，汐斯塔的海除外?！?p>　　“汐斯塔,？那是什么地方？海又是什么,？”

　　“一座移動城市,，它的名字叫做汐斯塔……至于海，其實也不是海,，只是一個湖,。但那湖大很大，真的很大很大,，你無論怎么望也看不到另一頭,，怎么游也到不了對岸。即便是坐船,，也得坐好久好久,。”

　　“不會結(jié)冰嗎,？”

　　“不會結(jié)冰的,。就拿汐斯塔舉例子吧：汐斯塔一年四季都是夏天，驕陽似火，那種夏天熱到你就算啥事也不干也會蒸出一身的汗來,。還有沙灘，海邊有沙灘,，白天的時候沙灘上的沙是滾燙的,，閃出金色的光芒，特別好看,?！?p>　　“我沒有流過汗，從來都沒有過,?！比~蓮娜說，“但是我也好想流汗一次,，哪一天你帶我去汐斯塔那里看一看,，行嗎？我還沒有見過海呢……”

　　“我,？”白羽笑笑,，“葉蓮娜，別逗了,，雖然我們兩個現(xiàn)在像是一對朋友一樣,，但說到底，我是羅德島的人而你是整合運動的,，我要阻止整合運動對城市和無辜之人的毀滅,。我們現(xiàn)在還是敵人，敵人怎么能帶敵人出去玩呢,？”

　　葉蓮娜縮起膝蓋,，抱著兩條腿，把臉埋在膝蓋上,。

　　“我這一輩子除了烏薩斯什么地方都沒有去過,。我活不了多久的，白羽,，但是我真的希望戰(zhàn)爭早一點結(jié)束,，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平等對待感染者？如果是這樣的話,，或許我就有機會去汐斯塔了,，你說是不是，白羽,？”

　　白羽把頭扭了過去,。

　　“是，葉蓮娜，但如果你想去的話,，其實根本不用等到戰(zhàn)爭結(jié)束,。離開這里，帶著你信任的人去羅德島,。那兒也在抗爭,，也在為了感染者而戰(zhàn)斗，真的,，葉蓮娜,，那里的戰(zhàn)斗比整合運動的屠殺要高上許多，如果……”

　　“白羽……”葉蓮娜低著頭,，打斷了他,，“如果我現(xiàn)在去羅德島，那我不就是背叛了那些無辜死去的人了嗎,？我小的時候幾乎每天都會有人死去,。我依稀記得那些日子，被關(guān)在那座比監(jiān)獄還要痛苦的地方的日子,，那無數(shù)個日日夜夜悲慘的哀嚎,，無數(shù)條鮮活的人命，無數(shù)雙祈求的渾濁的眼睛……我忘記不了那些,，也原諒不了那些,。唯有抗爭和革命……”

　　“我知道所有，葉蓮娜,，我知道你的一切,，甚至你所不知道的?！?p>　　“哦,？”葉蓮娜把手從小溪當中伸出來，望著他,，“那你說說你都知道些什么,？”

　　“你出生于烏薩斯西北凍原上的一座礦廠?！彼D了一下,，開始說，“你三歲那年,，你的親生父母抽到了黑簽,，因此被那群看管你們的烏薩斯人處刑。在你的十歲那年,，你的奶奶也抽到了黑簽,。之后,，那些烏薩斯士兵不想再管剩下來的這些孩子，于是就找了個借口要把你們?nèi)繗⑺?。在行刑的時候,，你覺醒了體內(nèi)的……”

　　“白羽?！?p>　　葉蓮娜的手忽然垂了下來,。她瞪著一雙明澈的眼睛，死死盯住白羽,，全身上下好似僵住了一般沒有動彈。葉蓮娜的聲音有些發(fā)顫,，但很明顯她在保持克制,。

　　“……是誰和你說這些的？除了我和我的父親,，沒有人……”

　　“我說過,，你的一切我都知道，看來你之前還不是十分相信這一點,?！卑子鹌届o地說。

　　“你到底是誰,？白羽……ACE和我說你知道許多,，但是我沒有想到你竟然知道這些事情。即便是塔露拉我也沒有向其提及過我的過去,。我本來想著只有在我身處幾乎必死的情形的時候,，再會找機會向別人傾訴，可是你……”

　　葉蓮娜沒有說話了,。她閉上了眼,，嘆了一口氣。

　　“葉蓮娜,，正是因為我知道許多,，所以我才希望你放棄整合運動。我不是在讓你放棄抗爭,，放棄為感染者爭取平等的權(quán)益,，我是想讓你找到一條正確的路?！?p>　　“正確的……路……”她小聲重復了一遍,。

　　“正確的路?！卑子鹫Z氣堅定,，“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什么值得人們?nèi)プ叩牡缆返脑挘蚁Ｍ恰粫蠡诘哪菞l?！?p>　　葉蓮娜長長的睫毛顫動了一下,，其上似乎掛著些許的雪花。

　　“……我出生的那個地方,，根本算不上是什么礦場……那是人性丑惡的匯聚之地,，這片大地上積蓄的所有不滿與仇恨，無論如何誕生,，怎樣誕生,，都會在那個地方傾瀉在了無辜的感染者的身上——那里是壓迫和敵視的地獄。

　　“烏薩斯的感染者被強制征派到那里做工,、挖礦,，但我出生的時候，礦坑里的資源就幾乎已經(jīng)枯竭了,，那里實際上成為了單純關(guān)押感染者的監(jiān)獄,。看守那里的烏薩斯士兵,，多半是被流放到那里的罪犯,，經(jīng)過了簡單的訓練之后，就派到了礦場坐看守,。

　　“可是,，他們本質(zhì)上仍然只是一群小偷、搶劫犯,、殺人犯甚至是其他更惡劣的罪人,。但是在烏薩斯的眼里，這些無惡不作的犯人的地位比我們感染者地位還要高,，盡管感染者從來沒有做錯過什么,。他們甚至是來看守我們，而不是被關(guān)在鐵柵欄當中,。這些人經(jīng)歷了常年累月的流放,，內(nèi)心早已扭曲，被當做牲畜的感染者理所應(yīng)當成為了消遣的工具——

　　“他們發(fā)明了一種抽簽游戲,，誰抽中黑簽誰就會被無理由地處死,。任何任何感染者最終都逃不過那樣悲慘死去的命運。我們的確生而就是這樣的,，可我不相信有人一出生就是卑賤的,。我一直堅信，無論是感染者這個還是非感染者,，劃分他們唯一的依據(jù)就只能是一個——善良……”

　　葉蓮娜輕聲說著,，語氣當中既有控訴,，又有一絲微微的痛苦。

　　“那一天,，礦場里最后的那一批孩子們也要被送到絞刑架上,。我是他們當中年紀最大的那個，理所應(yīng)當?shù)谝粋€去死,。但就在那個時候,，我的力量忽然爆發(fā)了。我殺死了四名行刑的儈子手,，可我無法戰(zhàn)勝所有的烏薩斯士兵,，但我拖延住了他們，拖到了我的父親,，那個老頑固的出現(xiàn),。

　　“他救下了我，率領(lǐng)盾衛(wèi)清理了那片礦場,，救下了我和我所有的同伴。我的同伴就是礦場里的其他孩子,，現(xiàn)在便成為了我雪怪小隊的成員們,。

　　“他們用上了我的源石技巧，幫助我進行布陣和作戰(zhàn),。平日里我與他們一樣生活,，一樣笑，一樣哭,，一樣為了一篇童話而流淚,，雖然會有人死，有人受傷,，可我們都知道,，只要這片大地上壓迫依舊，真正的和平和幸福就永遠不會到來,?！?p>　　白羽沒有說話。

　　“剛出門的時候,，我的那兩位同伴沒有嚇到你吧,？”葉蓮娜微笑，“不過也難怪,，畢竟這么多年來,，我從未和什么人單獨出去過，甚至是我的父親,?！?p>　　“他們只是很關(guān)心你,，才對我十分警覺的，這說明他們很愛你,?！?p>　　“我也愛他們，白羽,?！?p>　　“如果你真的愛他們，那你更應(yīng)該為他們而著想,?！卑子鸬恼Z氣忽然變得無比嚴肅，“他們不該為了錯誤的道路而錯誤地走下去,，你也是一樣——

　　“每一個人死的時候都應(yīng)該自豪地說：我這一生過得充實而有意義,。因為我在死去之時，仍然能夠記得我在為了正義而正確的事情奮斗著,，并不后悔所進行的事業(yè),，那是我即便獻出生命也要完成的東西。現(xiàn)在我死了,，卻依舊在另一種方式而活著——戰(zhàn)斗是生命的延續(xù),。”

　　“白羽……”

　　“葉蓮娜,，每個人都應(yīng)當不帶遺憾的離開這個世界,，可如果直到快要失去的時候才醒悟所做的本不該這樣，那便就遲了,，那樣就太殘忍了,。你不應(yīng)當有這樣的經(jīng)歷，雪怪小隊不該這樣,，整合運動乃至這世界上所有人都不該這樣,。千萬不要將錯誤留到了明日，天知道明日還會不會再次出現(xiàn),。

　　“反抗,，是為了解放，可不是所有方式的反抗都是正義而正確的,。我深知萬事來不及挽回的痛苦,，我深深知曉并且悔恨著。但是我真的不愿意看到像你這樣的人經(jīng)歷與我相同的事情,。葉蓮娜,，回頭吧，趁現(xiàn)在所有的東西都還并未塵埃落定,，現(xiàn)在回頭糾正犯下的錯誤,，選擇正確的道路還來得及……”

　　白羽右手顫抖著,，把癱軟的手指垂在葉蓮娜的手上，一股寒意襲來,。葉蓮娜忽然把手抽了回去,。

　　白羽愣了一下，也立刻把手縮回身側(cè),。他扭過頭,，沉默了。

　　“白羽……你所說的這些,，是真的嗎……”

　　他咬緊牙關(guān),，繃住眼角。

　　“……是真的,，千真萬確,，我知道很多，葉蓮娜,，就像我知道你的過去一樣,。整合運動所做的那些，塔露拉所做的那些,，還有死去的那些無辜的人,，你難道不知道嗎？ACE為保護煌而甘愿守至最后一刻的場景,，葉連娜，你已經(jīng)親眼見過了,。

　　“請務(wù)必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你所不愿意相信的那種地方——感染者和非感染者和睦相處,，所有人都彼此相愛，所有人都為了感染者最后的解放而奮斗,。感染者可以為非感染者挺身而出,，非感染者同樣可以為感染者做相同的事情。羅德島就是這樣的地方,，而你,，葉蓮娜，你必須在眾人的簇擁下死去……”

　　“可是……我殺了你們很多的人……ACE小隊有幾個人就死在我的面前,。白羽,，你不恨我嗎？”

　　“這便是戰(zhàn)爭,，殘酷的戰(zhàn)爭,，時時刻刻都會有犧牲。我不怪你,，你只是被暫時蒙蔽住了雙眼而已,?！?p>　　“但是，如果我殺了你最愛的那些人呢,，你還會原諒我嗎,？”

　　白羽低著頭，把目光落在那個始終被他帶在身上的小熊玩偶上,。

　　“我不知道,，其實我什么也不懂，葉蓮娜,，我不知道一句‘我曾經(jīng)被蒙蔽住了雙眼’,，是否就可以洗刷掉犯下的所有罪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可以被原諒了,。”

　　“……也許,，我是個罪人……”

　　“我們每個人都有罪,，區(qū)別是我們?nèi)绾稳タ创约旱淖镞^。為了心中正義而戰(zhàn),，盡管一時間誤入歧途殺了人,，但后來悔過補救，拯救更多的人,，其本質(zhì)上是善良的,。這樣的罪過雖然無法被原諒，但是葉蓮娜,，那也勝過無知的繼續(xù)走下去,。所以，你愿意嗎,？”

　　“我……我真的不知道……”

　　葉蓮娜再一次把頭埋了下去,。她的白色瀑布般的長發(fā)披在她的身上，那雙兔耳朵聳拉著,，微微垂了下去,。

　　“說到底……”她輕聲道，“我們無論怎樣,，都只是普通人而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