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獅子們送走了那個叫閆淑芳的年輕媳婦,,又迎來了那個叫閆淑芳的老太太,。
那個叫閆淑芳的老太太就是姥姥,。
姥姥瞅著小石獅子們個個喜俊俊,,那被車子碰掉的大口子都圓乎乎不拉手了,。圓乎乎,,滑溜溜,,聞著那股子藏青兒的涼,,就和雍和宮的一樣同根同宗哩,!她那年頭兒也天天打這兒過,。天天打這兒過,怎么就愣沒瞅見呢?,!瞎,,瞎,誰年輕時有這閑功夫啊,。誰年輕時還見什么勞什子耶穌爺呀,!姥姥自個兒又把自個兒話圓了。
小獅子們也不同她爭,,也不同她辯,,仍舊只是暖洋洋的曬著太陽。
姥姥巧克力色的圍巾松松的垂著在胸前,。姥姥大聲說,,“耶穌爺,不就在河對岸養(yǎng)豬場旁嘛,?,!喝盞茶得功夫?!?p> 侄孫子呼呼,,風(fēng)一樣三步兩步跟上了,“老姑,,剛好我(er)開車去豬場,,順道?!敝秾O子是姥姥干哥哥的孫子,。姥姥干爸媽喜歡女兒卻沒女兒,便喝了姥姥敬上來的那杯茶,,認(rèn)了姥姥這個干女兒疼,。可認(rèn)了沒幾年,,干爸媽便撒手歸西了,。姥姥干哥哥便主動肩負(fù)了照顧姥姥這個干妹妹的責(zé)任。姥姥的干哥哥排行老二,。姥姥的干哥哥還有個哥哥,,大家從來都沒有見過。
鵬表弟滑著手機(jī)頭也不抬沖姥姥喊“姥姥,,就你那喝盞茶得功夫兒,,那可是BJ到西安?!?p> 村委會大院里的??蛡?,除了侄孫子雪亮亮的路虎車和其它矮點兒的車,還有二十來個紅彤彤的跳舞大媽,。血紅色的運動服,,在雪影里格外生機(jī)勃勃。姥姥湊近一打聽,,原來都五十歲出頭了,。果然紅衣服看著精神足足哪!
有一個大媽畫了妝,,黃桃一樣的臉頰,。拉著姥姥的手。姥姥邊和大家聊著,,邊喊著剛爬進(jìn)車?yán)锏涅i表弟出來曬曬太陽,。車窗玻璃緩緩降下,一個黑乎乎的頭頂露出來,,“姥姥,,曬著呢,?!?p> 大家便簇?fù)碇牙褋淼搅塑嚽啊D莻€化妝的大媽,,從口袋里掏出一包口罩來,,遞給姥姥,“要是聞不慣倭邊倭味,,戴上它興許管用,。”
姥姥拍拍鵬表弟,。鵬表弟伸出手接了,,轉(zhuǎn)過頭來道謝。大媽握住他的手,,慌忙又要從兜里掏什么,,說是給個壓歲錢。鵬表弟笑著說,,這真不用了,,好多年都沒領(lǐng)過了。
大伙兒嘖嘖稱贊一會兒鵬表弟,。姥姥看著鵬表弟笑著對大伙兒說,,“拍個照片咋樣啊?!?p> 侄孫子正掏出手機(jī)來,,那大媽剛張開嘴要說什么,,姥姥卻攔住他的胳膊,沖著大媽說,,“就用鵬鵬的手機(jī),!趕明兒回BJ了看著也方便!”
“姥姥,,堂哥轉(zhuǎn)給你不就行了嘛,。”鵬表弟不情愿的跳下車,,“來來,,我來拍?!?p> 侄孫子伸出手來,,笑著說,“手機(jī)借我來拍吧,。我這也是奉命行事,!”侄孫子其實奉的是他爺爺?shù)拿K麪敔敹?,老姑難得回家一趟,,一定要好好照顧著。
侄孫子便站在他前陣子殺豬的那塊陰影地里,,陰影婆娑,,那是路虎車和旁邊一棵老梧桐樹的倒影。咔擦,,侄孫子用鵬表弟手機(jī)里的光畫了個畫,。鯤表哥說的,照相嘛,,就是用光來畫個畫,。
侄孫子的畫把鵬表弟也圈了進(jìn)去。被圈進(jìn)去的時候鵬表弟還在想,,就姥姥處處留影這才能,,不去弄個一官半職都可惜了。侄孫子給的光足足的,,陽光普照,,鵬表弟的紅色運動鞋也亮得像血一樣。
畫好了,,姥姥才在大家的攙扶下爬上了車,。太陽出來了,車?yán)锞透鼰崃?,姥姥把圍巾摘了,,露出大紅毛衣領(lǐng)子,。
遠(yuǎn)遠(yuǎn)得瞧見掛著雪的十字架,杵在一個灰色的四合院上,。堆在黃土溝里得四合院和別處的四合院沒什么兩樣,。四合院的前邊一直伸進(jìn)去,伸到一個山溝里,,突兀兀的山脊,,斜插著幾顆酸棗樹。四合院的左邊是侄孫子的養(yǎng)豬場,。四合院的右邊連著藍(lán)磚砌的拱門,,可以供兩輛車同時過的拱門。門的那邊是一個老裁縫鋪子,。四合院里的房子和別處的房子一樣,,也都是四四方方的,堂堂正正的,。但姥姥想,,比起咱王府井的東堂,還真是矮了一大截子,。遠(yuǎn)遠(yuǎn)看著都是堂堂正正,,放到一起,就高低立判了,。
他們打四合院后邊的路上來,。姥姥拍了下鵬表弟,指著半山腰一個破山洞說“知道不,,半山腰那個洞可幫了咱家大忙!”鵬表弟盯著手機(jī)嗯了一聲,。
車過了拱門,,拐進(jìn)院子里。下了車,,鵬表弟吸了兩下鼻子,,取出口罩戴上。姥姥拍了他兩下,,“你這吸兩下鼻子,,再戴個口罩,你唐家哥哥得加倍供奉,!”侄孫子不好意思的說,,“豬場其實都加了凈化處理。表弟可能頭次聞這味兒,。久了就習(xí)慣了,?!边呎f邊把姥姥的圍巾遞給她。姥姥順手把圍巾遞給了鵬表弟,。他也正樂意圍個水泄不通呢,。
姥姥被侄孫子領(lǐng)進(jìn)了一道門。院子新砌的灰底白圍墻,。墻上新刷了紅字大標(biāo)語,,“不在侍奉多少,只在忠心多少,?!钡厣弦蝗汗蛑娜耍炖锬钅钣性~道:“我主仁愛,,我主慈悲,!”
正中央,一個白袍加身的神仙坐在蓮花座上,。姥姥一把拉住鵬表弟,,隔著圍巾在他耳旁嘀咕,“等會兒悄點兒聲,,觀音菩薩也在呢,。”
侄孫子吃吃笑出了聲,,眉毛一弓一弓的,,“老姑沒看準(zhǔn)。咱這里就耶穌一個,?!?p> ——————
侄孫子有兩條大眉毛。兩條眉毛黑又粗,,毫不客氣的奪走了全臉?biāo)械牧髁?。他剛要笑,眉毛早已弓著身子靜候多時,;他剛要怒,,眉毛立馬直著腰誓不罷休;他剛要佯裝生氣,,眉毛就趕快擰巴起來,;他剛要哭天嚎地,眉毛可就變成個毛線團(tuán)兒,。大家都說他嘴巴就是個花瓶擺設(shè),,有個眉毛就夠了,一個眉毛就全都演得透透的,。
但他每天要演那么多戲,,眉毛可夠忙活的,。有時候,累得掉了幾根,,留幾個蜂窩一樣的窟窿眼兒,。
好在他哭天嚎地的時候并不多。最近的一次是,,他的豬病了,。他那五百頭有機(jī)豬。
懂得人都說得了豬瘟疫,。
大家七嘴八舌得替他拿主意,。
有人說,“尋(xin)個赤腳(jue)醫(yī)生給瞧瞧,?!?p> 大家便問,“啊噠尋(xin)去,?,!”
有人響亮亮報了一個名字,“黑兔,?!?p> 大家便七嘴八舌,“倭個瞅得不好,!給隔壁村子里瞅了半晌也么見好,。”
“黑兔黑心,,開口就這個數(shù)(sou),!”那人便拿出右手五個指頭,前三個捏在一起比一比,。
看的人便明白了,,說,“還不如把(ma)倭個進(jìn)口豬飼料吃陣子,。”
大家便七嘴八舌,,“他這答,,咱(ca)這土豬吃染進(jìn)口飼料,怕是(si)要水土不服吧,?!?p> “就(cou)算吃得好。倭進(jìn)口飼料也不是白吃得,,一天下來得就這個數(shù)(sou)吧,?,!”那人便拿出右手五個指頭,伸出食指勾一勾,。
有人說,,“拜個耶穌試(si)活一下(ha)?,!”
大家便七嘴八舌,,“知不道外來和(huo)尚管不管咱(ca)這土生土長的?!?p> “試(si)活一下(ha)不就(cou)知道了么,。反正也還公道著哩,一回這個數(shù)(sou)就(cou)夠了”那人便拿出右手五個指頭,,伸直了五根晃一晃,。
“再說也省(seng)時(si)間!,!”小教堂就在豬場隔壁嘛,。
大家便又戲謔了,“時(si)間抓倭么緊做(zou)啥(sa),,急得撲哩見閻王去(qi),?!”
侄孫子還是急乎乎出豬場大門繞右進(jìn)了小教堂,。
他的眉毛一會兒搓成球球一會兒攤開,,也學(xué)樣苦苦的哀求“耶穌呀,在你面前,,我與豬皆是子民,。讓我替豬病吧!”這豬要會說話,,得感恩戴德以身相許吧,。
但是他有五千頭豬,替哪一頭豬呢,?侍奉耶穌的人手里捧著一個盤子,。
他的眉毛立起來,又平下去,,啪的,,擱了五沓,“弟子侍五千!!”
后來被指點迷津要請防疫站的人來看,,來了兩大車人,,鬧哄哄查了整整一天,豬圈也查查飯店也查查,幸好并不是瘟疫,。
村口老房子前觀棋得老頭子們背著手,,搖搖頭,不信,。
老頭子們不信不礙事兒,,酥脆的骨頭茬子隨時都可以碎一地,不上網(wǎng)也不買有豬肉,。倭個有機(jī)豬還不是土豬嘛,,老早吃得多了。但老頭子們不信,,爺爺便不肯,。侄孫子便在村委會大院里撐起一頭大鐵鍋,燒滾了熱水,。找了幾個膀大腰圓的大汗,,河那邊牽來兩頭豬,嚷嚷著現(xiàn)場直播殺豬吃,。年長些的好多年沒見過殺豬了,,小孩子們更是好奇,都趕來看熱鬧,。況且既然是吃播按老理兒是要來著有份的,。有機(jī)豬肉價格飚得那么高。跳舞得大媽們也停下來不跳了,。
豬們本來還學(xué)著小獅子們趴著,,懶洋洋曬著太陽。人們圍著豬嘻嘻哈哈,,豬也閉著眼睛怡然自得,。隨著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豬逐漸預(yù)見到了大事不妙,,警覺的站了起來,。等到刀子亮閃閃一晃蕩,兩頭豬兩早已掙脫了系在腳上的繩子,,竄倒了路虎車后,。
殺豬的撲了個空,轉(zhuǎn)過身氣的發(fā)誓要白刀子進(jìn)紅刀子出,。大家吆喝著把停在院里得車都騰開了,。
人們團(tuán)團(tuán)圍住一個圈子,把殺豬人和豬都困在里邊,。豬的眼睛瞪成了牛鈴,“哼唧哼唧”,,前腳抓地,,一個聲東擊西,,一百八十度連連轉(zhuǎn)身,竄出人群了,。孩子們嚇得哇哇叫,。半是害怕,半是驚喜,。好敏捷的豬呀,!
豬愚鈍嗎?豬笨嗎,?,!
為什么大人們總說笨得像頭豬。
笨是啥,?是好聽的話還是不好聽的話,?
大人們的話總是讓小孩子們困惑不已。他們總是含含糊糊的說,。倘若小孩子們想要明明白白的聽,,那便是小孩子們真不懂事了。真不懂事的后果很嚴(yán)重,,搞不好又要被扔回垃圾堆去了,。垃圾堆連豬圈都不如。豬圈還有圍欄呢,。那可是結(jié)結(jié)實實的圍欄,。
不像看熱鬧的圍起來的,豬還沒過來,,就嘩得散開了,。
看熱鬧散開了,又重新圍好,,豬又被圈了進(jìn)來,。
來來回回五個回合不分上下。終于仗著人多,,五個小伙子合力制服了一只豬,,一人鉗住一只豬腿,剩下一個擦就捅了進(jìn)去,。那豬頭還要掙扎,,半個身子卻已經(jīng)被劃開了,血嘩嘩的流了一地,,滲進(jìn)了事先鋪好得沙土里,。跳舞得大媽們想想等下還要幫著清掃這些泥土才能跳舞,便更加心安理得的要拿走一塊豬肉了。
死掉的豬被赤裸裸的掛了起來,,赤裸裸的每一個器官都裸露著,。
豬腸子被拉了下來,攤了一地,,瞬間一股濃烈的臭味,。孩子們趕快捂著鼻子跑開,“臭死了,!臭死了,!!”小肚豬場,比瘟疫怕是還要臭吧,。
等到角角落落都被取下來,,豬身子被啪的扔進(jìn)鍋里。幾個年長得拿著大鉗子嗖嗖兩下,,就飄起了一鍋豬毛,。
然而,是不是瘟疫豬呢,,怕是要嘗一嘗才知道吧,?
大家都自告奮勇。豬肉價格飚得那么高,。
“還是咱(ca)幾個老不死的先吧,。半只腳(jue)都踏進(jìn)了閻王府,也不怕趕早了,?!?p> “有啥爭(sa zeng)的,還是(ha si)年紀(jì)輕輕的先吧,。有個啥(sa)反應(yīng)的也能扛的住!”
那一晚,,村子里家家戶戶飄起了久聞的豬肉香。
侄孫子的豬終于沒有得瘟疫,。
但是,,事成了還要來給耶穌爺還愿的,要還愿,,就得加倍侍奉了,。大家都說侄孫子要更加一倍,他不更加一倍,,他豬還是要得瘟疫的,。
侄孫子眉毛立了起來,又一弓一弓,,更加倍就更加倍,,只要這耶穌爺鎮(zhèn)的住瘟疫,。
不管鎮(zhèn)不鎮(zhèn)得住,老房子的老頭們總是相互囑咐,,要時不時去拜一拜,,拜一拜日子才能踏踏實實的過。
侄孫子總說他就不想信這個,,他能不拜就不拜。奈何拗不過他爺爺,。
侄孫子的爺爺信嗎,?